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的铁皮屋藏在北岸河滩的芦苇荡里，像个被遗忘的罐头。
哲也踩着厚厚的落叶走过去，铁皮屋顶的烟囱正冒着烟，隐约传来金属摩擦的“叮叮”声。他绕到屋前，看到一个高瘦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用锤子敲打一块生锈的铁皮，左腿明显比右腿短一截，走路时需要拄着根铁管。
“藤井警官。”老陈没回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等你很久了。”
哲也在他对面蹲下，看到地上摊着一堆零件——生锈的链条、断裂的钥匙、还有个被拆开的金属锁芯，形状和码头那个箱子的锁一模一样。
“加奈的布偶是你送的？”
“是。”老陈放下锤子，用脏得发黑的毛巾擦了擦手，“她当年帮过我，我不能让她女儿出事。”他指了指屋里，“进来坐吧，外面风大。”
铁皮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煤炉和几个堆记零件的木箱。墙上挂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老陈穿着化工厂的工装，站在302车间门口，身边站着个眉眼温和的男人，是浅仓阳太的哥哥，浅仓明。
“我和阿明是工友，也是兄弟。”老陈给哲也倒了杯热水，杯子边缘结着层白垢，“十年前，是他发现302车间在偷排废液，也是他鼓励茉莉去查的。”
“他为什么不自已举报？”
“因为他有把柄在厂长手里。”老陈的手指用力攥着杯子，指节泛白，“他儿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厂长说只要他闭嘴，就负责所有医药费。”他叹了口气，“结果阿明还是没忍住，偷偷帮茉莉取样，被厂长儿子发现了……”
哲也想起姐姐笔记本里的记录：“4月12日，看到浅仓明在废液池边取样，被小林（厂长儿子）撞见，两人吵了起来。”
“阿明是怎么死的？”
“说是‘意外触电’。”老陈的声音低下去，“就在茉莉坠楼后第三天，死在302车间的配电房里。他们说是他违规操作，但我知道，是被人害死的。”他掀起裤腿，露出膝盖上狰狞的疤痕，“我去找他们理论，被打断了腿，丢到了河滩上。”
哲也看着墙上的照片，突然注意到浅仓明手里拿着个铃铛，和姐姐红绳上的铃铛一模一样。“他认识我姐姐？”
“认识。”老陈点头，“咲丫头经常来车间找阿明，说是‘请教技术问题’，其实是在传递证据。她和茉莉、阿明，早就结成了通盟。”他从木箱里翻出个铁盒，打开后里面是半把花形钥匙，“这是阿明死前托我藏的，说另一把在咲丫头手里，只有两把合在一起，才能打开码头的箱子。”
哲也摸出自已那半把钥匙，和老陈的放在一起——严丝合缝，刚好组成一把完整的花形钥匙。
“茉莉为什么要把证据藏在两个地方？”
“因为她信不过任何人。”老陈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河面上，“她说，万一我们中间有叛徒，至少能留下一半证据。”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可惜，她还是没算到……”
“算到什么？”
老陈没回答，而是从床底下拖出个沉重的木箱，打开后里面是台老式录音机，旁边放着一盘磁带。“这是阿明藏在配电房的，出事前他对我说‘如果我没回来，就把这个交给咲丫头’。”
哲也按下播放键，电流声过后，传来浅仓明急促的声音：“……他们要对茉莉动手了，今晚八点，302车间……宫泽老师也在，她手里有钥匙……”
录音突然被一阵剧烈的碰撞声打断，接着是惨叫声、电流的滋滋声，最后归于死寂。
哲也按下停止键，心脏像被冰锥刺穿。原来宫泽凉子不仅知道真相，还参与了当年的事。
“阳太知道录音的事吗？”
“不知道。”老陈摇头，“阿明怕他胆小，没敢告诉。但这孩子懂事，知道守着钥匙等咲丫头回来，一等就是十年。”他看向哲也，“你打算什么时侯去开那个箱子？”
“越快越好。”哲也把两把钥匙合在一起，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宫泽凉子已经知道箱子在码头了，我们必须在她之前拿到证据。”
老陈站起身，从墙角拿起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我跟你去。这十年，我每天都在等这一天。”
屋外的风突然变大，铁皮屋顶发出“哐当”的响声。哲也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晃的芦苇，突然想起芽衣画里的人影——被铁链拴在河底，像个永远等不到救赎的囚徒。
他不知道箱子里藏着的究竟是能揭开真相的证据，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但他知道，自已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像十年前的茉莉、姐姐、浅仓明，他们都曾站在这芦苇荡边，望着浑浊的镜川水，让出了无法回头的选择。
夜色渐渐浓了，铁皮屋的灯光在黑暗中亮着，像一粒微弱的火星，悬在被污染的河滩上，随时可能被风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