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舞会后的第二日清晨，霍克庄园的书房中已升起一缕雪茄的轻烟，穿过镂花天窗，凝在早秋未散的寒气中。罗伊温特先生坐在壁炉前，双肘搁在膝上，一封尚未完全拆开的信躺在他膝头，信纸边缘因握持过久而微微卷翘。
信来自伦敦——他的姑母艾塞琳温特夫人，一位深通社交之道、家族影响力极大的寡妇，平素口吻总带着一股毋庸置疑的优越。她写道：
“……关于你在乡间舞会中首舞对象的传闻已传至我们耳中。虽说善待教区女性无可非议，但愿你并未误将‘责任’误作‘归属’。
你将承继的不仅是霍克庄园，还有温特家一贯的l面与门第品味。若确需娶妻，请考虑伯克利家的海伦小姐，她既有教养又有嫁妆，且极欣赏你对‘慈善事务’的冷静态度。”
罗伊未读完信，便将其压入雪茄灰盘下。他本想笑，却发现胸中那点郁气，并不化作讥诮，而是一种微妙而近乎悲哂的倦意。
他并未后悔在众人面前邀请伊莉莎白跳第一支舞，也不觉那句话“l面不在衣料，而在待人的分寸”有失分寸。她的眼神在那一刻清澈坦然，没有一丝攀附与矜持，这反倒让他第一次，在一位女子面前卸下了某种防备。
伊莉莎白此刻正坐在牧师家的小厨房里，为弟弟约翰缝补上学的外衣。她的手法利落，针线不甚精巧却极为整齐。舞会次日的宁静使她得以稍作喘息，她未曾与任何人提起温特先生那一舞，但村中已然议论纷纷。
“母亲说温特先生或许会向你求婚。”约翰一边啃着烤面包，一边含糊说道。
“你母亲想得真远。”她轻笑，却不否认脸颊那抹绯红。
她并非没有想过，或许那一支舞，代表了某种诚意；但她更清楚，那种诚意背后不免伴随重重门第的阴影。她不是不识世故——正因为识，她才明白，有些事不是仅凭“跳过一支舞”便能抵过的。
数日后，伊莉莎白接到一封由教区长夫人转交的邀请函。上书：“温特夫人诚邀格林小姐莅临庄园共进午茶。”笔迹端方，言辞得l，却无一字提及温特先生本人。
“这大概就是社交世界的试探了。”她轻声自语，却没有推辞。
那日下午，庄园阳台上备好茶具，银壶映着玫瑰藤影。温特夫人衣着考究，一身暗红色绸缎上衣，配着珍珠胸针，仪态无懈可击。她端茶递盏，言辞得l，话题从教区施济谈至伦敦冬季剧目，再转至“年轻人的婚事”。
“……罗伊是个谨慎的孩子，虽寡言，却极有分寸。他一向重视‘责任’，但也容易……误解善意。”她抬眸望伊莉莎白，“不知格林小姐是否理解我的意思？”
伊莉莎白没有立刻作答。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然后微笑道：
“温特先生确是责任感极重的人，他在暴雨中抱着汤米走了一里地，未曾有一句怨言——若那算是误解，我愿世上多些此类误解。”
温特夫人眼神微动，唇角轻扬，不再追问。
当晚温特先生回庄园时，仆人告知伊莉莎白下午曾来访。他顿了顿，只问：“她说了什么？”
“夫人没说。”仆人如实答。
他点头，无言，手却摸向书架——抽出的，不是账本，不是地契，而是一本封皮略旧的《雪莱诗选》。
次日清晨，伊莉莎白在门口发现一只旧信封，上书：
“致格林小姐——诗与面包可通存。至盼秋日茶会，不谈舞会。”
没有署名，却无须署名。她指尖轻触纸页，唇角不觉扬起。
这个秋天，似乎比往年更长，也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