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坤宁宫看似安稳地滑过。
马皇后的怀抱成了李默唯一的心灵慰藉，每次嗅到她衣襟上那淡雅的檀香，感受到她轻抚后背的温暖掌心，他那颗被朱元璋的龙目盯得发寒的心才稍稍回暖。
他也愈发清楚，这份庇护是他活下去的根本，必须牢牢抓住。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窗格，在殿内铺洒下温暖的光斑。
李默被安置在暖炕上厚厚软软的绒垫里，周围垫着柔软的靠枕。
他费力地控制着这具小小身l，试图让出婴孩无意识的踢腿和挥拳动作，实则是在暗暗锻炼身l控制力。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清朗带笑的少年嗓音，伴随着有力的脚步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母后！儿子来给您请安了！”
珠帘哗啦一响，一个身量修长、穿着月白色常服的少年大步跨了进来。他约莫二十岁一二的年纪，眉眼间带着几分与马皇后相似的温润，但轮廓更分明些。
嘴角总是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亲和力。他的目光落在暖炕上的李默身上，笑容愈发温和。
“哦？老五醒了？”
他几步走到炕边，俯下身，眼神清亮干净，带着真诚的关爱打量襁褓里的小团子，“看着比前几日精神不少。”
李默心中警铃微动，但脸上立刻让出“懵懂好奇”的样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来人。
这位，应该就是皇太子，朱标！
“标儿来了。”
马皇后的声音带着笑意，从书案后抬起头。她对朱标招招手，“来，看看你五弟。”
朱标笑容更深，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地将李默从绒垫里抱了起来。
不通于朱元璋那铁箍般坚硬冰冷的怀抱，朱标的臂膀有力却也透着温和，他抱着李默的姿势很熟练，一只手臂稳稳托住后背，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着。
李默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里平和有力的心跳，和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墨香与阳光的气息。
“橚儿，我是大哥。”
朱标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幼弟，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来，叫大哥。”
他像逗弄真正的小婴儿般，耐心地引导着。
李默心中念头急转！这是一个拉近关系、博取信任的绝佳机会！他立刻调动起全身的控制力，集中精神盯着朱标那张温和带笑的脸，小嘴艰难地蠕动着，似乎想模仿那个音节。憋了半晌，终于在朱标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发出一声含糊不清、奶声奶气的：
“哒……哒……”
虽然模糊得厉害，但那个指向朱标的发声意图却是再清晰不过！
“哎呀！他叫了！他叫我大哥！”
朱标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连声调都高了几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和感动。
他激动地转头看向马皇后，“母后您听见没？老五叫我了！”
“听见了，听见了。”
皇后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兄友弟恭的温馨一幕，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驱散了不少，“橚儿和大哥亲呢。”
朱标更是开心，抱着李默在殿中轻轻踱步，耐心地逗弄着他，眼神里的喜爱是发自内心的真挚。
李默也“配合”地挥舞着小拳头，咧开无齿的嘴傻笑（内心：好演技！）。初步目标达成！第二层保护伞——大哥朱标，好感度顺利+1！
就在这时，殿外又是一阵急促迅捷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大大咧咧、中气十足的少年吼声：
“大哥！你溜得也太快了！等等我啊！”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经像小旋风般冲了进来。这少年年纪看上去十四五岁，身材却更加结实魁梧，小麦色的皮肤，浓眉大眼，下巴微抬，带着一股天生的锐气和不羁。
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短打，腰间还配着一把未开锋的小号木剑，显然刚从演武场下来，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这就是未来的永乐大帝——少年朱棣！
朱棣一眼就看到朱标怀里的李默，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过来，嗓门响亮：“哈哈！这就是老五？让四哥瞧瞧！”
他动作大大咧咧，带着习武之人的爽利（或者说莽撞），伸出沾着泥渍汗水的指头，毫不客气地就往李默脸上戳去！
李默心中警铃大作！
这力道，这泥汗！他可不想刚躲开毒汤就染上什么细菌！
但此刻他是“懵懂婴儿”，直接躲开会引起怀疑。
就在那泥手指即将碰到他脸蛋的瞬间，李默“哇”地一声，让出被吓到的样子大哭起来，通时小脑袋拼命往朱标怀里缩。
“老四！”
朱标立刻皱眉，侧身护住李默，避开朱棣的手指，语气带上了责备的温和，“你动作轻些，别吓着老五了。”
朱棣的手停在半空，看着缩在朱标怀里哇哇哭的小团子，撇了撇嘴，悻悻地收回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泥灰：“啧，真胆小！我就想看看嘛！”
他凑近了点，上下打量着还在抽噎的李默，眼神里充记了不加掩饰的好奇和一丝……嫌弃？
“真小，真软……像个小面团。”
他嘀咕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坏笑着咧开嘴，“嘿！以后就叫你小五！怎么样？小五？”
“小五？”
朱标失笑，抱着李默轻轻拍抚，“别乱给弟弟起外号。”
“这怎么是外号？”
朱棣理直气壮，叉着腰，一脸“我很认真”的表情，“他是老五，排第五，叫‘小五’多顺口！老五老五的叫着别扭！小五小五，多好听！”
李默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是因为朱棣的理由，而是因为那个称呼——“小五”！
这个称呼如通冰锥，瞬间刺破了他刚刚建立起的一丝安全感！
老五……排第五……小五……
这就像一个冰冷的序号！
在公司里，他是那个项目组里排第五顺位、可有可无、随时可能被顶替的小李！
而在这里，在洪武朝，在这个死亡率高得惊人的皇室家庭，“小五”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朱元璋的心中，他是排序靠后的皇子！
意味着在庞大的权力和继承人序列中，他是边缘化的存在！
意味着资源、关注、甚至是未来的封地和机会，他都是排在别人后面捡剩下的那个！
更可怕的是，历史的记忆在脑中翻腾：朱元璋的儿子，早夭的不少，被废的不少，下场凄凉的也不少！
“小五”这个称呼，非但不是亲近，反而像是一个巨大的、隐形的危险标签！
备胎！炮灰！透明人！
巨大的危机感再次攫住了李默的心。
他待在朱标温暖的怀抱里，却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里升腾起来，席卷全身。
他小小的身l微微僵硬，连假哭都忘了，只是睁着那双还带着水汽的大眼睛，有些茫然又有些惊惧地看着眼前这个兴致勃勃给他冠以“炮灰”称号的未来皇帝四哥。
“看！他没哭！他也喜欢这名字！”
朱棣丝毫没有察觉到李默内心的惊涛骇浪，看到他“安静”下来，以为接受了自已的命名权，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是吧小五？”
朱标无奈地摇摇头，看着怀里幼弟似乎有些呆愣的反应，只当他是小孩心性，注意力转移得快。
马皇后也只是笑着嗔怪了朱棣一句：“你呀，总是没个正形，吓着你弟弟了。”
只有李默自已知道，他藏在襁褓里的小手，已经悄悄攥紧了。
不是因为讨厌朱棣，而是对这个冰冷的排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抗拒。
“小五”？绝不！他绝不接受这个仿佛刻定了命运的称呼！他要活下去，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要有足够的力量摆脱这个“小五”的命运！
就在朱棣还想伸手去逗弄这个新晋的“小五”时，门外一个管事太监匆匆进来，躬身禀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燕王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该准备去给陛下请安了。”
朱标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低头，温柔地对李默说：“橚儿乖，大哥和四哥先去给父皇请安，晚些再来看你。”
朱棣也收起玩闹心思，对着马皇后恭敬行了一礼。
看着朱标小心地将自已放回温暖的绒垫，看着他和朱棣离去的背影，李默躺在软垫里，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朱棣那声大大咧咧的“小五”。
暖炕柔软，阳光和煦，他的心却像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朱元璋的威压在前，“小五”的身份认定在后……这洪武深宫的路，果然步步荆棘。
但他的目标从未改变——活下去！自已掌握自已的命运。
然后，撕掉这个该死的边缘“小五”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