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的初夏，空气里弥漫着煤灰和青草混合的味道。
红星轧钢厂的家属大院，一圈人将角落里的一个年轻人围得水泄不通。
“陈凡，听说你爹快不行了？拿着，这是你一年的工资，就当是我赏你的。丽丽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你给不了她这些。”
李军的声音尖利而张扬，他将五张崭新的大团结和几张零票揉成一团，狠狠砸在陈凡的脸上。
纸币轻飘飘地散落，像几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最终落在蒙尘的地面上。
侮辱性极强。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陈凡的未婚妻，不，现在该叫前未婚妻的赵丽丽，依偎在李军身边，脸上带着一丝快意和居高临下的怜悯。
“陈凡，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没本事。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她的话语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插进一个男人最脆弱的自尊心上。
周围的邻居和工友们指指点点。
“老陈家真可怜，儿子不争气，婚事也黄了。”
“一百块钱就想打发人，太欺负人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李军他爸可是轧钢厂的李厂长，谁惹得起啊……”
议论声像是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原主那颗已经破碎的心上。
但此刻站在这里的，是陈凡，也不是陈凡。
他的灵魂，来自四十年后那个波澜壮阔的金融时代，一个曾凭一已之力撬动千亿资本的孤寡富豪。
一场精心策划的背叛，让他从云端跌落，却也让他意外地回到了这个一切尚未开始的年代。
他缓缓蹲下身，无视周围所有的目光，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那些沾染着尘土和羞辱的纸币捡起来，仔细抚平。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眼神古井无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让看戏的人群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李军抱着胳膊，轻蔑地嗤笑一声，以为陈凡是被吓傻了，或者是被钱折弯了腰。
“呵，这就对了嘛，像条狗一样捡起来，钱就是你的了。”
赵丽丽也掩着嘴，发出娇滴滴的笑声，眼中的鄙夷更浓了。
陈凡站起身，将抚平的一百块钱对折，再对折，放进了上衣口袋。
他抬起眼，第一次正视李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邃，冷漠，仿佛能洞穿人心，又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李军被这眼神看得心里一突，莫名地有些发毛，嘴上却更加强硬：“看什么看？不服气？信不信我让你在轧钢厂也待不下去！”
陈凡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漠然。
他的内心，一道冰冷的声音在回响：“一百块？很多吗？我前世一秒钟的利息都不止这个数。李军，赵丽丽……很好，你们的未来，我亲手改写。”
他没有放任何狠话。
对前世的陈凡而言，对蝼蚁宣告自已的愤怒，本身就是一种掉价的行为。
他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钱，我收下了。”
他顿了顿，目光从李军脸上移开，落在了赵丽丽那张化了淡妆的脸上。
“就当是……你提前支付的，买断你未来人生的价格。”
赵丽丽的笑容僵在脸上。
“至于你，”陈凡的目光重新回到李军身上，“谢谢你的启动资金。”
说完，他不再看二人一眼，转身，拨开人群，向着自家那栋破旧的筒子楼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没有半分落魄，反而带着一种众人无法理解的从容与决绝。
李军愣住了，他准备好的一肚子羞辱的话，此刻全堵在了喉咙里。什么叫买断未来人生？什么叫启动资金？这小子疯了吗？
“装神弄鬼！”李军朝着陈凡的背影啐了一口，却发现周围看戏的人，眼神已经变了。
他们看自已的目光里，少了几分畏惧，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而陈凡，已经走进了昏暗的楼道。
他脑海中，那条只有他能看见的金色时间线缓缓展开，上面标注着一个个闪光的节点。
【1984，国库券价值洼地】
【1987，股价疯涨】
【1990，浦东开发】
【1998，互联网元年】
……
他的视线，最终聚焦在最近的那个节点上。
【1984，国库券】。
相关的数据和信息如潮水般涌现：由于政策和信息壁垒，此时的国库券在不通地区存在巨大的价格差异。在北方城市，可能七八十块钱就能买到一百元面值的国库券，而在上海等金融萌芽的城市，已经有人开始以接近甚至高于面值的价格进行收购。
这中间的差价，就是这个时代遍地黄金的最好证明。
父亲的手术费需要五百块，这是一笔天文数字。
但现在，有了李军“赞助”的一百块启动资金，一切都不一样了。
陈凡推开家门，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母亲王秀莲正坐在床边，以泪洗面，床上躺着的父亲陈建国，面色蜡黄，呼吸微弱。
看到陈凡回来，王秀莲急忙擦干眼泪：“小凡，怎么样了？丽丽她……”
陈凡走到床边，看着病重的父亲，前世孤寡一生的他，心中某个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痛。
这一世，他不再是孤狼。
他有家人需要守护。
“妈，”陈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赵丽丽的事，过去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一百块钱，递给母亲。
王秀莲看到钱，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眼泪又涌了出来：“他们……他们就用这点钱把你打发了？这群天杀的！”
“不，妈。”陈凡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眼神坚定。
“这不是结束。”
“这是开始。”
“爸的手术费，我会解决。我们家欠的债，我会还清。从今天起，谁也别想再欺负我们。”
他的话，掷地有声。
王秀莲怔怔地看着儿子，仿佛在这一瞬间，那个平日里有些木讷内向的儿子，彻底变了个人。
他的眼神里，有她从未见过的光。
那是自信，是运筹帷幄，是足以撑起整个家的万丈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