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李苍面前劈啪作响,火光将他的脸颊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裹着厚重的貂裘,仍觉得有一股寒意从骨髓里渗出,并非来自寒夜的冷,而是源于这片山林深处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异响。
“沙沙……”
像是沉重的麻袋拖过枯枝败叶,又像是某种钝器在缓慢地刮擦着岩石。
声音断断续续,时远时近。
李苍放下手中几乎没动的干粮,目光投向篝火无法照亮的黑暗。
“汝谐。”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却压得很低,极力维持着王族该有的镇定,只是尾音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出卖了他。
“你听……那是什么?”
坐在一旁的老将李舜臣,他那张被海风和战火刻记沟壑的脸,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锐利的眼眸盯着声音来源的黑暗深处,右手无声无息地按在了腰间佩剑“天狼”的鲨皮鞘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无需世子提醒,他早就察觉周围有不安好心的人在作祟。
“邸下稍安。”
李舜臣的声音低沉厚重。
“臣去查看。”
他没有丝毫犹豫,左手抄起脚边一根燃烧正旺的松枝。
火焰在他粗糙的大手中跳跃,驱散着周身几尺的黑暗,“天狼”已然出鞘。
他来到篝火光亮的边缘处,脚下的枯叶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那诡异的“沙沙”声依旧在持续,似乎并未因他的警惕而有所改变,反而带着一种戏虐、不紧不慢的节奏。
“来者何人?”
李舜臣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山林中炸开,带着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
“鬼鬼祟祟,藏头露尾!是人是鬼,不妨现身一叙!”
回应他的,只有死寂。
那诡异的拖曳声,在他喝问出口的瞬间,骤然停止了。
然而,这寂静只维持了短短一息。
“沙…沙沙……”那声音又响起来了!不再是拖曳,而是变成了急促的、细密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爬行,在枯叶和冻土上移动!
方向飘忽不定,忽左忽右,就在前方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李舜臣的瞳孔骤然收缩,多年在战场上训练出的敏锐直觉告诉他!那黑暗里绝不是人!绝不是任何他认知中活着的生灵!
没有丝毫犹豫!他左手火把猛地向前一探,试图照亮那声音的来源。
李舜臣将火把顺势插在脚边冻土上,他几乎在通一瞬间把腰间的角弓拿在手中,右手三支雕翎箭已搭上弓弦!
崩!崩!崩!
弓弦发出短促的震鸣!三支利箭撕裂空气,呈品字形狠狠贯入前方的黑暗中!
然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李舜臣又重新坐回篝火边,将那根松枝扔回火堆里。
“邸下,暗中作祟之物,已被惊走。”他没有说“诛杀”,只是用了“惊走”二字。
李苍悬着的心并未落下,反而被这过于简洁的回答搅得更加不安。
“汝谐,你……看清了?那究竟是什么……人?一路鬼祟跟随,有什么目的?”
他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但尾音仍带了一丝紧绷。
李舜臣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直起身,目光投向黑暗中。
寒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他沉默着,在斟酌如何回答世子的问题。
终于,李舜臣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是他精心想过的。
“邸下,臣……未曾看清其形貌。”
他顿了顿,手指竟无意识地按在腰间的剑柄。
“然则,那脚步之声……绝非人能所发。”
“绝非人能发?”李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
在篝火的映照下,他的脸色瞬间褪尽了血色。
“你……你是说……”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身l微微后缩。
“难道是……是那些祸乱王朝的……尸鬼?”
“尸鬼”二字狠狠刺破了篝火旁仅存的暖意。
“邸下!”李舜臣斩钉截铁的说道,“绝无可能!”
“尸鬼之祸,虽凶戾滔天,然则其蔓延之界,尽数被隔绝于南汉山城以东的区域!
王上圣明烛照,早有决断,以汉江天堑与诸道精兵为藩篱,将其死死困锁于汉城东部!
我等此刻身在江源,地处海隅,乃王上为殿下精心择定,远离尸祸!此地,断无尸鬼滋生之理!”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住世子因恐惧而微微失神的双眼,话语如通重锤,敲击着年轻王储动摇的心房。
“邸下明鉴!王上此番命你代行,远赴天朝求援,关乎国运兴衰,社稷存续!所行路线,乃是王上与重臣夙夜殚精、反复推演而定!
虽迂回绕远,然沿途皆有忠勇将士暗中护卫,关卡哨所亦得严令,务求万全!”
他微微停顿,声音沉凝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忠忱。
“邸下之安危,重于泰山!此乃王上心头至重!亦是臣等肝脑涂地之所系!岂容半分闪失?又岂容那秽物,逾越雷池半步,玷污邸下尊驾?!”
李苍望着李舜臣那双燃烧着忠义火焰的眼睛,听着他的分析和保证,苍白的脸上惊悸之色稍缓,但紧握着裘袍边缘的手指,指节依旧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