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她不在沉默中崩溃 > 第一章

第一章:雨夜归人
雨越下越密,像是有人端着一盆水从天上往下倒。
我站在法院门口,右手紧攥着那把已经撑了五年的破伞,伞骨早弯了,雨水还是从缝隙里滴在肩上。我没挪步,就那样站着,看着马路对面闪着红灯的民政局出口。玻璃门自动滑开,一对穿着浅色西装和白裙的男女牵手走出来。
是他和她。
他们没有看见我,或者说,不屑看。
我站在雨幕里,看着他们上车,那辆车是我坐牢前贷款买的,登记在他的名下。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妹妹上车前回头看了眼民政局的门脸,嘴角扬着,我太熟悉她这个笑了。小时候,她偷吃糖果没被抓住时也是这个表情。
他们走了,我把伞收了,雨浇在头上,凉得刺骨,正好让我保持清醒。
身上的衣服还是出狱那天志愿者送的,洗过三次已经起球。包里只剩下两百三十八块五角。我原本打算今天下班后去超市买点米和咸菜,现在估计得省出三十块坐车去法律援助中心。
但我刚从洗车店被辞退。
上午,老板突然说接到举报,说我有前科记录,客户不愿意让这样的员工靠近他们的车。我没有申辩,只是问他能不能把这周的工资结一下。老板低头掏烟,装作没听见。
我走出洗车店时,站在小巷口有点愣神,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手里拎着那包快吃完的挂面,脑子空白一片。下雨了我也没察觉,直到雨水沿着发梢滴进脖颈,像冰刀扎进去似的,我才猛然回神。
我走了很远,直到快天黑才到出租屋楼下。那是一栋七层的老楼,楼道里一股霉味。房东在楼梯口抽烟,见我回来了,把烟掐了,抬下巴冲我笑:你那个租金,下周该交了吧
我点头,工资下来了我会交。
听说你被洗车店辞了
我顿了下,还是点头。他笑得更露骨了些,其实你也不用那么辛苦,咱可以商量个轻松点的法子……
我没理他,径直往楼上走。他在背后吹了声口哨,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打开门时,我愣住了。
屋里乱七八糟的,床上那本画册——我儿子的画册,被撕得只剩下几页残纸散落在地上,像尸体被肢解过一样惨不忍睹。
我冲下楼去,房东却早没了影子。我跑到垃圾堆翻了半天,终于找回那本画册残页,封面上那句歪歪扭扭的妈妈出差去抓坏人,糊成了一团。
我坐在垃圾桶旁边,雨还在下。水沿着屋檐滴在我手上,我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句字,像看着我这三年的命运。
那天我坐牢,是因为他——我的前夫,说我做了伪证,说我替别人销赃。他叫我签字,说只要认下,不会上庭,不会判刑。他说,他会替我照顾好家,照顾好我们儿子。
我信了。然后我判了三年。
我在监狱里头一天天熬着,靠着每月五分钟的视频会见听孩子在电话那头说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活着。三年后,我出狱的第一天,去找他,却发现房子换人了,孩子不在,电话也换了。
没人告诉我孩子在哪,没人愿意接我电话,连我妈都说:你别折腾了,他都重新开始了。
现在,我站在这间屋子里,眼前堆着我仅剩的东西,一封法院来信赫然摆在桌上。
监护权变更确认通知书。
我连信封都没拆开,信上黑体加粗的几个字把我钉死了。
经双方申请,并通过福利机构评估,原监护人周遥自愿放弃对周奕辰的监护权,现变更由其生父及其配偶林婉持有。
我没有放弃。
我甚至都没被问过。
我手脚发凉,整个人靠着墙慢慢滑下去,脑袋嗡嗡作响,像过电一样,空白又炸裂。
是他们,是他和我妹妹,联合做的这事。他们在民政局登记完婚的同一天,把我的孩子合法过户了。
他们不要我回来,他们连我这个母亲的称呼都要剥夺。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等我爬起来天已经全黑。我把那封信一字一字读完,然后折好,放进包里。包里还装着那几页破碎的画册。我不能再这样下去。
明天,我要去找那个叫周洛的律师。他是我大学同学,是援助中心的志愿律师。上个月我们在街头偶遇时,他说:如果你有一天不想再被推着走了,来找我。
我不确定他能帮我,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必须把孩子要回来。
我不信这个世道真能堵死一个人所有的路。我就不信,他们一边骗我签字、一边夺走我儿子,还能在这个城市继续装作体面人。
我低头翻出手机,屏幕上只有一个新语音,是陌生号发来的。
点开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妈妈,你还没回来,是不是不要我了……
第二章:玻璃门后的世界
清晨五点半,我醒得比闹钟早。出租屋的墙皮又掉了一块,昨晚下雨,靠窗那面湿得发黑。桌上放着那封法院的通知书,我没有再碰它。像一封死刑执行书,我已看了十几遍,再看也改变不了内容。
我背着包出了门。小区门口的豆腐脑摊已经开始冒热气,旁边排队的老太太往我这边瞥了一眼,又迅速地收回目光。她认出我了。
我拐进旁边小巷子,在十字路口站了很久。
手机里只剩下42块钱了。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我把剩下的钱转了一半给房东当作押金,只为他这两天别再上门骚扰。
手机突然跳出一条短信提示,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你的孩子今天会随新家庭递交出境申请,监护异议请在五天内提交,否则自动视为无异议。
我愣了几秒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们要带奕辰出国。
我几乎是跑着冲去了民政局。
玻璃大门里空空荡荡,服务台后面是个年轻姑娘,红唇,指甲修得很精致。
我要查询我儿子的出境申请资料,他叫周奕辰,我是他妈妈。我声音不大,但说完之后心跳像鼓锤敲在胸口。
姑娘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请出示您与孩子当前的监护关系有效文件。
我握着包带的手紧了紧:我……我现在不是监护人了,但我有异议,我……
没有监护资格的家属不能查看出境记录。她打断我,语气冷得像背书。
我站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像是透明人。
我想喊,想摔东西,但我知道,那样只会被人赶出去,或者叫保安。我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身走出门时,门口刚好进来一对年轻夫妻,孩子抱在母亲怀里,熟睡着,脸蛋白白净净。
我几乎撞上他们,那孩子的脸贴在母亲肩头,安稳得像个宇宙中心。
我咬着牙转身离开,几步之后却被人叫住了名字。
周遥
声音陌生又熟悉,我回头,看见一个穿深灰色衬衫的男人正朝我走来。他拎着一叠文件,神情疲惫,但眼神很亮。
你还记得我吗周洛。他微笑,声音平稳,咱们是同班同学,法律系,B座后排。
我怔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把这个名字和回忆拼起来。他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那个,毕业后听说进了公检法系统,又转去了公益方向。
你来办事他看我脸色不太好,没有直接问我怎么了。
我点了点头,低声说:我孩子……他们要带他出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看着我,没有开口安慰,也没有皱眉,只是轻声说:陪我喝杯咖啡。
那是一家离民政局不远的小馆子,店不大,只有三张桌。我们坐在角落,他把文件放到一边,说:你坐牢那事,我知道一些。只是那时候我离职了,没人能帮你。
我咬着唇没出声。
你现在想争监护权
我点头,声音发哑:他们连问都没问我,就……他们登记结婚,把孩子过户了,说得好听,是出于‘更好抚养’。可那个孩子,从出生起就是我带的。我坐牢,是因为他爸让我替他顶了事。他说三年后我们还是一家人……
我的手指蜷在桌下,掌心都出了汗。
有没有证据他打断我,依旧是那种不带感情的冷静语气。
我迟疑了一下,从包里掏出那几页还没全干的画册残页,还有法院通知书的复印件。
他接过去看了几眼,点点头,我能帮你,但你得先明白几个现实。
第一,你有前科,这在监护权争夺中是巨大劣势。第二,对方是稳定婚姻关系,家庭经济状况好过你,社会评价高,孩子当前情绪也未必偏向你。第三,法院处理此类案件更倾向于维护‘稳定现状’。你要提出异议,得拿出真凭实据,最好是对方不适合抚养的证据。
可我哪来证据他们不让我见孩子。
这就是你需要找我帮忙的地方。他看着我,第一次语气放缓,你不能一个人打这场仗。
我没立刻回答。
我知道他说的全是事实。我没学历,没工作,没存款,还有案底。他们住高档小区,朋友遍布媒体、法院、社交圈。我甚至连孩子在哪里上学都不知道。
可我不甘心。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我死死盯着那本被雨水泡过的画册,想起孩子说那句是不是你不要我了。
我不怕输。我低声说,但我想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周洛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推到我面前。
后天早上九点,援助中心来找我。我帮你写异议申请,搜集对方经济账户和监护行为记录,查查有没有做得过界的地方。如果没有,我们就创造机会。你准备好了吗
我拿起名片,点头。
准备好了。我说。声音不大,但从未如此坚定。
第三章:她站在火上,手握一根针
天气忽然热了。早上出门时我穿了件长袖衫,太阳才升起一会儿,后背就湿了。
走进援助中心那刻,我依然是自卑的。门口是两块玻璃隔断,楼道里干净得像医院。我犹豫着按门铃,玻璃门后却先开了。
是周洛。他今天穿了白衬衫,左边领角压着一枚绿色的别针,是未成年人保护行动标识。
先进来吧。他说完,递给我一瓶水。室内很安静,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他让我坐下,自己走到一块白板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敲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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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局促。他递给我一沓文件,说是已经起草好的异议申请,内容按最高限度引用了《未成年人保护法》里对生母权益优先的条款,还附带引用了两起类似案件的法院判例。
这是第一步。他说,先提交临时中止出境申请,再打信息调查战线,拿证据。
我拿着那些文件,指尖发麻。那一页页整齐印刷的纸张仿佛不是文书,而是一层又一层钉在我生活上的钉子,一颗一颗被他小心拔下。
他看了我一眼,又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照片。
这是你妹妹和你前夫在一个医疗中心门口的照片。两个月前,他们曾出入那家机构四次,其中两次带着孩子。
我一下子坐直了:医疗中心
他点头:一家私人心理康复中心,资质合法,但常年不给开具任何诊断书。
我喉头发紧:他们带奕辰去干嘛
还在查。医院那边封闭,不配合,但我找了个老同学在里面值班。他说,他们有一次疑似做过诱导问诊——目标是形成孩子对生母的‘安全焦虑记忆’。
我听不懂他那些专业词汇,但本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想要把孩子从我身边合法带走,就得制造一个孩子不愿跟我的理由。如果他们有了证据——比如孩子说过妈妈打我妈妈危险,就能反过来用这些说辞堵死我的路。
我们能拿到这些证据吗
他摇头,医院不认账,没有法院调令不可能拿到内部记录。
我沉默了。再一次,我感受到一个人要从深渊爬回来有多难。
我突然问:如果最后我拿不到任何能反制他们的证据,会输吗
他点头,很轻,但很诚实。
但你会输得干净。他说,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输,是你一开始就没参与进这场决定自己命运的局。
那天从援助中心出来后,我去了一个地方。
是我和奕辰以前住的老房子。那片楼拆了一半,工地围挡封住了门口。我站在巷子口,隔着缝隙望进去,看到那家旧糖水店还在营业,招牌褪色,上头的冰粉两个字已经看不太清了。
老板娘还认得我。我点了一碗冰粉,她看我许久,才说:你变了。以前你来都带着小孩。
我低头舀了一口,没说话。
冰粉里还有红豆,那是奕辰最爱吃的料。他每次都吃得满脸都是,像涂了红泥的小猪。
我突然很想哭。
老板娘犹豫了下,问:你儿子……最近好吗
我张了张嘴,笑着摇了摇头。
他挺好的。他现在跟他爸爸和小姨住,听说还要出国。
我说完这句,发现自己牙根在发酸,心里有个地方慢慢地往下沉。
我没有资格再去他的学校门口等他,没有资格出现在他的班级群里,没有资格帮他买书、写作业、报兴趣班。我连他是不是感冒都不知道。
可他是我生的,是我一口一口喂大的,是我在监狱里靠着想念他活下来的。
我回到出租屋时,桌上多了一封快递。
信封上没有署名。打开,里头是一张照片和一份复印资料。
照片里,是我妹妹在一家高端商场刷卡的背影。她背着一只三万块的包,站在奢侈品专柜前笑得眉眼弯弯。
而复印件,是某心理康复中心的诊断记录模板,上面一行字标着红框:
评估记录编号D-1469,个案主诉为母亲情绪暴力、突然情绪爆发、拍打事件回忆。
备注:建议不予接触原生母体,避免诱发儿童惊恐应激。
我看着那行字,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我没有拍打过奕辰,从来没有。
可他们可以随便制造出我可能做过的证据。
我盯着那纸张,忽然笑了。
有人在帮我。
那份快递没有寄件人,快递单是手写的,地址是附近的一家复印店。纸张用的不是普通打印纸,而是医院专用的复印模版。
我反复念那行红字,像是在逼自己记住:他们不是不会犯错。他们只是一直以为我不会爬起来。
我坐下来,拿起那张照片,把照片背面也翻过来,背后写了一行字。
别怕,她站在火上,却怕你捡起针来。
那一刻我知道,这场仗,我不可能赢得体面,但我可以逼他们露出真面目。
我给周洛发了一条消息,只写了六个字:
我有线索了。
第四章:真相只说一半
律师信发出后的第三天,我收到第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是个座机号,我接起来,对面是一个温柔、标准的女声。
您好,请问是周遥女士吗我是城西儿童发展中心的林老师,我们收到相关单位的申请,想跟您核实一下关于孩子监护人情况的补充材料。
我握着手机,压低声音:你们能把孩子的就诊记录提供一份给我吗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很抱歉,涉及未成年隐私部分,只有当前监护人有权申请调阅。
可我是他母亲。
根据我们收到的登记文件,当前的监护关系为其父及现任配偶共同拥有。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如您有异议,请通过司法渠道处理。
我说了声好,挂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指关节泛白,掌心冷得像没有血。
他们已经打通了心理评估那条线。下一步,就该申请出境手续,启动快速审批。
我跑去援助中心,周洛已经在等我。
我把那张匿名快递里的照片和资料交给他,他仔细看了一遍,眉头微蹙。
这些不能直接用。
为什么
照片是偷拍的,来源不明,法院不会采信。诊断模板没有盖章,没有确切病例号。最多只能作为引导线索用,不足以立案。
那怎么办
他盯着我,眼神忽然变得锋利:你有没有勇气亲自撬开这个口子
怎么撬
我们引他们自己开口。你和妹妹,还有孩子父亲,必须正面对话。
他们不会见我。
你得让他们以为你只是想私了,而不是争夺。
你是说……装软
他点头,语气平静:你想夺回孩子,得先卸下他们的防备。
我沉默了一会儿,像吞下一块冰块。
晚上我给妹妹发了条微信,只写了一句话:
我不争了,我只是想见奕辰一面。
她秒回:你终于想通了。
我看着那句话,眼前发黑。我花了三年才活着走出来,而他们用了三个月就改写了我的人生,现在还觉得我是终于想通。
约的是一个周六下午,她定的咖啡厅在南城万象汇,位置极其高调。
她比我想象得还要光鲜,一身白裙,妆容精致。手上戴着一块新表,是江诗丹顿的女款,足够在这家咖啡厅点满五十杯单品。
坐吧。她笑着,仿佛是多日未见的老朋友。
我坐下后没接她话茬,直接问:奕辰呢
她轻描淡写地搅着咖啡,说:等会儿他爸爸带他来,不过我们不打算让他知道你要争监护权的事。他最近情绪不稳,不想再被刺激。
我忍着怒火,把话说得温和: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他知道,我还在。
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你现在想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慢条斯理地说,判决书你也收到了,监护权是我们依法申请的。他爸爸同意的,法律流程都走完了。你现在发异议,也只能走行政复议,拖时间而已。
我沉着脸:你们带他去做心理评估的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她嘴角一抬,终于露出一点锋利的形状:那是医生建议的。孩子有不安反应,我们当然要配合治疗。毕竟他的亲生母亲坐过牢,这会对他成长有极大影响。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她看着我,眼神冷静得仿佛说的是别人家的孩子,你以为我们能容忍一个有案底的女人继续靠近奕辰你出狱第一天跑去找周远,他吓得整晚睡不着。你不该回来的。
我盯着她那张脸,忽然觉得陌生又恶心。
她从小就嫉妒我。成绩比不过我,外貌也比不过我,父母的眼光永远偏向我。可我却不争不抢,安静地活着。
我从没想过,她会抢我的丈夫、我的家庭,甚至我的孩子。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问她。
她抿了一口咖啡,淡淡地说:你签个放弃权声明,不再对奕辰提任何接触要求。我和你哥——哦不,你前夫,会安排他尽快出国。我们可以给你一笔补偿金,帮你重新开始。
你们真是善良。我讽刺地笑了。
她合上手包,站起身,看了我一眼:不要再折腾了。你就当那三年是做梦,醒来后,就放手吧。
她走了。
半小时后,奕辰来了。他爸爸带他来的,远远地坐在咖啡厅外的长椅上。
他没认出我。
孩子长高了不少,脸还是圆圆的,穿着干净的白T恤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一只毛绒恐龙。
我没有冲过去,只是站在落地窗后,看着他安静地坐着,低头捏着恐龙的尾巴,像是习惯了等待。
周洛站在我身后,低声问:你还想继续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从包里拿出那张照片,递给他。
她说得太干净了。
什么意思
她刚才说,那家医院的就诊记录是‘医生建议的’。可这家医院,不对外开放初诊评估。
他一愣。
我抬头看着落地窗外,轻声说:她说了不该说的真话。
第五章:黑夜比你还早知道答案
雨是在凌晨三点下起来的,像是有人突然掀翻了天上的水盆。
我在出租屋里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发霉的裂缝。奕辰的声音还在耳边盘旋。他没有认出我,甚至没有向那个玻璃窗望过来。他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玩着手里的毛绒恐龙,就像从来没有妈妈这个词刻进过他的记忆。
我在他出生前两个月剪掉了长发,为了好生孩子;他满月后我没舍得请月嫂,连夜哄他、喂奶、换尿布;他第一次感冒发烧,我抱着他在医院楼道坐了一整夜。
可现在,我被隔在窗外。他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
我以为这一切已经够糟了。但事实是,每一层地狱下还有下一层。
第二天中午,周洛发来一段录音。
她把孩子的就诊安排说漏嘴了。
那家医院不对外接受初诊病人,也不提供家庭主动预约。
那就说明,至少在医疗系统里,有人为他们开了绿灯。
我问:这算证据吗
他说:不算。只能算导火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现在,不是你该冲动的时候。
可我控制不住地冲动了。
我去了那家医疗中心。
戴口罩、帽子、长袖,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假装是新客户,进门填表时说想给外甥女做情绪评估。前台笑着递给我表格,但眼神已经警觉。她问我孩子的身份证号、社保卡是否绑定了中心系统。
我说不上来,卡在原地。
她立刻起身去里间,没两分钟,两个保安从后门出现,走到我身边。
女士,不好意思,这里是非对外机构,请您配合离开。
我没有闹,只是平静地收拾东西,走出门的时候,顺手从资料架上抽走了一张宣传单页,塞进包里。
宣传单页背面是该机构的家长反馈,名字全都打了马赛克。但我认得其中一张照片,是我妹妹的朋友圈用过的背景图。
她的确在这里留下了痕迹。
我把资料拍照发给周洛。他回复得很快:
我联系了记者朋友,他做过几个医疗行业深度调查。如果你同意,我们可以让这件事见光。
但你要准备好。一旦曝光,你妹妹和你前夫必定反击。他们不会再手下留情。
我回:你觉得我还有退路吗
晚上回家的时候,发现门锁被人动过。
门没坏,但钥匙插进去明显卡顿。屋内桌上的杂物被人翻过,但没丢东西,只是把那封法院通知书撕碎了,碎片丢在马桶里。
我站在卫生间,沉默地把碎片一片片捞出来,拼回原样,晾在窗台上。
这不是警告,这是羞辱。
他们知道我住哪,知道我一个人住,知道我没能力报警,知道我不敢声张。
我洗了把脸,回到床上躺着,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我记得入狱那天,法官问我一句话:你是否自愿签署认罪协议
我说:我愿意。
那一刻,我还以为我是为家保全,为孩子留余地。
现在回头看,我从头到尾就是个傻子。
第二天我去了援助中心,把宣传页原件交给周洛。他比我还沉得住气,没说话,只是拿着那张纸拍了照片,又发了一条信息出去。
他抬头看我:记者那边愿意跟进,但他们要有采访对象。
我点头:我来。
你确定
我没有什么可以再输的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手机屏幕调亮,显示出一组文件。他说:这是那家医疗中心去年被行政处罚的记录,因为违反未成年人隐私保护条款被罚过一次,但当时和你孩子无关。
我凑过去看,处罚文书最后一页的签名是林婉。
是她,是我妹妹,是她主动签署了那次评估报告。
我终于明白,她不是被系统推着走的,她是亲手操纵这一切的家属。她用我儿子的名义,制造了一个不存在的病历。
她拿什么做诱导
目前推测,是语言暗示和认知引导。他停了停,你知道什么是‘认知误植’吗
我摇头。
就是在反复灌输下,孩子会以为自己经历过一些没发生的事。比如,有人反复对孩子说‘你是不是记得妈妈打过你’,时间长了,孩子会真的说‘我记得妈妈打过我’。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低笑,嗓音却哑得厉害。
他们太狠了。
我知道我妹小时候就会玩心理暗示,她经常把错推到我身上,父母每次都会信她。她是个天生擅长操控的人,长得漂亮,说话温柔,眼泪来得刚刚好。
我小时候以为她只是个心眼小的妹妹,现在我才知道,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掠夺者。
你想怎么打这个仗我看着周洛。
先从曝光开始,然后是行政投诉,再启动监护异议复议。最后一步,是打官司。
那我们现在做哪一步
他点了根烟,却没点着,只是在手里滚动着:我们现在,等第一滴血落地。
你是说,曝光
他点头。
她一直以为你不会反抗,她也一直躲在丈夫身份、社会关系、医生权威的后面。但公众舆论,不在她手里。
她把你儿子变成了她精致生活的一块人设积木,现在该她知道什么叫塌了。
我站起身,从背包里拿出那本已经残破的画册。
我们准备好了。我说,让她看到,我什么都能输,但我不会输掉最后一句话。
第六章:她的刀从舆论开刃
新闻上线的那天,是个风平浪静的早晨。
没有爆炸的标题,没有夸张的封面图,只有一则推文,挂在了城市之眼公众号的早间栏目下半部分。题目很平常:《一个孩子的两次心理评估背后:谁替他说了话》
我是在洗手间里看到的。小小的手机屏幕上,那张熟悉的医院大楼照片像一块烫铁贴在我眼前。文章用的是第三人称,没有提我的名字,没有写我妹的名字,更没有暴露医院的真实地址。它只写了X市某知名心理康复机构在为未成年人进行评估时,是否越界诱导记忆植入‘监护人’如何在不通知亲生母亲的情况下,决定孩子未来轨迹等问题。
我一字一句读完,每个字都像从我骨缝里拔出来的。
文章末尾留了记者邮箱,附带一句:如您有类似经历,欢迎匿名讲述,我们将为您保密。
点击量在中午时破了十万。
下午三点,微博热搜榜第47位挂上了一个话题:谁能决定孩子的记忆
评论区没有一边倒的情绪,更多是疑问、争议、围观。
如果真的是亲妈,有监护权就不该被剥夺。
但坐过牢的母亲,孩子真的安全么
诱导记忆有点可怕。
我没回复任何一条评论。手机震动不断,连房东都突然变得客气,在楼下跟我说:你是不是认识记者啊网上说你挺不容易的。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不过是开头。
周洛没回我消息,直到晚上才打来电话:有反应了。

你妹妹的丈夫,也就是你前夫。他给记者打了电话,说希望撤稿。
我心口微沉:记者答应了吗
没有。他说对方语气很软,表面是‘希望沟通’,实则已经带了恐吓暗示。电话全程录音,后续我们可以用。
我坐在床边,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膝盖,脑子却在反复回响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不是你妹妹来打这通电话
因为你妹妹的公职身份需要干净。
我低笑一声,眼睛酸得发胀。
我从前真是信她的,小时候她被人欺负,是我冲上去帮她出头;高中她早恋闹得不可开交,是我代她跟爸妈解释;连我婚礼上,她眼泛泪光说我姐什么都好,就是太傻,我都当她是心疼。
现在想来,那些眼泪,不过是下刀之前润一润眼角而已。
周洛说:下一步,对方大概率会采取两种策略。一是私下威胁你,让你撤诉、删帖、离开;二是公开反击,用‘不适格母亲’来扭转舆论。
他们会赢吗
如果你不坚定,会。
那我就死也不退。我说得很轻,却没有一丝犹豫。
第二天我上街买菜时,看到小区公告栏里贴了一张告示,是物业贴的。
关于近期网络传播对小区业主影响的严正声明。
落款是物业与业委会联合署名,而那张告示旁边的留言本上,有人用红笔写了一行字:
孩子不是谁的体面工具。
我站在那里看了许久,最后把那张留言默默拍下来,发给了周洛。
她输了第一场。他回复我。
她输了什么
她输在,以为自己能永远控制话语权。
舆论的发酵比预想得更快。
第三天,地方妇联公众号转发了那篇报道,虽然没有站边,但配文是:每一个母亲都不该被忽视。
那条微博底下,有个熟悉的头像给我留言,是我大学时的舍友。
周遥,是你吗你还好吗
我看着屏幕,眼前突然模糊。好像好多年没听人这样叫我了。
周遥。
我是周遥,不是哪个服刑人监护异议人,不是哪个人的过去麻烦。
我点开她的私信窗口,打了一句话又删掉,最后只发了一句:谢谢你记得我。
那天晚上,奕辰的声音又出现在我手机里。
是他爸爸发来的一段录音。
你妈妈是坏人吗那个声音温柔得几乎不像他。
孩子低声说:老师说,妈妈不是坏人。她以前只是太累了。
那你愿意以后都跟爸爸生活吗
沉默。
好久的沉默。
孩子的声音很小很小,却清晰得让我心颤。
我想知道妈妈是不是还在画画……
我坐在床上,捂着嘴。
他记得我画画。
他没忘。
第二天早上,我把画册残页重新拼好,复印成三份。
一份寄给妇联,一份交给记者。
剩下一份,我亲自送到了法院。
这是我正式提交的恢复监护权异议书附件。
里面夹了一封信,只有短短几行。
我是孩子的母亲,我愿意接受所有调查、访谈、复审。我不会逃避,不会消失。我在这里,请你们看清楚——我从未放弃。
第七章:我签了字,但不是放弃
法院传唤通知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上午送到的。快递员把信封递给我时,神情拘谨,像是不敢直视我,又像是已经听说了点什么。
我接过信,站在门口看了足足十分钟。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石头,压在我指尖,压进我呼吸的缝隙里。
开庭时间是两周后,地点在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第六审判庭。
我把信放好,然后开始一件一件准备自己。
不是准备输赢,而是准备好一个母亲,如何站上台面。
我把头发剪短,换了件干净但不新潮的衬衫。去派出所开了案底消除证明,去医院做了体检,去民政局补办了当年的离婚判决公证。
周洛说,这一切不一定能成为翻盘的关键,但能让他们看见你是准备好的人。
我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案底在身的女人,能把孩子从一个所谓‘正常家庭’里拿回来
他不笑了,只说了一句:没有,但不代表不能。
他的话不是安慰,是承诺。
他自己做的那份补充材料,从社会舆论、儿童心理、家庭环境多角度分析了现有监护状态对孩子可能造成的损害。他在最后一页写道:本案不只是法律案件,更是价值选择。
庭审那天,天空异常晴朗。
法院走廊很静。我坐在等候区,看着一旁母女俩在小声说话。那个女孩系着蓝色发带,坐得笔直,一只手拽着母亲的衣角,眼神清澈。
我想起奕辰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出门总爱抓我衣服下摆,一抓就不撒手。
我突然开始后悔,如果那时候多照一张合照,如果每天写一篇育儿日记,如果……
可一切都来不及。
书记员喊我们进场。
对面坐的是我妹妹和前夫。他穿着一身熨得笔挺的西装,手里拎着资料袋,站得很稳,眼神平静;她一身深色连衣裙,笑容得体,像是在做某种文明示范。
法官让我们陈述各自立场。
我站起来,声音不大,但尽量清晰:我承认我服过刑,但我没有逃避过。监护权转移过程,我没有被通知,没有被告知孩子的精神评估,没有参与任何决定。他是我生的,我带大的,我有权知道——他过得好吗
我看向法官,又看向对面那两张面孔:我不想把孩子‘抢’回来,我只想重新站在他能看到我的地方。
我妹起身,语气温柔:她的情绪不稳定,有过极端行为,对孩子造成过巨大影响。我们接手抚养,是为孩子稳定考虑。而且孩子现在情绪良好,生活状态非常健康。
法官翻看材料,问她:你提交的心理评估记录,为何没有盖章
她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是初步访谈,不属于正式文书。
可你在提交监护权申请时,附带的是这份‘非正式文书’。
我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那一刻我意识到,她怕的不是我争孩子,她怕的是自己手上那套合法剧本出了漏洞。
你是否对孩子进行过言语诱导
没有。
你是否向医生传达过对我方当事人负面描述,并引导医生得出结论
她不说话了。
空气像是冻结了。她抬头看我一眼,那一眼里第一次没有了从容。
她知道,我咬住了那个破绽。
她没想到我能咬。
也没想到我敢咬。
庭审结束后,法官宣布择日宣判。
那天出了法院,我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背脊一寸寸地松弛下来,像是脱下了一副铠甲。
一周后,宣判结果送达。
法院未直接改判监护权归属,但驳回了对方提出的永久剥夺生母探视资格请求,同时裁定恢复我方与孩子的接触安排,要求心理第三方介入监督。
判决书最后一段写着:本案为典型社会性监护争议,在法律框架与伦理期待之间,需要更多理性与柔性平衡。
我读完这段话,突然笑了。
他们想让我永远消失,但我至少握住了一个出口。
我可以去看他。
第一次探视安排在下个月第一个周末,地点是市儿童心理服务中心的亲子陪伴室。
时间只有一个小时。
我会提前去,带着那本重新装订好的画册,还会带一盒他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糖藕。
我会告诉他,我没走远,我只是被挡在门外了。
而现在,门打开一条缝,我会一寸一寸、一步一步、重新走进来。
哪怕要花十年,我也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