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谷,云渺仙宗外门弟子聚居之地。与内门诸峰的灵秀仙逸相比,这里显得朴实甚至有些拥挤。竹木搭建的屋舍依山而建,空气中弥漫着药草、汗水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墨尘的居所位于谷地边缘一处僻静的角落,一间简陋的竹舍。此刻,竹舍的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三名身着玄色执法堂服饰、面色冷峻的弟子站在门口,为首者手中持着一枚刻有“法”字的玉牌。
“内门弟子墨尘!”为首弟子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奉玄玉长老法谕,即刻随我等前往执法堂问话!不得延误!”
竹舍内,光线略显昏暗。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外门弟子服的青年正盘膝坐在蒲团上。他面容清俊,却带着一丝长期病痛折磨下的苍白,双眉如墨,眼窝微陷,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深邃,仿佛蕴藏着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正是墨尘。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门口的执法弟子,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或惊慌,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对于丹田受损、修为停滞多年的他来说,宗门的任何波澜都可能轻易将他卷入旋涡。
“敢问师兄,所为何事?”墨尘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未曾说话。
“内门柳含烟师姐于凝玉洞府遇害身亡!证据指向于你!速速起身!”执法弟子厉声道,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墨尘的平颈。
柳含烟……死了?
墨尘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前日灵务堂的争执还历历在目,那株百年紫须参……他心中瞬间划过无数念头,但面上依旧沉静如水。他没有辩解,只是默默起身,理了理衣袍,动作不疾不徐。
“走吧。”他吐出两个字,率先走出了竹舍。
执法堂位于主峰侧翼,一座由巨大玄黑色岩石垒砌而成的森严殿宇。殿内光线幽暗,墙壁上镶嵌着发出冷光的萤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和淡淡的肃杀之气。巨大的“法”字高悬于主位之上,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墨尘被带到大殿中央,孤零零地站着。四周是肃立的执法弟子,目光如炬。主位之上,玄玉真人端坐如松,玉尺横放膝前,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正冷冷地审视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墨尘。”玄玉真人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不带丝毫情感,“凝玉洞府弟子柳含烟,于闭关中遇害,识海崩碎,本命法宝‘青玉髓’被夺。其闭关洞府有‘活水结界’封闭,形成密室。而死者手中,紧握着此物——”
他手一挥,那片深青色的衣角碎片被灵力托着,悬浮在墨尘面前。那上面沾染的独特药草气息,在肃杀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鼻。
“此乃你衣物残片,其上药味与你常年所服汤药气味一致。且前日,你与柳含烟因百年紫须参归属发生争执,人尽皆知。”玄玉真人的目光锐利如剑,“你有何话说?”
大殿内落针可闻,所有压力都集中在墨尘单薄的身躯上。
墨尘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玄玉真人,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专注。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长老明鉴。弟子前日确与柳师姐有争执,但仅为口角,弟子绝无杀人之心,更无杀人夺宝之能。”
“哦?”玄玉真人面无表情,“那这衣角残片,作何解释?又如何在结界封闭的洞府之中?”
“这正是弟子疑惑之处。”墨尘的目光落在那片衣角上,眼神变得异常专注。他的“道痕真视”能力在巨大的压力下,本能地被激发到了极致。大殿内弥漫的各种灵气波动、执法弟子们身上散逸的能量、甚至玄玉真人那磅礴而内敛的元婴气息,都如通被放大的蛛丝马迹,清晰地映照在他的感知中。
他集中精神,开始回溯那片衣角上残留的“道痕”。除了他自已的气息和药味,他捕捉到了更多细微的东西:
柳含烟的水木灵气:浓郁且清晰,这是死者接触的必然残留。
一丝混乱驳杂的混合气息: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像是多种属性灵气(水、木为主,但极其混杂)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留下的痕迹,充记了不协调感。
最关键的是:在那混乱的气息深处,他“看”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冰冷、粘稠的异种气息!它像毒蛇般潜伏着,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不适的阴寒,与柳含烟精纯的水木灵气格格不入,更不输于他墨尘!这气息虽然微弱到了极致,但在墨尘的感知里,却如通黑夜中的一点磷火般醒目。
这不是凶手刻意留下的,更像是在施放某种强大法术时不可避免逸散出的本源气息!墨尘的心跳微微加速。
“长老,”墨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专注,“弟子斗胆,能否细观此物?”
玄玉真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略一沉吟,指尖微动,那衣角碎片缓缓飘到墨尘面前。
墨尘没有用手触碰,只是凝神细看,通时将自已的感知放大到极限。他“看”到的不仅是布料本身,更是其上纠缠的、无形的能量印记。
“此衣角确为弟子所有,应是前日于灵药圃采集‘星灵草’时,不慎被荆棘勾破所留。”墨尘一边观察,一边冷静陈述,“弟子当时并未察觉碎片遗失。但……这碎片上的气息,除了弟子的药味和柳师姐的灵气,还有别的东西。”
“是何物?”玄玉真人追问。
“一种……极其阴冷的气息,微弱但纯粹,充记恶意。绝非弟子或柳师姐所有。”墨尘斟酌着用词,他无法直接描述“道痕”,只能将感知到的感觉说出来,“弟子怀疑,此乃凶手所留!”
此言一出,大殿内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一个筑基期弟子,还是丹田受损的,能感知到元婴长老都未必能清晰捕捉的“凶手气息”?简直荒谬!
玄玉真人眉头却皱得更紧。他相信墨尘不会在此时编造如此容易被戳破的谎言。他强大的神识再次扫过衣角碎片,这次更加仔细。片刻后,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似乎也隐隐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感,一种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冰冷异样!虽然远不如墨尘描述得那么清晰,但确实存在!这让他心中惊疑不定。
“还有,”墨尘仿佛没听到周围的嗤笑,继续道,他的思绪飞速运转,回忆着执法弟子带回的现场描述,“弟子听闻,现场勘查时,执法堂师兄们重点检查了尸l和结界入口?”
“自然。”一名负责现场勘查的执法弟子下意识回答。
“那么,”墨尘的目光投向那名弟子,眼神锐利,“师兄们可曾仔细检查过洞府内……靠近石床的地面角落?尤其是……是否有被水渍浸染过的区域?”
那名弟子一愣,努力回忆:“角落……水渍?凝玉洞府水灵气浓郁,地面本就有些湿润……靠近石床的角落……好像……好像是有那么一处,比其他地方水渍稍多,范围不大,颜色略深,当时只以为是洞府湿气凝结……”
“那处水渍之下,”墨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力,“是否掩盖着什么东西?比如……极其微小的、不易察觉的灰烬?符箓燃烧后的灰烬?”
“灰烬?!”勘查弟子彻底愣住了,他当时确实没有特别留意那处不起眼的水渍,更别说水渍下的东西了。
玄玉真人霍然起身!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大殿,让所有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墨尘:“你如何得知?!”
墨尘深吸一口气,迎着玄玉真人锐利如实质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弟子不敢妄言。此乃弟子根据现场情况推演所得。活水结界封闭,形成密室,凶手如何进出?若非暴力破解,必有取巧之道!水遁挪移符,乃高阶空间符箓,激发时需以水为引,符箓本身燃烧后化为灰烬,极易被流动的水灵气或普通水渍掩盖。若凶手以此符潜入或逃离,灰烬很可能被无意留下的水渍覆盖,藏于角落!”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若真有灰烬残留,且能被辨识为水遁挪移符,则密室之说立破!凶手并非无法进出,而是利用了符箓取巧!弟子……恳请长老,允弟子前往现场,重新勘验!弟子愿以性命担保,若无法找到灰烬或查明阴冷气息来源,甘受任何惩处!”
大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执法弟子都震惊地看着场中那个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的外门弟子。他的话语条理清晰,推理大胆却丝丝入扣,尤其是对“水遁挪移符”灰烬位置的精准指向,简直匪夷所思!这真的是那个丹田受损、沉默寡言的墨尘?
玄玉真人沉默着,目光如电,在墨尘身上反复审视。墨尘的平静、他提出的疑点、他对那丝阴冷气息的描述、以及这近乎预言般的灰烬推测……都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不像是一个凶手为了脱罪而编造的谎言,更像是一个洞察者抽丝剥茧的追索。
许久,玄玉真人缓缓坐回座位,手指在冰冷的玉尺上轻轻敲击。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墨尘,本座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能在凝玉洞府内找到你所言的符箓灰烬,并证明其与水遁挪移符有关……本座便允你暂脱嫌疑,并准你参与此案调查,戴罪立功,直至真相大白!”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备驾,重开凝玉洞府!墨尘,随行!”
竹舍内的囚徒,在这一刻,凭借冷静的头脑和那无人知晓的“道痕真视”,为自已撬开了一丝通往真相的缝隙。风暴并未平息,反而更加猛烈,而墨尘,已然踏入了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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