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素日里眼珠一转就能想出七八种玲珑法子,活像只衔着晨露的小百灵,机灵得能从蛛网上轻巧脱身。可今日瞧着,却像是被晨雾蒙了心窍,眼神里飘着层淡淡的云翳,连说话都带着几分游移的滞涩。他望着她微蹙的眉尖,心里泛好笑的涟漪——这模样,倒像是偷喝了半盏米酒的猫儿,晕乎乎的可爱。
然而转念一想,她究竟是怎么了?那点迷糊劲儿缠在身上,像裹了层化不开的棉絮,连指尖的动作都带着几分茫然。他唇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像春风拂过平静的湖面,漾起细碎的涟漪。罢了,她又不是头一遭在这儿留宿,他家楼上那间朝南的卧房,窗台上至今摆着她去年夏天落下的青瓷小瓶,瓶里插着的干花还保持着盛开的姿态,仿佛在等主人归来。
说起来,往昔她总像只恋家的小燕,隔三差五便撺掇着他唤她来住,一住便是一月有余。那时的他们,还是总角之交,头发里还沾着青草与阳光的气息。他曾在她家的竹榻上滚过整个盛夏,她也曾在他家的棉被里听够了冬雪敲窗。那一月又一月的时光,像串在细绳上的玻璃珠子,剔透得能照见彼此纯粹的眉眼。虽是通吃通住,却清白得像两株并蒂而生的玉兰,枝桠相触,根须相连,偏生没有半分逾矩的纠缠。
如今岁月见长,各自的世界里多了些细密的褶皱,便像两朵渐渐收拢的花苞,鲜少再有那般亲密无间的通住时光。今日这般境况,倒像是被顽皮的晚风撞开的窗,意外得让人心头一跳。她竟忘了带钥匙,那点疏忽落在他眼里,像幅工笔画里不慎晕开的墨点,虽添了几分仓促,却也勾出些别样的情致,让两人之间的空气都染上了点微醺的尴尬,像被细雨打湿的窗纸,朦胧里透着点说不清的暖。
“嗯,你今晚就留宿于我家中吧。”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笃定,像稳稳泊在岸边的船。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她轻轻颔首,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可你家并无我的衣物啊。”
“额,你莫非忘了?”他挑眉看向她,眼里盛着点促狭的笑意,像藏了颗亮晶晶的星子,“你在我家有一间卧房呀。衣柜里还挂着你的衣裳呢——幼时你总爱穿着我的旧衬衫跑来跑去,后来伯母特意给你置了记柜的新衣裳,说要让你把这儿当自已家。长大了你也常来,那些衣物便一直留着,像等主人归巢的鸟窝。好啦,莫要胡思乱想了,伯父伯母许是要到深夜才回呢。”
“额,倒也是。”她恍然拍了下额头,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被晚霞吻过的花瓣,“你瞧我近来,总像被什么东西蒙了心,这般迷糊。”
“无妨。”他望着她羞赧的模样,心里那点笑意又漫了上来,像春水漫过青石板,“那我现下就去收拾一下,你早些歇息。”
她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柔软起来,像晒过太阳的棉被。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了进来,在地板上织出层银纱,将那些散落的旧时光轻轻裹住,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