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顾临创立星耀科技时,彼此都隐瞒了身世。
他以为我是贫民窟天才,我以为他是普通富二代。
直到顾家保镖冲进百亿发布会:请少爷回家!
顾临下意识护住我:他才是顾家血脉!
保镖却对着他跪下:临少,您也该回去了。
会议室里我们剑拔弩张,激光笔的红点像枪口瞄准彼此。
他冷笑:我51%的股权,随时能让你出局。
我亮出专利文件:没我的核心代码,星耀明天就破产。
寿宴上老爷子逼我们二选一。
顾临突然撕碎股权书:公司归你,我只要自由。
我当众播放创业初期的录音:深城只认代码,不认血缘。
老狐狸鼓掌大笑:好!我等的就是你们这句话。
他展开遗嘱——星耀永远独立于顾氏财团之外。
1
发布会现场的热浪,几乎要掀翻深城科技中心巨大的穹顶。空气里弥漫着香槟泡沫的微酸、高级香水的甜腻,还有上千人汇聚在一起所蒸腾出的那种亢奋的温度。巨大的全息投影在舞台中央缓缓旋转,展示着星耀科技最新一代智能城市中枢模型——星耀之城。炫目的流光在虚拟的楼宇、道路和绿植间流淌,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窒息。台下是黑压压的人头攒动,闪光灯此起彼伏,像夏夜躁动的萤火虫群,将台上并肩站立的两个人影,一遍遍定格在刺眼的白光里。
星耀之城,不止于智能,它将是未来生活的基石!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很快被台下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淹没。我能感觉到身边顾临投来的目光,锐利又带着点熟悉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个刚刚调试完成的精密模块。这家伙,永远这副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德性。
顾临接过话头,声音低沉平稳,像一块投入沸水却不起丝毫波澜的坚冰:感谢各位合作伙伴、投资者的信任。星耀的未来,由我们共同开启。他微微颔首,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台下又是一阵更加狂热的骚动,媒体的镜头贪婪地对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我们并肩走下舞台,将身后震耳欲聋的喧嚣暂时关在厚重的帷幕之外。后台通道狭窄,空气里还残留着彩排时留下的粉尘味。助理和工作人员簇拥上来,七嘴八舌地汇报着后续安排、紧急采访请求、还有那如同天文数字般不断跳涨的预约订单金额。我和顾临被裹挟在中间,像两艘在信息洪流中竭力维持航向的船。混乱中,我的手臂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西装外套,昂贵面料的冰凉触感一闪即逝。
就在这时,通道另一端的门被猛地推开。
不是工作人员那种急促但尚算礼貌的推门。那是一种带着蛮横力量、不容置疑的闯入。金属门框撞击在墙壁上,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巨响,瞬间压过了后台所有的嘈杂。几道高大、沉默、穿着统一黑色西装的身影,像几堵移动的墙,带着一股凝滞的寒意,突兀地切断了光线,堵死了出口。他们动作迅捷,目标明确,视线像冰冷的探针,瞬间锁定了我和顾临。
后台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助理们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兴奋的红晕褪去,只剩下错愕和一丝惊恐。连通道顶部的白炽灯管,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而光线摇曳了一下。
领头的是个寸头男人,面容刚硬得像用斧头劈凿出来的岩石。他目光扫过我和顾临,最后定格在我脸上,毫无温度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
顾辞少爷,老爷吩咐,请您即刻回家。
顾辞少爷。
这四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拽了一下我的神经末梢。多少年了这个称呼连同它所代表的那个金碧辉煌又冰冷彻骨的世界,早已被深城创业维艰的岁月磨砺得模糊不清,沉在记忆最深、最不愿触及的淤泥里。此刻却被如此粗暴地、毫无预兆地拖拽到聚光灯下,暴露在刚刚见证了我们成功的众目睽睽之中。
贫民窟里漏雨的屋顶、永远散发着廉价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为了一顿像样的饭菜在电脑前熬红的双眼……那些拼命想要挣脱的、属于顾辞这个身份带来的沉重枷锁和不堪过往,随着这四个字,轰然撞开了记忆的闸门。
一股尖锐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几乎让我窒息。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身侧微微痉挛了一下。
几乎是本能,一股巨大的推力猛地撞在我肩膀上,力道之大让我踉跄着向旁边退了两步。顾临一步跨出,完完全全挡在了我和那群黑衣人之间。他的后背像一堵骤然升起的墙,宽阔、紧绷,将那股逼人的寒意暂时隔绝开来。昂贵的深灰色西装面料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肩胛骨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的轮廓。
你们认错人了。顾临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冷,更硬,像淬了火的钢,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他微微侧过头,下颌线绷得极紧,目光却锐利如鹰隼,越过自己的肩头,死死锁住那个领头的寸头男人,他才是顾家真正的血脉!放他走!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通道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发布会现场隐隐传来的、如同隔着一个世界的模糊喧嚣。
领头的寸头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平静地从我脸上移开,缓缓地、定定地落在顾临那张轮廓分明、此刻因愤怒而显得异常锋利的脸上。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这个如同铁塔般冷硬的男人,对着顾临,膝盖一弯,以一种绝对服从的姿态,单膝点地,跪了下去。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刻入骨髓的恭敬。
他身后的几名黑衣人,如同接收到无声指令的机器,动作整齐划一,紧跟着屈膝跪下。
临少,寸头男人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种面对真正主人时才有的、无可辩驳的谦卑,您,也该回去了。
临少。
这个称呼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轰然炸开。
后台通道里凝固的空气瞬间被无形的冲击波撕裂。我身边一个抱着文件的年轻女助理倒抽一口冷气,手中的文件夹啪嗒一声滑落在地,雪白的纸张散落开来,像一群受惊的白鸽。她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个单膝跪在顾临面前的男人。其他工作人员脸上血色褪尽,眼神在我和顾临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混乱和茫然。
顾临的背影在我眼前骤然僵住。
那堵刚刚还为我挡风遮雨的墙,仿佛瞬间被冻结,失去了所有生机。我甚至能看到他后颈处一小块裸露的皮肤,在通道顶灯惨白的光线下,迅速褪去血色,变得一片死灰。他挡在我身前的姿态没有变,但支撑着那股力量的某种东西,在临少两个字落下的瞬间,似乎被彻底抽空了。
时间像是被强行灌入了粘稠的沥青,每一秒都拖着沉重的脚步,带着令人窒息的滞涩感向前挪动。通道里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还有远处会场隔着厚重墙壁传来的、如同另一个宇宙的微弱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顾临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动作失去了惯有的流畅和力量,带着一种被重锤击打后的迟滞。当他的脸完全转过来,暴露在光线之下时,我清晰地看到了那双总是冷静、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怎样惊涛骇浪的情绪——震惊、茫然、被欺骗的剧痛,还有一丝……极其深重的、仿佛世界崩塌后的荒芜。
他的目光,第一次不再是评估一个合作伙伴或竞争对手,而是像两把淬了毒的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审视,死死地钉在我脸上。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而我,也正看着他。
那个我认识了五年、一起熬过无数通宵、在无数个深城寂静的深夜里为某个技术难题争论得面红耳赤、又在攻克难关后碰杯庆祝的顾临;那个我以为只是某个富足家庭出身、能力卓绝、心气极高的合伙人顾临……此刻,那张熟悉的面孔在临少这个称呼的加持下,变得无比陌生,甚至有些狰狞。
那些我们一起奋斗的日夜,那些推心置腹的交谈,那些在简陋办公室里共享的盒饭……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碰撞、碎裂。每一个片段都被打上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问号——虚假算计一场精心编织的、针对我这个真正继承人的漫长骗局
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愤怒、被愚弄的羞耻以及冰冷的恐惧的洪流,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的视线越过顾临僵硬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那个单膝跪地的寸头男人身上,那个代表着我拼命逃离却始终如影随形的顾家的爪牙。
我猛地抬手,指向那个男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声音却像淬了冰,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尖锐和刻毒,清晰地砸向顾临:
好!顾临!原来你才是顾家精心培养的那条看门狗!这五年,真是辛苦你‘屈尊降贵’地潜伏在我身边了!顾家为了把我这个‘流落在外的野种’找回去,还真是煞费苦心啊!连你这种精英都舍得放出来当卧底!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捅出去。我看到顾临死灰般的脸上,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里,那抹深重的荒芜瞬间被点燃,燃起了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火焰。
他猛地踏前一步,逼近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半米,鼻尖几乎要撞在一起。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须后水味道混杂着此刻喷薄而出的怒意,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场。通道顶灯的光线被他高大的身影切割,阴影落在我脸上,冰冷而沉重。
顾辞,他开口了,声音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低沉嘶哑,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暴怒,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毫不退缩地迎上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呕出来,带着血腥味,你顾临,就是顾家的一条狗!一条处心积虑、伪装得人模狗样的狗!
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的衣领!
顾临的手像铁钳一样攥紧了我衬衫的前襟,昂贵的面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力量拽得我向前趔趄,几乎撞进他怀里。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怒火已经烧尽了所有理智,只剩下狂暴的毁灭欲。
你找死!他低吼着,另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裹挟着风声,朝着我的脸颊狠狠砸来!
拳头带起的劲风刮过脸颊,带着皮肤一阵刺痛。我甚至能看清他指关节上因为长期敲击键盘而留下的薄茧,还有那因为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弧度。这一拳若是砸实了,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在狭窄的通道里。不是来自那群沉默的黑衣人,而是来自通道另一端。
一道身影如同猎豹般扑至,速度极快,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来人没有直接攻击顾临,而是精准地、强硬地插入了我们两人之间几乎贴在一起的身体空隙。一只手如同钢箍般猛地扣住了顾临那只即将落在我脸上的手腕,另一只手则用力推在我的胸口,将我从顾临的钳制下向后推开。
力道很大,我踉跄着退后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通道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疼痛让我瞬间吸了口冷气,脑子反而被撞得清醒了一丝。
挡在我们中间的人,是陈默。星耀科技的安保主管,也是当初顾临亲自从某个特殊渠道挖来的人。他身材精悍,动作干脆利落,此刻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我和顾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江总!顾总!陈默的声音沉得像铁块,目光在我们两人脸上扫过,带着一种近乎痛心的严厉,这里是公司!是星耀的发布会后台!外面是几百家媒体!你们想干什么让星耀明天就上头条,标题是‘创始人后台互殴,百亿帝国内讧’!
他的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
顾临挥出的拳头被陈默死死攥住,悬在半空。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并未熄灭,反而因为被强行阻拦而燃烧得更加炽烈,死死地钉在我脸上。但他那只被攥住的手腕,终究没有再向前移动分毫。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衣领被顾临扯得歪斜,狼狈不堪。陈默的话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星耀……我们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星耀……刚刚才在聚光灯下接受万众瞩目与欢呼的星耀……难道就要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荒谬绝伦的闹剧,在巅峰时刻轰然倒塌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感,瞬间压过了愤怒和羞辱。不是为了顾家,而是为了星耀。
通道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那群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依旧沉默,像一组冰冷的背景雕塑。陈默挡在中间,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垒。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终于,顾临那只悬在半空的拳头,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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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一甩手,挣脱了陈默的钳制。力道之大,让陈默都微微后退了半步。
顾临没有再看我一眼。他抬手,极其用力地、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粗暴,整理着自己被我扯乱的西装前襟,动作僵硬。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和所有人,只留下一个绷紧到极致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背影。
他对着那个依旧单膝跪地的寸头男人,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起伏,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带路。
寸头男人沉默地起身,动作依旧恭敬,侧身让开通道。其他黑衣人也无声地站起。
顾临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朝着通道出口走去,步伐又快又重,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燃烧的余烬之上。
黑衣人迅速跟上,簇拥着他消失在通道尽头刺眼的光亮里。
后台通道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散落一地的文件,惊魂未定的工作人员,脸色铁青的陈默,还有靠在墙上、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的我。
深城顾家老宅,与其说是一座住宅,不如说是一座堡垒。巨大的雕花铁门缓缓滑开,露出里面幽深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林荫大道。沉默的黑衣车队载着我和顾临,一前一后,像押解犯人般驶入。车轮碾过精心铺设的碎石路,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沙沙声。
车窗外的景象飞速掠过。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如同巨大的绿色绒毯,连绵起伏,延伸向远方几乎看不见边际。喷泉水柱在暮色中划出冰冷的弧线。远处,一栋融合了冰冷现代线条与沉重古典元素的巨大建筑矗立着,如同盘踞在山坡上的巨兽,俯视着闯入者。巨大的落地窗反射着天边最后一抹暗红的残阳,像巨兽冷漠的眼睛。
这就是顾家。财富与权力的冰冷图腾。一个我逃离了二十多年,却终究像被无形的线扯回的木偶般,又踏入的地方。身边的顾临,从上车起就紧闭双眼,靠在椅背上,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车子在主楼前无声停稳。穿着考究制服的管家早已垂手肃立,脸上是训练有素的恭敬,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我和顾临,带着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大少爷,临少爷,管家微微躬身,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老爷在书房等候。
大少爷这个称呼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了我一下。我下意识地看向顾临。他刚刚睁开眼,眼底一片深寒,听到这个称呼时,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推开车门,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再看我,径直朝着那扇沉重的、镶嵌着黄铜装饰的大门走去。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仿佛刚才在后台那失控的愤怒从未发生过。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跟了上去。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每一步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书房比想象中还要大,还要空旷。挑高的穹顶,巨大的书柜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塞满了厚重的典籍。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和昂贵雪茄混合的独特气味。厚重的丝绒窗帘只拉开了一半,窗外庭院里的灯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顾老爷子顾振山,就坐在那张巨大的、由整块黑檀木雕刻而成的书桌后面。他穿着深色的中式绸衫,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记录着岁月的冷酷与威严。他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带着审视或愤怒的目光看过来。相反,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注地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一幅巨大的、异常复杂的城市设计蓝图——那线条,那分区,那核心模块的标注……分明就是我和顾临呕心沥血打造的星耀之城!
这无声的一幕,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具冲击力。
我和顾临在距离书桌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如同两座沉默的雕像。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壁上那座古老的落地钟,发出规律而沉重的嘀嗒声,像敲在人心上。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终于,顾振山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像两把钝刀,先是在我脸上缓慢地刮过,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然后移向顾临。那目光在顾临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更长了些,也更复杂了些,有审视,有评估,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捕捉的疲惫
回来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空旷的书房里激起微弱的回音。不是问句,只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姿态松弛,却带着无形的巨大压力。
星耀科技,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目光重新落回桌面那份摊开的蓝图上,手指随意地划过上面一条代表核心数据流的金色线条,做得不错。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扫过我们两人,这一次,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玩味。
现在,说说吧。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像冰层突然开裂,两个顾家的‘儿子’,一个流落在外,一个养在身边。瞒着所有人,在外面弄出这么大动静……想做什么嗯
最后一个嗯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我和顾临依旧沉默。巨大的落地钟咔哒一声,报出整点,沉闷的钟声在房间里嗡嗡回荡。
沉默在巨大的书房里蔓延,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落地钟的余音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
想做什么顾振山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凝滞。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宽大的黑檀木桌面上,十指交叉,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轮流扫射着我和顾临,顾辞,二十多年野在外面,是觉得顾家亏待了你还是以为靠你自己那点小聪明,就能翻了天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冰冷,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却布满瑕疵的物件。
至于你,顾临。他的目光转向顾临,那审视中瞬间掺入了一丝更复杂的、近乎失望的严厉,我养了你三十年,给了你顾家继承人的名分和资源,不是让你去当什么‘普通富二代’玩创业游戏的!更不是让你,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跟这个顾家的‘耻辱’搅在一起,弄出个什么星耀来打顾氏的脸!
耻辱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二十多年的颠沛流离,挣扎求生,那些被刻意遗忘的饥饿、寒冷和白眼,瞬间被这个词点燃,化为灼热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我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沙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够了!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如同困兽濒死咆哮般的低吼,猛地撕裂了书房里令人窒息的压抑。
是顾临。
他一步踏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被践踏的尊严、被戳破伪装的痛楚,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暴怒。他死死盯着书桌后的顾振山,下颌骨因为用力咬合而高高凸起,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三十年名分资源呵!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和悲凉,顾振山!你养的是顾家的继承人,还是一个用来填补你亲生儿子空缺的、随时可以丢弃的替代品!一个用来安慰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和掌控欲的工具!
你闭嘴!顾振山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在书房里炸开,桌上的笔筒和镇纸都跳了起来。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显然被顾临这赤裸裸的顶撞彻底激怒了。
但顾临像是完全豁出去了,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又逼近了一步,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带着血淋淋的质问:我算什么!一个顶着你儿子名头、替你守着你那点家业的看门狗!一个你随时可以像垃圾一样扔掉、好给真正的血脉腾位置的障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尖利:那你告诉我!我十岁那年被绑架,绑匪把我锁在漆黑冰冷的仓库里三天三夜!他们在门外说,‘这小子又不是亲生的,死了就死了,顾家还能省笔钱!’这话是不是你授意的!是不是你顾振山让人放出去的风!
最后那句质问,如同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书房里所有的伪装和压抑。
顾振山脸上那雷霆般的震怒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混杂着错愕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僵硬。他撑在桌面上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空气仿佛被彻底抽干,连那落地钟的嘀嗒声都消失了。
顾临吼完,胸口剧烈地起伏,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顾振山,那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彻底背叛后的绝望。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大步流星地朝着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走去,背影决绝得像要斩断与这里的一切联系。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那巨响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久久不散,像一声绝望的丧钟。
书房里只剩下我和顾振山,以及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巨大的冰块,沉重地压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刺痛。远处隐约传来顾临决绝离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宅邸里回荡,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如同沉入冰冷的深海。
顾振山依旧僵坐在那张巨大的黑檀木椅子里。刚才顾临那血淋淋的质问,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脸上那层坚不可摧的威严面具。此刻,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岁月和权势掩埋得太久以至于几乎难以辨识的……狼狈他撑在桌面上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细微地颤抖着,泄露了内心的震荡。
我的目光掠过他失神的脸,落在书桌边缘。那里放着一个相框。照片很旧,边角已经磨损。照片里,年轻许多的顾振山坐在一张藤椅上,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温和的笑意。他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男孩,孩子笑得眼睛弯弯,手里抓着一个亮闪闪的玩具汽车模型。
那个小男孩……依稀能辨认出顾临幼时的轮廓。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那些在贫民窟里挣扎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上来——独自蜷缩在漏雨的阁楼里,啃着冰冷的馒头,听着楼下醉汉的咒骂;为了省下买电脑配件的钱,连续一个月每天只吃一顿饭;拿到第一个项目预付款时,在深城寒冷的街头,激动得浑身发抖……所有的艰辛、屈辱和拼尽全力的挣扎,在这一刻,在顾振山对顾临那声替代品的沉默里,在相框里那个被父亲温柔抱着的男孩的笑容前,扭曲成一股尖锐的讽刺。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叶,却让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不是为了顾家,不是为了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老人,甚至不是为了顾临那个混蛋。
是为了星耀。
那个由无数行代码、无数个不眠之夜、无数次濒临绝境又咬牙挺过来的汗水和信念浇筑而成的星耀。它刚刚在深城之巅闪耀,绝不能因为这场荒谬绝伦的家族丑闻而蒙尘,甚至崩塌。
我慢慢抬起头,迎上顾振山终于聚焦过来的、带着复杂审视的目光。我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深潭:
顾先生,我刻意省略了那个血缘赋予的、令人作呕的称呼,无论我是谁的儿子,无论顾临是谁养大的,都和星耀无关。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顾振山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
星耀是我和顾临创立的。它的每一个字节,每一行代码,每一份订单,都是我们两个人,在远离顾家视线的地方,用五年时间,一点点拼出来的。我的声音平稳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它是独立的存在。它的未来,不需要顾家的‘安排’。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也无意去探究他那瞬间的失神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我转过身,像顾临刚才那样,迈开脚步,朝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走去。
门在我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书房里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也隔绝了那个坐在巨大书桌后、身影在暮色中显得异常孤寂的老人。
2
星耀科技总部顶层,那间被誉为深城之眼的环形会议室里,空气像是被冻住了。巨大的落地窗外,深城的璀璨灯火如同散落人间的星河,无声地流淌着,映照着室内两张冰冷对峙的面孔。
长条会议桌,一头一尾。我和顾临。
他坐在主位,背对着窗外那片繁华的夜景,整个人陷在高背椅的阴影里,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他手里把玩着一支银色的激光笔,红色的光点在冰冷的会议桌面上漫无目的地游移,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我坐在另一端,正对着他。桌上摊开着一份厚厚的文件,首页核心专利技术归属及授权协议几个加粗黑体字异常刺眼。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而规律的笃笃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寒暄,没有过渡。从顾家老宅回来后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就直奔主题——分割。
股权结构很清晰。顾临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像机器在播报数据,我,51%。你,34%。剩下的,在员工池和早期风投手里。他微微停顿,手中激光笔的红点倏地停在桌面中心,像一颗瞄准靶心的红心,这意味着,在星耀,我拥有最终决策权。
那红色的光点,像一滴凝固的血。
我抬眼看向他,隔着长长的、冰冷的会议桌。他隐在阴影里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那点红光在他眼中反射出两点妖异的星火。
决策权我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手指重重地点在面前那份专利文件上,江总,决策权是基于公司能正常运转的前提。没有我手里的这些专利,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针锋相对的锋利,星耀引以为傲的‘星耀之城’核心中枢,明天就会变成一堆废铜烂铁!你决策什么决策公司破产清算的流程吗
激光笔的红点猛地晃动了一下,随即死死钉在桌面上,仿佛要将桌面灼穿一个洞。
顾临的身体从阴影里微微前倾,那张英俊却写满阴鸷的脸暴露在会议室顶灯的光线下。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直直地刺向我,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冷酷的弧度:
专利顾辞,你是不是忘了,星耀科技是在我顾临名下注册的!你所有的研发成果,所有的专利,都是在为公司服务期间、利用公司资源完成的!从法律上讲,它们天然属于星耀,属于我这个控股股东!我随时可以申请强制收回!你拿什么跟我争
法律我猛地站起身,双手重重拍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跟我谈法律!顾临,星耀是怎么来的是当初在深城那个连空调都没有的破车库里,你和我,用两台二手电脑,靠着我写的核心算法框架,才拿到第一笔天使投资!没有我最初的代码,星耀根本不会存在!你现在跟我谈法律谈公司资源!
我一把抓起桌上那份专利文件,哗啦一声抖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和签名:看清楚!这些专利,申请人是顾辞!原始代码和设计文档的时间戳,远早于星耀科技成立的时间!它们是我个人的知识财产!你想强制收回可以!那就让星耀彻底停摆,让深城那几百个等着‘星耀之城’落地的地方政府,让那几千家签了合同的供应商,让外面那几千个指着星耀吃饭的员工,都来找你江总要说法!看看你那51%的股权,能不能挡得住这滔天巨浪!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在巨大的空间里激起嗡嗡的回响。窗外的城市灯火似乎都因为这激烈的对峙而闪烁了一下。
顾临依旧坐在阴影里,没有动。只有他握着激光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那点红色的光点在桌面上剧烈地颤抖着,像一颗失控的心脏。
会议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中互相碰撞、撕扯。
那红色的激光点,像一只充血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桌面中央,成为这冰冷对峙中唯一跳动的焦点。
深城顾家老宅,今晚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顶级食材烹制出的馥郁香气。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整个深城乃至更广阔地域的权贵名流几乎尽数到场,为顾家掌舵人顾振山的七十大寿献上恭维与祝福。然而,在这片流光溢彩、笑语喧阗的表象之下,却涌动着一股心照不宣的暗流——所有人都知道,今晚的重头戏,是顾家那两位刚刚在百亿科技新贵星耀科技身上引爆了惊天秘闻的少爷。
我和顾临,像两座格格不入的孤岛,被无形的力量推到了宴会厅最中央的漩涡旁。他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面无表情,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杯壁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我则离他几步远,同样沉默,目光掠过那些或好奇、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面孔,最后落在不远处被几位元老级人物簇拥着的顾振山身上。老爷子今晚穿着暗红色的唐装,精神矍铄,谈笑风生,仿佛几日前书房里的那场风暴从未发生。
寿宴进行到高潮,管家恭敬地推上一个巨大的、装饰着繁复糖霜和寿桃的蛋糕。掌声雷动。顾振山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蛋糕前,接过侍者递上的切刀。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锁定了我和顾临所在的位置。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诸位,顾振山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宴会厅,沉稳有力,带着惯有的掌控感,感谢诸位赏光,来参加我这老头子的寿宴。人老了,所求不多,唯愿家宅安宁,子孙和睦。他顿了一下,目光在我和顾临脸上缓缓扫过,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顾家血脉,不容混淆。星耀科技,是我顾家子孙弄出来的产业,自然也该回归顾氏旗下,成为家族未来的重要基石。
他微微抬手,指向我和顾临,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裁决的威严:择日不如撞日。顾辞,顾临。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星耀,是顾家的产业。它的未来,需要真正的顾家血脉来掌舵。你们两人,能力皆有目共睹。但一山不容二虎。今晚,就在这里,当着所有亲朋故旧的面,做个了断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星耀,只能有一个真正的掌控者。你们,谁要
谁要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寂静的宴会厅里,余音在每个人耳边嗡嗡作响。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呼吸,所有的期待和幸灾乐祸,都死死地钉在我和顾临身上。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刺眼的光芒,将我们两人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都照得无所遁形。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带着令人窒息的甜腻和压力。
顾临握着酒杯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挡住了眸中的情绪。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宾客们屏息凝神,连侍者端着托盘的手都僵住了。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顾临缓缓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我,目光越过重重人影,笔直地投向主位上的顾振山。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锐利或愤怒,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猛地抬起手,不是举杯,而是将手中那杯几乎没动过的、琥珀色的威士忌,狠狠地泼洒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哗啦——
清脆的碎裂声!冰块和酒液四溅!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这突兀的举动引得周围宾客一阵低低的惊呼,纷纷下意识后退。
顾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看也不看地上的狼藉,右手猛地伸进自己礼服内侧的口袋。
下一秒,一份装订整齐的、印着星耀科技LOGO的文件被他抽了出来——正是那份代表着他绝对控制权的股权证明文件!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顾临双手抓住文件的两端,没有丝毫犹豫,双臂猛地向两侧用力!
嗤啦——!
刺耳的纸张撕裂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宴会厅!
他动作粗暴,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厉,一下,又一下!坚韧的纸张在他手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被硬生生撕成两半、四半、无数碎片!
雪白的纸片如同葬礼上纷飞的纸钱,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他脚边那片威士忌酒液形成的污渍上,迅速被染上肮脏的褐色。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疯狂的一幕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站在一地狼藉中的男人。
顾临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彻底解脱后的空茫。他看向顾振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斩断一切、令人心悸的平静:
公司,归他。
他抬起手,指向我所在的方向,指尖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金碧辉煌却冰冷彻骨的宴会厅,扫过那些震惊、错愕、不解的面孔,最终定格在顾振山脸上,吐出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钧:
只要自由。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挺直脊背,转身,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迈开脚步,朝着宴会厅那扇巨大的、通往外面黑暗的鎏金大门走去。皮鞋踩在沾满酒液和纸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而粘滞的声响。
自由。
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抽空了宴会厅里所有的空气。死寂如同实质的冰层,冻结了每一张或震惊、或错愕、或幸灾乐祸的脸。无数道目光追随着顾临决绝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鎏金大门外的黑暗里,才又齐刷刷地转回到我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探究、同情、鄙夷,还有赤裸裸的、等待好戏上演的贪婪。
顾振山站在主位,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地锁定了我,带着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我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衬衫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冰凉一片。顾临的馈赠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带着屈辱,带着被施舍的刺痛,更带着一种被彻底架在火上烤的焦灼。
要我接手像一个乞丐般接受他撕裂股权书后丢下的嗟来之食然后让星耀彻底沦为顾氏财团庞大机器上一个微不足道的齿轮让那凝聚了我们五年心血的星耀之城,变成顾家权贵们彰显身份的又一个玩具
不。
绝不!
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某种更深沉信念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烧尽了所有的犹豫和冰冷。
就在顾振山似乎要开口,就在那些围观的宾客们以为尘埃落定、好戏收场之时——
我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皮鞋鞋跟重重敲击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回响,瞬间撕裂了粘稠的死寂。
自由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宴会厅里所有的窃窃私语。我的目光没有看顾振山,而是环视全场,扫过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最后,定格在宴会厅侧方一个不起眼的控制台方向,对着那边等待指令的音响师,微微点了点头。
星耀科技创立的第一天,在深城那个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的破车库里,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力量,响彻整个金碧辉煌的空间,我和顾临,对着唯一一台能用的笔记本电脑,对着那个简陋到只有几个核心框架的‘星耀之城’雏形,就说过一句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宴会厅里环绕的顶级音响系统,毫无预兆地启动!
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过后,一个年轻、疲惫、却充满了无限激情和野心的声音,清晰地、带着一丝背景里老旧风扇的嗡嗡声,响彻在每一个角落:
【顾临:…这鬼地方,夏天烤人干,冬天冻成狗。图什么】
【顾辞(年轻的声音,带着笑和喘息):图…深城只认代码,不认血缘!图…咱俩的名字,以后能刻在这座城的基石上!干不干!】
【顾临(沉默一秒,随即一声低吼,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干他娘的!】
清晰无比!带着旧日灰尘和汗水气息的对话,像一道穿越时空的惊雷,狠狠劈在了这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华丽殿堂!
全场哗然!
所有宾客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转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轰然响起!
深城只认代码,不认血缘!
这十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顾家那套引以为傲的血脉论调!也刺穿了顾临刚才那看似悲壮、实则带着一丝顾影自怜的自由宣言!
我挺直脊背,站在漩涡的中心,无视那些几乎要将我洞穿的目光,声音如同磐石,坚定地砸下:
星耀,从来不是谁的私产!不是顾家的战利品,也不是谁一时兴起施舍的礼物!它诞生于深城那个车库,成长于无数个不眠之夜,它的灵魂,是代码,是算法,是每一个为它付出汗水的员工!它的未来,只属于它自己!
话音落下,整个宴会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了。
就在这时,主位之上,一直沉默如山、脸色深沉的顾振山,猛地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好!好!好!
笑声洪亮,带着一种奇异的畅快,甚至隐隐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意味。他连说了三个好字,手掌用力地拍在铺着红绒布的桌面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这突如其来的大笑,让所有宾客都懵了,错愕地看着这位喜怒向来不形于色的顾家掌舵人。
顾振山止住笑声,脸上那深沉的威严如同潮水般褪去,竟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近乎狡黠的赞赏。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好一个‘深城只认代码,不认血缘’!顾辞,顾临!他声音陡然拔高,中气十足,我等你们这句话,等了整整五年!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顾振山朝着旁边侍立已久的管家一挥手。
管家立刻躬身,双手捧着一个密封的、看起来极其古旧厚重的深棕色皮质文件袋,快步上前,恭敬地放在顾振山面前的桌面上。
顾振山拿起文件袋,动作带着一丝郑重。他撕开封口的火漆印,从里面抽出一份同样显得年代久远的文件。他没有立刻宣读,而是将其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文件抬头上那醒目的遗嘱二字。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宴会厅里:
本人,顾振山,在此立嘱并声明:星耀科技(StarGlow
Technologies),自其创立之日起,即为独立之实体。其所有权、运营权及未来发展,均与顾氏家族产业无涉!顾氏家族及其继承者,无权以任何形式干涉、索取或并吞星耀科技之资产及权益!此嘱,天地为证,诸君共鉴!
遗嘱的内容如同另一道惊雷,炸得整个宴会厅彻底沸腾!
无数道目光在我、在顾振山、在顾临离去的方向、在那份被高高举起的遗嘱上来回扫视,充满了极致的震撼和难以置信!
顾振山脸上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他放下遗嘱,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深邃无比,仿佛穿透了时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雏鹰……终究是要自己飞的。
3
顶层总裁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办公室里没开主灯,只有落地窗外深城永不熄灭的灯火流淌进来,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流动的光河。
我靠在宽大的办公桌边缘,手里捏着那份曾经代表着51%绝对控制权、如今却已被撕得粉碎、又被我重新勉强拼凑粘合起来的股权证明文件。纸张边缘粗糙,裂痕纵横交错,像一张布满伤痕的脸。冰冷的玻璃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我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带着同样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落在我身上,落在我手中那份破碎的文件上。
静默在巨大的空间里蔓延,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嗡鸣。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沉稳地走到我身边。
顾临高大的身影停在了旁边,同样靠在冰冷的桌沿上,肩膀与我隔着半臂的距离。他身上还带着外面夜风的微凉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
谁也没说话。
我抬起手,目光落在那份布满裂痕的文件上。指尖用力。
嗤啦——!
比在寿宴上更加干脆、更加彻底!我双手抓住文件两端,猛地发力!刚刚被粘合起来的脆弱纸片,瞬间再次分崩离析!这一次,碎片更小,更彻底,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地洒落在我脚边光亮如镜的地板上。
我没有看顾临,只是盯着那些飘落的碎片,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然:
星耀,从来不是谁的遗产。
碎片落地的细微声响中,旁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溢出的叹息。
顾临缓缓弯下腰。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没有一丝犹豫,将地上那些沾染了尘埃的、代表着曾经绝对权力和惨烈分割的纸片,连同我刚刚撕碎的,一起,一片一片,默不作声地扫进了桌脚边那个银灰色的金属垃圾桶里。
垃圾桶内壁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直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同样卸下重负的松弛。他没有看我,目光投向落地窗外那片璀璨的、由无数代码和灯光构成的星河,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响起,像是在接续我未说完的话,又像是在宣告一个崭新的开始:
是战利品。
窗外,深城的灯火无声流淌,如同一条不息的星河。巨大的落地玻璃映照着办公室内的一切,也映照着并肩而立的两个身影,以及他们脚下,那个银灰色垃圾桶里,静静躺着的、属于过去的碎片。
崭新的总裁办公室门牌被轻轻挂上,黄铜质地在流动的光影中闪耀着温润而坚定的光泽。牌面上,清晰地镌刻着两个并排的名字:
顾辞
&
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