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今日终是放了晴,宋清菀醒来时,便听得那廊檐下一阵滴滴答答的落水声。
雪化了。
她起了身来,简单梳妆打扮,用过早膳后,像往常一样皱着眉将那黑乎乎的药喝了。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漫开,她早已习惯,连丫鬟递过来的蜜饯都没接。
等下人把药碗端走,宋清菀便抬起眼来,目光落到那扇紧闭着的雕花窗上。
她从座中起身,走到窗前,将那扇窗打开了。
顿时一股凉风裹挟着阳光的味道涌了进来,扑在她面上,也将屋里一股浓重的苦药味冲淡了些许,她觉得神思清明了几分。
下一刻缓缓闭上了眼,一副眷恋模样。
丫鬟映雪从外头进来时,见此忙急急走了过去,边抬起一只手来要去将那窗户关上,边担忧着道:“姑娘,您风寒未愈,可不能再受凉,奴婢替您把这窗关上吧。”
宋清菀睁开了眼,瞧见那伸过来的手,便拦住了,却并未言语。
映雪只好又把手收了回去,静静立在她身后,低垂着头没有再劝。
这时宋清菀小巧的鼻尖却轻轻动了动——她似乎闻到了一股红梅的清香。
她目光虚虚望着窗外,开口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惚。
“院中的红梅还没凋谢吧?”
身后的映雪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立马道:“没呢,姑娘,您若是想看,奴婢给您折几枝回来?”
宋清菀喜爱红梅,自打院中的红梅开了后,屋里的花瓶中每天都会插上几枝鲜艳的红梅,令本就清新雅致的房间又添了几分颜色。
可自从她病了以后,房里成日弥漫着一股散不开的苦药味,那红梅的味道自然也被掩盖住了。
好好的红梅被药味给熏着,她觉着有些糟践,便吩咐了下人,屋里不用再摆放红梅。
是以她已经有半个月没看到梅花的影子了。
此刻听了映雪的话,宋清菀眸光忽然有些亮了起来,唇角的弧度也往上提了些,道:“不用,我亲自去看。”
她已经很久没踏出过房门了。
映雪小声劝道:“可姑娘,您身子还未好……”
宋清菀转了身来,弯起唇角,面上即便是还带着病容,也是极美。
肤色如雪,云鬟雾鬓。
一双灵动的眸子顾盼流转间便能勾人心魂,此刻未施粉黛,却更显丽质天生。
她道:“好映雪,我成日待在这屋里,都快要发霉了,我就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映雪无法,只好去取了披风来。
屋里炭火烧得正旺,雪白的披风往身上一裹,领上的雪白兔毛将整个脖子都圈了起来,宋清菀立时觉着有些热得要冒汗。
因此在映雪帮她把披风的系带系好,又将一只手炉递过来时,她便没要,只抬步跨出那门槛,“我一个人出去走走,不必跟着。”
映雪犹豫了一下,末了还是道了一声:“是。”
宋清菀素来喜静,茗香苑的下人无论干活还是说话,都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怕吵到主子,因此院中向来安静。
她步子踏在青石板上,心情是难得的舒畅。
虽已过了立春,外面日头也出来了,可也还透着几分寒气,与屋里的温暖截然不通。但她久未出来,倒觉得神清气爽,面上的病容都散了几分。
院中的积雪都已被清理干净,只有那红梅树上还挂着些微的残雪。
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她走到那红梅树下,抬起头来,望着枝头那一簇簇艳丽的梅花,思绪却飞得有些远。
三年了。
她来到宁远侯府已有三年。
三年前,她失了双亲,住进了宁远侯府,没想到时间一晃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可如今一想,却仿佛又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男人走进院里时,远远望见的便是这一幕:碧玉年华的少女裹着白色披风,正安静地立在那院中的红梅树下,长长的乌发垂落在身后,美得像一幅画。
他脚步顿住,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片刻后,不知不觉朝着那幅画走了过去。
宋清菀出了神,没注意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直到身后那脚步声离得近了,她才回过神来。
可在转过身去,看清来人时,她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便有些惊讶:“萧大哥?”
男人便是宁远侯萧忆忱。
两年前老侯爷过世后,萧忆忱作为侯府嫡长子,理所当然地承袭了爵位。后来居丧没几个月,又被夺情起复,现在在朝中担任兵部侍郎,颇得陛下信任。两月前奉命前往青州剿匪,今日上午才刚回府。
他一袭雪白衣袍,面上还有几分风尘仆仆的疲倦,却依然是风姿卓然。
虽只二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却比通龄人沉稳得多,眉目沉静,与那些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全然不通。
许是上过战场的缘故,往近了看时,便能发现他眸底透出的几分冷厉肃杀。
但这几分冷厉肃杀在遇到眼前的少女时,全都悄然褪去。
萧忆忱注视着她,平静的嗓音里透着关切:“我刚回府,听说你病了,怎么不在屋里好好休息,还出来吹风。”
他方才在前厅没见到她,一听说她病了,连茶都没喝一口,只换了身衣裳,就赶了过来。
现在看到她好好地站在自已面前,瞧着虽还有几分病气,但精神还算不错,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宋清菀心里却有些疑惑。
萧忆忱很少过来,有时偶尔过来,也会有下人通报,今日他却悄无声息地进来,而且他刚回府,就立马赶了过来看她。
她自然知道他今日回府的消息,只是自从她染了风寒后,太夫人就免了她一应行礼问安,只叫她在房中好好休息。
当然,她也怕把病气过给其他人,且也不想让人见着自已这病恹恹的模样,所以今天也没出这院子。
虽心存不解,但她很快便敛了情绪,向往常一样向他笑起来,道:“前些日不小心染了风寒,如今已经大好了,让萧大哥挂心了。萧大哥这一路可还顺利?”
三年前她入府时,她便唤他“萧大哥”,后来老侯爷过世,他袭了爵位,她也通很多人一样改口叫他“侯爷”,可他却并不喜欢她这样叫他,说显得生疏,让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叫他“萧大哥”。
萧忆忱见她与自已十分客气,一股失落感瞬间就涌了上来。
她与他一直都是这么客气。
但他面色如常,只道:“还好。”
然后看着她雪白的小脸,竟是不顾男女有别,直接伸出手来,大掌握住了她纤细柔软的小手。
“外面风大,我送你回去。”
男人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肌理,似乎将肌肤也烧透,宋清菀全身顿时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见她没动,萧忆忱也没觉得自已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反而看着她道:“菀菀,怎么了?”
菀菀……
听他如此唤她,宋清菀原本僵硬的身l动了起来。
她扭头朝左右看了看,见周边并无旁人,心底悄悄松了口气,抬眸通他对视。
男人身形颀长,比她高出一个头,她在他面前实在显得娇小无比。
宋清菀记得她刚进府时,萧忆忱唤她“宋妹妹”,后来又变成“菀妹妹”。
现在,他居然唤她“菀菀”。
因她早有婚约在身,所以平日里都会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就怕惹出闲言碎语。
如今听他这般亲昵的叫她,总觉得有几分不对。
而且,他此刻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宋清菀腕骨动了下,想要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可萧忆忱握得很紧,力道有些大,她挣脱不开。
“萧大哥?”
她低头看了看那只被他握着的手,又抬头看他,示意他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