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霓虹灯的光斑扭曲着爬进落地窗,在浅灰色羊毛地毯上拖出鬼魅般的影子。厚重的窗帘只拉了一半,另一半倔强地敞着,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空气里有种冷香,前调像雪松,尾调发苦,是周知弦喜欢的牌子,和我身上被浸染了三年的、廉价洗衣液都盖不住的卑微气息格格不入。
指关节传来细微的痛感。低头,指甲边缘有撕扯过的痕迹,渗着点暗红的血丝。什么时候弄的不记得了。大概是几个小时前,或是几天前时间在这座死气沉沉的金丝笼里是黏稠的、停滞的。
眼前,是亮得刺眼的电脑屏幕。直播软件的后台界面简单粗暴。房间名那一栏,光标闪烁着,像无声的催促。
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冰冷的触感顺着神经末梢蔓延。脑子里嗡嗡的,是无数个日夜挤压下来的噪音碎片——
【时若宁,你就不能学学人家苏眠周知弦捏着高脚杯,指尖冷得像冰,眼角眉梢却带着对另一个女人毫不掩饰的欣赏,那目光扫过我精心准备的生日晚餐,像扫过厨房角落里发蔫的菜叶。】
【寒风刺骨的深夜,我裹着单薄的大衣在五星级酒店地下车库等他三个小时。车窗降下,露出他助理疲惫而略带歉意的脸:周哥说……让您别堵这儿碍事。
引擎轰鸣声里,似乎还有后座他低哑含糊的轻笑。】
【铺天盖地的娱乐头条:周影帝隐婚妻子疑为替身时若宁
望夫石新高度
下面配着我傻傻捧着保温饭盒站在他工作室门口的照片。评论像淬了毒的钢针: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视线从屏幕挪开,落在右手边的床头柜上。丝绒盒子歪歪扭扭地扔在那儿,盖子掀开,里面空空如也。原本该躺着那枚冰冷、沉重、象征着我荒唐婚姻的,13克拉全美方钻。
周知弦把它扔在我面前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像是在处理一件滞销的残次品。拿着,省得媒体总说周太太穷酸。
他声音里一丝波澜都没有,甚至懒得看我一眼。
呵,周太太
心口某个地方猛地一缩,不是疼,是彻底的、空掉了一般的麻木。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倏地窜上来,蹿过脊椎,最终凝在喉咙口,冻得我连吞咽都觉得艰难。
手指猛地落下,砸在冰凉的键盘上。
哒、哒、哒……
敲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刺耳。一个一个字,像用尽全身力气抠出来,血淋淋地嵌入屏幕:
直播公告:【时若宁】——告别仪式:最后的体面
发布。
然后,鼠标稳稳地挪到那个红色的【开始直播】按钮上。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指尖用力,重重按了下去。
屏幕闪了一下,切换。惨白的光从摄像头里打出来,瞬间照亮了我的脸。屏幕上同时出现我的身影——穿着最简单的白色棉麻长袖家居服,洗得有些发旧,衬得脸色更加苍白,毫无生气。散乱的黑发随意拢在耳后,露出光洁却憔悴的额头和脸颊。眼睛里空荡荡的,像被抽掉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死寂。
没有开任何滤镜、美颜。素面朝天,毫无遮掩。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周知弦这三年来所谓的周太太,究竟被折磨成了什么鬼样子。
直播开启的瞬间,屏幕上开始快速划过弹幕。几秒钟的停滞之后,是山洪暴发般的涌来。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几乎盖满了整个屏幕。
【我擦!什么情况这ID是真的假的!】
【时若宁本尊!被盗号了吧告别仪式】
【卧槽年度大戏!舔狗舔到葬礼直播!】
【演!接着演!是不是周哥又给你脸色看了搁这儿博同情呢】
【哈哈哈哈哈笑不活了!时大小姐又想搞什么新花样吸引周影帝注意】
【肯定是剧本!她哪舍得真死离了周影帝活不了吧】
【有一说一,她这脸色真像快挂了的……赌五毛钱是特效妆!】
【兄弟们散了散了,时姐日常操作,五分钟下播信我!】
那些字眼,或嘲讽,或质疑,或带着看戏的恶意,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隔着屏幕试图撕扯我仅存的体面。曾经那些让我如坐针毡、心如刀绞的言论,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只觉得吵闹,连带着一丝厌烦。
我甚至懒得看它们。
身体往后靠了靠,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微微仰起脸,让屏幕顶端的冷光更加均匀地打在脸上。对着摄像头,嘴唇极其缓慢地动了动,勾起一个微乎其微的、堪称虚无的弧度。
声音是哑的,带着一种磨砂般粗糙的疲惫感,平平地砸在镜头前:
晚上好。
没有问候,没有开场白,像是陈述一个毫不相干的事实。
我的视线微微垂下一点,落在电脑旁边的空钻戒盒子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又极其缓慢地抬起,空洞的眼神重新聚焦在屏幕上汹涌而过的弹幕洪流。
唇边那点虚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那么一丝丝,染上了一种极其复杂又诡异的光芒。似是解脱,又像是浓得化不开的讥诮。对着那铺天盖地的恶意和揣测,我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平静、甚至带着点诡异轻松的语调,说出了那句在舌尖萦绕了千万遍的判词:
舔狗剧本,明晚杀青。
屏幕瞬间被汹涌的弹幕彻底淹没!
【】
【卧槽卧槽卧槽!台词对上了!】
【等等!她说啥玩意儿!杀青舔狗剧杀青】
【这姐玩真的】
【直播预告自己葬礼!时若宁疯了!绝对是疯了!】
【前排!瓜子饮料准备好!史上最疯直播预定!】
【赌一百!绝对是新型炒作!她怎么可能真去死!】
【经纪人呢!助理呢!快出来管管你家艺人啊!】
【报警!赶紧报警!别闹出人命!】
手机也被疯狂的推送声震醒,屏幕瞬间被各种平台的消息挤爆,几乎卡死在锁屏界面。来电显示像走马灯一样闪烁又熄灭,尖锐的铃音此起彼伏。
我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堆聒噪的电子垃圾,随手拿起还在震动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关机键长按。
嗡——!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电脑屏幕上,那不断膨胀、滚动、沸腾的弹幕海洋,还在无声地喧嚣、发酵。直播间的观看人数,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飙升。
巨大的黑色商务车如同暗夜的巨兽,在繁华却冰冷的城市灯光中疾驰。车厢内隔绝了所有噪音,只有引擎沉闷的嗡鸣和周知弦近乎狂暴的怒吼在逼仄的空间里炸裂、回荡。
操!给老子开快点!你是爬吗!周知弦一拳狠狠砸在前排驾驶座的椅背上,昂贵的真皮座椅发出一声沉闷的哀鸣。他此刻毫无平日镜头前的高冷矜贵,昂贵的丝绒西装外套被随意地扔在一边,领带扯得歪七扭八。额发被汗水浸湿,几绺凌乱地贴在渗着血丝的额角——那是半小时前在奢华酒店顶层、充斥着香槟泡沫和奉承媚笑的庆功宴上,得知消息时心神巨震被杯架边缘划伤的痕迹。
助理小杨死死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脸色煞白如纸,声音抖得快不成调:知、知弦哥!这已经是最快了!晚高峰根本……
话未说完,手机再次嗡嗡狂震,他飞快瞥了一眼,瞳孔骤缩,又、又是王总!他说警方已经派人去别墅……说嫂子她……
他不敢说下去了,眼神惊恐地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那个濒临暴走的男人。
警方!让他给老子滚蛋!周知弦一脚踹在中控台上,昂贵的桃木内饰瞬间凹进去一个刺眼的脚印。剧烈的动作让他后腰隐隐作痛——那里还有今早庆功宴前健身过度留下的酸胀。但这些生理上的不适,此刻都被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冰火交织的恐惧彻底淹没!
他死死盯着自己疯狂闪烁的手机屏幕,上面几十个未接来电提示触目惊心。最新收到的十几条消息,都是助理转发的时若宁直播间截图!
就在五分钟前!那个女人!那个被他视如草芥、百般嫌弃的女人!在他的个人工作室认证账号下,那条舔狗剧本,明晚杀青的惊悚直播预告动态下,最新更新了一张照片!
一张点燃的打火机!幽蓝的火苗清晰地舔舐着一张……纯黑色的、刺眼的卡片纸!
上面印着几个冰冷方正的烫金大字:
【时若宁女士告别仪式】
【时间:明日下午三时】
【地点:松鹤陵园B区7号灵堂】
这照片像一颗投入沸腾油锅的核弹!
截图在助理的手机屏幕上被疯狂转发放大,周知弦的血色一瞬间褪尽!额角的伤口被极度扩张的血管崩开,血珠滚落,滴在他昂贵的衬衫上,洇开一片小却刺目的暗红。
砰!又一拳狠狠砸在车窗上!防爆玻璃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
为什么!她怎么敢!
一股无名业火夹杂着被当众挑衅、掌控失序的巨大恐慌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理智!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张脸——那张总是带着点苍白、眼神怯懦又带着执着到愚蠢的爱慕看向他的脸!怎么可能!那个只会像块甩不掉的鼻涕虫一样黏着他、求着他施舍一点关注的女人,怎么可能用这种方式……结束!
妈的!时若宁!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裹着滔天的怒意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惊恐。你敢死你他妈敢给我玩这套!
他猛地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因为愤怒剧烈地颤抖,屏幕解锁了几次才成功。
他要亲自打!打爆她的电话!打烂她的手机!
就在这时——
嗤——!!!
刺耳到能撕裂耳膜的刹车声伴随着轮胎在地面剧烈摩擦的尖叫猛然响起!巨大的惯性让周知弦整个人狠狠撞在驾驶座椅背上!
啊——!助理惊恐的惨叫。
操!周知弦被撞得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差点把手机甩飞!他暴怒地抬头,只见车头距离前面一辆因为道路施工突然并道的土方车尾,仅剩不到半米的死亡距离!
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
手机屏幕亮着,通话界面一片空白。他颤抖着手点开,屏幕上依然显示着那个被置顶、却从未主动拨出过的号码——属于时若宁的号码。红色的【呼叫失败】字眼像冰冷的嘲笑。
砰!
手机被他用尽全力狠狠摔在车厢地板上!瞬间四分五裂!
松鹤陵园……他喘着粗气,眼睛里布满疯狂的血丝,声音嘶哑地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决绝的暴戾,现在!立刻!绕近道!抄小路!老子今晚就要过去!撕了她的灵堂!
松鹤陵园,B区7号灵堂。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混杂着灰尘和陈腐气息的阴冷味道。下午两点多,光线晦暗不明。巨大的水晶吊灯没有开,只靠两侧墙壁几盏昏黄的长明壁灯勉强照亮。空旷的空间被布置得异常诡异——没有常见的花圈和肃穆的黑白照片,正中央孤零零地停放着一口深棕色的、光可鉴人的……西式棺椁。
棺盖紧闭。棺椁四周,散落堆积着、或者说更像随意丢放的,一堆小山似的……东西。
那是各种被堆在一起的奢侈品包包、衣服、鞋子、首饰盒……如同一场大型垃圾处理现场。LV的硬箱、香奈儿的菱格纹羊皮手袋、Gucci的帆布印花运动鞋、爱马仕的Birkin……甚至还有几件看不出牌子、但面料垂坠光泽的高级定制礼服裙。它们被草草地堆积在昂贵的棺椁周围,强烈的视觉反差冲击着人的眼球。
就在这堆价值可能高达数百万的垃圾旁边,架着一个轻便的三脚架。顶端放着一部亮着屏幕的手机。屏幕上的直播界面依然在运转,观看人数显示已经逼近一个天文数字。左上角一个小框里,赫然是时若宁的脸。
她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棉麻家居服,素面朝天,脸上没有任何悲伤或歇斯底里,只有一种麻木到近乎冰冷的平静。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唇色因为之前压抑的怒火而显得异常嫣红。她安静地坐在一张看起来很新的金属折叠椅上,身侧的小桌上放着一台平板电脑,屏幕幽幽亮着,似乎是直播推流的后台界面。
手机直播间里的弹幕如同爆发的山洪海啸:
【卧槽卧槽卧槽!真在灵堂真布置了!】
【看到那口棺材了!妈呀!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些是……包都是真货!我TM眼睛要瞎了!】
【看到了!红盒子!是那个13克拉的Tiffany蓝盒!戒指真没了!】
【时姐牛逼(破音)!说杀青真杀青!一把火烧了狗男人的真金白银!】
【卧槽镜头拉近点!那个扔在角落的白盒子!像VCA的限量款!】
【不是!重点是她真要烧啊!这算不算毁坏私人财产啊警察呢!】
【弹幕护体弹幕护体!阴气好重!隔着屏幕都感觉凉飕飕的!】
【时若宁状态不对!眼神好冷!感觉下一秒她连自己都烧了!】
时若宁没理会疯狂滚动的弹幕。她的目光平静地、一寸寸地扫过眼前堆积的垃圾山。这些曾经被她视若珍宝、作为周太太身份的证明、小心翼翼地收藏保存的东西,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一种陈腐而油腻的光泽,和这阴森的灵堂氛围诡异融合。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里。那里靠墙放着一个深蓝色的、大容量的打火机油罐。旁边还有一根崭新的、暗铜色的金属长柄打火机。
她站起身。动作有些缓慢,像是被沉重的疲惫拖拽着。棉麻的衣料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她踱步到油罐和打火机旁,弯腰,将那冰冷的金属罐子和长柄打火机一起拿了起来。
油罐很沉,装满的液体在罐子里轻轻晃荡。
打火机握在手里,分量也很扎实,冰凉的金属触感刺得掌心微微发麻。
她走回到那堆垃圾山前。
弹幕瞬间爆炸:
【她拿油了!真要烧了!!!!!!】
【要开始了吗要开始了吗啊啊啊我的手在抖!】
【求求你住手啊!那都是钱啊!不想要捐给我啊!】
【前面的清醒点!这是行为艺术!舔狗崛起的行为艺术!】
【火葬舔狗文学!燃起来了燃起来了!】
时若宁微微歪了歪头,像是仔细地、最后一次审视着眼前这些承载了她多年屈辱和可笑的珍宝。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决绝。她举起油罐,手指用力,拧开了盖子。
一股刺鼻的、属于高度易燃燃料的气味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昏黄的灯光下,她微微侧过脸,让屏幕清晰地捕捉到自己此刻的表情——麻木,平静,眼底深处却仿佛燃着两簇冰冷的小火苗。
……烧点垃圾,声音平平的,不高不低,清晰地穿透手机麦克风,传到数百万计的看客耳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温柔,给大家助助兴。
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装满汽油的罐口倾斜!浓稠的、带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透明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泼洒向那堆积如山的奢侈品!
哗——!!!
油液冲击着柔软的皮料,浸润着光滑的丝绸,染黑了精致的纸盒,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油腻腻的、令人心悸的光泽。
直播间彻底疯了!
【啊啊啊啊啊啊浇了浇了!!!!!】
【卧槽我的小心脏!全是钱啊!我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好大的味儿!隔着屏幕都闻到了!太狠了太狠了!】
【快烧啊!等不及了!时姐牛逼!烧掉狗男人买的东西!】
【弹幕别刷了!卡死了!根本看不清!服务器顶不住了!】
时若宁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将空了大半的油罐随手一扔,哐当一声砸在不远处的地面,滚了几圈。她拿起了那支长柄金属打火机。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外壳沾染了一点油液,摸上去有些滑腻。她的手指搭上那冰冷的轮子,用力。
嗒……嗒……
清脆的机械摩擦声响了两次。
黑暗中,一小簇幽蓝色的火苗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在长杆顶端跳跃着。
火苗不大,在昏沉的灵堂里,却散发着一种妖异而危险的吸引力。
时若宁的目光,越过那堆积的、正在渗出油液、如同一座巨大柴堆的奢侈品小山,落在了最顶端——那个被精心摆放过的位置。
一枚戒指盒。
那个熟悉的、代表着Tiffany最高等级的蓝色小方盒。盖子被掀开,一枚流光溢彩、切割完美、折射着昏黄灯光的13克拉全美方钻,静静地躺在黑色的丝绒底座上,像一个无声的、昂贵的祭品。
火苗在风中微微摇曳了一下。
时若宁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戒指,眼神空洞了一瞬,仿佛透过那冰冷的石头看到了自己三年被践踏、被漠视、如同灰尘般的时光。一股极致的冰冷和毁灭欲同时涌了上来,让她握着打火机柄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她拿着打火机,慢慢伸出长杆。幽蓝色的火苗距离那堆被汽油浸透的奢华垃圾,越来越近……
三寸……
两寸……
直播间里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了那跳跃的、致命的火苗!
就在那冰冷的火尖即将触碰到最底层一块被油液浸透的爱马仕方巾边缘、无数人屏住呼吸、心脏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的瞬间——
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炸雷般的巨响,从灵堂紧闭的厚重大门处猛然爆发!
厚重的、深棕色的实木大门,竟被一股无法想象的狂暴力量硬生生踹得从中间裂开!断掉的金属门栓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扭曲变形地飞了出去!碎裂的木块混合着粉尘像炸弹破片般四处激射!
刺目的天光!混合着狂涌而入的、室外冰冷的空气和燥人的尘嚣,猛然灌进了这个昏黄死寂的灵堂!
巨大的冲击波甚至掀翻了门边一个空花篮!
镜头猛烈摇晃!直播间瞬间卡成PPT!一片雪花!
逆着那骤然涌入的、过于刺目的天光,门口的光影剧烈扭曲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仿佛携着地狱的业火,如同魔神降世般冲了进来!
是他!周知弦!
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沾满了尘土,敞开着,里面的衬衫扣子崩掉了两颗,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狼狈不堪。精心打理的发型早已乱得不成样子,凌乱地贴着他饱满汗水的额角和暴怒扭曲的脸!那双总是显得冷淡疏离的桃花眼此刻赤红一片,里面燃烧着能将人焚化的滔天怒火和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毁灭的惊恐!
皮鞋踩在满地狼藉的木屑和粉尘上,发出嘎吱刺耳的声响。
他一步!一步!踏着那象征着死亡的灵堂地面,带着一种要撕碎一切的暴戾气场,朝着灯光下的时若宁!
朝着她手中那还跳跃着幽蓝火苗的长柄打火机!
狂吼如同炸雷,在空旷的灵堂里轰然炸响:
时!若!宁!你!找!死!!
冰冷的地板寒气透过单薄的裤料往上钻,激得我脊背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手里握着的长柄打火机杆顶端,那簇幽蓝色的火苗还在安静地跳跃着,离那堆浸泡在汽油里的奢华垃圾堆只有咫尺之遥。
死寂。
被周知弦那声暴怒嘶吼撕裂后的短暂死寂,仿佛真空。
整个直播间彻底黑屏!卡死!但灵堂里残留的电子回音还在嗡鸣,空气中弥漫着粉尘、汽油和某种紧绷到要断裂的暴戾气息。
我背对着门口那片被暴力闯入带来的狼藉和刺目光芒,身体在最初的剧震之后僵硬得像块冰封的石头。握着打火机的手心冰凉湿滑,不知道是冷汗,还是汽油的触感。
周知弦……来了。
他真的来了。
不是通过电话,不是带着假惺惺的关切。是带着一身酒气,带着踢碎大门的暴怒,带着要将我生吞活剥的眼神,真真切切地冲了过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然后狠狠地揉搓!一股强烈的、带着血腥味的战栗感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不是畏惧,是一种近乎荒诞的……悲凉和愤怒!他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姿态闯入我为自己准备的终场!
脚步声沉重又狂躁,如同打鼓一样狠狠砸在地面,也砸在我的后心窝上。速度极快,带着凌厉的风声!
他要干什么夺走打火机掐死我
喉咙发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更深的冰寒灭顶而来。不行!不能让他碰我!这个念头如同岩浆喷发!我猛地要转过头!
迟了!
一股巨大的、滚烫的热源带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酒精和男士香水的混合气味,如同失控的列车般猛地撞向我后背!沉重的力道带着山呼海啸般的冲击力!
唔!
一声闷哼卡在喉咙深处!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空!后背传来剧痛!手里的打火机被巨大的冲力甩飞脱手!长杆在空中划过一道黯淡的蓝色弧线,铛啷一声砸在不远处的瓷砖地上!幽蓝的火苗在地上挣扎着跳跃了两下,最终还是不甘地熄灭了!
身体被撞得彻底失去平衡,像只破麻袋一样猛地向前扑去!眼前是那堆流淌着汽油的、如同油坑般的奢侈品堆!
眼看脸就要狠狠砸进那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垃圾堆里!
千钧一发!
我慌乱中唯一能做的就是抬起手臂,徒劳地试图去撑住!
指尖传来剧痛,大概是戳到了硬邦的包角。
扑通!
最终整个人还是狼狈地、结结实实地侧摔在了那堆油腻肮脏的垃圾边缘!肩膀重重撞在地面!湿冷的汽油混合着尘土瞬间浸透了半边肩膀的衣料!火辣辣的疼!
呃……
喉咙里逸出一丝痛苦的呜咽。
眼前天旋地转。
还没等我缓过气,手臂突然传来一阵铁钳般的剧痛!一只滚烫、粗糙、带着巨大力量的手,死死地扣住了我的小臂!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那股滚烫的、混着浓烈酒气的巨大阴影猛地俯压下来!
周知弦!
他单膝跪压在我身侧的地面上,一只大手死死地钳制着我的手臂。那张在混乱光线下扭曲的、英俊而残酷的脸庞因为愤怒、酒精和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而变形,涨得通红,额角和手背上青筋暴起!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盯住我,几乎喷射出毒火!
烧!你他妈敢烧!时若宁!你想死就他妈死远点!别拿这些脏东西恶心人!他嘶吼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声音因为暴怒而撕裂变调。滚烫的呼吸混着浓重的酒气喷在我的颈侧,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
剧烈的疼痛和窒息的屈辱瞬间淹没了我!肩膀在疼,胳膊在疼,后背在疼!但都不及心里那把淬了毒又被点燃的尖刀搅动得厉害!
放开我!我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尖叫,带着破音!周知弦!你滚!滚出我的灵堂!咳咳!灰尘和汽油味呛进气管,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的灵堂!你他妈也配!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手上的力道更狠!指甲几乎要抠进我的肉里!弄这一地脏玩意儿给谁看!嗯!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吸引我注意你他妈以为老子还会可怜你!!!
铺天盖地的羞辱和剧痛如同汹涌的浪潮拍打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前世死寂冰冷的病房,前世葬礼上不知会否出席的他,前世这三年如同垃圾一样被对待的日子……所有冰冷的绝望和炽热的憎恨在这一刻彻底点燃、爆炸!
吸引他注意可怜我
我猛地抬起头!脸颊上蹭了些污渍,凌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狼狈得像只泥坑里的野狗。但我看着他的眼睛却像是燃着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寒火,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淬了冰碴的尖锐和嘲讽:
嗬……周知弦……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我咧开嘴,露出一个沾染着汽油污迹的、疯狂扭曲的笑容,我烧垃圾……碍着你什么了哦——我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他那身价值不菲、此刻却沾满尘土、狼狈不堪的行头,嘲讽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刀锋,……难道这里面……有你的骨灰
你他妈找死!!周知弦的理智彻底被这句恶毒的嘲讽点燃!像滚油浇进了烧红的炭里!他双目圆睁,血红的眼珠里只剩下暴戾和毁灭!那只空闲的手猛地高高扬起!五指箕张,带着凌厉的风声,就要朝着我这张他视为不识好歹、以下犯上的脸狠狠扇下来!
这一巴掌蕴含着他一个成年男性的全力,若是打实了……
直播间卡死的黑暗屏幕前,无数人隔空感受到了那股凛冽的杀意和破空的风声!
我瞳孔骤然紧缩!身体被牢牢压制,根本避无可避!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只剩下那只裹挟着巨大力量、越来越近的手掌的残影!
就在那裹挟着劲风、足以让我眼前一黑的重掌即将落在脸颊上,距离皮肤可能只剩一寸不到的绝望瞬间——
住手!坏蛋!不许碰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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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极其稚嫩、带着巨大恐慌和愤怒的尖细童音,如同撕裂布帛般猛地刺穿了凝滞的空气!
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又暴戾的空间里,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周知弦挥下的手掌,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极其突兀地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距离我的左脸颊不过几寸!
他那双几乎被暴怒烧穿理智的血红眼珠猛地一凝,带着一丝惊愕和难以置信,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来源猛地扭过头!
不光是他,连带着挣扎的我,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那个小小的、充满愤怒的声音吸引过去。
声音来自……灵堂深处。
在那口停放着的、深棕色光亮的棺椁旁边不远处,一道小小的、纯白色描金边的侧门被缓缓拉开了一条缝隙!
那应该是通向灵堂配套的、供亲属休息准备的小隔间的小门。
此刻,那道门缝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三个看起来差不多三四岁、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左边一个,小脸紧绷着,嘴唇抿得死紧,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严肃和紧张,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台看起来就十分高科技的、屏幕亮着的平板电脑边缘。
右边一个,脸颊红红的,眼睛瞪得圆溜溜,像只受惊的小松鼠,一只手还揪着中间那个男孩的小衣服下摆。
而最中间的那个,明显是刚才喊出声的男孩。他一只小手扒着门框,另一只手指直直地指着还维持着压制姿势、手掌悬在半空的周知弦!漂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更多的是愤怒的火焰!
周知弦在看到这三个小男孩的瞬间,脸上的暴怒和扭曲瞬间凝固、冻结。一种极其错愕、极其荒谬、如同见了鬼般的表情取代了所有的情绪!尤其是当他的目光扫过中间那个男孩指着他、充满愤怒和控诉的小脸时……
那张小脸!那眉眼!那五官轮廓!
像!
太像了!像一个缩小版的、用最好的工笔画就的他!
就在他那被强烈震惊和荒谬感冲击、大脑短暂宕机的刹那!
那三个小男孩的动作极快!
最左边那个一直绷着脸的男孩,猛地将自己一直攥在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扭转!双手如同幻影般在屏幕上狠狠一划!屏幕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
紧接着,整个灵堂侧墙上悬挂着的、备用的那个显示着直播间卡死画面的巨大液晶显示屏,猛地一闪!原本雪花乱码的画面骤然一变!被替换成了——
一张清晰无比的DNA亲子鉴定报告的局部截图!
检测样品:
1号:周知弦(男)
2号:未知儿童A(男)
3号:未知儿童B(男)
4号:未知儿童C(男)
检测结论:
支持周知弦为样本1号、2号、3号、4号提供者的生物学父亲。
亲权指数均大于99.99%。
巨大的字体,鲜红的印章,在惨白的屏幕上像灼热的烙铁!
与此同时!
右边那个像小松鼠一样红着脸颊的男孩,另一只原本藏在门后的小手猛地亮了出来!他手里赫然攥着一支黑色的、像是记号笔的东西!
没有任何预兆!这小家伙像只离弦的小炮弹,猛地从门缝里冲了出来!速度极快!目标不是别人,正是背对着他们、全身僵硬、完全被那张DNA报告惊呆的周知弦!
周知弦甚至没反应过来!
小男孩就冲到了他那条昂贵却沾满泥土的西裤旁!小家伙憋红了脸,用尽吃奶的力气,对着他裤子上还算干净的地方,用那支记号笔狠狠地画了下去!
嗤啦——
油性记号笔在布料上留下粗壮无比、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
【坏】
【蛋】
墨迹淋漓,触目惊心!散发出刺鼻的油墨味!
最后!
是刚才出声喊话、指控他是坏蛋的中间那个小男孩!在第一个男孩冲出来的同时,他也动了!他没有冲向周知弦,反而像只机敏的小兔子,几步就蹿到了我摔在地上的身体旁边!
小小的身影蹲下来,小小的、温热的手带着巨大的急切和担忧,一把抓住了我那只没被周知弦钳制、狼狈地撑在地面的手!
那只小手温暖、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抬起头,粉嘟嘟的小嘴委屈地撇着,大眼睛里泪水在打转,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带着哭腔急急地问我:
妈妈!妈妈!你疼不疼这个坏蛋打你!他小小的手指用力攥紧我的手心,仿佛在传递着微不足道的勇气,然后猛地扭过头,对着还处于巨大震惊和石化状态的周知弦,用尽了他小小的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带着巨大的控诉和不加掩饰的敌意,带着血泪般的指认,尖声喊道:
他是坏爸爸!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了周知弦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名为现实理智的薄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