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发
血腥味漫过门槛时,沐书锦正握着弟弟沐云舟的手,教他辨认兵书里的阵型。木言王府的护院们嘶吼着倒下,刀剑碰撞的脆响与一声声惨叫交织,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耳膜。
姐姐,我害怕。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褪下桀骜,指尖冰凉地攥紧她的衣袖,眼神里滚出恐惧。
沐书锦将他推进假山后的密道,长鞭在手中陡然绷直,鞭梢带着破空声抽向冲来的黑衣人:云舟!记住姐姐说的话,往南走,去找镇南王!千万别回头!
她听见密道石门合上的闷响,转身时,眼底最后一丝温情已被冰冷的杀意取代。长鞭如活过来的银蛇,在火光中划出凌厉的弧线,缠住一个又一个咽喉。可刺客太多了,她肩上挨了一刀,后背被剑锋扫过,血腥味混着汗水浸了衣襟。
当她终于杀出重围,回头望去,曾经的家已成一片火海。
这时镇南王那边的人却传来消息,说从未见过木言王嫡子的踪迹。
接下来的三个月,沐书锦像一缕幽魂,在京城内外疯狂寻找沐云舟。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差点挨家挨户地去找,甚至冒险潜入过几处禁地,换来的只有一次次的失望。
深秋的雨冷的刺骨,她站在太子东宫的宫门外,望着那堵朱红,心里第一次尝到了求取无门的绝望滋味。木言王府满门被屠,又被硬生生戴上通敌叛国的莫须罪名。她这个唯一的幸存者,早已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罪臣之女。
心如死灰之际,她想到一个人,这个人或许是最后一条退路。
当朝太子,商珏,无论朝中形势如何变幻莫测,他始终能自成一派,我行我素。
这样的人比那些随波逐流的好了不知道有多少。
但太子也不是很好缠上的,沐书锦连续来了三天,第一天站着被侍卫像尸体一样冷冷地看着。第二天,她求着,将自己头上剩余的首饰塞给一个侍卫,勉强得以通传,结果便是从清晨到黄昏,只等来一句太子殿下不见。第三天,她一咬牙,索性跪了下去。
身上又添了一层新伤,手中紧紧攥着半块云舟小时候戴过的玉佩,声音极度沙哑地对着门外的侍卫说道:告诉太子殿下,我知道他最近在查什么,我能够帮他。
于是,托此事的福,她终于见到了商珏。
他坐在书案后,一身玄色常服,面容冷峻,眼神看起来比沐书锦自己身上的霜露还清冷。
沐,书,锦……他一字一字念道,声音平静地像对面无人似的,你凭什么觉得你帮了本太子,本太子就会帮你商珏满脸不掩的戒备与试探。
沐书锦仍是跪着,身上却无半点下位者卑微的姿态,脊背挺直,不卑不亢地开口回道,凭我觉得太子殿下不是坏人,不会见死不救,况且,她学着她停顿,我赌殿下需要我的帮助。
男人终于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挑起她的下巴,哦你能给本太子什么如果你给的是本太子不想要的,本太子可不会手下留情。
我能给殿下……当年负责粮草运输的将领名单,我还能给殿下我父王真正的府印与私印,最后……沐书锦丝毫不怕的对上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眸,微微贴近男人的耳朵淡淡开口,我的这条命也随时任由太子殿下差遣。
商珏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她渗出血迹的额头上,又移到她紧攥着玉佩的手上。你想要什么
找到我弟弟,还木言王府一个清白。
2
入东宫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似乎在认真地权衡利弊,久到沐书锦以为自己又要功亏一篑的时候,才听到他沉沉的声音,本太子可以给你一个新身份,让你留在京城暗中查案。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证明自己有这个价值。商珏站直身子,夕阳斜斜地映在他身上镀了层金光,让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东宫之主多了些从未有过的温暖。
可说出的话却像一块冰砸在她心上∶从今日起,你便是东宫侧妃。
侧妃。
没有低贱到良妾,也没有高贵到正妃。这个身份既给了她庇护,也将她钉在了耻辱柱上。且不说太子这突然娶妻在京城中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很快,罪臣之女自奔为妾的丑闻就会席卷而来。
着实厉害。
沐书锦的指尖微微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不怕流言蜚语,真正怕的是木言王府的名声又会雪上加霜,父王身上的枷锁又会多了一层。
但她还是磕头谢了恩,因为她知道,这是商珏的试探,也是她唯一的出路。
我……妾身谢殿下恩典。她屈膝行礼,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有袖中藏起的长鞭传来阵阵温热让她保持冷静。
商珏看着她平静的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早就听闻木言王嫡女温婉娴静,落落大方,现下看却像被暴雨打过的玉兰,花瓣虽残,风骨仍在。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太子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正盯着太子府大门,眼底交错着焦急与阴鸷,看着那道身影走进去,却只敢握紧手里那把捡来的、锈迹斑斑的匕首……
——
东宫的夜格外静。沐书锦坐在窗前,望着天边残月,指尖一遍遍抚过鞭身。她知道,从踏入这里开始,她要面对的,不只是朝堂的风雨,不只是寻找弟弟的艰难,还有那个深不可测的太子,以及暗处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但她不会怕。
只要能找到云舟,只要能查清真相,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她也会走下去。
商珏给了她一处雅致的偏院,却也给了她一道无形的枷锁——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她的行踪始终有人暗中盯着。
第一日清晨,她刚推开院门,就见廊下站着两个面生的侍卫,见她出来,齐齐躬身:侧妃娘娘,殿下吩咐,若您要出偏院,需得通报。
沐书锦指尖微顿,随即颔首:知道了。她转身回房,将那柄陪伴多年的长鞭取出来,在院中练了一套基础鞭法。她知道,这院里的一草一木,或许都连着商珏的耳目。
果然,午后就有内侍来传话,说殿下在书房等着。
商珏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卷卷宗,见她进来,头也未抬:听说你晨起练了鞭
是,许久未练,怕生疏了。沐书锦垂眸而立。
他终于抬眼,目光锐利如刀:本宫记得,木言王府的嫡女,向来以温婉闻名,何时练就这般身手
这是试探。试探她是否隐瞒了什么,是否像外界传言那般,只是个空有美貌的闺阁女子。
沐书锦坦然迎上他的视线:家父教的。他说,女子也该有自保之力,不必事事依附旁人。她顿了顿,补充道,殿下若不信,可随时考较。
商珏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眼神坦荡,没有丝毫闪躲,忽然笑了笑:不必了。他推过一卷卷宗,这是当年军械入库的清单,你看看,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沐书锦拿起清单,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字迹她认得,是父亲的亲卫所写,可看到其中几处兵器的数量时,她眉头微蹙:这里不对。
她指着其中一行:梨花枪的入库数量,比父亲报备的少了二十杆。还有这玄铁箭,箭簇的规格与我府中锻造的不符。
商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些细微的差异,连查了数月的刑部官员都未曾察觉。
你如何确定
梨花枪是我弟弟云舟最爱玩的兵器,父亲特意多锻造了二十杆给他练手,绝不会少。沐书锦语气笃定,至于玄铁箭,我府中锻造时,箭簇尾端会刻一个极小的‘木’字,清单上的这批,没有。
她的话条理清晰,细节详实,不似编造。商珏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第一次对这个罪臣之女生出几分正视。
——
几日后,商珏又给了她一个难题——让她去安抚一位被二皇子打压威胁的老臣。那老臣性情执拗,连太子府的人都避而不见。
若你能让他松口,说出二皇子贪墨赈灾款的证据,本宫便信你有几分能耐。商珏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沐书锦应下了。
她没有直接去拜访,而是先查了老臣的底细,得知他最疼爱的孙女近日染了怪病,请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
第二日,她带着自己调制的草药去了老臣府外,没有提任何关于二皇子的事,只说自己懂些医术,或许能帮上忙。
老臣起初拒之门外,可架不住孙女病情加重,最终还是让她进了府。沐书锦凭借幼时跟着府中军医学的本事,竟真的稳住了女孩的病情。
三日后,老臣主动来到太子府,将二皇子贪墨的证据双手奉上,只说:沐小姐是个心善的,太子殿下若能护她周全,老臣愿效犬马之劳。
商珏看着那份证据,又看向站在一旁、神色平静的沐书锦,忽然明白了。她的厉害,从不在锋芒毕露的鞭法,而在那份藏于温柔下的坚韧与聪慧。
他破天荒地给她递了一杯茶。
沐书锦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抬眸时,正好对上他冷意稍融的目光。她知道,这场始于交易的试探,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而这份改观,恰是往后无数牵绊的开端。
3
羁绊初现
——
终于,在成为东宫侧妃的一个月后,商珏在书房召见了沐书锦。
他扔给她一卷密档,声音听不出情绪:看看这个。
沐书锦展开一看,竟是当时负责审理木言王府案的刑部官员名录。其中一个名字被朱砂圈出——主事周显,三个月前告病辞官,现居城郊庄子。此人有问题她抬眸问。
他是二皇子的远房表舅。商珏指尖敲击着桌面,去查他,别惊动任何人。
沐书锦颔首应下,正欲退下,却被他叫住。东宫侍卫里,有三个是木言王府旧部,他淡淡道,你知道该怎么用。
她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他。那些人是父亲暗中培养的死士,她以为王府出事时已尽数殉难,竟不知被商珏收在了东宫。他竟连这层关系都查得清清楚楚。
……多谢殿下。她低头,掩去眼底的复杂。这男人,是在给她铺路,还是在更精密地掌控她成为东宫侧妃的头几日,沐书锦过得如履薄冰。
十日后,沐书锦终于在侍卫处见到了三名木言王府旧部。三人原是父亲精心培养的暗卫,此刻褪去铠甲换上东宫侍卫服色,望向她的眼神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激动与藏不住的忠诚。
郡主,为首的林护卫声音哽咽,单膝跪地时带起细碎尘埃,属下等未能护住王爷与府中上下,罪该万死。
沐书锦伸手扶起他,指尖触到对方粗糙的手背,眼眶微微发热:你们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如今木言王府蒙冤,云舟下落不明,我需要你们相助。
她取出那半块玉佩,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玉上,映出她指尖的摩挲:云舟左肩有道三寸刀疤,是幼时为护我所留。你们分三路去查——天牢、城郊流民窟,还有二皇子的私宅,最好是朝镇南王府那条路查去,务必仔细。
三人领命离去,衣袂扫过地面的轻响渐远。沐书锦望着空荡荡的廊下,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动,有了他们,总比自己孤身摸索要强。
转身时,却见商珏立在不远处的月洞门边,手中一卷书册尚未展开,墨色衣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仿佛已在那里立了许久。
殿下。她敛衽行礼,垂眸间不知他是否听了方才的谈话。
商珏合上书卷,缓步走近,靴底踏过青石板的声响清晰可闻:周显那边有了动静。
沐书锦抬眸,眼中闪过锐光:哦
他昨日遣人去了城南废弃粮仓。商珏声音低沉如古潭,你猜,那里藏着什么
沐书锦心念电转,几乎脱口而出:军械还是……云舟
或许,两者皆有。商珏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半分试探,只有一种并肩涉险的笃定,今夜,你敢不敢跟我去看看
他的眼神太过坦荡,让沐书锦心头猛地一跳,随即挺直脊背,声音清亮:敢。
——
深夜的废弃粮仓弥漫着陈腐的霉味,月光从破损的梁顶漏下,在满地稻草上投下斑驳的银辉。
沐书锦跟在商珏身后,脚步轻得像踏在云絮上,手中长鞭绕着腕间转了半圈,蓄势待发。
粮仓深处传来铁器碰撞的轻响,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悄然靠近。
借着朦胧月色,只见几个黑衣人正围着一只铁笼,笼中蜷缩的少年身形消瘦,那熟悉的轮廓让沐书锦呼吸一窒——是云舟!
云舟!她险些喊出声,手腕突然被商珏按住,温热的触感透过衣袖传来,让她瞬间定了神。
他对她摇了摇头,指尖在唇边比出噤声的手势。
只听一个黑衣人粗声说道:周大人说了,过了今夜就把这小子处理掉,省得太子那边顺藤摸瓜查到什么。
另一个接话时带着谄媚:还是二皇子高明,早料到沐书锦会投靠太子,用这小子牵制,她如今成了侧妃,更是投鼠忌器。
沐书锦的手猛地攥紧鞭柄,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商珏眼中寒光乍现,指缝间一枚银针骤然射出,精准穿透离铁笼最近的黑衣人咽喉。
有埋伏!其余人惊呼着拔刀,却被暗处涌出的东宫暗卫瞬间制服,兵刃落地的脆响在空粮仓里回荡。
沐书锦立刻冲过去劈开铁笼锁扣,抱住昏迷的沐云舟时,指尖触到他背上凹凸的伤痕,心疼得发颤:云舟云舟醒醒!
少年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看清她的瞬间,眼中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强烈的情绪,嘶哑地喊了声姐姐,便又晕了过去,唇角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他只是中了迷药,并无大碍。商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抚,先带回东宫医治。
回到东宫,太医诊脉后说沐云舟只是体虚,身上的伤上了药并无大碍,好生调养便能恢复。沐书锦守在床边,看着弟弟沉睡时仍紧蹙的眉头,悬了数月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多谢殿下。她转身,对站在门口的商珏深深一礼,话到嘴边却卡了壳,若不是殿下,我……
本太子并不是在帮你商珏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眶上,语气不自知地柔和了几分,妇孺老人,我都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话虽如此,沐书锦却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温度。
还有一点,她隐隐觉得,这些日子,他从未明说什么,却总在暗处为她铺路——像给她旧部,透给线索,甚至今夜亲自涉险。
殿下为何要这般帮我她忍不住问,声音轻得像叹息,二皇子是你的对手,扳倒他对你确有好处,可你本可以……不必如此费心。
商珏沉默片刻,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残月,银辉落进他深邃的眼底:既已知晓木言王是忠良,本太子……我不能看着忠臣蒙冤。他顿了顿,侧过脸看她,月光勾勒着他的轮廓,何况,你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最后四个字轻得像羽毛,却在沐书锦心湖投下圈圈涟漪。她怔怔地望着他,看他冷峻面容上难得的柔和,忽然觉得,这深宫月色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
自那夜后,两人间的氛围悄然变了。
商珏会将查到的线索主动推到她面前,甚至在书房设下沙盘,与她一同推演当年军械押送的路线,分析二皇子布下的破绽。沐书锦也渐渐卸下防备,会在他处理政务时默默泡上一盏热茶,茶叶舒展的清香漫过书案;会在他因朝堂之事烦忧时,取来长鞭在院中演示军中阵法,鞭影翻飞间为他提供新的思路。
一日,两人在书房讨论至深夜,沐书锦起身时不慎撞到书架,几卷《兵法》应声滑落。商珏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掌心贴在她腰侧,清冽的墨香混着淡淡的龙涎香扑面而来,让她心跳骤然失控。
小心些。他迅速松开手,耳尖泛起可疑的微红,转身去捡散落的书卷。
沐书锦低下头,脸颊烫得像火烧,声音细若蚊蚋:谢殿下。
烛火在铜台里静静燃烧,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时竟有些凝滞的温柔。
——
4
并肩同行
从此,她与商珏便开始了对木言王府旧案的细致追查,每一步都如在薄冰上行走,需得万分谨慎。
他们的第一步,是从那批通敌军械入手。商珏利用太子职权,调来了当年军械押送的所有卷宗,两人在书房里对着泛黄的纸页逐字核对。
沐书锦对父亲府中的军械了如指掌,很快便发现了疑点:这批军械的锻造日期有问题,我父亲惯用的标记是‘木’字刻在柄尾,可卷宗附图里的标记却是‘木言’二字,位置也不对。商珏顺着她的思路追查,发现负责记录军械细节的文书,正是二皇子的远房表亲。
为了找到人证,沐书锦好不容易找到了了当年王府的老管家。老管家躲在城郊一处破庙,见到沐书锦时老泪纵横,颤抖着说出一个关键信息:出事前几日,二皇子曾深夜到访王府,与王爷在书房争执了很久,好像是为了一批新造的梨花枪。这与沐书锦记忆中父亲特意为边防锻造的二十杆梨花枪对上了,更坐实了二皇子与案件的关联。
商珏则从朝堂人脉入手,暗中调查二皇子当年的动向。他发现,木言王府被抄家的前一夜,二皇子的亲卫统领曾带人去过京郊的一处废弃马场。两人连夜赶往马场,在马厩地下的暗格里,找到了一箱被藏匿的账册——上面详细记录了二皇子如何买通军械监的人,用劣质兵器替换木言王府的精良军械,再将真军械偷偷运给了边关的旧部,意图日后谋反。
当最后一页账册被摊开在书案上,沐书锦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指尖微微颤抖。商珏握住她的手,声音沉稳却带着力量:书锦,真相就在眼前,你父亲的冤屈,很快就能洗清了。
这时,门外传来轻响,沐云舟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色虽仍苍白,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只是在看到商珏时,那份以往敌意淡了许多。他走到沐书锦身边,低声道:姐姐,我想起些事。周显曾脱口而出,那批被指为通敌的军械其实是被调了包,真正的军械藏在……
他说出的地名,正是当年木言王负责的一处秘密仓库。
商珏与沐书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光亮。那一天终于要来了。
云舟,你好好休息。沐书锦摸了摸弟弟的头,语气坚定,剩下的事,交给我和殿下。
沐云舟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商珏,最终点了点头,只是攥紧的拳头泄露了他未消的戒备。
待少年回房后,商珏看着沐书锦:明日,我们去那处仓库。
好。沐书锦应道,抬头时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的瞬间,无需多言,已是全然的了然与默契。
她知道前路依旧有风雨,但此刻,掌心仿佛还残留着他抚过的温度,让她不再害怕。身边有了可以并肩同行的人,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正像春日藤蔓,悄悄缠绕上两人的心头,在月色里抽枝长叶。
半年时光,如指间流沙悄然滑过。
东宫的梨花谢了又开,沐书锦的偏院渐渐有了人气。
商珏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是深夜带着一身寒气,与她在灯下分析卷宗;有时是午后偷得浮生半日闲,看她在院中练鞭——她的鞭法愈发灵动,银蛇般的鞭影里,偶尔会故意泄出个破绽,引得他出声指点,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沐云舟的身子早已养妥,虽依旧阴鸷,每天话很少,看商珏的眼神却多了几分认可。他会在姐姐与太子议事时,默默守在门外;会在商珏送来珍稀药材时,别扭地说一句多谢。
二皇子的罪证在两人联手搜集下愈发确凿,朝堂上的风向渐渐明朗,商珏的地位愈发稳固。可这些都不及他看沐书锦时的眼神——那双眼曾比寒潭更冷,如今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温柔。
他会记得她不喜葱姜,吩咐厨房做菜时务必挑净;会在她为查案奔波晚归时,留一盏灯,温一壶酒;会在某个落雪的清晨,突然执起她的手,将一枚暖玉塞进她掌心:书锦,等此事了结,我许你一个盛世婚礼。
沐书锦的心,早已在这点点滴滴的暖意里彻底沦陷。她不再是那个为了翻案而委身东宫的罪臣之女,而是被他捧在掌心,视若珍宝的人。她会在他处理政务疲惫时,为他按揉额角;会在他遭遇政敌暗算时,第一时间甩出长鞭护在他身前;会在某个星光璀璨的夜晚,轻声告诉他:商珏,遇见你,是我此生之幸。
半年后的上元节,二皇子因罪证确凿被废黜圈禁,木言王府的冤案得以昭雪,先帝亲下诏书,恢复木言王的爵位与名誉。
消息传到东宫时,沐书锦正站在廊下看雪,商珏从身后轻轻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都结束了。
沐书锦转身,眼中含着泪,却笑得明媚:是,都结束了。
他抬手为她拭去泪痕,眼神郑重:那我们的事,也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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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太子商珏携沐书锦入宫,在朝中启奏为木言王府平反,后又请来一道婚旨,愿以太子妃之位,迎娶木言王嫡女沐书锦。
帝王看着跪在殿下的两人——一个是他属意的储君,沉稳果决;一个是忠良之后,聪慧坚韧,眼中满是欣慰,当场应允。
——
一月后的大婚那日,长安城内十里红妆,从东宫一直绵延至复建的木言王府。红绸缠绕着街旁的槐树,鼓乐声震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连空气里都飘着甜腻的桂花香——那是沐书锦最爱的味道,商珏特意让人从江南加急运来的。
沐书锦坐在镜前,由喜娘为她梳起繁复的发髻。铜镜里映出她一身正红色的嫁衣,凤冠霞帔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摇曳,晃得人眼晕。她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镜中那个眉眼含笑的自己,终于能卸下所有重担,以木言王嫡女的身份,堂堂正正嫁给心上人。
姐姐,沐云舟站在一旁,穿着簇新的锦袍,难得收敛了一身戾气,声音却还有些发紧,他若敢欺负你,我……
傻小子。沐书锦回头,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殿下不会的。正想说,若有那一日……
门外传来内侍的通报:太子殿下到——
商珏一身玄色镶红边的喜服,身姿挺拔如松,走进来时,连满屋的喜气都仿佛被他眼底的温柔比了下去。他径直走到沐书锦面前,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声音放得极轻:书锦,我来接你了。
喜娘笑着打趣:殿下别急,吉时还没到呢。
他却没移开视线,只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将这画面刻进骨子里。从初见时一袭白衣执扇的娴静、红衣挥鞭的飒爽,到府门前跪求时的倔强,再到并肩查案时的聪慧……一路风雨,终是等到了此刻。
吉时一到,沐书锦被商珏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出木言王府的大门。门外的高头大马披着红绸,鞍前挂着的同心结随风轻摆。他小心翼翼护她上了花轿,自己则翻身上马,亲自牵着缰绳,一步步走向东宫。
沿途的百姓争相观望,赞声不绝。谁都知道,这位太子妃曾是背负冤屈的罪臣之女,是太子力排众议,为木言王府平反,又以十里红妆迎娶。这份情意,在冰冷的宫廷里,显得格外动人。
拜堂时,看着高堂之位上空悬的牌位——那是商珏特意为木言王夫妇设的,沐书锦的眼眶又热了。她知道,父亲若在天有灵,定会为她高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随着司仪的唱喏,两人并肩跪下,再起身时,四目相对,皆是藏不住的笑意。商珏执起她的手,将一枚温润的玉扳指放在她手心,低声道:往后,你便是我的唯一的妻。
沐书锦望着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清晰:嗯。
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燃。商珏掀开她的盖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情迷之际,他开口道,书锦,往后余生,我定护你周全。
沐书锦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着她的模样。她知道,这场婚礼,不仅是仪式,更是他们历经风雨后的承诺。
窗外月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交缠的身影,温柔得像是在为他们祝福。从此,世间少了两个孤独的灵魂,多了一对并肩同行的伴侣,在漫长岁月里,将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细细描摹。
——
之后,每当沐书锦想起查明真相的那晚,心中都还会微微颤动……
那日,两人在云舟所说的秘密仓库里找到的,不仅是所谓的军械,还有一本木言王的私密手札。
手札里详细记载了二皇子如何以边防急需为名,强行调走王府私藏的精良军械,又如何买通官员,用一批劣质兵器充数,再反咬一口,诬陷木言王通敌叛国。
父亲早就察觉二皇子有异心,沐书锦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声音发颤,他在手札里写,若自己遭遇不测,定是二皇子所为,还说……早已将关键证据托付给了镇南王。
所以,爹爹才会一遍又一遍嘱咐她,若府中出了什么事,实在没办法了,就去找镇南王,至少可以保命。
商珏握住她微凉的手,目光沉沉:镇南王半月前已暗中递信,说确有此事,只是二皇子势力太大,他不敢贸然行动。如今有了这本手札,再加上之前搜集的贪墨证据,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他说着,一边为沐书锦披上披风,指尖无意间触到她后颈的朱砂痣——那是她幼时出水痘留下的印记,寻常衣物遮掩,极少有人知晓。
这里,他指尖微顿,声音低沉,我小时候见过。
沐书锦一愣:殿下见过
嗯,商珏回忆着,眼底漾起浅淡的暖意,十岁那年随父皇去木言王府赴宴,你追一只白猫撞到假山,后颈的痣沾了泥土,还是我递给你一方帕子。
沐书锦恍然记起,那个穿着玄色锦袍的少年,沉默地站在廊下,递来的帕子带着淡淡的墨香。原来缘分早已埋下伏笔,只是那时未曾留意。
她抬头望他,月光落在他眼中,像是盛了整片星河。阿珏,她轻声唤他的名字,不再是殿下,谢谢你。
谢他未曾轻信流言,谢他陪她劈开迷雾,谢他让她在绝望里,重新看到了光。
商珏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动作珍重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该说谢谢的是我。遇见你,才知世间真有这样的女子,温柔里藏着风骨,坚韧中带着赤诚。
窗外月光皎洁,照亮两人眼中的坚定。两颗心在并肩作战中,愈发紧密地贴在了一起。她是他的太子妃,在往后的岁月里,执手并肩,看尽长安花,也护得这万里河山。
自从成婚后,商珏不再是那个只知权谋的冷峻太子,会在沐书锦练鞭时,悄悄递上一杯温水;会在她翻查王府旧物时,默默陪在一旁,听她讲幼时与父亲弟弟的趣事;甚至会在处理完繁杂政务后,牵着她的手在东宫的回廊上散步,看月光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沐书锦也渐渐褪去了过去的沉重,眉眼间总带着柔和的笑意。
沐云舟虽依旧话少,却常主动留在东宫,说是保护姐姐,实则是默认了这份安稳。
5
暗涌
这样的日子,在一个初夏的午后被骤然打破。
——
那日两人同去京郊皇家别院散心,恰逢别院的阁楼年久失修,一根雕花横梁突然松动坠落。商珏眼疾手快将沐书锦往身后拉,可横梁砸落的角度刁钻,她还是被飞溅的小块木片击中了后脑,当场失去了意识。
书锦!商珏接住倒下的她,声音里的惊慌失措几乎要将空气撕裂。
回宫后的五日,成了商珏一生中最漫长的时光。沐书锦一直昏迷不醒,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说伤及后脑,能否醒来全看天意。他守在床边,衣不解带,鬓边迅速染上了风霜,眼中的红血丝像是从未消退过。他一遍遍抚摸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语,说他们还没看完京城的四季,说她还没教他那套未学完的鞭法。
第五日傍晚,沐书锦的手指终于动了动。
商珏几乎是瞬间惊醒,紧紧握住她的手:书锦你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眼神先是茫然,随即像是突然被什么点亮,看向商珏的目光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炽热又带着几分探究的兴奋。太子殿下……她开口,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一丝刻意的娇软,我……我这是在哪
商珏心头一松,一时的狂喜淹没了所有疑虑:你在东宫,你受伤了,昏迷了五日。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好多了,她眨了眨眼,试图撑起身子,动作却有些僵硬,就是……有点记不清事情了。殿下,你是我的夫君
商珏虽觉她语气奇怪,但只当是伤后失忆,忙扶住她:是,我是你的夫君。别急,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接下来的日子,沐书锦渐渐恢复了。她不再提过去的事,说是记不清了,却对东宫的奢华摆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整日拉着商珏问东问西,言语间总带着些跳脱的新奇,比如这蜡烛好暗,怎么不发明电灯这马车好慢,不如自行车方便。
还有,下人们发现,原先不怎么出府,只会在练武场练鞭子的太子妃开始频繁出府。有时候手里会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词:肥皂……银子,不不不,金子才对……
就这样持续了半年……
云潇潇远比商珏想象中更懂得隐藏。起初那几日的跳脱与陌生,像是刻意抛出的迷雾,待摸清了沐书锦的性情底色,便开始一点点模仿——学她说话的语调,学她对商珏的温顺,甚至对着铜镜练习她笑时眼角微弯的弧度。
她知道商珏在意沐书锦的过去,便旁敲侧击地向宫人打听木言王府的旧事,将那些片段化的记忆死记硬背,再在恰当的时候说出来。比如商珏提起沐书锦幼时养的白猫,她会立刻接话:是啊,那猫儿最黏人,总爱在我练琴时趴在琴上,毛掉得到处都是,父亲还笑我‘弹琴养猫,两不误’呢。
这话半真半假,是她从老仆口中听来的细节,却被她演绎得无比自然,连商珏都信了。
她甚至学着拿起长鞭。虽然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却会在商珏看过来时,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许久不练,竟有些生疏了,殿下可要指点我商珏握着她的手教她挥鞭时,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眼底的痴迷几乎要溢出来,这让她更笃定,自己能彻底取代沐书锦。
对沐云舟,她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少年起初的警惕像根刺,她便学着沐书锦的样子,偶尔为他整理衣襟,在他练剑时递上伤药,语气放柔:云舟,别太拼了,姐姐看着心疼。次数多了,连沐云舟那阴鸷的眼神,都渐渐少了几分敌意。
其实,商珏不是没有过怀疑。
比如她喝莲子羹时,会下意识地挑出莲子——可他分明记得,书锦最爱的就是莲子的清苦。她只笑着解释:大病一场后,口味竟变了,倒觉得莲子涩得很。
比如她看兵书时,总会对着其中的阵法皱眉,问些浅显的问题——书锦自幼随父研读,这些对她而言本该是家常便饭。她只推脱:头伤后,脑子总有些钝,许多事都记不真切了。
每一次,她都能用伤病未愈性情改变来圆过去,语气坦荡,眼神清澈,仿佛那些违和之处,真的只是他的错觉。
日子久了,连他自己都快被说服。或许书锦真的变了,经历过生死,又受过伤性子变了些,忘了些旧事,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她还在身边,便好。
他开始像从前那样待她,陪她在月下散步,与她讨论朝堂琐事,甚至开始规划未来——待他登基,便立她为后,再要几个像她一样温柔,像他一样沉稳的孩子。
书锦,一日晚膳后,他执起她的手,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下个月是你的生辰,想去哪里过
沐书锦笑靥如花,依偎进他怀里:只要和殿下在一起,哪里都好。
她的声音软糯,动作亲昵,与记忆中的书锦渐渐重合。商珏收紧手臂,将那份残存的疑虑压了下去。
可他没看到,在他低头时,沐书锦眼中闪过的得意与算计。她想,再过些日子,等她彻底坐稳了太子妃的位置,等所有人都忘了真正的沐书锦,她就能永远拥有这一切了。
而被困在意识深处的沐书锦,看着这一切,心像被泡在冰水里。她能感受到商珏的爱意,却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连回应都做不到。她看着云潇潇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温柔,模仿着她的一切,甚至快要骗过那个最懂她的人。
绝望之际,她忽然想起父亲曾教过的——越是看似牢不可破的伪装,越会在最熟悉的细节里露出破绽。
她开始拼命回忆那些只有她和商珏知道的小事:他左手指节有块幼时被墨砚砸出的疤痕;他不喜香料,却独爱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他深夜处理政务时,总爱喝一杯加了蜜的热茶……
这些细碎的记忆像种子,在意识深处生根。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却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云潇潇得逞。
商珏,再等等我。再仔细看看,我就在这里啊。
云潇潇时不时就朝着她得意地呢喃:沐书锦,你的太子,你的身份,都是我的了……
沐书锦的意识骤然清醒。她还在!她还在自己的身体里!
一丝微弱的光亮穿透黑暗,她知道,她不能放弃。为了商珏,为了云舟,为了自己,她必须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
商珏对沐书锦的疑心,是从街头巷尾间开始的。
那日他下朝路过集市,想着给书锦带几块她爱吃的云片糕,便差贴身小厮前去,自己在马车上等候。
可就在这时,马车外似乎有人认出是东宫的马车,很快就引起一阵骚动。
原本男人以为只是百姓见着储君的激动,可越听越不对劲,马车外的人好似喊着:求太子殿下为草民做主。
他只好掀开帘子,见前面乌泱泱地跪着十几个百姓,男女皆有。他们的脸上有的通红一大片,有的甚至惨不忍睹。
发生何事了
太子殿下,我们求太子妃给我们一个解释!前几日我们在她这里买了个叫‘肥皂’的东西,一小块要几十两银子!后面我们闻起来是挺香,就凑着银子想买一点点试试,结果呢!一个打头的中年妇女气汹汹开口。
商珏听到太子妃三字,眸光冷了冷,怎么可能,太子妃是绝对不会做伤害百姓的事的。他下意识维护。
百姓们更闹腾了,有两个带着面纱的年轻女子也开口,说她们在太子妃那里买的香水,用了也烂了脸……
还有,在太子妃那里买的所谓新鲜有机的菜,结果吃了全家老小呕吐不止、腹痛难忍……
这一桩桩一件件听起来似乎是真的,商珏又想起前些日子书锦的不对劲,当下也不确定了起来,只好安抚,百姓们,本太子一定会查清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
——
东宫
沐书锦正抱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满满的银子,她乐滋滋地想着,果然现代人就是比古代人要聪明,稍微看多点穿越文便能赚的盆满钵满。
仅仅半年,她便已经赚了八千两的银子,到时候享福可不在话下。
正幻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商珏曾吩咐过,来太子妃的寝宫无需通报。
沐书锦却听不出来是谁,直到看到太子人影才一惊,慌里慌张的将箱子抛到桌案底下。
嘭地一声,商珏顿了顿脚步,书锦,怎么了
沐书锦连连摇头,没……没怎么啊……
男人拿出云片糕和刚刚从宫里特意带出来的桂花羹,饿了吧,我专门给你带了好吃的。
书锦,尝尝他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
沐书锦却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殿下,我近来总觉得甜腻的东西反胃,还是您吃吧。
商珏的手顿在半空。他清楚记得,书锦最爱的就是这口桂花羹,每年他生辰,她都会提前几日亲手采摘晾晒桂花,说亲手做的才够诚心。可眼前的人,看着那碗羹的眼神,竟像是在看什么陌生的东西。
你从前从不嫌它甜。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语气平淡。
许是……伤后口味变了吧。她笑着掩饰。
商珏放下碗,又拿起一片云片糕递到她嘴边,那尝尝这个。
沐书锦咬了一小块,马上又吐了出来,满脸嫌弃,一点味道都没有,我更喜欢加点杏仁。
商珏愣了愣,可你之前说过你就喜欢这家什么都不放的。而且你不是讨厌杏仁
结果不欢而散,沐书锦又是以累了要休息为理由,拉着商珏就要休息。商珏下意识以公务推辞,心中早已暗暗觉得不对。
回到书房,从来不插手自家娘子的事的太子殿下,下令让暗卫去查沐书锦这几天的行踪。
翌日,他在练武场练剑,见她站在廊下观望,便笑着扬声道:书锦,过来陪我练练
沐书锦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笑着摆手:殿下说笑了,我这身子骨,哪还能舞鞭。
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收剑走近,目光落在她腰间——那里本该挂着她从不离身的鞭鞘,如今却空荡荡的。你的鞭子呢
哦……前些日子打扫时不小心摔坏了,我便收起来了。她眼神闪烁,等过些日子,再找工匠打一把新的。
商珏的心猛地一沉。那柄鞭是木言王亲手为她打造的,鞭柄上刻着她的名字,她视若性命,别说摔坏,平日里连磕碰一下都要心疼半天,怎么可能说收起来就收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忽然提起:前日云舟说,你小时候总爱偷拿父亲的兵书,躲在假山后看,还说长大了要像父亲一样镇守边关。
这是他们私下里聊过的往事,沐书锦当时笑着说:后来才知道,那些兵书根本看不懂,不过是觉得父亲拿着威风罢了。
可沐书锦却愣了愣,随即附和道:是啊,那时候真傻。女人怎么可能打仗呢。
没有羞涩的笑,没有对往事的怀念,只有一句干巴巴的附和。
甚至说出这样的话来,要知道,书锦和他说过很多次,巾帼不让须眉,男子能干的事女子也干得。
商珏的心彻底凉了。
他转身走向书房,留下沐书锦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
回到书房,他立刻召来暗卫:再去查!仔细查!去看看太子妃的鞭子,到底在哪。商珏捏着那份密报,指节泛白。他走到窗边,望着沐书锦所在的偏院,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终于确定,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的书锦。
他的书锦,会自信说出女子也会当家,不会自我否认,会视那柄鞭子如生命,绝不会让它蒙尘。
而眼前的这个她,不过是个拙劣的模仿者。
他捏着暗卫那截从枯井里寻回的鞭柄残片,指腹抚过被划得模糊的书锦二字,低声喃喃,眼底是彻骨的寒意,你把我的书锦,藏到哪里去了
他没有立刻发作。
——
第二日见到沐书锦时,甚至比往日更温和些,亲手为她披上晨起的披风:昨夜风大,仔细着凉。
沐书锦受宠若惊地笑:殿下待我真好。
他看着她眼中刻意堆砌的柔情,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听闻你近日想学骑射正好,御花园的马场新驯了几匹好马,下午我陪你去看看。
云潇潇暗自得意,只当他彻底放下了戒心,忙不迭应下:好啊,全听殿下的。
她不知道,商珏早已布下了局。
午后的马场阳光正好,沐书锦换上骑装,却怎么也翻不上马——真正的沐书锦马术精湛,当年围场秋猎,她的骑术连禁军统领都赞不绝口。
怎么了商珏故作关切地扶她,是不是许久没骑,生疏了
是……有点。她接力稳住身形,勉强爬上马笑道。
商珏却突然扬声对身后的侍卫说:取那柄‘飞雪’来。
侍卫很快捧来一柄长鞭,鞭身银白,正是沐书锦那柄从不离身的飞雪——他昨夜已让人从枯井里捞出,悄悄修复了裂痕。
书锦的鞭子,怎么能随意丢了。他将鞭子递过去,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在她脸上,试试是你惯用的。
沐书锦的脸色瞬间白了。她哪里会用什么鞭子那日在演武场的敷衍,不过是仗着他没真要她动手。此刻鞭子递到眼前,她的指尖都在发颤。
我……我今日手有些酸,还是算了吧。她试图推开。要不……你我共乘,你来挥鞭就好了。
商珏却按住她的手,将鞭柄塞进她掌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无妨,我教你。你忘了当年在围场,你还教过我甩鞭的巧劲呢。
他刻意提起往事,逼她露出破绽。沐书锦咬着唇,硬着头皮扬起鞭子,却因不懂发力,鞭梢直接抽到了马臀上。惊马猛地人立而起,将她狠狠甩了下去!
书锦!商珏飞身接住她,眼中的惊慌恰到好处。
殿下……她惊魂未定地抓住他的衣襟,眼底满是依赖,却没注意到他冷下去的眼神。
要是书锦在,怎么还会等着他来接住她,自己都早早落地了。
这场意外后,商珏对她愈发纵容。她要名贵的珠宝,他命人搬空库房任她挑选;她嫌东宫膳食单调,他请来了江南名厨;甚至她随口说一句想看看兵符长什么样,他都笑着应允,却在她触碰前不慎打翻了茶盏,浸湿了盛放兵符的锦盒。
他在等,等她的贪念压过谨慎,等她自己露出致命的马脚。
而意识深处的沐书锦,感受着这一切,像在惊涛骇浪中紧攥着一叶扁舟。云潇潇的得意与慌乱,商珏的隐忍与布局,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知道他在等,她不能让他失望。
她开始拼命撞击那层意识壁垒。起初只是微弱的震颤,后来竟能偶尔影响到身体——比如云潇潇想用她的手画商珏最爱的墨竹时,指尖会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
最关键的一次,是在深夜。云潇潇睡得深沉,商珏坐在床边,低声呢喃:书锦,你在哪当年你说,若有一日我遇到危险,你会用‘回风鞭’护我,那是你父亲教你的独门绝技,鞭影能织成屏障……
话音未落,沐书锦的手指突然动了,无意识地蜷缩成握鞭的姿势,唇边甚至溢出一丝极轻的气音,像是在说我在。
商珏猛地攥紧拳头,眼底闪过狂喜。她还在!她真的还在!果然他猜对了,这世间真的有怪力乱神。
他不动声色地起身走了出去,对暗卫吩咐:准备好家伙。明日,我要让她自己把一切都说出来。
云潇潇还在做着皇后梦,丝毫不知自己早已踏入了商珏布下的天罗地网。
而真正的沐书锦,在意识深处积蓄着最后的力量,只待一个时机,便能破茧而出。
6
帝后同心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但他们都知道,曙光已不远了。决战的时刻,定在木言王府的旧祠堂。
商珏以祭拜忠魂为由,带着沐书锦回了复建后的王府。祠堂里烛火摇曳,木言王夫妇的牌位立在正中,供桌上摆着沐书锦最爱的梨花,还有那柄修复好的飞雪鞭。
书锦,过来拜拜父亲母亲。商珏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沐书锦站在牌位前,眼神闪烁,双手合十时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她对着牌位敷衍地鞠躬,嘴里念念有词,说的却都是些保佑我荣华富贵的话,与沐书锦平日对父母的敬重判若两人。
商珏看着她,忽然扬声:林护卫,把东西呈上来。
当年的王府暗卫林护卫捧着一个锦盒走出,打开后,里面是几片碎裂的玉佩——正是沐书锦与沐云舟儿时的那对同心佩,另一半在沐云舟身上。
书锦,还记得这个吗商珏拿起玉佩,你说过,这是你们姐弟的护身符,哪怕碎了,情意也不会断。
沐书锦脸色微变,强笑道:记得……当然记得。
那你该记得,云舟小时候总爱抢你的糖葫芦,你每次都故意留一半给他,说‘弟弟要长身体’。商珏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该记得,父亲教你鞭法时,总让你先扎一个时辰马步,说‘根基不稳,难成大器’。你该记得,那年你为了护我,被刺客划伤右臂,留下一道三寸长的疤,说‘殿下安好,便是书锦之幸’!
他一步步逼近,每说一句,沐书锦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你都记得吗!
我……云潇潇被问得语无伦次,下意识地后退,却撞到了身后的香案,供桌上的烛台应声落地,火星溅到她的衣袖上。
就在这时,祠堂的门被推开,沐云舟站在门口,手中握着另一半玉佩,阴鸷的眼神像淬了冰:你不是我姐姐。我姐姐绝不会对着父母牌位说那些混账话,你……他猛地指向她,简直不配为人子孙!
真相被戳破的瞬间,云潇潇彻底慌了。她看着商珏冰冷的眼神,看着沐云舟的杀意,突然尖叫着扑向一旁的飞雪鞭:你们都去死!这身体是我的!太子妃的位置也是我的!
她胡乱抓起鞭子挥舞,却连最基本的招式都不会,反而被鞭梢绊倒,重重摔在牌位前。
商珏叫人抬来那个箱子,里面白花花的银子似乎闪着光。云潇潇惊恐抬头,你们别碰我的东西,这些钱都是我的!
虚伪狡诈的小人根本不配拥有财富!来人!将这些钱还给那些百姓,并进宫请太医为他们医治。
手下得令退下。此刻只剩下商珏,沐书锦和沐云舟三人。
正当云潇潇挣扎着要爬起来时,一股强大的意识突然从身体深处冲出——是沐书锦!这些日子的积蓄,此刻终于爆发。
啊——!云潇潇发出凄厉的惨叫,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无数根针穿刺,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沐书锦的愤怒、不甘,还有对这具身体的绝对掌控权。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在意识里疯狂嘶吼,看着自己的存在感一点点被挤压,我是科技时代的人!我懂你们不懂的知识!我看过那么多穿越小说,怎么会被你们这些落后的古人打败!皇后之位只能是我的!是我的!
这是我的身体……是我的……你这个外侵者给我滚出去!沐书锦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却充满了力量。属于她的记忆、情感、甚至肌肉里沉淀的鞭法本能,都在这一刻苏醒,将云潇潇的意识层层包裹、碾碎。
商珏冲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他能感受到她指尖熟悉的温度,能看到她眼底重新亮起的、属于沐书锦的坚韧光芒。
书锦!他声音哽咽,我在!
有了他的支撑,沐书锦的意识如破竹之势,彻底吞噬了云潇潇最后的挣扎。那句我是现代人的不甘呐喊,最终消散在祠堂的烛火里,沐书锦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软软地倒在商珏怀里。
再睁开眼时,那双眼睛里已没有了半分云潇潇的影子,只剩下属于沐书锦的清明与疲惫。
商珏……她轻轻唤他,声音还有些虚弱,却足以让他泪目。
我在。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揉进骨血里,欢迎回来,书锦。
沐云舟冲过来,看着姐姐眼中熟悉的温柔,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少年的眼眶瞬间红了。
祠堂外,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三人身上。云潇潇的意识彻底破灭,只留下这具被沐书锦重新夺回的身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
沐书锦靠在商珏怀里,看着父母的牌位,泪水终于滑落。那些被窃取的时光,那些痛苦的挣扎,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都过去了。商珏吻去她的泪痕,语气郑重如誓,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她抬起头,望进他盛满星光的眼眸,用力点头。
阳光正好,照亮了祠堂里的梨花,也照亮了他们重新开始的、真正属于彼此的人生。三年后,先帝禅位,商珏登基为帝,改元景和。
登基大典那日,长安城内万人空巷,百姓沿街跪拜,山呼万岁。商珏身着十二章纹的衮龙袍,一步步踏上太和殿的丹陛,身姿挺拔如松,眼神沉静如渊。他接过传国玉玺的那一刻,目光越过阶下众臣,落在了立于东侧的沐书锦身上。
她穿着繁复的翟衣,凤冠上的明珠随动作轻摇,却掩不住眼底的温柔与骄傲。四目相对的瞬间,无需言语,已是千言万语。
三日后,册封皇后的诏书传遍天下。诏书言:皇后沐氏,忠良之后,淑慎端良,与朕共历风雨,同担祸福,宜登尊位,母仪天下。
册封大典上,商珏亲手为沐书锦递上凤印。金印微凉,却在他掌心的温度里渐渐暖热。书锦,他在她耳边低语,这天下,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沐书锦屈膝行礼,声音清亮:臣妾愿与陛下同心,共护这万里河山。
成为帝后的日子,依旧是琴瑟和鸣。商珏忙于朝政,却总会抽出时间陪她在御花园散步,或是听她讲沐云舟在边关的趣事——少年已长成挺拔的将军,镇守着木言王曾守护过的疆土,成了真正能为姐姐遮风挡雨的模样。
一年后,沐书锦诞下龙凤胎。皇子眉眼像商珏,沉稳内敛;公主笑起来眼角弯弯,像极了沐书锦。
喜讯传出,举国同庆。商珏抱着襁褓中的一双儿女,看着床上面色红润的沐书锦,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情。辛苦你了。
沐书锦握住他的手,指尖划过他的手背:不辛苦。她看着两个孩子,又看向他,你看,他们多像我们。
商珏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嗯,像你,也像我。
往后的岁月里,景和帝励精图治,景和后贤良淑德。他们一同见证粮仓丰实,见证边关安宁,见证长安的花开了又谢,见证孩子们牙牙学语,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少年少女。
某个初雪的午后,商珏处理完政务,见沐书锦正陪着一双儿女在暖阁里堆雪狮。公主咯咯笑着往他手里塞雪球,皇子则一本正经地纠正妹妹雪狮的鬃毛该更蓬松些。
沐书锦回头看他,笑靥如花。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商珏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像许多年前在东宫那样。
书锦,他轻声说,有你,有孩子,有这天下,朕此生无憾。
沐书锦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身边孩子们的笑语,轻声回应:我也是。
窗外雪落无声,暖阁内暖意融融。那些曾经历的风雨,那些差点错过的时光,终究都化作了此刻的岁月静好。
他们的故事,始于一场交易,终于一生相守,在史书里,在百姓口中,成了一段帝后同心,盛世长安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