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字缝里的窥视 > 第9章
入夏后的第一个暴雨夜,汪洋被窗玻璃的响动惊醒。不是雨点的撞击声,是更轻的、带着节奏的叩击,像有人用指甲盖轻轻敲着玻璃,三短一长,重复不停。
他摸黑走到窗边,窗帘缝隙漏进的路灯光里,飘着片熟悉的东西——是张皱巴巴的水果糖纸,被风吹得贴在玻璃上,透明的玻璃纸在雨雾里泛着朦胧的光,像块碎掉的月亮。
楼下的香樟树被风吹得狂舞,枝叶扫过墙面的声响,竟和老房子墙缝渗水的节奏重合。汪洋突然想起清明那天留在灶膛里的写字本,不知被雨水泡成了什么样,封皮上的指甲划痕会不会像树根一样,顺着砖缝钻进土里。
开灯时,书柜上的紫檀佛珠突然转动了半圈,串珠的红绳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像浸过糖浆。他走近去看,发现佛珠的缝隙里卡着点东西——是片极小的糖纸碎片,被摩挲得发亮,边缘嵌着几粒细小的糖渣,甜腻的气息顺着缝隙漫出来,混着雨后潮湿的空气,在屋里弥漫成淡淡的雾。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条推送新闻:老房子拆迁区发现民国时期信件,信封里藏着干枯花瓣,经鉴定为当年流行的水果糖包装纸。配图是张模糊的照片,泛黄的信纸上,钢笔字写得娟秀:“每颗糖里都裹着月亮,等你回来,我们就着月光吃。”
汪洋的手指悬在屏幕上,突然想起相册里那张黑白照片背面的铅笔字——“汪洋白天,他在阁楼看着呢。”原来外公真的在,在阁楼的月光里,在外婆每天数着的糖纸里,在那些没说出口的等待里。
雨停时,天已经蒙蒙亮。他换了身衣服,驱车往拆迁区去。晨雾里的废墟像座沉默的岛,断墙残垣间,竟有几株野菊从砖缝里钻出来,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黄得像融化的水果糖。
厨房残存的灶台前,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石堆,是用拆迁剩下的碎砖垒的,上面摆着三颗水果糖,糖纸被露水浸得半透明,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石堆旁放着那本写字本,封皮虽然湿透发涨,却没有散页,纸页被细心地摊开,晾在断墙上,像一排被风吹干的记忆。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页,墨迹被雨水晕染后,反而变得清晰——“五月廿三,晴。他说要带我去看钱塘江的潮,说潮来的时候,浪头会把月亮打碎在水里,像糖融化的样子。”后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波浪,浪尖上画着个圆圈,像颗没剥开的糖。
风过时,晾着的纸页簌簌作响,竟拼凑出段完整的故事:年轻时的外婆总爱攒糖纸,外公就每天买不同颜色的水果糖,说要凑够七十二种颜色,糊成一盏灯笼;外公走后,外婆把糖纸一张张夹进写字本,在每个想他的日子里,就剥开一颗糖,让甜味压下眼泪的涩;去年冬天在阁楼摔断腿,是因为踩着凳子去够梁上的糖纸灯笼,那是外公生前亲手做的,糊满了她最喜欢的玻璃糖纸。
汪洋蹲在灶台前,看着那三颗摆在石堆上的糖,突然明白为什么外婆总说“别开门”——不是怕阁楼里的东西跑出来,是怕自己一开门,那些攒了一辈子的念想就会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把她淹没在回忆里。
他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甜味漫过舌尖时,晨雾里似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有人提着竹篮走过,糖纸碰撞的脆响,和外公信里写的“我们就着月光吃”重叠在一起。
离开时,他把那张新闻里的信件照片存在手机里,设成了屏保。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废墟上,断墙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外婆藤椅旁的竹篮,盛着满篮的阳光和糖纸,盛着没说出口的思念,盛着被岁月裹成糖块的月光。
回到公寓,他在书柜最上层摆了个玻璃罐,里面装满了收集来的糖纸,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罐子里像盛着片碎掉的银河。紫檀佛珠在风里轻轻转动,红绳上沾着的糖渣慢慢融化,在柜面上画出细小的溪流,蜿蜒着流向玻璃罐,像在把散落的思念,一点点收回到一起。
某个深夜,他被月光惊醒。玻璃罐里的糖纸正在微微发亮,透明的玻璃纸折射出的光,在天花板上拼出个模糊的轮廓——是外婆坐在藤椅上,手里攥着佛珠,旁边站着个模糊的身影,正往竹篮里放水果糖,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像层融化的糖浆。
汪洋笑了笑,翻了个身。窗外的香樟树叶沙沙作响,像有人在轻声说:“你看,糖里的月亮,从来没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