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州际公路的夜晚
2025年8月的佐治亚州,湿热的空气像一层黏腻的薄膜,包裹着285号州际公路上的车流,任凭他们如何驰骋都陷在其中挣脱不开。晚上9点17分,瑞安·佩奇警官的巡逻车在应急车道停下,车顶的警灯旋转着,将红蓝交替的光投射在前方那辆银灰色皮卡的车身上。
尾灯故障。佩奇对着对讲机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他的目光落在皮卡的后视镜上,那里映出一张年轻的黑人面孔。三年前被持刀抢劫的记忆突然窜入脑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配枪——格洛克22,口径.40,和当年救了他一命的那把一模一样。
收到,285南行,靠近85号出口。调度中心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传来。
佩奇推开车门,热浪瞬间涌了过来。他走到皮卡驾驶座旁,手电筒的光束扫过车牌,又照向驾驶员的脸。晚上好,先生,请出示驾照和保险单。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严厉,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黑人驾驶员摇下车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飘了出来让人心中增添了一丝烦躁。
警官,怎么了马库斯·华盛顿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点笑意。这个29岁的机械师刚结束晚班,工作服口袋里还揣着今天的工资单——时薪18美元,足够给女儿买她念叨了很久的芭蕾舞裙。
左后尾灯不亮。佩奇说,眼睛却在扫视车内。副驾座位上有个黑色背包,地板上放着一个工具箱,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但他想起出发前同事戴夫的话:这一带的黑人皮卡,十辆有八辆藏着东西。
马库斯递过证件,手指干净修长,指甲缝里嵌着点机油——那是今天给客户修变速箱时留下的。不好意思,可能是灯泡烧了,我明天就换。
佩奇看了看他,接过证件,用对讲机核对信息。马库斯·华盛顿,无犯罪记录,驾照状态正常。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就像三年前那个持刀的黑人青年靠近时,他心里泛起的那种寒意。
请下车,先生,你需要做个酒精测试。佩奇后退半步,手依然放在枪套旁。
马库斯愣了一下:我没喝酒啊,警官。他今天连可乐都没喝,怕影响晚上开车。
这是例行检查。佩奇的语气不容置疑。
马库斯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下车。他身高一米八五,比佩奇高出半个头,站在路灯下像座铁塔。佩奇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想起警校教官的话:体型优势会给嫌疑人带来心理优势,要永远保持警惕。
酒精测试仪显示0.03%,远低于法定限值。马库斯松了口气,笑了笑:我说了我没喝。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早上妻子的嘱咐,让他录下和警察打交道的过程——以防万一,她是这么说的。于是他转身走向副驾驶:警官,我能拿一下手机吗我想记一下你的警号。
佩奇的瞳孔猛地收缩。在他的视角里,这个高大的黑人男子突然转身,右手伸向车内——动作迅速,目标不明。三年前那个持刀的身影瞬间重叠上来,恐惧像电流一样击中了他。
别动!把手放在引擎盖上!佩奇嘶吼着,同时拔出了枪。
马库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手停在半空中:我只是想拿手机……你别激动!
我说了别动!佩奇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汗水模糊了视线。他只看到对方的手还在往副驾伸,仿佛那里藏着一把枪。
砰!
枪声在夜空中格外刺耳,声音震荡开周围的空气,又带来了心中的恶寒。马库斯踉跄着后退,右手捂住右肩,鲜血从指缝里涌出来,染红了蓝色的工作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佩奇:你……你开枪了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车呻吟。
佩奇也愣住了,枪口还冒着烟。他看着马库斯肩上的血,又看了看副驾座位上那部正在充电的手机,大脑一片空白。你……你不听命令……他语无伦次地说。
远处传来了其他巡逻车的警笛声,红蓝交替的灯光越来越近,照亮了马库斯倒下的身影,也照亮了佩奇脸上混杂着汗水和泪水的表情。
二、法庭里的合理怀疑
三个月后,富尔顿县法院的法庭里,空调开得有些过头。马库斯坐在原告席上,右臂依然挂着护具,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神经损伤的后遗症。他的律师,60岁的克拉伦斯·布朗,正低声和他说着什么,声音里带着久经沙场的镇定。
被告席上,瑞安·佩奇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紧握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他的辩护律师是警局特聘的苏珊·怀特,以擅长处理警务纠纷而闻名,此刻正翻阅着厚厚的卷宗,眉头微蹙。
陪审团席上坐着12个人:7个白人,3个黑人,2个拉丁裔。克拉伦斯在遴选阶段用掉了所有无因回避权,成功排除了两个曾在社交媒体上支持蓝
Lives
Matter的陪审员,但他知道,在佐治亚州,这样的陪审团构成已经算是幸运。
法官伊丽莎白·霍尔敲了敲木槌,她的黑色法袍上别着一枚小小的州徽。富尔顿县人民诉瑞安·佩奇案,现在开庭。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检方准备就绪
助理检察官詹姆斯·卡特站起身,这个刚从法学院毕业三年的年轻人,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是的,法官阁下。
辩方
苏珊·怀特微微欠身:准备就绪,法官阁下。
卡特的开场遵循着他一贯的风格——陈述简洁明了。他按下遥控器,大屏幕上出现了巡逻车记录仪的画面——马库斯伸手向副驾的瞬间,佩奇开枪的瞬间,血涌出来的瞬间。
2025年8月15日,马库斯·华盛顿先生因为一个故障的尾灯被拦下。卡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他目光灼灼,透露着自信和温和,三分钟后,他中了一枪,根据医院出具的专业诊断,马库斯先生右肩神经永久性损伤,再也无法从事他赖以生存的机械师工作。
他转向佩奇:检方不否认警察在执行公务时面临风险,但法律要求他们在使用致命武力时必须满足‘客观合理’的标准。佩奇警官的行为,显然超出了这个标准。
与卡特不同,苏珊·怀特的回应则更注重情感共鸣。她播放了佩奇2022年遭遇袭击后的医疗记录,照片上的年轻警官脸上缝了17针,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瑞安·佩奇不是一个冷血的杀手,苏珊的声音低沉而富有感染力,他是一个受过创伤的战士。2022年,他在处理一起便利店抢劫案时被持刀袭击,差点丧命。这种创伤让他对威胁更加敏感,这不是过错,而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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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引用了1989年的格拉汉姆诉康纳案判例:最高法院明确指出,判断武力使用是否合理,应当以‘当时情境下一个合理警官的判断’为标准,而不是事后的完美视角。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佩奇警官看到的是一个高大的男子突然伸手到车内,他有理由相信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克拉伦斯在笔记本上写下创伤后应激障碍≠合理怀疑,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法庭里格外清晰。他知道,这将是本案的核心争议点。
三、证词的裂痕
第一个证人是马库斯·华盛顿。他走到证人席上,坐下时小心翼翼地避开受伤的肩膀。克拉伦斯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放松。
能告诉我们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克拉伦斯问。
马库斯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我下班回家,被佩奇警官拦下,说我的尾灯坏了。我出示了证件,配合做了酒精测试,然后想拿手机记一下他的警号——我妻子让我这么做的,说和警察打交道要小心。
他的目光转向佩奇,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和惊讶:我刚伸手,他就开枪了。没有警告,没有犹豫,直接就开枪了。
你为什么想记警号
因为……马库斯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因为我是黑人。在佐治亚州,我们都知道,和警察打交道要格外小心。我没想过会被开枪打,我只是想保护自己。
苏珊·怀特站起身,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华盛顿先生,你说你想拿手机,对吗
是的。
但佩奇警官让你把手放在引擎盖上,你为什么不听
你不是说他没有警告吗
我……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马库斯说,他吼得太突然,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你身高一米八五,比佩奇警官高大很多,对吗苏珊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在他看来,一个高大的黑人男子在夜间拒绝服从命令,伸手向车内,这难道不构成威胁吗
我没有拒绝服从!马库斯激动起来,我只是想拿手机!
反对,克拉伦斯喊道,诱导证人,且带有种族偏见暗示。
反对有效。霍尔法官说,怀特女士,请换个问题。
苏珊点点头,话锋一转:你说你知道和警察打交道要小心,是不是因为你以前有过类似的不愉快经历
马库斯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没有犯罪记录,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但我有很多朋友被警察无故拦下过,只是因为我们是黑人。
所以你对警察本来就有敌意,对吗苏珊紧追不舍。
我没有敌意,我只是……马库斯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是谨慎。
克拉伦斯知道,苏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成功地在陪审团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马库斯对警察的谨慎,可能被佩奇解读为敌意。
接下来出庭的是佩奇的搭档,戴夫·威尔逊警官。他描述了案发前的对话:我跟佩奇说,那一带的黑人皮卡经常藏毒,让他小心点。但我不是说所有黑人都这样,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克拉伦斯追问,警局有数据支持这个说法吗
戴夫愣了一下:没有具体数据,但我们都知道……谁会记这些
‘我们都知道’克拉伦斯打断他,是不是就像‘我们都知道’黑人更容易犯罪‘我们都知道’黑人更可能携带武器这些所谓的‘知道’,有任何事实依据吗
戴夫的脸涨得通红:我不是种族主义者,我只是……只是根据经验。
什么经验克拉伦斯步步紧逼,是根据FBI的统计数据,还是根据你自己的偏见他走到大屏幕前,调出一份文件,根据FBI
2024年的报告,佐治亚州黑人被警察拦截的概率是白人的3.2倍,但被查出违法的概率却比白人低13%。这就是你说的‘经验’吗
这……这是我们一线警员的共识。戴夫脖子都因为激动红了。
苏珊立刻反对:反对!无关证据!
霍尔法官犹豫了一下:反对无效。本庭认为,执法人员的主观动机与本案相关。
克拉伦斯转向陪审团:威尔逊警官的这句话,‘这一带的黑人皮卡经常藏毒’,暴露了本案的核心问题:佩奇警官的‘合理怀疑’,到底是基于客观事实,还是基于种族偏见
那个黑人护士陪审员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克拉伦斯知道,这一轮他赢了。
四、法律的灰色地带
警方的武力使用专家,前FBI探员托马斯·格林出庭时,带来了一个复杂的三维模型,还原了案发时的场景。
根据弹道分析和视频还原,格林指着模型说,佩奇警官开枪时,距离马库斯约2.5米,处于安全距离内。马库斯的手距离手机还有约30厘米,尚未接触到任何物品。此时,一个‘合理的警官’应该首先使用非致命手段,如辣椒喷雾或警棍,而不是直接开枪。
什么是‘合理的警官’苏珊问。
一个受过适当训练,能够控制自己情绪和创伤记忆的警官。格林说,佩奇警官的心理评估显示,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没有得到有效控制,这可能影响了他的判断。
但在那种情况下,恐惧会让人失去理性,不是吗苏珊追问,即使是受过最好训练的警官,在面对可能的威胁时,也会优先考虑自保。
格林点点头:恐惧是正常的,但法律要求警官在恐惧中保持最低限度的理性。佩奇警官没有发出明确的警告,没有尝试其他手段,直接开枪,这不符合《佐治亚州执法手册》的规定。
轮到克拉伦斯提问时,他拿出了一份警局的内部文件:格林先生,你知道这份‘绩效指标’吗要求警官每月至少拦截15辆‘可疑车辆’,并对少数族裔聚居区进行重点巡逻。
格林看了一眼文件,眉头紧锁:这……这不符合平等保护原则。
但这就是佩奇警官工作的环境,对吗克拉伦斯的声音提高了,当一个机构把少数族裔当成‘可疑目标’,当拦截黑人司机变成一种‘绩效’,那么所谓的‘合理怀疑’,不过是种族偏见的遮羞布!
他转向陪审团:佩奇警官不是天生的种族主义者,他是这个系统性偏见的产物。但法律不能因此原谅他的行为,因为被偏见伤害的,是像马库斯这样无辜的人。
庭审的最后一天,克拉伦斯提交了一份关键证据:佩奇警官的执勤记录。过去三年里,他拦下的车辆中,68%由黑人驾驶,而在这些拦截中,只有12%发现了实际违法——远低于白人司机的29%。
这些数据告诉我们什么克拉伦斯站在陪审团面前,声音平静却有力,它们告诉我们,佩奇警官的‘合理怀疑’,其实是‘种族怀疑’。他不是因为尾灯坏了而拦下马库斯,而是因为马库斯是黑人,开着一辆皮卡,出现在‘那一带’。
他引用了1976年的华盛顿诉戴维斯案:最高法院说,即使法律条文是中立的,如果执行过程中存在种族歧视的意图,也构成违宪。佩奇警官的行为,就是这种违宪意图的体现。
苏珊的闭庭辩论则聚焦于个体责任与制度责任的区别:我们都承认,系统性种族偏见是存在的,这个无法避免,但这不能成为我们惩罚一个在恐惧中做出错误判断的警官的理由。如果我们判佩奇有罪,那么以后哪个警察还敢在危险时刻保护自己
她最后看向陪审团,用低沉的语气说道:法律是灰色的,就像那个夜晚的州际公路。我们不能用事后的光明,去审判黑暗中的决定,这不符合人情,也没有任何意义。
五、无法统一的
verdict
陪审团的评议持续了整整两天。12个人围坐在狭小的房间里,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争吵。
他明显是种族歧视!黑人护士愤怒地说,那些数据摆在那里,他就是故意针对黑人!
这是因为你是黑人,不要带上种族观念!
但你不能否认他受过创伤,白人工程师反驳,在那种情况下,换作是我,可能也会害怕。
害怕不是开枪的理由!拉丁裔教师说,他有其他选择,却直接开枪了,这就是滥用职权。
可法律说的是‘合理警官’的判断,水管工说,在他看来,那可能真的是威胁。
对!没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那是因为他被训练得害怕黑人!护士喊道,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
争论到第二天下午,他们进行了第一次投票:6票有罪,6票无罪。分歧的焦点,正是合理怀疑的定义——这个在法律条文中看似清晰,在现实中却模糊不清的概念。
也许我们可以考虑轻罪最后,首席陪审员,那个白人退休法官提议,滥用职权致人重伤,而不是故意伤人。
这个提议引发了新的争论。有人认为这是妥协,有人则觉得这是唯一能达成一致的方案。
如果我们判他轻罪,护士说,至少承认了他的行为是错误的,承认了马库斯受到了不公待遇。
但这也承认了他的恐惧有一定‘合理性’,教师反驳,这会让更多警察觉得,只要‘害怕’,就可以向黑人开枪。
那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
……
最终,在第三天凌晨,他们以7:5的投票结果,认定佩奇警官滥用职权致人重伤罪名成立,但否决了更严重的故意伤人罪。这个结果,就像佐治亚州的天空,一半晴朗,一半阴霾。人们心中阴晴不定。
宣判那天,马库斯的妻子抱着女儿坐在旁听席第一排。当法官宣布判决时,小女孩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好奇地看着穿着法袍的霍尔法官和他的父亲。
瑞安·佩奇,霍尔法官的声音在法庭里回荡,众人像鸵鸟一样缩着身体静静地聆听,本庭判处你18个月监禁,缓刑2年,并处以5000美元罚款。同时,你将被吊销警官执照,永久不得从事执法工作。
佩奇的脸色惨白,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与马库斯相遇,那眼神里有愧疚,有痛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知道自己确实做错了。
马库斯走出法院时,阳光有些刺眼。克拉伦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是结束,但至少是个开始。
马库斯点点头,目光越过记者的包围圈,看向远处的州议会大厦。那里的穹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承诺。不知道以后那反射的光能不能照到他们身上。
我还能修车吗他突然问。
克拉伦斯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神经损伤……可能很难再做精细的活了。但我们会申请赔偿,足够你重新学习一门手艺。
马库斯苦笑了一下:我只想修我的车。他的皮卡还在警局扣押着,右肩的伤让他连方向盘都握不稳,更别说扳手了。
六、判决之外的余波
佩奇的缓刑听证会在一个月后举行。苏珊·怀特提交了他的心理治疗报告,声称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已有明显改善,请求法院允许他社区服务代替监禁。
他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苏珊说,失去了工作,名誉扫地,这对一个曾经的优秀警官来说,比监禁更痛苦。
克拉伦斯则带来了马库斯的最新医疗诊断:右臂神经损伤不可逆,肌力评级仅为3级,无法完成握拳动作。佩奇先生的痛苦是暂时的,他说,而马库斯的痛苦是终身的。法律不仅要惩罚过错,还要体现公平。
霍尔法官最终裁定,佩奇需服完6个月的监禁,但允许他在狱中接受心理治疗。创伤不是借口,她说,但治疗是必要的——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那些可能被你的创伤影响的人。
判决生效那天,亚特兰大的黑人社群举行了一场和平抗议。他们举着尾灯不该致命终结种族
profiling的标语,从市政厅步行到州议会大厦。马库斯也去了,他的右臂依然挂着护具,但步伐坚定。
我不是要毁掉佩奇的人生,他对围过来的记者说,我只是想让更多像我一样的人,不用再害怕因为肤色而被开枪打。
这场抗议最终促成了佐治亚州的马库斯法案——要求所有交通拦截必须全程录音录像,禁止将种族作为可疑的依据,并建立独立委员会监督警方的种族平等状况。
法案通过那天,马库斯收到了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是一本汽车修理的电子书阅读器,还有一张纸条:希望有一天你能重新拿起扳手。没有署名,但他好像认得那字迹——是佩奇的妻子在庭审时给他递过纸巾,当时她眼里的歉意,和他心里的痛苦一样真实。
七、法律的温度
一年后,马库斯在社区学院学习计算机维修,虽然速度比同学慢很多——受伤的右手总是不听使唤,但他从未放弃。他的女儿开始上芭蕾舞课,每次表演,他都会坐在第一排,用左手笨拙地鼓掌。
佩奇出狱后,搬到了另一个州,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他不再携带枪支,甚至不敢看警匪片——枪声会让他整夜失眠。他给马库斯写过一封信,很长,充满了歉意,但没有寄出去。
克拉伦斯偶尔会来看马库斯,带来一些黑人民权运动的最新消息。‘马库斯法案’在五个州得到了推广,他说,这就是你的力量,孩子。
马库斯总是笑笑:我只是想修好我的车,没想到要修整个系统。
系统不就是由一个个像你这样的人组成的吗克拉伦斯说,法律也是。它不是冰冷的条文,而是无数个案例、抗议、眼泪和希望凝结成的温度,它需要我们,需要我们不断完善。
在富尔顿县法院的档案室里,这个案子的卷宗放在了民权分类下。新来的书记员在整理时,发现了一张被夹在里面的照片:马库斯和佩奇在一个社区活动上偶遇,两人站得很远,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复杂情绪,比任何判决都更能说明问题。
照片背面有一行字,这是霍尔法官的笔迹:法律的终极目标不是惩罚,而是和解——即使这种和解,需要用一生去完成。
285号州际公路上的车流依旧繁忙,夜晚的尾灯像一串流动的星星。偶尔有巡逻车驶过,警官们会仔细核对每一个拦截理由,确保那不是因为他是黑人的另一种说法。
马库斯有时会开车经过那段路,右手依然不太方便,但握着方向盘的左手很稳。他会想起那个夜晚的枪声,想起法庭上的争论,想起那些为他呐喊的陌生人。
他知道,改变很慢,像佐治亚州的夏天一样漫长而湿热。但只要还有人在为合理怀疑的真正含义而奋斗,只要还有人相信法律应该保护每一个人,无论肤色,无论贫富,那一点点的改变,终会汇成照亮前路的光。
就像此刻,他车后的尾灯,亮得很稳,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