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醒了。
我发现我生活在一本小说里。
女主是我的表姐陈禾,她温柔善良、懂事孝顺、成绩好、干活勤快,所有人都喜欢她。
而我,赵露露,好吃懒做、恶毒自私、不学无术、成绩差的一塌糊涂,干活门儿都没有！
这样的我势必沦为陈禾的陪衬。
爹妈不要我,姥姥姥爷嫌弃我,三个表哥欺负我。
可是啊
这样好的表姐,年级第一的表姐,却决绝地在双脚绑上两块砖头
从高桥一跃而下
而狗憎人嫌的我开直播、赚大钱,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1
我觉醒在十岁。
彼时,初一的表姐拿下年级第一。
全家都乐疯了。
姥姥出门逢人就说,姥爷也不再成日板着张脸。
两个表哥谄媚地说着恭喜禾姐、禾姐太厉害了、膜拜禾姐等话。
远在千里之外工作的二舅得知后,隔着手机老远听见他喜得不行的笑声。
我妈再过来,拉住我说,你年龄也不小了,别再成天只知道吃喝玩,多跟你禾姐学学。
我撇撇嘴,谁要学她
谁爱学谁学,反正我不学。
我这人跟别个不一样,即使知道自己是一本小说里的恶毒女配,有可能下场凄惨,但我也没想过要改变。
大概恶毒自私四个字自打我出生起就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2
我觉得陈禾非常虚伪,她明明不喜欢干活却偏偏装作很乐意的样子。
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得了年级第一后,这种情况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的猖狂。
姥姥让我去放羊,我不去。
她骂我：死妮子,你去不去！
我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不去,不去,就不去！凭什么每回都让我去,为什么不让辉哥去,为什么不让磊哥去,为什么不让陈俊杰去！
陈辉是二舅的小儿子,陈禾的弟弟,比陈禾小一岁。
陈磊是大舅的大儿子。
陈俊杰是小舅的小儿子。
他们三个年龄都比我大,长得比我高、比我壮。
尤其是磊哥和陈俊杰,他们两个可能吃了,姥姥做的大肉包子一顿能吃六七八个。
是姥姥偏心他们,吃的,管够,干活了,让我去干。
我才不去！
姥姥开始上手拧我,这是她惯用的一套,先骂,骂了不管用就拍你、拧你。
我被拧得嗷嗷叫,但还是咬死牙不去。
这时在堂屋学习的陈禾走出来说,我去吧,刚好我学了挺久,放松放松。
管干活叫放松,咋不装死你。
陈禾接过羊绳走了,我在她背后白眼翻上天。
晚上,姥姥炖了粉条子,里头有肉。
我兴奋的不行。
有一月没吃肉了吧。
菜一端上来我就趴了上去,但弱小的我哪里抢得过两个有力的表哥。
气死我了。
姥姥不管磊哥和陈俊杰,又打我。
你往哪趴,衣服上沾的全是油,你这个死妮子……
没抢到几块肉还挨了一顿打。
但我好歹吃到了。
陈禾一块肉没吃到,还把盆里剩的白菜粉条子往辉哥、姥姥姥爷碗里分。
姥爷欣慰地笑,没事,我不饿。
但陈禾执意,你干了一天活,怎么可能不饿。
最后她把剩的一口菜汁用馍蘸了往稀饭里泡。
3
陈禾在学校什么样我不清楚,但她在家里就是小说里的圣母。
像这种分菜的事根本不算啥,还有更炸裂的。
比如陈俊杰的衣裳脏了,脱了扔给她,笑嘻嘻地说禾姐帮我洗一下,陈禾啥也不说,接过放下笔就往外走；
再比如她过生日,学校的同学给她送了一捧棒棒糖,她一根不吃全带回家,分吧分吧她只剩一根。然而陈俊杰那个贪吃的货吃了自己的一根还要,不给他就在地上撒泼打滚,姥姥为难地看向陈禾,陈禾只抿了下嘴,就把棒棒糖交了出去；
再再比如,陈俊杰把她喜欢的故事书撕坏,她也只是望着被撕坏的书一声不吭；
陈俊杰拿竹竿往她背上抽,她疼的掉眼泪说什么不要玩竹竿,小心扎到手；
秋天掰棒子、剥棒子、摘花生,磊哥和陈俊杰经常活干一半人跑了,那我也不乐意继续干,也跑,最后就剩她和她弟在那干；
但她弟也不是多好的人,平时不争不抢,人家闷声干大事。
二舅回到家发现辉哥瘦了,拉长个驴脸指着陈禾鼻子骂,说你怎么照顾你弟的咋咋咋。
陈禾愣是一声不吭,看得我气得牙痒痒。
儿子瘦怪女儿,女儿把她身上的肉割给你儿子吃吗
你要不看看你闺女啥样,瘦成竹竿了都。
再说陈辉,他瘦是因为他把饭钱偷偷攒下来买名牌球鞋了。
家里记账的本子我翻过。
陈禾两个星期拿的生活费是四十,陈辉拿二百。
我滴个天,四十够干啥的！
我上头有两个亲姐,大姐和陈禾同岁,她也上初中了,和陈禾一样在县城。
因为离家近,大姐平时是回家吃饭的,就这我妈一周还给她三四十块。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我怀疑陈禾属乌龟的,忍者神龟应该让她去演。
4
陈禾初三学习紧张,每次回家都背一大书包的书本。
我尝试往我背上背,沉的不行,背上两秒我就卸下来了。
她望着我浅浅地笑,不背了
我翻了个白眼,不知道的以为你搁里面塞了石头,沉死了,谁爱背谁背。
陈禾翻了数学翻英语,写完英语写语文,那么一厚摞习题和试卷,我光看着就累死了。
我跑出去玩了。
玩累了渴了回来喝水,听见堂屋里头有说话声。
是姥姥。
小禾,苦了你了。但有什么办法,你家穷啊,就你家最穷。你大爷家这两年干生意好起来了,你叔家种大棚也攒了不少钱,就你家,你爸还有你妈,干啥都不成……
我听得直皱眉。
又来了,姥姥絮叨的很,各家的事都要说,其中二舅家的事说得最多。
二舅没本事呗。
干啥啥不成。
家里有个小本子,是记各家的账的,后来换成了大本子——陈禾得年级第一的奖品。
有了大本子,各家与各家的账分得特别清楚,一掀开就能看到。
今年大舅给了多少钱、二舅给了多少钱、小舅给了多少钱,还有我妈。
其中二舅给的钱最少。
不是,他家俩孩子在我姥家,给那么点钱打发要饭的呢
怪不得陈禾生活费拿那么少。
但是说一次也就算了,成天说谁受得了。
我觉得我要是陈禾,我都得抽我姥一巴掌。
我成天地上学,上学回来给你干这活干那活,还伺候四个弟弟妹妹,累得要死要活,你搁我耳朵边天天的你家穷、你家穷、你家穷……
烦死了。
我知道我家穷。
呸,我家才不穷。
我爸妈都在县城买房子了,他们早晚接我回去。
是陈禾知道她家穷。
就我二舅那样,他就不像个富人。
哪个富人女儿那么优秀了还不分青红皂白地逮着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当众骂人家。
你女儿不要脸的吗
我又想起来一件事。
5
那是去年的冬天。
我睡得正香被一阵骂骂咧咧声吵醒了,一睁眼,原来是外出打工的二舅和二妗子回来了。
二舅把一双鞋扔进屋里头,是新鞋,但你不能好好放吗,非得扔。
他对着同样被吵醒的陈禾骂。
几点了,你不看看几点了,你咋懒成这样,那么大了不知道帮你爷爷奶奶干一点活,睡,就知道睡,咋不睡死你！
我靠！
我扭头望了一眼窗外,不是,他妈的天才亮。
等我下床到堂屋一看桌上的表,妈的七点不到,不是,那么冷的天起那么早干嘛
而且磊哥没起,辉哥没起,陈俊杰没起,合着就吵醒我和陈禾。
烦死了。
干个屁活。
陈禾去外面抱柴火了,放下柴火又扫院子里的地。
我拿了馍筐子里的热包子就往嘴里塞,二舅看到了,笑着说我：赵露露你也不小了,就这样成天吃了睡睡了吃
你也知道我是赵露露。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抬起头说,二舅,我今年才十一,辉哥比我大两岁,磊哥比我大两岁,陈俊杰比我大一岁,我是这个家最小的。
他还笑,那能一样吗,你个小闺女儿,这样懒,等你以后大了,不好说婆家。
原来在这等着我。
二舅,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爸本事大着呢,他一定能给我找着好婆家。
我家四个孩子,除了我暂时住在姥姥这边,我俩姐和一个弟弟全跟我妈住在县城。
他们三个半都养得起,找个婆家算什么。
他不笑了。
哈哈,你笑啊,你怎么不笑了,是天生不爱笑吗
他站了起来,往厨房走。
不多时,厨房传来刺耳的指责声。
我真服了这个老六。
闺女年级第一,儿子不及格,他还搁这挑三拣四。
要是我能考年级第一,或者我两个姐考年级第一,我妈我爸能乐疯。
我妈我爸是疼我弟没错,但我弟犯了错,他们照骂不误,尤其是我爸。
我感觉我爸相对于我弟是更疼我们这些闺女的。
当初我妈要把我送来姥姥家,我爸不同意。
我妈抹泪说,你以为我愿意,但这个家就这么大,它住不开那么多人。
县城的房子贵,他们买的是两室一厅,我爸我妈我屁大点的弟弟一个屋,我俩姐一个屋,然后就没我的了。
妈的。
等我回去,我把赵婷婷赵萌萌全赶出去,我一人一个屋。
6
陈禾上高中了。
我也上初中了。
我妈过来接我。
赵婷婷赵萌萌身上穿着新衣服,赵萌萌头发上还别着亮晶晶的发卡。
她故意的,她故意显摆给我看。
我指着发卡对我妈吼,我也要！
我妈走上前,她余光瞄了一眼不远处的陈禾低了头小声跟我说,等回去,回去妈跟你买。
行吧。
我勉强满意。
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看陈禾,于是我也看陈禾,然后我就好像明白了。
陈禾穿的太旧、太土了,别说亮晶晶的发夹,她那脚上的鞋还是大人才会穿的老土布鞋。
村里头哪哪都是泥啊灰啊,她出去跑一圈,那布鞋更不能看了。
还有她身上的衣裳,是姥姥从别人家捡的人家不要的。
起初我不知道,姥姥给我,我穿了,后来我知道了,我就死活不穿了。
我让我妈给我买新的、漂亮的。
陈禾有奖学金,三年都有呢,但三年来我就没见她穿过一身新衣裳。
不是,那奖学金呢,去哪了
7
大姐住校。
我和二姐赵萌萌走读,多数时候我俩睡一个屋。
她个贱人带赵成排挤我,我岂能如她意。
在又一次我妈买了好吃的放桌上他俩不告诉我偷偷吃光之后,我发飙了。
都欺负我是吧,不想让我在这个家待是吧,行,我走！
说罢,我摔门而去。
下班回来的妈不见我骑着电动车到处找。
我没走远,就在附近徘徊,一听见她的声音我就哭。
想饿死我直说！在我姥家陈磊陈辉陈俊杰他们欺负我,菜我都抢不上几口吃,回到自己家了,还不如在我姥家,一口不给我留！
我对我妈喊,我是姓赵吗！你说！我是不是不是你的闺女,我几岁你就把我扔我姥家,回来了你还让你另俩闺女欺负我……行,我走……
我哇哇哭着往大街上跑。
学校附近的街道,到处是人和来往的车,一个小孩子,一个不小心就撞着了。
在我姥家,我姥他们就说我心眼子多,说陈禾笨。
那不然呢
我才不要像陈禾那样,羊放了,菜摘了,锅烧了,临了,捞不着吃一口,只能喝稀饭。
我妈载我回家。
她把赵萌萌和赵成狠狠修理了一顿。
我吃着肉盒子笑嘻嘻地看。
8
有时候姥姥家很忙,陈禾回去啥吃的也不剩,姥姥就让她先来我家,吃一顿饭再回去。
我妈没有不同意的。
她孝顺,更何况姥姥养了我那么多年。
但赵萌萌老大不乐意。
她说陈禾身上有臭味,我翻了个白眼,就你身上香。
陈禾身上没臭味,是陈禾从头到脚透露着一股子寒酸气,赵萌萌瞧不起她。
我的二姐赵萌萌,人家平常可是把自己当公主打扮的。
要今年上新的裙子,要大商场的发夹,要牌子货的鞋,不然她就跟我妈闹,我妈被她闹得没法不得不买给她。
学习
甭想,学不了一点。
我家四个孩子,没一个学习好的,起初我妈会说两句,但说了完全不管用,也就不说了。
随我们去了。
不像陈禾,成绩下降一点,我姥爷就得点根烟,我姥就得皱眉头。
嘴里说不要给自己压力,扭头哭你家穷,你可一定得争气。
更不用提我二舅。
吃饭的时候我妈也爱提我二舅家的事,说你们二舅没本事,生的俩小孩挺好,不像你们仨,吃啥啥不剩。
这话不止赵萌萌不喜欢听,我也不爱听。
那你换孩子,你跟我二舅说,把,把赵萌萌送过去,陈禾要过来。
赵萌萌火了,凭什么是我！你怎么不去！
我已经在咱姥家待那么多年了,现在轮到你了！比谁的声音大是吧,我站起来叉腰喊。
我弟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一时拿不清该帮谁。
自从赵萌萌让他洗袜子我把袜子丢赵萌萌脸上之后,他的心就没那么偏着赵萌萌了。
我妈被我们吵得脑仁疼,一人给了我们一筷子。
9
听说陈禾成绩下降了,我二舅在手机里骂她骂得不行。
这是我姥告诉我妈的。
对此,我妈评价：你们二舅那人,这么多年了,自己个干啥啥不行,有个闺女学习挺好的,不捧着,还天天地挑刺。
赵萌萌罕见地赞同。
我爸要是像我二舅那样,我能一头撞死。
10
赵萌萌没有一头撞死,陈禾死了。
高考后,她跑到别村的桥上,在自己双脚各绑了一块砖头,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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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姥姥姥爷赶过去,人死得透透的。
姥姥当场昏厥。
向来寡言少语的姥爷哭嚎了半夜。
我爸、三个舅和妗子全赶了回来。
11
二舅想不通陈禾为什么要死,他抹着泪说：是我没教好她。
二妗子傻愣愣地坐在凳子上,没了魂儿似地。
我对这个二妗子了解很少,因为她不怎么回来。
但从我妈嘴中拼凑出当年的事。
当年二妗子生了陈禾之后没多久又怀了,真是没多久,一个月不到。
对此我妈的嘴撇得不能行,她说：就那么急
有了儿子的二妗子照顾不了闺女,于是陈禾被扔给了姥姥。
听说三个月不到。
陈禾没吃过几口母乳,奶粉买不起,她是姥姥把鸡蛋嚼碎了一口一口喂到嘴里长大的。
之后没几年,二舅和二妗子出门打工去了。
陈辉也被他们托付给姥姥姥爷。
我印象里,二妗子可疼辉哥,她会眉开眼笑地对着辉哥喊,小辉,小辉,过来,妈给你买了好吃的。
到了陈禾,她喊陈禾,也不笑了。
我瞅她们俩,怎么瞅也不像一对母子。
我妈解答我的疑惑,那从几个月就跟你姥,那跟你二妗子自然亲不了。就跟你,当初我把你放你姥家,我回去看你,你追着我咬。
哦,那是很小的事了。
有了赵成后,我妈实在顾不过来,就把我扔姥姥家,我哭得一个村能听见,她还是走了。
那我能不恨
所以她再来,我跟头小狼崽子一样扑过去咬她。
姥姥姥爷吓坏了,俩大人拉了我半天才拉开,隔着秋天的厚衣裳,我妈的胳膊被我咬出血。
对于陈禾的死,另两个舅舅也说话了。
大舅说：这有啥想不开嘞。
小舅说：别是搁学校让人给欺负了
姥姥姥爷、二舅不哭了,二妗子也回了魂儿。
我妈张开嘴,我爸给她使了个眼色,她闭上嘴。
一大家子闹到学校,让学校给个说法。
12
陈禾的班主任很懵,良久,他说：没有同学欺负陈禾。
姥姥姥爷和二舅不信。
二舅情绪激动,脸红脖子粗,没人欺负我闺女她一高考完她就跳河,做老师的你不能这样包庇坏学生……你今天必须给我说出来,到底是谁欺负了我闺女。
他愤懑指着年轻的男老师,仿佛自己是一个拯救女儿的伟大父亲。
班主任再次摇头,我没有包庇谁,真的没人欺负陈禾。至于陈禾为什么自杀,我想我大概能猜到原因。
他接着说,你是陈禾的父亲吧,看你的样子很关心你的女儿,那你知不知道陈禾的精神状况很不好……
二舅浑身一震。
我狐疑地望向他。
陈禾的班主任将陈禾这两年的情况徐徐道来。
他带的班是重点班,断不可能出现欺凌同学的情况。
陈禾家境贫寒,但学习刻苦,他这个当主任的也不由对对方多加关注。
高二下学期开始,陈禾的成绩下降明显,他把人叫到办公室询问情况,陈禾表现的很紧张,说不到两句话落了眼泪。
他让人不用紧张,进步退步这都是很常见的事,只要努力了,无愧于心就好。
但陈禾哭得非常伤心,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
他让人回了教室,隔天喊对方的同桌和室友询问情况。
陈禾的同桌和室友一致表示陈禾学习非常刻苦。
她下课也不休息,中午不午睡,上课困了就狠狠掐自己大腿。陈禾的同桌说。
她熄灯了不睡,拿个手电筒跑厕所学习,熬到几点不知道,反正她眼底下的黑眼圈就没下去过。陈禾的室友A说。
她在食堂晕过一次,我们送她去校诊所她坚持不去。陈禾的室友B说。
对了,她经常肚子疼,有时候是胃疼,有时候是痛经,我见过好几回。陈禾的同桌补充。
高三的上学期,学习更加紧张。
没日没夜学的陈禾反而成绩持续倒退,找到原因的班主任劝对方注意休息,陈禾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回到教室又是往死里学。
在陈禾又一次晕倒后,班主任认为这样不行,再学下去人会承受不住的。
他劝陈禾回家休息。
谁知陈禾仿佛受到天大惊吓似地,哭着摇头。
不,老师,不要赶我走,我会进步的,我会进步的。
班主任深知陈禾的心理一定出现了问题,他把人带去医院看心理医生,谁知陈禾趁他不注意从医院跑了。
他很气愤。
回到学校,果然,陈禾坐在教室里,一张脸煞白还在那翻书。
他把人叫到办公室,他的本意是健康最重要,但陈禾痛哭着祈求她不要再把她送医院,看心理医生的费用太贵了,她家很穷,负担不起。
三模,陈禾的名次退到一千名以外。
一千多名！二舅突然叫。
所有人不悦地望向二舅,二舅悻悻闭上嘴。
高考第一天的晚上,陈禾的精神状态更差,坐她旁边的同学形容她像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班主任再一次劝陈禾,考差了也没关系,可以复读。
陈禾说复读要钱,她家穷。
等成绩下来,我想真相也就大白。班主任最后说。
13
那一天,一大家子坐在当老师的堂大爷家的电脑前,等高考成绩公布。
出来了！陈俊杰一声喊,把犯困的三个妗子一个激灵全惊醒了。
三,陈俊杰声音难以置信地停顿,辉哥往电脑前挤,他的脸唰地白了。
多少,到底多少
磊哥挤了上去,向来最横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不说话了。
多少,念！姥爷沙哑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
陈俊杰艰难地念了出来,三百二十五。
什么站起来的姥爷往后仰。
二舅疯了一样往前冲,挤开辉哥磊哥陈俊杰,抱着电脑发出野兽的嘶鸣。
弄错了,一定弄错了,我闺女怎么可能考那么少！
他望向陈俊杰,两只眼珠子通红,打架没怂过的陈俊杰后退一步。
小舅上前挡在自己儿子面前,二哥,输之前小辉反复比对过,错不了。
二舅魔怔了似地,他嘴里反复地喃喃着：不可能,我闺女不可能考那么少,她以前可是年级第一。
我妈挣开我爸的拉扯。
我说二哥,陈禾为啥想不开你心里头应该有数。好好的一个闺女,是做错了你也骂,没错,你挑错骂,那孩子哪能天天骂
大妗子小妗子附和。
是啊,书怀,你不能老骂孩子。
大妗子和小妗子也有闺女,他们基本带在身边,这些年过年的时候才能见上那两位表姐一面。
她们和赵萌萌一样,一点也不像穷人家的孩子,身上穿老贵的羽绒服、脚上是时髦的马丁靴。
这个家,好像只有陈禾……
活得最窝囊。
14
我记得陈禾有个日记本,有次我瞎翻翻着了,她少见地发了脾气。
冲过来从我手里夺走日记本,你干嘛乱动我的东西！
我没有一定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所以当时翻了个白眼说了两句嘲讽的话走了。
爸爸带着赵萌萌他们走了,妈妈担心姥姥留了下来,我也留了下来。
这两年小舅家盖了楼房,大舅家也盖了,二舅家没有。
妈妈住姥姥那,我和二表姐一个屋。
晚上我不睡偷偷溜去二舅家,二舅和二妗子根本无暇关照我,只有辉哥,问了一句找什么。
哦,故事书。
在那。
他给我指了一个方向。
行,辉哥你睡吧,我找了就回去了。
陈辉步伐沉重地走了。
陈禾的死对他打击应该也挺大的吧。
那天二舅骂陈禾不止我听到了,他也听到了。
他的脚上穿着刷得崭新的名牌运动鞋。
其实现在想想一双名牌鞋没什么,我弟有、赵萌萌有、赵婷婷有,后来回去的我也有。
但他家穷啊。
我顺利找到陈禾的日记本。
15
我把陈禾的日记本带回了家。
关起门,一页一页地翻。
最初没什么问题的,打开日记本可以看到学校的盖章,前几页记得全是些鸡零狗碎。
她去她姨家,她姨给她好吃的啦,她去她姥家,她姥给她好吃的啦,还有我妈过来带的那些吃的。
这么点吃的也值得一遍遍记
还有大妗子给她买的一双凉鞋,她在日记里写到：
这鞋真的好漂亮,我第一眼就被吸引了,但我不敢说要,大娘看出来我喜欢,说喜欢就拿着呗。
真的好漂亮,它有跟,像电视里那些大小姐脚上穿的那么漂亮。
喜欢！
太喜欢了！
还有小妗子买给她的一条牛仔裤。
我第一次穿这么有弹性的牛仔裤,不像以前的,没有一点弹力。而且很舒服,穿上特别显我的腿瘦。
这牛仔裤真好啊,一定很贵吧。
还有我妈让大姐给她买的羽绒服。
这事我记得,因为大姐吐槽过好几遍。
当时我妈把钱给了大姐,让大姐带着陈禾在县城里好好溜溜,买件好看的羽绒服再买点吃的。
结果回来的大姐气成河豚。
她脑子有病,问我几十块哪能买到羽绒服,妈你说,几十块去哪买羽绒服
大姐的嘴没停过,翻来覆去地吐槽陈禾的奇葩行为。
鲜艳的不要,要那些老气的,羽绒服不要,要棉服,还是专挑丑的。
难伺候死了。
最后挑了一件五十岁大娘也看不上的死丑的羽绒服说这个好。
那些店员看她的目光就跟看傻子似的。
我举起手：我知道为什么。
一家的视线齐刷刷望向我。
我掰着手指头,一、她家穷；二、我学着二舅的腔调,你得把心给我放在学习上,别想那些乱七八糟嘞！
赵萌萌哈哈笑。
咱二舅真这样说话吗
我点头,是啊,他说过好多遍,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陈禾得了不敢花钱的病,她不仅不敢花自家的钱,还不敢花别人家的钱。
因为,
她家穷。
可她在日记写她很喜欢那件羽绒服,说第一眼就被吸引了。
不是,这眼没毛病吧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喜欢老女人才会看上的灰绿色羽绒服。
大姐说,人家店员都说了,那适合三十岁以上的穿,她非要。
往后翻。
大妗子给买的那双白色凉鞋,陈禾穿得掉鞋底子,她不舍得扔,买了胶水粘一粘继续穿。
后来胶水也粘不好了,她装在塑料袋去找修鞋的,听到修鞋大爷要十五,她大吃一惊。
十五！怎么能那么贵我一天的饭钱才四块五。陈禾在日记里写到。
她不得不把穿了三年多的凉鞋扔了。
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可以再有一双漂亮的凉鞋
还有牛仔裤,破了个洞,她在破洞的地方绣了朵黄色的小花。
同桌问我牛仔裤在哪买的,我笑着说：买不着的,这个世界仅此一条。
再往后翻。
她没考好其中一门,难过地哭了；
年级名次提升了,高兴地哭了；
物理太难学不会,崩溃地哭了；
物理没考好,哭着跑下教学楼被老师喊,她没有回应对方,因为喊她的是班主任,亦是物理老师,她觉得丢人,她没有脸过去；
又考差了,在宿舍楼下的小花园的树桩上坐着哭,被女同学发现,她低着头回了寝室；
……
怎么办,我又没考好,我该怎么办
我太笨了,我一定是太笨了,就像我爸骂得那样。
我爸说他从来没见过我这么蠢的人,蠢得跟头猪一样,竟然还有脸睡觉……
我今天胃好疼,学校诊所的大夫建议我去医院检查,我不敢去。
我的生活费三个星期七十,还要买资料,正版资料好贵,真的好贵,盗版的也贵,二手也不便宜。
昨天我买了盗版资料后还剩七块,饭卡剩六块五。
离回家还有六天。
哪有钱去医院。
我不能去医院。
我家那么穷。
头好沉,好痛,里面像塞了石头。
今天又胃疼,为什么我总是这疼那疼,我真的像我爸说的那样,很矫情吗
痛经,好痛。
好痛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做了噩梦,梦到我从楼上跳下去了。
又做梦了,梦到血,到处是血,好多血。
我的成绩又退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
……
16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陈禾你个笨蛋,你才不笨,你能考年级第一名。
17
我犹豫要不要把陈禾的日记公之于众。
狠狠打二舅的脸。
没有人欺负陈禾,是你,你这个当爸的害死了你的亲闺女。
你一直在逼她。
你活活逼死了她。
我找我妈商量,我妈沉默很久说,别了,露露。
我不理解,质问我妈。
妈,你不是也心疼她
我妈捂住脸。
露露啊,妈是心疼她,但妈更心疼你姥姥,你姥姥这些天天天哭,一双眼快哭瞎了,还有你姥爷,三天不吃不喝了。
露露啊,你说你再折腾一回,你让他俩咋活,内大年纪的人了……
责怪姥姥碎嘴的那股气骤然消散。
我无力地坐回床上。
想到陈禾写过的那页日记。
也是绝笔。
18
带入陈禾,我已经恨天恨地了。
恨不得把我二舅那张嘴撕了,恨不得给姥姥几个大嘴巴子,再是二妗子,我要指着她的鼻子骂：
一样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为什么见了我弟永远笑着张脸,见了我,你的脸就摆起来了,跟不认识我一样。给我弟织的毛衣正正好,给我的,穿都穿不下去
……和我说那么几句话也是说我奶的坏话,她是不多好,但你有什么资格说她,我一生下来就给了她带,她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你在我面前说她,你安得什么心
……和我爸吵吵吵,有什么好吵的,你不要光吵,你上手打他呀！
……我爸买彩票,你也买彩票,天天做那个春秋大梦,你闺女我快饿死了,我说我快饿死了,给我钱吃饭！
……什么妈,你算个妈吗你算个鸡巴！我都快死了,你还小辉小辉,你那两眼咋长的,是俩蛋吗光会转不会看吗！
骂完二妗子我得再骂二舅,他远比二妗子可恶。
我不仅要骂他,我还要一边骂他一边打他。
我挠花他那张脸。
陈书怀！你叫什么书怀,你哪来的脸叫这么好的名字,没有镜子没有尿吗你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个,初中没毕业！啊,你个初中没毕业的有什么脸去嫌弃、指责一个初中三年拿了年级第一的你的脸咋那么大呢,比我姥姥的锅还大！
翻翻账本,你翻翻,你他妈一年到头给我姥几个子你给两三千、三四千块,你儿子学费就一千多,饭钱两星期从一百拿到三百,你闺女奖学金、助学金,饭钱四十、五十,他妈的,你真是跟你老婆一样不长眼也不长脑子。
你说你不容易,我他妈怎么记得你又是一年到头买彩票又是不分白天黑夜地打牌,你不容易在哪来,你给我说说。
知道的你当爹,不知道的他妈的以为你当玉皇大帝。
嘴天天地嘚吧嘚吧,你是打娘胎出来下面跟上面互换了吗靠嫩姨,迟早给你俩都缝上。让你屙不出来！
去你大爷的！
我要拿我姥的铁锨追着他拍二十里地。
什么玩意儿！
显着你了。
但是陈禾说她不恨。
19
她不恨姥姥姥爷。
她觉得姥姥姥爷太不容易了,帮不成器的儿子养女儿,带了孙女又带孙子,带了孙子又来了一个外孙女。
五个孩子啊,成天打闹,多么心力交瘁。
她说她永远记得那一年。
奶奶不知为何突然崩溃了,她往晒麦子的楼板厂一躺,像个孩子一样踢蹬双腿,眼泪不断地往下流。
她说：我命苦哇,苦死我了,拉扯大儿子闺女,又扔给我五个小嘞。这让人活不。不活了。说来接不接,说你作难,我就不难吗我就活该给你照顾小孩吗洗不完嘞衣裳,做不完嘞饭,我嘞娘来……
不恨姥爷。
爷爷真的很疼我,没有因为我是女孩而轻视我。他希望我能够成材,只是我太笨了,注定要让他失望。
她也不恨二妗子。
我貌似应该恨她,可恨一个人总该有些缘由,可我和她就像陌生人般。
谁会无缘无故去恨一个陌生人
她也是可怜人,摊上我父亲那样的人。她原是爱笑的,可是遇到我父亲,便只剩歇斯底里。
不恨二舅。
我厌恶他。
我鄙夷他。
我打从心底里瞧不起他,他对不起所有人。
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对不起辛苦养大他的父母、对不起他的子女。
他只会说。
他永远在说。
……
我可怜他。
这个被亲生女儿蔑视、嫌恶的男人。
他不值得我恨。
最后,她写道：
我只是太累了。
让我睡一觉吧。
好好地睡一觉。
不要打扰我。
20
我的高考成绩出来,一本门儿也没有,二本也不得行,只能上个专科。
爸问我上吗,妈说要不你别上了吧。
我站起来,上,为啥不上！
就这样,我离开家乡到了陌生的城市。
过年回家去姥姥家,姥姥姥爷头发全白,二妗子头发白了多半,二舅只有离近了才能瞧见几根白头发。
这说明什么
辉哥与二舅的关系瞧着很不好,他俩的视线一对上,辉哥就皱眉,然后撇头。
算起来,我们这一大家子真就他家这样。
父女不亲、母女不亲、父子不亲、姐弟不亲。
真失败啊。
21
毕业后我要升本。
我知道,肯定少不了说闲话的,但我坚持不工作,升本。
我爸说：她想上你就让她上呗,咱家好不容易出来一个大学生。
大姐去了技校,二姐高中没毕业做起了微商,剩下的我弟,虽然没高考,但那成绩我爸妈也不指望了。
我妈就瞥我爸一眼,指着我爸说,也就你,上个专科搞得跟清华北大似地,算了,我不管了。
我爸笑笑。
没一会儿,我收到他的转账,五千。
先拿着,不够再跟爸要。
我顺利升了本。
本科毕业后我去了杭州,杭州好哇,我之前专科的好几个同学都去了那边。
他们说以后杭州大有发展,绝不输于北上广,那我一听不得了,麻溜地拉着行李箱就去了。
事实证明,我当初的抉择是正确的。
虽然前几年苦了点,爹的,不是一点,是很苦,苦得我哇哇哭。
到杭州的第一年,我的钱让人骗了,五六千买的手机又丢了。
报警等了一周也没等到结果。
天上下大雨,我蹲马路牙子下小雨。车来车往,没有一辆为我而停。
我突然就想到陈禾,她崩溃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这样,难受死了,真的难受死了。
我原以为一定会有一个高富帅看破她的脆弱,坚持不懈地追求她、救赎她。
狗屁。
大雨浇醒了我。
如果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小说,那一定是一本超级操蛋的小说。
没有白马王子,没有霸道总裁,没有温柔医生,有的是我们这些出生就在底层的人,为了碎银几两到处奔波劳碌,经历各种各样的崩溃,要么承受不住,像陈禾那样,脚上绑俩砖头从桥上跳下去,要么你站起来,告诉贼老天：
河南的闺女是不会轻易被打败的！
但还是好难受哇,该死的小偷,该死的骗子。
妈——有人欺负你闺女,爸——你给我的钱让人骗了,啊——
城市套路深,俺要回农村。
22
但我到底是没有走。
我不服。
我站起来抱住肩膀往出租屋走。
我不敢告诉爸妈,我笃定,我说了我妈一定让我不要在这了,让我去她那。
这几年,爸妈做生意好起来了,挣了点钱,他们便也想让我跟他们学做生意。
我不愿意。
我不去。
我要闯出自己的名堂。
我轮流给大姐、二姐、赵成打电话发消息,嬉皮笑脸地管他们要钱。
赵萌萌那个抠搜货打发叫花子似地给我发了66的红包,还不如赵成。
赵成给了我二百。
我给他发语音：呜呜——成！我亲爱的弟弟！你就是我的神！
他让我不要恶心他,他隔夜饭要吐出来了。
切。
然后是大姐,大姐和陈禾是有几分像的,她们俩同岁,大姐比陈禾小几个月。
听说我的钱让人骗了,大姐叹气,劝我要不别在杭州待了,回家来,在家找份工作和她也有个照应。
我倔强地说不。
大姐便没了招。
那你要多少
我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百
我嬉笑,三千。
大姐秒垮了脸,也不再温温柔柔,赵露露,我一个月工资才三千,你张口就要三千,你当你姐我的钱大风刮来的。
我心虚地摸鼻子。
那两千也行。
最后,大姐给了我一千二,说是借给我的,让我赚了钱还她。
三年,我在杭州干了三份工作。
客服、服务员、柜姐。
当客服太累了,敲得手腕腱鞘炎；服务员更是干了不到仨月,辞职不是因为累,是有不要脸的老东西吃老娘豆腐。
那老娘这个暴脾气忍不了哇,反手给那死老头子一巴掌,然后,
然后我就被开除了。
柜姐还行,卖化妆品来的多是小姑娘,也有不讲理的,不过大商场有安保,且进入信息化大爆炸时代。
一个不小心,你就被人挂网上了。
我的同事张姐说：你别跟她们横,她们不讲理,你就哭,哭到安保过来,哭到围观群众过来,指定给她们拍了发网上,到时候大家都站你这边,骂不死她们。
张姐一看就是经历过的。
我竖起大拇指,还得是您。
我离职的时候张姐唉声叹气,充满了不舍,说以后我要是有困难就找她,她能帮就帮。
我心虚地不敢看她。
因为我离职的真正原因是我副业的收入超过正业。
还多亏了那一回闹事的女顾客。
把新口红拆了涂了不肯付钱,还非说我们讹她,嚷嚷得一大堆人围过来,她想让人帮帮她,为她做主。
让她失望了。
围观群众听了来龙去脉,纷纷指责她。
你买不起你不要拆啊,拆了不买,难道让我们买
是啊,谁愿意以全新的价格买二手货。
有人举起手机。
不仅拍了闹事的女顾客,还拍了我们柜台,以及被张姐搂住哭得梨花带雨的我。
我哭了。
我装的。
但网友们不知情,我也不会大嘴巴地到处说。
他们一面同情我遇到这样不讲理的野蛮顾客,一面感叹我哭起来真好看。
询问我的粉底、眼影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有上千条。
所以,我火了。
听网友劝,吃饱饭。
我开了自媒体账号,最初就分享我的妆容,后面,做过自媒体的应该就知道了。
——不经意地插入广告。
连张姐都没发现,还问我：xx家的卸妆水真那么好用
这……
说实话是会被网暴的。
反正能用,不会烂脸,就效果,夸大了那么一点而已。
后来分享穿搭,有商家找上我,让我做他们的平面模特。
我的收入逐渐有了质的飞跃。
再后来,我学着剪辑视频、开直播。
没错,成了网红。
23
成为网红后,那诱惑,那叫一个铺天盖地。
数不清的无良商家想让我给他们带货,还有要包养我的秃头大叔,还有大姐！
我动心了。
我差一点就答应了！
该死的,这个世界有钱人怎么那么多！
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膨胀成个球,每次遇到天大的诱惑我都会深吸一口气打开陈禾的日记。
与陈禾相比,我如今的日子好过得太多了。
人不应该太贪心。
太贪心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比如,我如果答应那些无良商家,那有朝一日事情败露,我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粉丝的失望,还有数以万计的网暴。
还有被包养。
那些人有家有室,我给人做小三,爹的,不等原配打死我,我妈铁定先把我干进医院。
又一次过年,三年没回家的我回去了。
我剪了短发,戴了那种比较夸张的耳环,包是两万多的香奈儿。
到我姥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注在我身上。
我摘了墨镜打招呼。
大舅,大妗子,二舅,二妗子,小舅,小妗子。姥～姥爷～过年好。
再叫几个哥姐。
哥姐们还好,除了磊哥表情夸张,两个表姐都说我越来越漂亮了。
她们问我包是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
哎呦,不得了,这包两万多。
一听两万多,在家我爸妈没说什么,大舅大妗子小舅小妗子也没多嘴,唯二舅。
露露现在出息了,一个月挣不少吧那也不能这样乱花,你得为你爸妈想想,还有你弟。你弟也不小了,该说亲了,到时候他结婚你不得表示表示……
坐我旁边的赵成就笑,我瞪他一眼,他不笑了。
还有你这头,你说你剪嫩短干啥,没点小姑娘样,你出去人家说你,到时候不好说婆家……
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我摸着我的包,先是一个职业性微笑,然后开口：
二舅,劳你操心了,我在这先给你说声谢。不过呢,这钱是我挣得,我想咋花咋花,俺爸俺妈一个字没说,赵成也不会拦着我。
我也不是没有心嘞人,谁对我好我对谁好。俺爸俺妈对我好,那我挣了钱自然给他们,他们要是对我不好,我不给他们俩耳刮子都是心慈。
当初我缺钱,俺二姐给了我六十六,我还她六百六,赵成给了我二百,我还他两千,俺大姐给嘞多,她给我一千二,我还她一万二。
再是说对象,二舅,这个更不用你操心,追我嘞能从这排到法国。我剪个短发咋了,俺爸说好看,俩姐还有赵成说帅,俺妈说你不嫌冻脖子就成。到你嘴里,就是没有小姑娘样了,就是没人要了。
那二舅,你有个男人样吗
二舅的脸变了。
我妈给我使眼色,赵成低头咳嗽。
大舅说：行了,那是你二舅,他是长辈。
就是这样的话,压死了陈禾。
子女、小辈犯错,当父母、长辈的可以骂,可以打,但父母犯错,做子女的说一句重话也不行。
凭什么
我不是陈禾。
在杭州那么多年,我也早不是最初的赵露露。
我站起来,一米七五的身高加上七厘米高的马丁靴,让我可以审视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
大舅,我知道他是长辈,但他有对我这个小辈尽到他长辈的责任吗一上来就挑我的错,我爸我妈还在呢。我要是任他挑,那我岂不是成了陈禾,是不是我也俩脚上绑上砖头去跳了河,他才能如意
两个妗子慌忙劝我。
我妈也拉我。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更多的,二舅说不出来了。
二妗子一言不发,辉哥眉头皱得死死的,眼里闪过嫌恶。
这嫌恶是对谁呢
陈禾是咋死的,她就是受了委屈不吭声,把自己给委屈死的。二舅你天天挑这个错,挑那个错,你怎么不挑挑你自己个的错……
我妈上手捂我的嘴,把我往外面拉。
出门的最后一眼是坐在堂屋前的姥爷红了眼,他伸手掏出自己破旧的手帕子,背过身去。
回到家我妈把我狠狠训了一顿。
你说你,内多人在呢,你给嫩二舅留点脸。
我冷哼一声。
是他自己上赶着不要脸。他逼死了自己的亲闺女,那么多年了,不知悔过也就算了,还挑上别人家的闺女了。这种人要不是他是我二舅,我指定给他挂网上,我让人喷死他。
我妈拧我的耳朵。
我爸也不赞同我的话。
赵露露,过分了。
24
回到杭州。
再开直播,我把二舅家的事给讲了。
没提名字,就说我有个亲戚。
粉丝们对于八卦很感兴趣,听到我说我那个表姐是圣母时刷屏。
嘲讽
是圣母表吧。
我摇头,不,她是真圣母,她心疼所有人,唯独没心疼过她自己。
粉丝问：那现在呢,她在哪和露露你在一个城市吗
沉默有三秒,我抬眼回：她死了。
评论凝滞。
忽地,几十条一起涌出来。
我真该死啊。
我真该死啊。
爹的,好人不偿命！
怎么死的,肯定跟她爸有关。
我点头。
对,长期的pua导致她严重自卑,心理方面出现问题,高考失利后,她跳河了。
我靠！
每年我国因心理问题自杀的未成年不在少数
有人怀疑我编故事,我没理；有人质疑我消费已逝表姐,这我不能接受。
我没有消费她。你们知道吗,我今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那个二,那个亲戚还是那样子。动不动挑别人的错,丝毫意识不到自己有问题。所以,我想说的是,陈,表姐,以及千千万万个和我的那个表姐相似的女生,请你们不要太懂事、不要太善良。
你们已经做得够好了,真的。我来杭州那么多年,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多少男人、女人,其中男人占比多。他们存在很大的问题。他们懒惰、自私、恶毒、阴毒、阴险、猥琐、恶心、丑陋、愚蠢、无知,但他们不认为他们有问题。他们总是找别人的事,他们蛮不讲理,但他们活得可痛快了。
就算你死了,他们也不会愧疚,或者愧疚几天,后面该咋乐呵还是咋乐呵。嗯,说得对,小说里是骗人的。别指望有个王子、总裁从天而降救你于水火,那是做梦。
长得不漂亮他们骂你丑八怪；长得漂亮他们说你狐狸精,成天搔首弄姿；做得一手好饭,让洗衣服就洗衣服,让扫地就扫地的,不得了,贤妻良母,你完了。
我那个表姐就是典型的乖顺女儿,也是标准的贤妻良母胚子……
我把陈禾做过的所有事,她肝脑涂地的付出、奉献,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最后一拍手,
她没能等到救她的人,她死了。
你们想死吗
粉丝哇哇唰哭泣小表情。
不要说了
怎么能这样
哭死我算了……
天杀的,我要报警！
报警是没用的,她是自杀。反正我是,宁愿做一辈子恶毒女配,也绝不当一天虐文女主。
25
我的那场直播在网上爆火。
引发无数女性感慨。
也招致无数男性的谩骂。
小仙女都是夸奖了,更多的污言秽语动辄上升爸妈,根本没眼看。
我心情好,回骂两句,心情不好,让我的助理帮我找律师。
开玩笑,我是那种受气的人
你骂我,你一分钱得不到,你给我涨了流量还得赔我钱。
我国内各大城市到处飞,疯狂晒吃食包包,反正什么贵我点什么,什么贵我买什么。
我气不死那群破防男。
再一看银行卡,嗳呀这月花了二十万但是挣了八十万呢。
噢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