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新上任的厂长顾长风堵在墙角时,嘴里还叼着半根没舍得扔的冰棍儿。
他滚烫的胸膛贴着我,比盛夏的太阳还灼人,声音却又冷又哑,带着一股子禁欲的危险:林晚意,听说你技术很好
我心里一咯噔,坏了,流言蜚语已经传得这么离谱了吗
下一秒,冰冷的铁铐咔哒一声锁上了我的手腕。
跟我走一趟,他面无表情,眼神却像要把我拆骨入腹,厂里那台德国进口的宝贝机器,也想请你‘治一治’。
01
林晚意,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车间主任唾沫横飞,指着我脚边散落的几个精密零件,痛心疾首的模样,好像我刨了他家祖坟。我懒懒地靠在墙上,把最后一口冰棍儿咽下去,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冲淡了空气中机油和铁锈的混合气味。开口的瞬间,我看见了人群后面那个男人,顾长风。
白衬衫,黑西裤,身姿笔挺得像一棵白杨。他是空降来的新厂长,据说是个上过战场的狠角色,来咱们这个半死不活的红星机械厂技术扶贫。上任三天,就贴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整治摸鱼的、混日子的,搞得厂里鸡飞狗跳。
而我,林晚意,就是他要整治的典型。上班踩点,下班第一个冲,技术科那帮大学生看见我就头疼,因为我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图纸上的毛病。他们说我没大没小,我说他们是理论的巨人,实践的矮子。
此刻,我成了众矢之的。厂里最金贵、刚从德国进口的冲压机床坏了,耽误了给首都汽车厂的大订单,而我,是最后一个离开车间的人,监控死角,人赃并获。
我能有什么话好说王主任,您这‘屈打成招’的戏码,是不是太老套了我瞥了一眼他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轻笑一声,再说,就这几个破铜烂铁,值得我林晚意动手
我的话像一滴水溅进了热油锅。
你个小丫头片子!不知好歹!
就是,仗着自己有点三脚猫的功夫,目中无人!
顾厂长,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这种害群之马,必须严惩!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而我,只看着顾长风。他穿过人群,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稳的闷响,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他很高,站在我面前,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然后,就发生了导语里那一幕。
他那句听说你技术很好,像一句淬了冰的调情,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品出了其中的不对味,眼神在我俩之间来回扫荡,暧昧又恶毒。
我被他攥着手腕,一路拖进了厂长办公室。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他把我推到墙边,没有松开手铐,另一只手撑在我耳侧的墙上,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说吧,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冰冷,反而带着一丝探究。
报告厂长,我说我是冤枉的,你信吗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深,像藏着星辰的大海,也像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办公室里只有老旧风扇吱呀的转动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他伸出手,捏住了我的下巴。指腹上带着薄茧,摩挲着我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林晚意,你最好别耍花样。他凑近我,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我的地盘,我定规矩。给你一个晚上,找出证据证明你的清白。否则,明天全厂大会,你就等着被送去农场改造吧。
他的话是威胁,可他的动作却像挑逗。我甚至能从他漆黑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
这个男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一万倍。
02
夜深了,我被关在工厂的档案室。这里比禁闭室强点,至少有张桌子有把椅子,还能闻到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顾长风把我铐在这里,美其名曰冷静思考,钥匙就在他自己身上。
想让我给你开后门,也得看你值不值得。他临走前,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坐在椅子上,晃荡着手腕上的铁铐,心里把顾长风骂了八百遍。这个男人,做事滴水不漏。把我关起来,既能堵住悠悠众口,又能给我这个嫌疑人施压。他就像个最高明的猎人,布下天罗地网,就等我这个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但我林晚意是谁我是在胡同里打架长大的野丫头,最擅长的就是在绝境里给自己找条活路。
我闭上眼,仔细回忆着下午在车间的情景。那台德国机床,型号是DMG-80,我之前偷偷研究过它的说明书。它的保险栓设计得非常精妙,除非用特定的工具,否则很难在不破坏零件的情况下取下来。而我脚边那些零件,断口光滑,明显是专业工具拆卸的。
这说明,对方是个行家。
而且,为什么要陷害我我一个普通技术工,无权无势,挡了谁的道除非……对方的目标不是我,而是顾长风。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到了大动脉上,这批订单要是黄了,他这个厂长也当到头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了个大概的轮廓。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我警惕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顾长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手里提着一个铝制饭盒,还有一个军用水壶。
先吃饭。他把饭盒放在桌上,打开,是白米饭和红烧肉,在这个年代,这可是招待贵客的伙食。
哟,断头饭还挺丰盛我没动筷子,抱着胳膊看他,顾厂长,这是怕我饿着肚子上路,到了阎王爷那儿告你的状
他没理我的阴阳怪气,自顾自地拧开水壶,倒了一杯水推到我面前。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很专注,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不像个厂长,倒像个摆弄精密仪器的工程师。
我查了你进厂的档案,他突然开口,初中毕业,但三次获得市级青少年科技创新奖。进厂三年,提了七次技术改良建议,六次被驳回,一次被你师傅王大海冒名顶替领了奖金。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他一个晚上就查得一清二楚。
所以呢顾厂长是想说我怀恨在心,报复工厂我冷笑。
不,他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递给我,我是想说,以你的脑子,不会用这么蠢的方法报复。
我低头一看,是一份机床的维修记录。最近一个月,只有一个人有权限、也有技术接触到核心部件——副厂长,李卫东。他是厂里的老资格,也是之前最有希望接任厂长的人。
顾长风这是在……点我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明天早上八点,全厂大会。是龙是虫,看你自己的造化。
他转身要走,我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顾长风!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你为什么要帮我
空气安静了几秒,我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不是帮你,他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有些飘忽,我只是讨厌我的地盘上,有藏头露尾的老鼠。
门再次关上,这一次,没有上锁。
我看着桌上的红烧肉,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的侧影,和他敲桌子时总会习惯性地用食指和中指轻叩两下的动作,似乎成了我灰暗世界里,一道独特又危险的风景。
03
天还没亮,我就着档案室昏暗的灯光,把那份维修记录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李卫东的名字像个烙印,频繁出现在上面。他确实是最大的嫌疑人,可这同样说明不了什么,他是副厂长,主管生产,关心设备再正常不过。
顾长风给的不是证据,是一个方向。真正的证据,还得我自己去找。
我掂了掂手里的铁铐,另一头还锁在暖气管上。这玩意儿对我来说,跟玩具没什么区别。我从发卡里抽出一根细钢丝,对着锁芯捅咕了几下,咔的一声轻响,手铐应声而开。
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我像只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档案室。
凌晨四点的工厂,万籁俱寂,只有远处锅炉房还冒着白烟。我得去两个地方,第一,案发现场——冲压车间;第二,李卫东的办公室。
车间已经被封条封了,但拦不住我。我从后面一扇破了玻璃的窗户翻了进去,空气里还残留着那股紧张的气息。我径直走向那台瘫痪的德国机床,它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黑暗中。
我没有开灯,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袖珍手电筒,这是我平时研究机器用的。我仔细检查着机床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个被拆下来的保险栓接口。
果然,在接口内壁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我发现了一丝刮痕。非常新,是在拆卸过程中,因为工具不匹配或者用力过猛留下的。DMG-80的原装工具是特种合金,绝不会留下这种痕迹。这说明,对方用的是替代工具。
我脑中灵光一闪。红星厂里,能接触到这种特种设备的,除了几个老技术员,就只有工具库了。而能从工具库里神不知鬼不觉借出替代工具,并销毁记录的,只有一个人能办到。
李卫东!
我立刻赶往办公楼。副厂长办公室的锁,比档案室的结实不了多少。进去后,我直奔他的办公桌。翻箱倒柜是下下策,我需要找到最直接的证据。
他的桌上很整洁,文件摆放得一丝不苟,茶杯也擦得锃亮。我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了他桌角的一个黄铜笔筒上。那笔筒很重,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刻着劳动模范四个字。
我心中一动,拿起了笔筒。果然,在笔筒底座的毛毡下,我摸到了一串钥匙。
这串钥匙里,有一把很特别,不是开门的,更像……是开某种柜子的。我环顾四周,视线最终锁定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铁皮文件柜上。
我用钥匙打开了文件柜,里面没有文件,而是一些杂物。最下面,压着一个油布包。我打开一看,心脏猛地一跳。
里面是一套改装过的钳子和扳手,其中一把钳子的顶端,有一个独特的缺口。我立刻想起了机床接口处的刮痕,形状,大小,完全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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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赃并获!
我正要把东西收好,走廊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心里一紧,来不及多想,抓起油布包就近躲到了窗帘后面。
门被推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他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向办公桌,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
是车间主任,王大海。那个在人前对我喊打喊杀,恨不得扒我一层皮的男人。
他来这儿干什么
只见他在李卫东的抽屉里翻找了一阵,似乎没找到,嘴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然后,他的目光也投向了那个铁皮文件柜。
我屏住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04
王大海显然是冲着那套工具来的。他掏出自己的钥匙,却发现打不开文件柜,脸上的表情变得既困惑又焦急。他不知道,锁芯已经被我用李卫东的钥匙打开了。
就在他准备放弃,打算去撬锁的时候,走廊的另一头,又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是顾长风!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下热闹了,一出捉奸大戏,演员都到齐了。
王大海也听到了脚步声,他脸色大变,慌忙想找地方躲藏,可这小小的办公室一览无余,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啪嗒。
办公室的灯被打开了,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顾长风站在门口,面沉如水,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射向屋里的王大海。
王主任,深夜拜访李副厂长的办公室,是有什么重要的工作要汇报吗顾长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的压力。
王大海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有点事,想找李副厂长……对,工作上的事!
是吗顾长风缓缓走进来,他每走一步,王大海就往后缩一步。可我怎么听说,你跟李副厂长,最近在倒腾厂里的废旧钢材,赚了不少外快啊
王大海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长风不再看他,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藏身的窗帘上。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发现我了。
他没有声张,而是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个黄铜笔筒,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有些人,总喜欢把重要的东西,藏在最显眼的地方。自作聪明。
说完,他把笔筒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吓得王大海一哆嗦。
王主任,跟我去保卫科走一趟吧。顾长风转过身,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王大海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他知道,这回是彻底栽了。
就在顾长风押着王大海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窗帘后面风大,别着凉了。
等他们走后,我才从窗帘后面出来,后背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顾长风这个男人,心思缜密得可怕。他显然早就怀疑李卫东和王大海勾结,今晚的一切,都是他设下的局。他故意只告诉我李卫东是嫌疑人,就是想看看我能查到什么地步。而他自己,则在暗中监视着另一个目标,王大海。
我们俩,就像在进行一场没有言语的默契配合。
我看着手里的油布包,心里五味杂陈。现在证据确凿,只要等到天亮,在全厂大会上把这些东西甩出来,李卫东就百口莫辩。
但是,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吗李卫东在厂里根基深厚,党羽众多,他会这么轻易地束手就擒吗
我走出办公楼,清晨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我抬头看了看天,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决战的时刻,就要到了。
05
早上八点,红星机械厂的大礼堂座无虚席。所有工人,无论当班还是休息,都被要求参加这次关于严肃处理工厂破坏分子林晚意的全厂职工大会。
我被两名保卫科的人押在第一排,像个即将被游街示众的犯人。李卫东坐在主席台的正中央,满面红光,官威十足。他旁边坐着几个厂里的老领导,一个个表情严肃。唯独厂长的位置,是空的。
顾长风还没来。
李卫东清了清嗓子,拿起麦克风,开始了慷慨激昂的演讲。他先是痛斥了破坏工厂生产的恶劣行径,然后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我。
……林晚意,年纪轻轻,思想却已经腐化!不思进取,反而因为个人恩怨,蓄意破坏我们从德国引进的宝贵设备!这种行为,简直是令人发指!今天,我们就要在这里,给她一个最严厉的处分!
台下响起一片附和声,那些平时看我不顺眼的人,此刻叫得最大声。
我冷眼看着台上表演的李卫东,心里盘算着时间。顾长风为什么还没来他不会是想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吧
就在李卫东宣布要将我开除厂籍,并移交公安机关的时候,礼堂的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顾长风逆光而来,他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白衬衫,而是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蓝色工装,更显得肩宽腿长。他手里没拿任何东西,就这么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上主席台。
他一来,整个会场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顾厂长,您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处理这个破坏分子。李卫东笑着起身,想把主导权抓在手里。
顾长风没看他,径直走到麦克风前,用手指轻轻叩了叩,发出叩叩两声闷响。这个他标志性的动作,让全场立刻安静下来。
处理我看,要处理的人,恐怕不是她。顾长风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卫东的脸色微微一变:顾厂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顾长风的目光转向我,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林晚意,现在,把你知道的,看到的,都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那一刻,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这个男人,他选择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在了我的身边。
我站起身,迎着全场或惊愕、或怀疑、或恶毒的目光,朗声说道:破坏机器的人不是我!是有人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你血口喷人!李卫东猛地一拍桌子,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看看这个就知道了!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油布包,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狠狠地摔在了主席台上。
油布散开,里面那套改装过的工具,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套工具,是用来拆卸DMG-80机床保险栓的。上面的这个缺口,和机床接口处的刮痕,完全吻合!我指着那把钳子,字字铿锵,而这套工具,是我在李副厂长办公室的文件柜里找到的!
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卫东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
06
一派胡言!李卫东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快,他短暂的慌乱后,立刻恢复了镇定,指着我厉声喝道,这是栽赃!是你为了脱罪,偷了我的工具,反过来诬陷我!顾厂长,同志们,你们可不要被这个小丫头片子给骗了!
他倒打一耙的本事,果然炉火纯青。台下立刻有几个车间的主任跟着起哄。
就是,谁知道这东西是不是你放进去的!
李副厂长一心为公,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肯定是这丫头在撒谎!
局势似乎又开始向着不利于我的方向发展。我攥紧了拳头,心里有些发冷。我算到他会抵赖,但没想到他的拥趸如此之多。
就在这时,顾长风再次开口了。
栽赃他拿起那把带缺口的钳子,举到眼前,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李副厂长,你说这套工具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李卫东想当然地回答,他以为承认工具,就能坐实我偷窃栽赃的罪名。
那就好办了。顾长风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突然转身,对着台下大声问道:保卫科的刘科长在不在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人站了起来:顾厂长,我在。
刘科长,麻烦你,把王大海带上来。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愣住了。王大海那个昨天还上蹿下跳,叫嚣着要严惩我的车间主任
几分钟后,王大海被两个保卫科的人带了上来。他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面如死灰,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主席台上的李卫东。
李卫东的脸色,在看到王大海的那一刻,终于彻底变了。
王大海,顾长风的声音冷得像冰,把你昨天晚上,想对我说的话,当着全厂同志的面,再说一遍。
王大海浑身一颤,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哭喊着:我说,我全都说!是李卫东!是他指使我干的!是他让我去破坏机器,然后嫁祸给林晚意!他说事成之后,就提我当生产科的科长!
他一边哭,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这……这是他让我倒卖废旧钢材的账本!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下,整个礼堂彻底炸了锅!
原来,这根本不是简单的破坏事件,而是一场有预谋的、为了排除异己、侵吞工厂财产的阴谋!
李卫东瘫坐在椅子上,面如金纸,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我看着眼前的惊天反转,心里却没有太多快意。我只是看向顾长风,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把控着全局。他让我去找证据,是为了锻炼我,也是为了让我亲手洗刷冤屈。而他自己,则在背后,挖出了更深、更黑的内幕。
他用了一场雷霆万钧的动作,在全厂职工面前,上演了一场打虎大戏。
就在保卫科的人上前,准备带走李卫东的时候,他突然像疯了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推开身边的人,朝着礼堂外面冲去!
抓住他!顾长风大喝一声,第一个追了出去。
我没有丝毫犹豫,也立刻跟了上去!
07
李卫东像一头失控的公牛,在厂区里横冲直撞。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小路,专往那些机器林立、管道交错的地方钻。
顾长风紧追不舍,他的速度极快,动作敏捷,完全不像个坐办公室的厂长,倒像一头矫健的猎豹。我拼尽全力跟在后面,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勉强没有被甩掉。
李卫东的目标很明确——铸造车间。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熔炼炉,炉口常年保持着上千度的高温。他想干什么同归于尽还是销毁什么更重要的证据
站住!顾长风的厉喝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
李卫东非但没停,反而爬上了熔炼炉旁的高台。他站在炉口边缘,赤红的铁水在他脚下翻滚,散发着灼人的热浪。他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癫狂的笑容。
顾长风!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他嘶吼着,情绪已经完全失控。
我和顾长风停下脚步,不敢再刺激他。
李卫东,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顾长风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贪污,渎职,罪不至死。你还有老婆孩子,想想他们。
老婆孩子李卫东惨笑一声,我进了局子,她们还能有好日子过是你!都是你!你不来,我就是厂长!红星厂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毁了我!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说着,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个厚厚的账本,比王大海那个要大得多。
这才是真正的账本!整个厂,从上到下,谁拿了我的好处,谁跟我一起倒卖设备,全在上面!我今天就让它消失!我看你这个新厂长,还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他扬起手,就要把账本扔进熔炼炉!
说时迟那时快,顾长风动了。他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朝高台冲去。而我,几乎是出于本能,从另一侧的梯子飞快地向上爬,想去截住那本账本。
李卫东见状,孤注一掷地将账本奋力抛向炉口。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顾长风一个飞身蹬在旁边的管道上,借力跃起,在半空中,一把抓住了即将落入火海的账本!
而我,也正好爬到了高台的边缘。
李卫东见账本被夺,彻底疯狂,他转身朝我扑了过来,想把我推下高台。
小心!顾长风落地的瞬间,发出一声怒吼。
我反应也快,侧身一闪,堪堪躲过。但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着高台外侧倒去。我的下面,就是滚烫的铁水!
完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死死地箍住了我的腰。
是顾长风。他在最后一秒抓住了我。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我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由于惯性,我整个人都撞进了他的怀里。他的胸膛坚硬滚烫,心跳声强劲有力,一声一声,仿佛擂鼓,震得我耳膜发麻。
而穷凶极恶的李卫东,因为扑了个空,自己脚下不稳,惨叫一声,掉下了高台。好在他掉落的位置是平台下方堆积的沙土堆,虽然摔断了腿,但保住了一条命。
保卫科的人冲了进来,控制住了现场。
我却还愣在顾长风的怀里,忘了动弹。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被他抱住的安心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眩晕。
还不起来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沙哑,想在我怀里待多久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炉火烤过一样,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擦掉了我脸颊上的一点灰渍。
那个瞬间,整个车间的嘈杂,仿佛都离我远去了。
08
李卫东和王大海被公安机关带走了,那本关键的账本,成了扳倒厂里一众蛀虫的铁证。红星厂经历了一场从上到下的大换血,人心惶惶,但也带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新气象。
而我,林晚意,从一个即将被开除的破坏分子,一跃成了全厂闻名的英雄。
顾长风兑现了他的承诺。在新的干部任免大会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成立技术革新小组,而我,是第一任组长。
林晚意同志,技术过硬,思维敏捷,在关键时刻,表现出了高度的主人翁精神。我希望,在她的带领下,我们厂的技术水平,能再上一个新台阶!
我站在台下,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灼灼的目光,心里百感交集。这个男人,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然后亲手为我搭建了一个可以尽情施展才华的舞台。
我的技术革新小组直接向厂长负责,办公室就设在厂长办公室隔壁。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摆弄那些我心心念念的图纸和零件了。
小组成立的第一天,我就提交了一份关于改良生产线的详细方案。这份方案,是我熬了好几个通宵做出来的,里面融合了我这几年所有的观察和思考。
我把方案递给顾长风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忐忑。
他看得非常仔细,一页一页地翻过,时而皱眉,时而点头。他看文件的时候有个习惯,喜欢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的边缘,那个小动作,让我觉得他很性感。
想法很大胆。他看完后,抬头看我,很多地方,甚至有些异想天开。但是,我喜欢。
那……厂里能支持吗这需要投入不少资金。我小心翼翼地问。
钱的问题,我来解决。他把方案合上,放在桌上,你只管放手去做。出了问题,我担着。
他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让我所有的顾虑都烟消云散。
从那天起,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车间和办公室。我带着新招募的几个年轻技术员,没日没夜地搞测算,画图纸,做实验。顾长风也经常来车间看我们,他话不多,但总能在我遇到瓶颈的时候,从一个管理者的角度,提出一些让我茅塞顿开的建议。
厂里的流言蜚语也渐渐变了风向。以前他们说我不知好歹,现在他们说我年少有为。以前他们说我跟顾厂长不清不楚,现在他们说我们是革命工作的最佳拍档。
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地变质。
比如,他会在我加班晚了的时候,不声不响地给我送来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
比如,他会在我因为实验失败而沮丧的时候,递给我一块大白兔奶糖,笨拙地安慰我:甜的,吃了心情会好。
比如,有一次我为了抢救一个数据,淋了雨发高烧,他竟然亲自把我背到了医务室,守了我一个下午。
我能感觉到,他那座冰山,正在为我一点一点地融化。
那天,我们的改良生产线第一次试运行成功,效率比原来提高了整整百分之三十!全车间的人都在欢呼,他们把我高高地抛向空中。
我从人群中落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顾长风。他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比星光还要璀璨的笑意。
那一刻,我知道,我完了。我好像,真的喜欢上这个霸道又温柔的男人了。
09
生产线的巨大成功,让红星厂彻底打了个翻身仗。来自首都和各大省市的订单像雪花一样飞来,厂子起死回生,工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我成了厂里的大功臣,走在路上,人人都尊敬地喊我一声林组长。
可我心里,却越来越乱。我和顾长风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越来越薄,仿佛一戳就破,但谁也没有勇气先伸出那根手指。
八十年代,风气依然保守。厂长和女下属之间的风言风语,足以毁掉我们两个人。他前途无量,我不能成为他的污点。
我开始刻意地躲着他。除了工作汇报,我尽量不与他有私下的接触。他送来的东西,我找借口退回去。他来车间,我就埋头在机器里不出来。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疏远,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双眼睛,越来越深沉,看得我心慌。
直到那天,厂里组织去市里参加表彰大会,我和他,都被评为了市级劳动模范。
开完会,天已经黑了。厂里的班车要一个小时后才来。我们俩并肩走在陌生的城市街头,霓虹灯闪烁,照着彼此沉默的侧脸。
林晚意,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我的心猛地一跳,嘴上却硬撑着:没有啊,顾厂长,我最近太忙了。
是吗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我。路灯的光从他背后照来,给他镶上了一道金边。那你告诉我,你忙到连抬头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一丝压抑的怒火。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怕什么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我笼罩,怕别人说闲话还是怕……你自己
我猛地抬起头:我没有!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他的目光灼灼,像要把我点燃。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执着、挣扎,和他藏不住的情意,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顾长风,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他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骨血里,就因为我是厂长,你是组长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我顾长风看上的人,谁敢说半个不字!
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像一颗炸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我愣愣地看着他,忘了反应。
他看着我呆住的样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但眼神依旧坚定:林晚意,我不是一时冲动。从我把你铐进档案室的那天起,不,从我看到你档案上那些不公的待遇,看到你明明满身才华却只能当个小工的时候起,我就注意到你了。
我承认,一开始,我只是惜才。但后来,看着你像一头倔强的小豹子,在绝境里拼命撕咬,看着你为了你的方案熬红了双眼,看着你成功时比太阳还耀眼的笑容……我发现,我完了。
他的手,从我的手腕,移到了我的脸颊。他的指腹很烫,烫得我心尖都在发颤。
我喜欢你,林晚意。跟身份无关,跟流言无关。我就是喜欢你,想跟你过一辈子。
路口的红绿灯在交替闪烁,映着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我看着这个向来沉稳内敛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笨拙又真诚地剖白着自己的内心。
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10
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在那个陌生的城市街头,在闪烁的霓虹灯下,我向顾长风,也向我自己,缴械投降。
顾长风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得如此开怀,像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眼里的星光,比整个城市的灯火还要璀璨。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紧紧地,仿佛要将我嵌入他的生命。
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引起轩然大波。
回到厂里后,顾长风直接向组织递交了恋爱报告。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他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他对我的感情,是认真的,是经得起任何审查的。
厂里的确有过一阵议论,但很快就平息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和顾长风在一起后,红星厂变得更好了。
我带领的技术革新小组,在顾长风的全力支持下,接连攻克了好几个技术难关,拿下了国家级的专利。红星厂的产品,成了全国的抢手货,我们甚至开始接到国外的订单。工人们的工资翻了好几番,福利待遇也越来越好,整个工厂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事实证明,两个优秀的人结合,带来的不是流言蜚语,而是一加一大于二的强大能量。
一年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我和顾长风结婚了。
没有隆重的仪式,我们只是请了几个最要好的朋友,在厂里的小食堂摆了两桌。他穿着那件我最喜欢的白衬衫,我穿着一条崭新的红裙子。他给我戴上戒指的时候,手还在微微发抖。
林晚意同志,他握着我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顾长风的合法妻子了。以后,请你继续对我进行技术指导,尤其是在……家庭生活方面。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情话的样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像冰山一样冷峻的男人,如今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温柔的烟火气。
婚后的生活,平淡却幸福。我们依然是厂长和技术组长,白天在各自的岗位上并肩作战,晚上回到那个我们共同的小家,他会笨拙地学着做饭,而我会靠在厨房门口,笑着指挥他多放盐少放醋。
我们也会吵架。我会因为一个技术参数跟他争得面红耳赤,他会因为我加班忘了吃饭而对我大发雷霆。但每一次争吵的结尾,都是他无奈的妥协和紧紧的拥抱。
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总是这样说,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几年后,顾长风因为卓越的管理才能,被调往市里的工业局担任更重要的职务。而我,接替他,成为了红星机械厂历史上第一位女厂长。
我上任的那天,站在曾经审判我的那个主席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心中感慨万千。
散会后,我走出礼堂,看到顾长风正靠在车边等我。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干部装,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英挺如初。
他走过来,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恭喜你,林厂长。他笑着说。
也恭喜你,顾局长。我回以微笑。
我们相视一笑,牵着手,并肩走在洒满金色光辉的厂区大道上。远处,是机器的轰鸣和工人们的欢声笑语,那是我和他,共同谱写的,关于爱情、关于事业、关于一个时代的,最动听的交响乐。
我们的爱情,不循规,不遵律,却最终,走向了最光明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