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医刃报血仇 > 第一章

我跪在雪地里,听着身后柴房的火噼啪响。
不是取暖的火。
是烧人的火。
李崇的亲兵踩在我背上,靴底锐利的小石把我的棉袄划破了。
他面目狰狞,居高临下:隋昭,你爹娘临死前还在喊你名字呢,可惜啊,你躲得像只耗子。
我咬着牙,血腥味从喉咙里涌上来。
三天前,我家还是青州城里的书香门第,爹是县学教谕,娘绣得一手好苏绣,我还在等着开春去府城考女学。
现在,爹被按上通敌的罪名,砍了头。
娘抱着弟弟,为了不被侮辱,跳进了自家柴房。
点火的时候,她冲我藏身处喊:昭昭,跑!往南跑!找你舅!别回头!
我没跑。
我被踩在雪地里,看着火光把半边天烧红,看着站在柴房门口的李崇。
那个我爹曾救过的落魄秀才,如今的青州通判,正看着我,捻着胡须笑。
他手一挥:隋家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亲兵立刻拔出刀,刀架在我脖子上时,我知今日难逃一死,突然笑了。
李大人,你记着,今日你烧了我隋家满门,来日,我必让你血债血偿。
刀没砍下来。
有个黑衣人影像阵风似的冲过来,杀了亲兵,拽着我往林子里跑。
雪地里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一道是他的,一道是我被拖拽时磨破的膝盖。
他把我带进深山老林,塞进山洞,扔给我个干粮袋:活下去。
我问他是谁。
他没回头,只留个冷硬的背影:李嘉树。十年后,若你还想报仇,来京城找我。
1
十年,够一棵树苗长成能遮荫的树。
也够我从躲在山洞里发抖的小姑娘,变成扬州城里妙手回春的女医。
我叫阿昭,没人知道我姓隋。
这十年,我跟着个游方郎中走南闯北。
我被李嘉树所救后,在山洞里躲了两天,想出来看外面的情况,怎知晕倒在路上,正好被一个游方郎中所救。
他嫉恶如仇,听了我的情况,认我做了义女,我从此跟在他身边。
他教我认药、扎针,也教我怎么用一味牵机,让人看似病死,实则七窍流血。
他临终前说:昭昭,医者救人,也能杀人。但你要记着,杀该杀的人,别脏了自己的手。
我点头。
该杀的人,李崇算一个。
还有当年跟着他诬陷我爹的那些人——县丞王顺,捕头周虎,甚至还有我家那个收了李崇十两银子、指认我爹藏了反诗的老管家。
开春时,我收到一封匿名信,就一张纸,写着:李崇已调京,任吏部侍郎。
字迹冷硬,我隐隐约约觉得那是十年前救我之人所写。
我关了扬州的药铺,把攒下的银子换成银票,缝在贴身的棉袄里。
临走前,我给隔壁卖豆腐的张婶留了封信,谢她这三年常送我热豆腐。
张婶是个寡母,带着个傻儿子,当年我救过她儿子的急病,她总说我是好人。
可好人救不了我爹娘。
我得去京城。
去见那个叫李嘉树的人。
也去见李崇。
2
京城比我想象中热闹,也比我想象中冷。
三月下旬还飘着雪,街上马车碾着融雪,溅得人一裤脚泥。
我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二楼的房间,窗户对着巷子,能看见来往的人。
我得先找到李嘉树。
可十年过去,他是什么模样是富是贵我连他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我在茶馆、酒肆打听,没人听过这个名字。
我街边摆了个小摊,一边看诊一边打听。
第七天时,我在给个哭闹的孩子扎了针止哭,孩子娘塞给我两个铜板,说:姑娘真是好手艺,比西街回春堂的李大夫还灵。
我心一动:李大夫叫什么
好像叫李嘉树,孩子娘擦着汗,听说他医术好,就是脾气怪,只看穷人的病,富人请不动。
我表面不动声色,内心一心,孩子娘抱着孩子走后,我收起我的小摊,攥紧了铜板,往西街走。
一路打听到回春堂,回春堂在个窄巷里,门脸不大,门口挂着块旧木匾。
我进去时,一个穿青布衫的男人正蹲在药柜前捣药,我直勾勾盯着,没错,跟十年前那个背影重叠。
是他。
他留意到我的目光,抬头看我:看病
我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十年前他扔给我的那个干粮袋,边角都磨破了。
他手里的药杵顿了顿。
你来了。他直起身,比我高半个头,并不意外,隋昭
是。
想好了
从柴房着火那天起,就没想过回头。
他点点头,转身关了店门,带我进了后屋。
后屋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墙上挂着把剑,鞘是旧的,却擦得亮。
李崇现在是吏部侍郎,深得圣宠,他倒了两杯茶,一杯往我这边推,他当年靠诬陷你爹得了军功,这十年又踩着不少人往上爬,树敌多,但根基也深。
我知道难。我喝了口茶,茶味清香,我只要他死。
死容易,李嘉树看着我,但你爹娘的冤屈呢你弟弟的命呢就这么让他一死了之
我顿时愣住了。
这些年,我满脑子都是报仇,杀了李崇,好像就够了。
可我爹是被按上通敌的罪名死的,他一生清白,不能就这么背着污名。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我紧握拳头,愤恨涌上心头,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小人,让他在牢里受够折磨,再死。
李嘉树笑了下,带着赞许的目光:这才像隋先生的女儿。
你和我爹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我我整理了自己的情绪,话锋一转问他。
我爹是你爹的学生,当年我爹被人诬陷偷盗,是你爹力保,才没被送官。后来我爹病死,你爹还时常接济我。
原来如此。
难怪他会救我。
李崇的软肋是什么
他贪财贪色,更贪权。李嘉树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还有个外室,在城郊买了个院子,藏了个唱曲儿的,叫贾怜儿。他原配是个妒妇,要是知道了……
我看着纸上贾怜儿的画像,桃花眼柳叶眉眉,眼含秋水,是个极美的女子。
不够,光让他后院起火,扳不倒他。
当然不够。李嘉树指了指另一张纸,他当年诬陷你爹,用的是一封伪造的书信,说是从你家搜出来的。那写信的人,是个死囚,被他买通了,死前画了押。但我查到,那死囚有个弟弟,还活着,现在在京郊种地。
我的心猛地跳起来。
证据。
这才是能扳倒李崇的证据。
一个主意在脑子里打转。
3
我扮成个卖花女,蹲在李崇外室住的巷子口。
贾怜儿住的院子有两扇朱漆门,门口有两个家丁守着,看得紧。
我卖了三天茉莉,终于看见个丫鬟出来买胭脂,我凑上去,递了朵刚摘的白茉莉:姐姐,送你。
我装作和蔼可亲的样子,让丫鬟没了警惕。
丫鬟愣了下,接过去:你这花挺香。
自家种的,不值钱。我笑了笑,笑得憨厚,看姐姐面善,想问下,这院里住的是哪位贵人我看家丁都这么气派。
丫鬟撇撇嘴:还能是谁,李大人的外室呗。我们姑娘命苦,虽说吃穿不愁,却见不得光。
李大人哪个李大人
吏部侍郎李崇大人啊,丫鬟压低声音,我家姑娘原是教坊司的,被李大人赎出来的,本以为能做个妾,结果只能藏在这儿。
我心里有了数,又跟丫鬟闲聊了几句。
第二天,我换了身衣裳,提着个药箱,假装路过,故意撞了个从院里出来的家丁。
药箱掉在地上,瓶瓶罐罐滚了一地,其中一瓶止血粉滚到了家丁脚边。
对不住对不住!我慌忙去捡。
家丁骂了句不长眼,却弯腰帮我捡了那个药瓶:这是啥
止血的,我把药瓶递给他,我是个游医,刚给隔壁王奶奶看完病。这药好用,不小心蹭破皮,撒点就不流血了。
家丁掂量了下,塞进怀里:算你识相。
过了两天,我又去那巷子,看见那个家丁胳膊上缠着布,见了我,居然笑脸盈盈走过来,主动问:你那止血粉还有吗我这胳膊擦破了,用了你的药,好得快。
有。我内心一喜,从药箱里拿了瓶新的,送你。
一来二去,我跟那几个家丁混熟了。
他们告诉我,贾怜儿最近病了,总咳嗽,李崇派了大夫来看,也没好。
姑娘,你不是游医吗有家丁说,要不你去给我们姑娘看看李大人说了,只要能让姑娘好,给多少钱都行。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进了院子,才发现里面布置得极精致,廊下挂着风铃,院子里种着腊梅,只是贾怜儿坐在窗边,脸色苍白,捂着嘴咳嗽。
丫鬟把我引到贾怜儿面前,我给她诊脉,触到她手腕,发现她手很冰凉。
姑娘是心火旺,肺里有寒。我收回手,一边观察贾怜儿神情,怕是常年郁气积在心里,才好不了。
贾怜儿抬眼看我,眼睛红红的:你看得出来
嗯,我拿出纸笔,写了个方子,递给她这药煎了喝,早晚各一次。另外,我现在给你配点香囊,安神的。
她点点头。
我找了个空地配香囊,不大一会,配好了。
我把香囊递给她时,故意掉了个东西。
是半块玉佩,上面刻着个崇字。
贾怜儿捡起来,脸色变了:这是……
哦,这是前几天在李大人府门口捡的。我装作不在意,想着是贵人物件,一直没处还。姑娘要是见着李大人,帮我还给他吧。
苏怜儿捏着玉佩,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
我知道,她心里的刺,扎进去了。
我适时告辞离开,贾怜儿这边已经搞定,接下来,就应该要找那死囚弟弟了。
过了几天,听说贾怜儿跟李崇因为那玉佩的事情闹了,搞得李崇心烦意乱,满大街都知道。
李崇妻子更是视贾怜儿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亲自带人到贾怜儿院子砸东西。
李崇后院起火,够他烦一阵子了。
4
我找了十几天,找到死囚弟弟陈三时,他正在地里翻土,脸晒得黝黑。
我走近一看,发现他手中长着老茧,也是个劳作的苦命人。
我说明来意,他手里的锄头哐当掉在地上。
你说啥我哥是被人买通的他眼睛瞪得通红,一脸不可置信,当年官府说他偷了官银,屈打成招,我就觉得不对劲!我哥虽说穷,却从不偷东西!
是李崇,我把李嘉树找到的证据给他看,他给了你哥五十两银子,让你哥伪造书信,说隋教谕通敌。事成之后,他本答应放你哥一条生路,结果还是把你哥斩了。
陈三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呜呜地哭。
哭了半晌,他站起来,抹了把脸:姑娘,你要我做啥我这条命给你都行!我哥不能白死!
我要你去告御状,把李崇买通你哥的事说出来。
陈三愣了:告御状那得去皇宫门口,要是被李崇的人拦住……
有我在。李嘉树不知何时站在田埂上,我会护着你。
陈三看着他,又看看我,咬咬牙,下定决心:好!我去!就算死,也得让那狗官付出代价!
可告御状哪那么容易
李崇在京城势力大,皇宫门口的侍卫有不少是他的人。
陈三去了两次,都被拦下来,还挨了顿打。
我和李嘉树给陈三治伤。
这样不行。李嘉树看着陈三脸上的伤,得找个机会,让皇上亲自看到。
什么时候皇上能亲自听见你有主意
三天后是天坛祭天,皇上会亲自去。李嘉树想了想,那天守卫虽严,但人多眼杂,或许我们有机会。
祭天那天,我和李嘉树带着陈三混在人群里。
天坛外戒备森严,甲士拿着刀巡逻,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陈三手心全是汗,眼神却异常坚定,我给他打气:别怕,到时候你只管喊,我们会帮你。
祭天仪式开始,皇上升坛,文武百官跪在下面。
李崇就跪在前排,穿着绯色官袍,腰杆挺得笔直。
就在这时,李嘉树突然吹了声口哨。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声有刺客!,顿时乱了起来。
甲士们纷纷去维持秩序,守卫松懈了一瞬。
就是现在!
陈三疯了似的往前冲,一边冲一边喊:冤枉啊!皇上!李崇买凶伪造证据!害死忠良!害死我哥!
甲士们反应过来,想去抓他。
李嘉树拔出墙上的剑,挡在陈三面前,剑光一闪,挑落了两个甲士的刀。
让他说!他声音洪亮,传遍了天坛。
皇上在坛上皱起眉:带他过来。
5
陈三被带到皇上面前,把十年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他说李崇怎么找到他哥,怎么给银子,怎么许诺,又怎么背信弃义。
他还拿出了当年他哥偷偷藏起来的半块银子,李崇给的银子上有官印,跟普通银子不一样。
李崇脸色煞白,跪在地上喊:皇上!此人血口喷人!臣不认识他!更没做过这种事!
你不认识我陈三红着眼,当年你去大牢看我哥,穿的是件青色长衫,袖口有个补丁!你说你叫李秀才,说只要我哥听话,就给我娶个媳妇!这些你都忘了
李崇的嘴哆嗦着,指着陈三,一脸愤怒:口出狂言。
皇上倒是很平静,看向身边的太监,只说了一字:查。
李崇被暂时扣押。
很快,大理寺的人就去查了当年的卷宗,又去李崇老家核实。
果然,十年前李崇确实在青州做过秀才,也确实有件袖口带补丁的青色长衫。
更重要的是,他们找到了当年给李崇送信的那个驿卒。
驿卒怕事,藏了十年,这次被查出来,吓得全招了。
他说当年李崇让他送一封信去敌营,回来后就说隋教谕通敌,那封信根本就是假的。
证据确凿。
皇上亲自审李崇当天,大理寺外人山人海,李嘉树、我、陈三都在其中。
这些罪证确凿的证据气得皇上把手里的玉圭摔在地上:李崇!你这欺君罔上的小人!来人!把他打入天牢!
李崇被拖下去时,眼睛死死盯着陈三,像要吃人:是你!是你算计我!
然后他又瞟到在陈三身旁的我,更是一脸震惊,我跟我娘有七八分相似,他不可能不知道我是谁。
他抬起手指着我,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他被押走,心里没有快意,只有空。
十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
可我爹娘,再也回不来了。
李崇被带走后,人群散了,我在大街上走着。
李嘉树从后面追到我身边,递给我块手帕: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没哭。
我还有事要做。
李崇倒了,那些当年帮他的人,也该付出代价了。
县丞王顺,现在在京城做个小官,靠着李崇的关系捞了不少好处。
我把他贪赃枉法的证据送到了御史台,没几天,他就被罢官抄家,流放三千里。
捕头周虎,当年亲手抓了我爹,现在在京城开了家武馆。
李嘉树找了几个当年被他屈打成招的人,一起去武馆闹,把他的恶行全抖了出来,他被愤怒的百姓打断了腿,成了废人。
还有那个老管家。
我找到他时,他在京郊一个破庙里讨饭,头发全白了,见了我,吓得瘫在地上:小姐!饶命啊!当年是我糊涂!是李崇逼我的!
我蹲在他面前,从怀里拿出个馒头,递给他。
他哆嗦着接过去,刚要咬,我按住他的手。
我娘当年对你最好,你生病,她亲自给你熬药;你儿子没钱娶媳妇,她偷偷塞给你二十两银子。
老管家哭着磕头:我不是人!我对不起老爷夫人!
吃吧。我看着老管家,大口大口地吃着馒头,我冷笑。
馒头里,我放了点东西,我站起身,不是毒药,是让你夜夜梦见我爹娘的药。你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我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他绝望的哭声,像只被遗弃的狗。
6
李崇在天牢里待了三个月,被判了凌迟。
行刑那天,我去了。
他被绑在柱子上,脸上有些伤,头发凌乱,早已没了三个月前,当年的威风。
刽子手一刀下去,他惨叫一声,血溅在地上。
围观的人叫好,我却觉得冷。
李嘉树站在我身边,挡在我面前:别看了。
我得看着。
看着他一点一点死去,看着我爹娘的冤屈得以昭雪,看着那些欺负过我们家的人都得到报应。
行刑结束后,我回了青州,李嘉树陪我一起,去了爹娘和弟弟的坟前。
坟是李嘉树帮我立的,在一片山坡上,周围种着松树。
我把带来的酒洒在地上。
爹,娘,弟弟,我跪在坟前,眼泪终于掉下来,仇报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风吹过松针,沙沙响,像他们在回应我。
李嘉树站在不远处,没过来,只是静静地等着。
下山时,他递给我一件披风:天凉。
谢谢你,这十年,还有这次,都谢谢你。
他笑了笑:我说过,我爹受过你爹的恩。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还在回春堂看病。他看着我,你呢
我想了想。
扬州的药铺关了,青州不想呆了,京城虽好,却不是我的家。
我想去临安,那里春天很美,有很多花。
我陪你去,回春堂可以开分店。
我愣住了,看着他,他语气并不像开玩笑。
我不是……我想说我不需要,他打断我。
隋昭,十年前,我救你,是为了我爹的恩。这十年,我等你,是为了我自己。
我心里一动。
这几个月,他帮我查证据,帮我处理那些仇人,从来没怨言。
只是我心里装着仇恨,不敢想别的。
临安的春天,确实很美,要是有个会看病的掌柜,药铺生意肯定好。
李嘉树和我相视而笑。
我没再提过去的事。
那些仇恨和痛苦,都随着李崇的死,埋在了土里。
前路还长,有花,有酒,有他。
足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