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烬海 > 第一章

苏晚第一次见到江屿时,是在十七岁那个闷热的夏末。
梧桐叶被晒得卷了边,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把整个世界掀翻。她抱着刚买的素描本从文具店出来,就看见巷口那棵老槐树下,少年被三个染着黄毛的混混围在中间。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裤腿破了个洞,露出的脚踝上沾着泥。有人拽他的头发,有人踹他的膝盖,他始终低着头,只有紧握的拳头暴露了隐忍的怒意。
喂!苏晚攥紧手里的美工刀,声音发颤却带着孤勇,我已经报警了!
混混们骂骂咧咧地散开时,江屿才缓缓抬起头。那是张过分好看的脸,眉眼锋利得像未开刃的刀,只是眼下的乌青和嘴角的血痕,让那份锋利蒙了层狼狈。他看她的眼神带着警惕,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
你不怕他问,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擦过生锈的铁。
苏晚把美工刀塞进书包,从兜里掏出创可贴递过去:他们才该怕。她蹲下身帮他贴在渗血的指关节上,指尖触到他皮肤时,他猛地瑟缩了一下。
后来苏晚才知道,江屿的父亲赌输了钱跑了,母亲跟着别的男人走了,只留下他和一屁股债。那些混混是来催债的,而他总在这条巷口等,等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回来的母亲。
别等了。苏晚每天放学都会绕到巷口,带一个热包子或一瓶冰汽水,人要往前看。
江屿起初不理她,后来会默默接过食物,再后来,会在她被调皮男生欺负时,不动声色地把人推开。苏晚教他做数学题,他帮她搬沉重的画板;苏晚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塞给他交学费,他在她生日那天,用捡来的易拉罐给她做了个歪歪扭扭的星星。
等我以后有钱了,江屿看着她的眼睛,那里有光在跳动,一定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
苏晚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我信你。
高考结束那天,江屿拿着录取通知书跑到苏晚家楼下,汗水浸湿了他的白衬衫。我考上A大了,他声音发颤,计算机系。苏晚踮起脚抱了抱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阳光的气息。
大学四年,江屿打了七份工,从发传单到做编程,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苏晚省吃俭用,把奖学金偷偷打进他的银行卡。他们在图书馆自习到闭馆,在操场看台上分享一副耳机,在廉价的出租屋里煮一碗加了两个鸡蛋的面。
再等等。江屿总是这样说,指尖抚过她手上那枚廉价的银戒指,等我创业成功,就娶你。
苏晚从不催他,只是在他熬夜写代码时,默默给他披上外套;在他被投资人拒绝时,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没关系,我养你。
江屿的公司在第五年迎来了转机。一款社交软件爆火,他从那个住在地下室啃面包的穷小子,变成了媒体口中的商业新贵。庆功宴那天,他当着所有员工的面,单膝跪地向苏晚求婚。钻戒的光芒太亮,晃得苏晚眼泪直流。
我说过,要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他吻她的手背,语气郑重得像在立誓。
婚礼办得盛大而隆重,苏晚穿着洁白的婚纱,看着身边西装革履的江屿,恍惚间想起十七岁那年,他满身是伤地站在槐树下的样子。原来真的有人,能从深渊里爬出来,还带着她一起,站到了阳光下。
婚后的第一年,是苏晚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江屿再忙也会回家吃晚饭,会记得她不吃香菜,会在她生理期时笨拙地煮红糖姜茶。他们在海边买了栋别墅,落地窗外就是无垠的大海。江屿说:你喜欢海,以后每天都能看。
变故发生在第二年春天。
江屿开始频繁地晚归,身上带着陌生的香水味。他解释说是应酬,苏晚信了。直到那天她去公司送文件,看到前台小姑娘暧昧的眼神,听到茶水间里江总新带的那个沈曼秘书,年轻又漂亮的议论。
她在停车场等到深夜,看到江屿的车缓缓驶出。副驾驶上坐着个年轻女孩,穿着精致的连衣裙,正仰头对江屿笑,那笑容天真又娇俏。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叫沈曼,新来的实习生。江屿回家后解释,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你别多想。
苏晚看着他眼底的闪躲,什么也没说。那一夜,她睁着眼睛到天亮,听着身边男人均匀的呼吸声,第一次觉得陌生。
沈曼开始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以汇报工作的名义打电话到家里,在公司团建时不小心摔倒在江屿怀里,甚至在苏晚去公司时,端着咖啡恰好泼在她的白裙子上。
对不起苏晚姐,我不是故意的。沈曼眼眶通红,眼泪说来就来,江总,您别怪苏晚姐生气,是我笨手笨脚的。
江屿皱着眉看苏晚:沈曼也不是故意的,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
苏晚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孩,看着江屿维护的眼神,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挡在江屿身前,替他对抗整个世界。
沈曼的手段远比苏晚预想的更阴狠,也更有耐心。她像一株依附藤蔓的菟丝子,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在江屿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勒紧苏晚的脖颈。
她摸清了苏晚偏头痛的毛病,总在江屿出差时算好时间上门。苏晚姐,我妈说这个安神茶对头痛特别有效,我特意给您泡了一杯。沈曼笑得纯良,把青瓷茶杯递过来,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苏晚接过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却没看到她转身时嘴角勾起的冷笑。
江屿回来那天,沈曼特意提前到公司楼下等他。江总,她声音哽咽,眼圈红得像兔子,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苏晚姐好像很讨厌我……我给她送的安神茶,她直接倒进了垃圾桶。她低头抹泪,肩膀微微耸动,其实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你们的……
江屿皱着眉走进家门,径直走向厨房。垃圾桶里果然躺着那个青瓷茶杯,杯底还残留着褐色的茶渍——那是苏晚喝完后随手扔掉的空杯,被沈曼提前让钟点工不小心倒了些茶水进去。
晚晚,沈曼也是一片好心。江屿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失望,他坐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她刚毕业,在公司里对你这个老板娘敬重得很,你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该这么不给面子。
苏晚张了张嘴,想说她喝了那杯茶,想说沈曼在撒谎,可看着江屿眼里的不信任,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对她的信任,这么轻易就被撼动了。
沈曼的试探得了甜头,开始变本加厉。她研究苏晚的社交账号,记住她常去的花店,甚至模仿她的穿衣风格。苏晚有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是江屿创业初期用第一笔奖金买的,她穿了五年,袖口磨出了毛边也舍不得扔。没过多久,沈曼就在公司年会上穿了件几乎一模一样的新款,只是颜色稍浅,领口多了串珍珠。
苏晚姐,真巧啊。沈曼端着香槟走到她面前,笑容甜美,我逛街时看到这件衣服,觉得特别适合你这种气质,就忍不住买了……不会让你不舒服吧
周围同事的目光瞬间聚集过来,带着探究和暧昧。苏晚看着那件刺眼的大衣,想起江屿曾说这件衣服衬得你像月光,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
江屿走过来时,恰好听到沈曼的话。挺好的。他淡淡地说,目光在沈曼身上停留了两秒,又转向苏晚,你那件旧了,明天我让助理给你买件新的。
苏晚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没说那件旧大衣对她的意义,也没说沈曼眼里的挑衅。她只是突然觉得很累,累得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
更恶毒的是沈曼对苏晚家人的算计。她托人查到苏晚父母的联系方式,选在周末下午打了个电话过去。叔叔阿姨,她声音温柔得像春水,我是江总的助理沈曼,跟您说件事……您别担心,就是苏晚姐最近好像不太开心。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像是怕说漏嘴:昨天我去送文件,看到苏晚姐在偷偷吃安眠药……她把药瓶藏在枕头底下,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您说她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江总最近忙着上市的事,可能没太顾上她……
苏晚的母亲当天就坐高铁来了。她拉着苏晚的手,眼圈通红:晚晚,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跟江屿吵架了受了委屈别憋着啊。她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心疼地说,你看你瘦的,是不是晚上睡不好
苏晚一头雾水,直到母亲支支吾吾说出沈曼的话,她才明白过来。妈,我没有!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那是维生素!我最近免疫力低,医生让我吃的!她转身想去拿药瓶,却被母亲按住了手。
傻孩子,妈懂。母亲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江屿现在事业做得大,身边诱惑多,你得懂事点,别总跟他闹脾气。
苏晚看着母亲眼里的担忧,突然觉得无比荒谬。一个外人的三言两语,竟然比她这个亲生女儿的辩解更可信。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坐在公司里,对着电脑屏幕露出胜利的微笑。
沈曼甚至开始干涉苏晚的工作。苏晚在江屿公司的公益部门任职,负责资助贫困山区的女童上学。她跑了三个月,好不容易敲定了一个捐赠项目,合作协议都拟好了,却在签约前一天被通知项目暂停。
为什么苏晚冲进江屿的办公室,手里攥着那份她熬夜修改了七遍的协议。
江屿头也没抬,盯着电脑屏幕:沈曼说这个项目有风险,合作方的资质不太干净。
她胡说!苏晚的声音发颤,我查过他们所有的资质,没问题的!
晚晚,江屿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疲惫和不耐,沈曼是风控部的助理,她比你懂这些。你别总凭着一腔热血做事,商场不是慈善堂。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个项目交给沈曼去跟进吧,她做事比你稳妥。
苏晚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她想起他们刚在一起时,江屿说你的善良是最好的礼物,想起他创业时说等公司稳定了,我们就建一所希望小学。原来那些话,都随着他地位的升高,被遗忘在风里了。
那天晚上,苏晚把自己关在书房。她翻出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里面放着江屿当年用易拉罐做的星星,放着他们大学时传过的纸条,放着他创业失败时写给她的保证书。最底下压着一张照片,是十七岁的江屿站在槐树下,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但苏晚记得,那天她把创可贴递给她时,他耳尖红了。
她拿出手机,翻到沈曼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照片里她站在办公室窗前,手里拿着那份被暂停的捐赠协议,配文:新的挑战,加油!背景里,隐约能看到江屿的办公桌。
苏晚的手指冰凉,她点开相机,对着铁盒子里的东西拍了张照,然后删除了沈曼的好友。
沈曼怀孕的消息,像一颗炸雷,在一个普通的周三下午炸响。
苏晚正在福利院陪孩子们画画,手机突然响了,是江屿的助理打来的。苏小姐,您能来趟医院吗助理的声音很为难,沈秘书她……晕倒了,医生说她怀孕了。
苏晚握着画笔的手猛地一抖,颜料滴在画纸上,晕开一片难看的污渍。孩子们围过来,仰着小脸问:苏老师,你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笑,摸了摸一个小女孩的头:老师有点事,先离开一下。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刺鼻,苏晚站在病房门口,看到江屿坐在床边,握着沈曼的手,侧脸温柔得让她心慌。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像一幅刺眼的画。
江屿。苏晚的声音很轻,却足以打破病房里的宁静。
江屿猛地回头,看到她时,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他站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试图解释:晚晚,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苏晚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是你不小心让她怀孕了,还是你故意的
沈曼在这时虚弱地开口:苏晚姐,你别怪江总……是我的错,是我……她捂住嘴咳嗽,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会把孩子打掉的,不会打扰你们的……
不用。苏晚打断她,目光始终没离开江屿,江屿,你决定吧。
江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说:晚晚,我……我会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
苏晚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江屿,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她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医院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敲碎什么东西。
江屿追出来,在走廊尽头抓住她的手腕:晚晚,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处理好!
苏晚甩开他的手,手腕上留下几道红痕。江屿,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完了。
那天晚上,沈曼找到家里来。她穿着宽松的连衣裙,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苏晚姐,她把文件放在茶几上,这是离婚协议,江屿已经签好字了。他说,会给你一半的财产。
苏晚看着协议上江屿的签名,笔尖的力度透过纸背,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你到底想要什么她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想要江太太的位置。沈曼抚摸着小腹,笑容得意,苏晚姐,你老了,跟不上江屿的脚步了。他需要的是能在他累的时候,安安静静听他说话的人,而不是像你这样,只会疑神疑鬼,给他添堵。
她凑近苏晚,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知道吗他早就厌倦你了。他跟我说,跟你在一起,总觉得像背负着什么恩情,喘不过气。你那些所谓的‘救赎’,在他眼里早就成了负担。他说看到你,就想起以前有多穷,多狼狈。
苏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她却感觉不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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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屿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苏晚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如纸;沈曼站在她面前,泫然欲泣。江屿,沈曼扑进他怀里,我只是想跟苏晚姐好好谈谈,她……她打我。
江屿的目光落在沈曼微微泛红的手臂上——那是她来时故意撞到门框留下的痕迹,又转向苏晚,眼神里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苏晚!你太让我失望了!他的声音像冰锥,我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恶毒!连怀着孕的人都不放过!
我没有。苏晚站起身,看着这个她爱了十二年的男人,江屿,你信她,还是信我
江屿的沉默就是答案。
苏晚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转身走进卧室,关上门的那一刻,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她从床头柜最深处,翻出那个上了锁的铁盒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倒出来。江屿用易拉罐做的星星,他们大学时传过的纸条,他创业失败时写的保证书……还有一沓照片和录音笔。
照片是她悄悄拍的:沈曼故意把茶水倒进垃圾桶,沈曼在更衣室模仿她的穿衣风格,沈曼偷偷调换她的维生素瓶……录音笔里是她无意中录下的:沈曼打电话给她父母时的谎话,沈曼在茶水间跟朋友炫耀如何搞定江总和他那个黄脸婆。
她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牛皮纸信封,又拿出信纸和钢笔。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手很稳,一笔一划地写着:
江屿,我用了整个青春把你从深渊里拉出来,却看着你把我推进了更深的地狱。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你站在槐树下,满身是伤,眼神像困在牢笼里的狼。我递过创可贴时,你躲闪的样子,我记了十二年。我攒了半年的零花钱给你交学费,你说等我有钱了,一定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这句话,我也记了十二年。
大学时你住地下室,冬天没有暖气,我把攒了三个月的奖学金给你买了电暖器,你抱着我说晚晚,这辈子我绝不会负你。创业失败那天,你喝得酩酊大醉,哭着说我对不起你,我把你的头按在我肩上,说没关系,我养你。这些,你大概都忘了吧。
你说喜欢我温柔懂事,可沈曼第一次在公司对我挑衅时,你说她年纪小,你让着她点;你说记得我不吃香菜,可后来的饭桌上,你总笑着给沈曼夹她爱吃的凉拌香菜;你说要陪我看一辈子海,可这栋海边别墅,你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沈曼说,你觉得我对你的好是负担,看到我就想起以前的穷日子。原来,我用整个青春陪你走过的路,在你眼里只剩下狼狈。原来,我拼尽全力把你从深渊里拉出来,只是为了让你站在阳光下,看我掉进泥潭。
那些你忘了的承诺,我替你记了十二年。现在,我累了,不想再记了。
如果有来世,我定不会再救赎你。
——苏晚
写完最后一个字,苏晚把信纸叠好,放进信封里。她看着窗外翻涌的大海,月光洒在海面上,像铺了一层碎银。她想起第一次带江屿来海边,他站在沙滩上,手足无措的样子像个孩子。晚晚,他说,以后我们一定要住在能看到海的地方。
原来,有些愿望实现了,也会变成伤人的利器。
苏晚换上了那件米白色的旧羊绒大衣,是江屿用第一笔奖金买的那件。她走到玄关,换鞋时看到鞋柜里,江屿的拖鞋旁,还摆着她第一次给他买的那双蓝色帆布鞋,鞋边已经开了胶。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客厅墙上挂着他们的婚纱照,照片上的她笑得一脸幸福。她轻轻带上门,没有回头。
凌晨四点,海边的风很大,带着咸涩的气息。苏晚站在悬崖边,脚下是翻涌的黑色浪涛。她想起沈曼说的话,想起江屿的沉默,想起那些被辜负的时光。她张开双臂,像一只折断翅膀的鸟,朝着那片无尽的黑暗,纵身跃下。
第二天,江屿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凉透了。他皱着眉起床,宿醉的头痛让他烦躁。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茶几上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旁边是那个他许久未见的铁盒子。
他拿起信封,看到上面江屿亲启四个字时,心脏猛地一缩。那是苏晚的字迹,清秀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决绝。
他颤抖着手打开信封,首先掉出来的是一沓照片。照片上,沈曼正把一个青瓷茶杯扔进垃圾桶,杯底还残留着茶渍;沈曼在更衣室里比划着一件和苏晚那件旧羊绒大衣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沈曼偷偷调换了药瓶,把维生素换成了安眠药的空瓶……
江屿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拿起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妈,你放心,我已经把安神茶送过去了……嗯,她喝了……江总回来看到垃圾桶里的杯子,肯定会误会的……
丽丽,跟你说个好消息,江总现在对我可信任了……那个苏晚就是个黄脸婆,哪能跟我比……我早就说过,男人嘛,有钱了谁还看得上糟糠妻……
叔叔阿姨,苏晚姐最近情绪不太好……我看到她吃安眠药了……你们劝劝她吧,别让江总烦心……
一段段录音像针一样扎进江屿的耳朵,沈曼的声音娇嗲又恶毒,那些他曾以为的懂事,原来全是精心策划的算计。最后一段录音里,是沈曼和她朋友的对话:
……你是没看见苏晚那副样子,脸都白了……江总肯定信我啊,毕竟我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等我当了江太太,第一件事就是把她赶出去……
江屿猛地把录音笔摔在地上,塑料外壳裂开,发出刺耳的响声。他拿起那张信纸,苏晚清秀的字迹像一把把小刀,割得他心口淌血。
如果有来世,我定不会再救赎你。
这一句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他想起十七岁那年,苏晚递过来的创可贴;想起大学时,她塞给他的热包子;想起婚礼上,她笑着说我愿意;想起最后一次见她,她站在客厅里,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发动汽车时,手抖得连钥匙都插不进去。他一遍遍地拨打苏晚的电话,听筒里只有冰冷的忙音。
苏晚!你回来!他对着空旷的街道嘶吼,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我错了!晚晚,我错了!
警察找到苏晚的外套和鞋子时,已经是中午了。米白色的羊绒大衣被海浪打湿,贴在礁石上,像一只受伤的海鸥。江屿赶到时,正看到警察把那些东西装进证物袋。
不——!他嘶吼着冲过去,被警察拦住,那是我的晚晚!放开她!让我看看她!
他挣扎着,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直到力竭倒在沙滩上。他看着那片翻涌的大海,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海水。
晚晚,你回来好不好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我把命还给你……你回来……
沈曼是在医院的VIP病房里被找到的。她正靠在床头,敷着面膜,和朋友打电话炫耀:……江屿肯定会娶我的,毕竟我怀着他的孩子……那个苏晚谁知道死哪儿去了……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江屿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疯狂和恨意。他身上还带着海的咸腥气,头发凌乱,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江屿,你来了。沈曼摘下面膜,笑着想拉他的手,医生说宝宝很健康……
江屿一把甩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撞在床栏上,肚子撞到栏杆,疼得她闷哼一声。孩子他笑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你不配怀我的孩子。
沈曼被他的样子吓到了,脸色发白:江屿,你……你怎么了
苏晚死了。江屿一字一句地说,眼神像淬了毒的刀,被你逼死的。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段沈曼和朋友的录音,声音调到最大。……等我当了江太太,第一件事就是把她赶出去……
沈曼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她慌乱地摇头:不是的!江屿,你听我解释……
解释江屿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你对她做的那些事,也想解释吗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沈曼的噩梦。江屿没有立刻杀了她,而是用最残忍的方式,让她一点点品尝苏晚受过的委屈。
他撤掉了VIP病房的所有待遇,把她转到了最偏僻的杂物间,里面弥漫着消毒水和霉味。每天送来的饭,不是馊了的馒头,就是带着苍蝇的咸菜。苏晚大学时,为了给你省钱,顿顿吃这个。江屿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
他把沈曼伪造证据、挑拨离间的录音和照片,匿名发给了所有媒体和她的家人。她的父母和她断绝了关系,以前巴结她的朋友都躲得远远的。走在路上,总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小三杀人凶手。苏晚被你诬陷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江屿看着她被路人围堵,笑得残忍。
他知道沈曼最怕疼,却故意找了个粗鲁的护工照顾她,打针时故意扎偏,换药时从不消毒。苏晚有偏头痛,你却总在她疼的时候找事,她该多疼啊。他摸着她手臂上的淤青,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他逼着沈曼每天抄写苏晚的那封信,抄错一个字,就罚她饿一天。你不是喜欢模仿她吗江屿把她写得歪歪扭扭的信纸扔在地上,连她的字都模仿不像,还想取代她
沈曼的精神一天天崩溃,她开始出现幻觉,总说看到苏晚站在床边看着她。她哭着求江屿放过她,求他送她去精神病院,可江屿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苏晚求你放过她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孩子流产那天,沈曼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绝望。江屿站在手术室门口,手里拿着那张苏晚写的信纸,眼神空洞得像一口井。
这是你欠她的。他说,十倍奉还,不多不少。
沈曼在无尽的恐惧和悔恨中死去时,是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江屿没有去看她最后一眼,他正坐在海边,把那个铁盒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扔进海里。
易拉罐做的星星被浪涛卷走,大学时的纸条泡湿了沉下去,创业时的保证书在海面上打了个旋,也消失了。
晚晚,我错了。他对着翻涌的大海喃喃自语,眼泪混合着雨水滑落,你回来好不好我把命还给你。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海风和拍岸的惊涛。
后来,有人说看到江屿每天都坐在海边,对着大海说话,时而哭时而笑。他解散了公司,卖掉了别墅,像个流浪汉一样守在那片海域。
涨潮时,他会伸手去抓浪涛里的泡沫,嘴里念叨着晚晚,别跑;退潮时,他会跪在沙滩上,用手指写着苏晚的名字,写了又被浪花冲掉,冲掉了再写,直到手指磨出了血。
有一次,一个游客看到他对着大海磕头,额头磕出了血也不停,嘴里反复说我错了,你回来。
有人说,他疯了。
只有那片海知道,有个叫苏晚的女孩,曾经带着光,照亮了一个少年的深渊。而那个少年,在弄丢了他的光之后,把自己也活成了一座荒芜的坟墓。
海水日复一日地涨潮又退潮,冲刷着沙滩上的脚印,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救赎与背叛的故事。只是故事的结局,没有救赎,只有无尽的悔恨和永恒的孤寂。
就像苏晚说的,如果有来世,她定不会再救赎他。而他,大概会在无边的黑暗里,永远等待着那束再也不会出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