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他们不许我活着 > 第一章

清晨六点三十七分,我站在地铁车厢里,被人群推搡得连手都抬不起来。汗味、香水味、塑料袋的油腻味混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低头看了一眼表——表盘裂了一道缝,那是上个月搬家的时候摔的,修不起,就一直戴着。
车厢忽然一个急刹,身后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压在我背上,我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耳边是电流一样的提示音,和广播里机械的女声:下一站,江南大道。
我侧头望过去,在靠车厢角落的位置,看到了沈柔。她穿着米白色的风衣,头发松松地扎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身旁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穿得一身整齐西装。沈柔低声和他说了句什么,男人笑了笑,把手机递给她看,两人靠得很近。
那一刻,我觉得胸口有些发紧。
不远处站着一个手提早餐的男人,他拿着豆浆的那只手在颤。我想伸手扶住他,却动不了。车里太挤,谁都无处可去。
出了地铁口,我没去找沈柔。她和我不同,公司楼上是高层专属电梯,我要挤进另一边的长队。手机弹出新消息,是我们部门领导林浩发来的:客户李总下午三点约,PPT记得带上,别出错。
我回了句收到,心里却在犯嘀咕。李总这个客户,是我三个月前自己谈下来的,整个合作流程我从头跑到尾,怎么忽然变成林浩亲自去对接
到了办公室,我打开电脑,客户资料文件夹被加密了。我点了几下,跳出提示:无权限查看。
我愣了几秒,刚要去问林浩,手机又响起来,是医院打来的。
请问是江父的家属吗患者心脏状况恶化,需要尽快住院,初步押金两万,今天能交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干。
能,今天中午之前。我回答,语气发虚。
挂了电话,我坐在工位前,一动不动。身后的空调出风口吹得脖子发冷。
中午我试着联系李总,电话那头很客气,却拒绝了见面:江助理,我现在由沈经理那边接手,有事她会跟我沟通的。
我握着手机的手僵住了。
沈经理,沈柔,她是我女朋友。至少昨晚之前还是。
我盯着她发的那条朋友圈:配图是阳台上盛开的风信子,配文却是风吹过的地方,不会只留下一个人。
她删除了我的评论,拉黑了我的电话。
下午三点,我去了会议室,只是没能进去。林浩在门口拦了我,说:你先休息几天吧,客户那边现在归沈经理负责,咱们不重复安排。
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脚步却有些虚。
下班后,我没回家。独自在街边站了很久,看着行人来来往往,目光有些发酸。
快十点,公司楼道空了。我坐在打印间等资料,一张张纸从机器口滑出,哗哗作响。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压低声音说:……他客户的合同已经转过去了,他自己还蒙着呢。
我停住手,听到林浩的声音。
这小子太老实了,三年就养成个工具人。沈柔那边我们已经谈好了,客户配合度很高。下周调岗,把他外派出去。
另一人问:他要是闹呢
林浩笑了一声,他他现在连自己的工号都快保不住了,还闹他还以为是女朋友升职快,真以为是她有本事。
打印机吐出最后一张纸,我轻轻抽出,站起身。窗外灯火灿烂,整个城市看起来依旧温顺,像是不会伤人的样子。
我低头看了眼手表,裂缝里的指针依旧在转,像从来没有停过。可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座城市里,有些东西,是不会等人的。比如机会,比如人心。
我转身走出打印间,步伐不紧不慢。电梯间的灯闪了两下,像是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但我没有回头。手机震动,是银行发来的催款短信;父亲还在医院等着我交钱,沈柔也早就换了座位。
我却知道,真正让我失去一切的,并不是那份合同,也不是她离开。
是我太久没有说不。
这一次,我不会再忍下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准点到了公司,却发现自己的工位已经空了。显示器被拔掉,键盘不见了,抽屉被锁上,座椅上放着一张打印好的调岗通知。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因部门调整,即日起调至分公司外派销售部,报到时间为今日下午两点。
我站在空位前愣了几秒,随后转身走向人事部。HR坐在办公桌后,见我进来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淡淡说:你的调令是公司安排,林总签字批准的,流程合规。
理由呢我问。
业务整合,不针对个人。她摊摊手,外派岗位也有发展空间,公司并非赶人。
我看着她的眼神,清楚这不是解释,而是告知。
我没再废话,转头下楼。沈柔的工位就在行政区,她正对着电脑在敲字,神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走过去,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一丝慌张。
你知道这事我问。
她微微一怔,随后低头,我只是接手客户,调岗不是我能决定的。
客户调走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咬着牙。
她叹了口气,我不想吵。你也清楚,公司从来不是讲感情的地方。
我笑了笑,可我们以前,也不只是同事。
她沉默几秒,淡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太倔了,有时候适当妥协,不是坏事。
我盯着她的脸,脑子里一团乱麻。几个月前,她还和我一起去市场见客户,在地铁里讨论报价,晚上在出租房里分着一个外卖,现在却站在公司系统的另一边,对我说适当妥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低头一看,是医院打来的电话。
江先生,患者的住院押金还没到账。今天之内如果不缴,我们只能安排转院或者出院。
我喉咙发紧,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处理。
走出公司楼的时候,阳光正好。我站在门口,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仿佛一个被拔掉根的植物,无处生长。
我尝试联系客户李总,想从他口中了解具体情况。他语气比上次更冷淡:江助理,不好意思,现在由沈经理直接对接,流程我们不想重复。
我说:李总,这个客户是我谈下来的,你应该清楚。
他停顿了一秒,随即道:我知道。但我也希望你理解我们公司要的合作是稳定与效率。我不管你们公司内部怎么安排,别影响到我这边。
我咬牙:那你也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问。
江助理,我没有义务回答。说完,他挂了电话。
我靠在路边的栏杆上,看着人群匆匆走过,心里一片空白。我突然明白,自己所有努力、关系、积累,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可以随时替换的按钮。
我打开通讯录,翻到魏子谦的号码。他是我大学室友,现在在一家律所做助理律师。电话接通后,他那头有些嘈杂:喂阿江
你在忙
刚结束一场调解。你找我
我把最近的情况简单说了,他沉默了几秒,问:你有证据吗
有一些,但不完整。
那就先别动。等我下班,我带电脑来你那。
晚上八点,他拎着电脑和一袋啤酒来了我家。我把客户资料调岗前后的文件给他看,还有我从打印室偷录的那段密谈录音。
他看了一遍后点头:这些东西的确能说明点问题,但不够。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把公司转客户的流程给搞清楚。
我现在连公司内网都登不上。我说。
那你就得动脑子。你不是不会——只是以前不愿意。他笑了笑,打开电脑,我查查公司公开信息和工商记录,有没有别的突破口。
我靠在椅背上,点燃一支烟,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光影跳动。魏子谦指着一个客户转接时间节点:你看,这里有问题。他们说客户是因为你服务不到位才转的,可转接流程签字时间是在你接到绩效表扬的第二天。
我一下坐直身子,你确定
很确定。
他一边操作一边说:如果能找到客户配合,做一个备份声明,或者能挖到沈柔的财务走账痕迹,这事就能打。
她不会配合的。
那就让她知道,她不是唯一知道这事的人。
他点开了另一个页面,开始打印一些资料。我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盯着手中的香烟,那烟头烧到了指节我才惊觉疼痛。
十二点,他起身告辞:明天,我带你去找个可以出具证据链说明的律师朋友。别急,这事能打。
送他出门后,我一个人站在街边,风吹得脸有些凉。手机突然亮了,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你再查下去,只会把自己也埋进去。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我知道,他们开始怕了。
周五早上,我早早赶到律所,魏子谦正在打印一份资料。他递给我几页纸,语气不紧不慢:这是你母亲当年所在项目的事故记录。我找了档案馆的人,通过老账户授权查到的。
我接过那些纸,指尖有些发凉。
事故发生在十六年前,一位项目工人在施工现场失足坠落死亡。当时是我母亲负责施工安全检查。事故发生第二天,她提交了书面报告,提出了结构问题,但报告上方的备注赫然写着:与实际因果无直接关系,责任人不追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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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字人,是现在公司董事长周广业。
那份事故报告,我母亲从未提起过。她只是反复说,项目结束后她被调岗,工资下降,再后来就辞职了。
我闭上眼,耳边像是又听见她坐在阳台边喝茶时那句轻声叹息:有时候,不是你错了,你也得认。
你能用这份资料做什么我问。
魏子谦摊摊手:单独它没法成案。但如果你能证明当年这个签字人、现在的周广业,把责任压到了你母亲身上——再叠加你这次调岗和客户转移事件,就是一套完整的压迫链条。你要做的,就是把这条线拉清楚。
可谁会配合我
他以前的秘书,现在在南华做项目经理。我打听过,她跟董事长关系闹僵多年,或许愿意开口。
他打开通讯录,把一个号码推给我:叫黄珊,你自己去谈。
那天下午,我在南华园区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黄珊才出现。她一身黑西装,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眉眼间有种压迫感。
江言她开口第一句就点了我的名字。
我点头,我是。
你来找我做证
我不是来乞求,我只想还原真相。
她笑了下,笑意冷淡:你以为真相值几个钱
我没回话,只是把那份事故报告复印件递给她。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指停在那行签字上,眼神忽然闪了下。
我记得这个项目。你母亲当年坚持要停工,结果董事会为了赶工期强行推进,出了人命。她后来不肯配合公关,被逼签了自愿调岗书。
她没告诉过我。我喉咙干涩。
她当时很倔,连赔偿都没要,跟上面吵到凌晨。她说:‘我儿子还小,我不能让他长大后以为我什么都没做。’
那一刻,我眼眶发热,语气也哑了:那你愿意……作证吗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道:你知道我现在还在南华,是为什么
为了活下去
不,只是为了等一个人来问我愿不愿意作证。她轻声说,现在你来了。
她答应帮我出具一份情况说明,虽然没有法律效力,但足以构成证据补强。更重要的是,她愿意当面对话媒体,说出当年事故背后的压责内情。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整合所有资料:客户转移的流程文件、内部邮件的截屏、沈柔近半年财务状况的异常波动、事故案卷、母亲的旧手稿、甚至是医院催款通知——我把所有能用的材料打包、编号、标注、分类。
我像变了一个人,白天继续假装在岗工作,晚上则在出租屋里一页页推演、策划。我学会了怎么匿名投放信息,怎么引导关键词,怎么跟舆论操盘的人周旋,也学会了怎么让一个看似无力的声音,被放大到可以撼动根基。
凌晨三点,手机响了一下,是魏子谦发来的截图:
匿名投稿已排期,热点标签
南华压责门
底层反击
十六年旧案重提
我点开页面,内容是我整理的那份长文,署名为南华前员工子女,配图是事故现场模糊的旧照。
转发量在三小时内突破了十万。
上午九点,公司群开始有人在转这个链接。
十点,董事办发布群公告:禁止内部员工私自讨论恶意造谣内容,违者立即处理。
中午,林浩打电话来,语气紧绷:你是不是疯了
我笑了一声:你怕了
你不清楚你惹到谁了!
我很清楚。你们也该知道,我已经不再怕了。
他沉默片刻,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们解释清楚,把我母亲的案子重新审查,把我客户的合同还回来,把你们做过的事在光天化日下晒出来。
你做梦。
那就等我梦醒。我挂了电话。
下午两点,微博热搜第八位是:十六年前事故重现,企业安全责任何在
我刷着热搜,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发了一条评论。
如果不是他坚持要查,我也不会记起那年的夏天,工地上那个执着的女人。
发言人是黄珊。
屏幕反光里,我看见自己的脸,第一次没有闪躲。
我不知道这一场对抗能走到哪一步,也不确定这条路上还有多少陷阱。
但我清楚,已经不能退了。哪怕前面是火,我也必须走进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母亲从被埋的真相里挖出来,把我这一路失去的东西,一个个拿回来。
我没想到,真正引爆一切的,不是我精心策划的每一步,而是一通来得太早的电话。
周一上午八点三十二分,我刚把热水倒进泡面里,手机屏幕亮起,来电人是魏子谦。
江言,微博下线了。
我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帖子被举报,连账号都被封了。我联系了三家媒体,全都不敢发后续。他们说上面有人打了招呼。
我沉默了两秒,问:黄珊呢
联系不上。她手机号成空号,微信头像变灰,连她公司官网也找不到她的名字。
我拿起外套冲出门,泡面还在桌上冒着热气,香味却像从另一个世界飘来。
半小时后,我站在南华园区门口。黄珊办公室的玻璃门紧锁,前台说她调岗去了其他项目,问去哪儿,对方摆手:不清楚,我们也刚接到通知。
我转身离开,脑子嗡嗡响。
一路上我不停刷手机,原本转发我文章的几位KOL都删了原文,一些质疑南华的评论也在被系统性清洗,网络上变得风平浪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到出租屋,我坐在电脑前,看着资料文档,一个个标签像失了效的弹壳。
我忽然意识到,我低估了他们。之前那点流量和舆情,只是让他们觉得有点刺痒,现在,他们开始动真格了。
魏子谦晚上过来,他脸色阴沉,往桌上扔了一份纸:公司最新公告,内部文件外泄、影响声誉者,视作商业诽谤追责到底。
我接过那纸,眼前有点发黑。
这算是官方开火了。他说,你接下来不能再明面动了。
我咬牙:但我已经把牌打出去了。
他们还没出底牌,你连对手是谁都看不全。
我看着墙上的资料地图,许多线索都汇集在一个名字上:沈柔。
我不愿相信,但每一条线都指向她。客户转移的节点、我调岗的审批、合同流程的绕道、甚至黄珊出面后的突然消失,她都在那一圈核心里。
我决定摊牌。
第二天傍晚,我在公司楼下等到沈柔。她一身墨绿连衣裙,踩着高跟鞋走得很快。我叫住她时,她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你有什么事她语气里没有波动。
你知道黄珊出事了吧
她目光闪了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盯着她,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她沉默了一秒,忽然道:我也不想这样,但这就是现实。
你拿了什么
不是我拿,是我保住了自己。她看着我,眼神一如当初在地铁上看我被挤到角落时的冷静,你以为正义能赢江言,你太单纯了。这个系统从来不是靠喊话改变的。
我握紧拳头,手指关节泛白。
你有没有想过,我母亲是怎么离开的
她低头沉默几秒,然后轻声说:你妈妈的事,我查过。她当年确实很刚,但她也被利用了。
我一愣。
她的报告,被黄珊替人篡改过。签字是董事长的没错,但推动结果的是秘书组的人。她望向远方,她以为她在反抗,实际只是另一派斗争的挡箭牌。
你怎么知道
董事办的档案我看过。
我呼吸骤紧:所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不,我只是比你先知道,站在哪一边能活。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帮不了你,但我也没伤害你。
沈柔,如果你曾经还有一点良知,就把档案里的内容给我。
她摇头:那是保密文件,我做不到。
我冷笑:所以你选择了沉默。
她抬头看我一眼:我选择了活下去。
我那一刻才明白,所谓的忠诚、感情、正义,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一层皮,一脱就可以不认。
离开前她说:江言,不是所有仗都打得赢。你要明白,有些局,只能退出。
我没回答,转身离开。
夜色很浓,城市的灯光照着地面,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走了很久,最后停在医院门口。
病房里,父亲躺着,眼神有些浑浊。我坐下,拉着他的手。
爸,我可能惹了点麻烦。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握紧了我的手。
我闭上眼,心跳很重。
这一局,我已经输了第一轮。但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他们之所以怕,是因为我靠近了核心。
黄珊不会白白消失。我母亲当年的坚持也不会白费。
下一步,我要让那些人知道——我也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我开始变得沉默。不是认输,而是心里那根弦,已崩得太紧,快要断了。
黄珊消失后,媒体沉默、平台禁言、账号冻结,像是有人在空气里撒了一层厚厚的灰,把所有火星都掐灭了。微博的热搜消失得干干净净,连我的投稿邮箱都收到了平台的正式警告邮件。那封信写得极其客气,末尾却冰冷地提醒:如再次涉事,将封号处理。
我知道他们在警告我。
我不是没有想过退。但当我看见母亲当年留下的那本黑皮笔记本时,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在最后一页写道:江言,如果你看到这本本子,说明我已经不在了。你可以选择继续活在别人的规则里,也可以试着打破一次,但无论你怎么选,都要记得:别成为你讨厌的那种人。
她没有交代是谁害了她,也没讲那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一句话,像石子丢进心湖,一圈一圈荡开,敲得我眼眶发涩。
我试图联系那位匿名提供线索的人,对方的邮箱像是被清空了,所有往来记录都不翼而飞。我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真实存在,还是早就被某种力量清除了痕迹。
魏子谦劝我:停一停吧。他们连黄珊都能处理掉,你现在就是个活靶子。
我点了点头,但第二天,还是准时出现在公司楼下。
我不是去上班,是来找林浩的。
他看到我,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你还来干嘛
我就问一句,你真的那么怕真相被看见吗
他嘴角扯了下:怕江言,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觉得这个世界真的会在意你那点正义感
我没吭声,只是掏出一份U盘放在他桌上。
这是你三个月前,把客户信息打包给沈柔的记录副本。我有备份,也有邮件往来截图,还有客户方私下录音。
他脸色终于变了。
我继续道:我没指望你承认,但我可以让其他人看见。这一次,我不是匿名发。我会用实名,带身份证、带证据,去劳动仲裁、去记者会、去法院。
林浩冷笑:你以为你走得出公司大门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说:你可以试试看。
他说不出话。
我转身离开那栋楼,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我感觉不到疼了。
可是我没想到,真正的打击在等着我回家。
房东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看我:小江,你被人举报了,说你屋里藏非法资料,还有人敲门说你涉嫌侵权。物业已经不愿让你续租了。
我苦笑一下:他们真是玩得花。
我收拾东西时,收到医院来电。
江先生,你父亲在输液途中突然心率骤降,现在正在急救。
我踉跄着冲出出租屋,打车直奔医院。到急诊室门口时,我看到医生摇头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父亲走了。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我坐在医院长椅上,眼前是白得刺眼的灯光。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我自己在发抖。
我没有哭,也哭不出来。
我曾一度以为,这场博弈最大的代价是我自己。可原来,它也吞掉了我仅剩的亲人。
我办完火化手续那天,租车回家。小区门口,我发现自己的银行卡被冻结了,原因为账户异常调查。
我像个被拔光牙齿的野狗站在风里,浑身只剩下这口气。
晚上,我坐在母亲旧房间的地板上,把父亲留下的那台老式收音机打开。
电流声咝咝响着,忽然一个频道接通了,是旧时代的老歌——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我闭上眼,任泪水顺着脸流下来,落在地板上,默不作声。
那一晚,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能真的输掉了所有。
没有依靠、没有资本、没有亲人,连声音都快被消掉,甚至这个城市都在提醒我——你,已经不重要了。
第二天,我把所有资料拷进最后一台旧电脑里,然后点开那个匿名的、只能用一次的文件加密程序。
我设定了一个延迟发送任务:如果七天后我没有手动取消,这份资料就会发往七个目标邮箱,包括一家海外调查媒体、两家律师事务所、一个政府问询平台,和沈柔的现任顶头上司。
最后那个邮箱,是林浩的老婆。
我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忽然意识到,我不再需要赢了。
我只需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就足够危险。
我失眠了整整三晚。
不是因为父亲的离开,也不是因为银行卡被冻结,而是因为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走到了一个临界点——不是再往前一步就能翻盘,而是无论站着还是跪着,都会被碾压。
但那一晚,我还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站在高楼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母亲站在对面天台,穿着她常穿的灰蓝色工装,眉眼坚定。她朝我招手,轻声说:过来吧,别怕。
我醒来时天还没亮,窗外乌压压一片。我知道,该动了。
我去了魏子谦那儿。他看见我,第一句话是:你现在的样子,不像要反击,倒像是要同归于尽。
差不多。我把U盘递给他,这些资料不是给我用的,是给你。
他皱眉,什么意思
我要让他们出手,一次性把所有底牌摊出来。
你疯了
我没疯。我盯着他,我只是决定,不再等他们出招了。
那天下午,我实名提交了一份材料到市纪委,同时给三家已经关注我的媒体投递了申诉声明和证据清单。我没有遮掩身份,也没有留退路。
晚上七点,沈柔打电话给我。电话一接通,她低声说:你在干什么
你应该问问自己,当初做了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你知道你可能会坐牢吗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我坐的不是冤枉的牢。
你不该把自己逼到这一步的。
你也不该把我们逼到今天。
我挂断电话,打开电脑,把剩下的资料压缩加密,设定48小时后自动上传到开放网络,同时附上我的实名说明。
接下来,就是等待。
不到24小时,第一个反应来自林浩。他突然在公司群里发布长文,称公司某员工长期盗用客户资源、传播不实信息,已提交公安机关立案,并附上一张立案告知书。
我知道,他们开始反咬了。
紧接着,公司发布内部通报,宣布我已被开除,理由是损害企业利益、构成严重违纪。
我静静看着这一切,不再焦虑,也没有愤怒。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
第二天,魏子谦找我,神情复杂。
你赌对了。纪委那边的人真的在查了。有人开始对南华老项目提起复核,还有媒体拿到匿名线索,开始盯周广业。
我看着他:黄珊呢
他叹了口气:她没事。只是被公司派去内蒙闭项目了,算是软禁。但她偷偷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让我转给你。
我点开那封邮件,内容只有一句话:
我等你赢。
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但对面也不是没有动作。林浩开始在各种场合放风,说我是被情绪绑架的暴徒,暗示我精神状态异常。沈柔则通过第三方中介试图联系媒体做背景澄清,将所有争议引导为员工间的私人恩怨。
他们急了。
越是急,他们越会暴露底牌。
果然,在第三天傍晚,一个内部通话录音被匿名上传到公共网络,录音中清晰记录了林浩和沈柔关于客户资源调配的对话:
只要他离开岗位,客户自然就归你。
那他不会闹吗
他他连公关部的门槛都摸不到。
录音流出半小时内登上热搜,媒体蜂拥而至。
而我,站在所有谣言和攻击的正中央,选择开口。
我发布了一篇长文,标题很简单:
我不想赢,但也不想继续被踩着活。
文中我逐条陈述事件经过,从客户流转、调岗安排、黄珊消失,到父亲去世的那天我银行卡被冻结,每一个细节都对应证据,每一个事件都挂钩制度漏洞。我没有喊口号,也没有煽情,只是用事实和细节把一整个企业生态撕开了一个口子。
文章发布四小时,阅读量突破三百万。
有人骂我疯了,有人说我活该。但更多人,在评论区留言:这不是一个人的故事。
那一夜,沈柔的账号注销了,林浩的朋友圈清空,公司总部发布声明称将对内部管理机制进行彻底整顿,而纪委公开通报了一则消息:
南华集团十六年前事故复查程序启动,相关人员已约谈。
我坐在出租屋昏黄的灯下,忽然没了感觉。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赢。但我知道,有些人,这一生都不会再安稳。
我关掉电脑,走到阳台。城市灯火还在跳动,空气里有股微弱的甜味。
我想起母亲说的那句话:别成为你讨厌的那种人。
我低头看看自己,不再狼狈,也不再恐惧。
我变了,但我还在。
父亲的骨灰盒被安放在南山陵园的第十二区,一排排青灰色的石碑在薄雾里沉默地站着。我跪下,擦了擦碑角的灰尘,把一小束白菊花放在墓前。
那天阳光正好,不冷不热,风把落叶卷进林子里,像是有人轻轻地在耳边叹息。
我低声说:爸,我做完了。虽然……过程有点乱。
这句话一出口,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之前设定的自动发送任务手动终止。不再需要那最后一击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南华集团内部迎来一轮结构调整,三名高层被调研,项目合规部也换了主任。
我没有再回公司,HR通过邮件通知我:人事争议已撤销,社保正常转出,公司愿意提供中性背景材料。我回了三个字:不用了。
我选择离开。
离开这个曾经带给我希望、羞辱、愤怒和破裂的地方。租房退了,银行卡解封了,我把父亲留下的一点积蓄转到了母亲老家的账户上,留给还在那边住着的舅舅处理。
魏子谦陪我喝了一顿散伙酒。
你这人啊,太轴了。他举着酒瓶,换个人早就认栽跑路了。
你也说我轴,当初是谁劝我别再动
我劝了,但我没拦你。他笑着撞了我一下,你赢了。
没赢。我看着面前起雾的玻璃杯,只是有些人,终于没再赢下去。
黄珊回城的那天,主动约我见了一面。她气色比之前好很多,剪了短发,穿着素色衬衫,看上去像换了一个人。
谢谢你。她开口说。
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我说。
你母亲那年是真的不该那么孤独。她低头喝了口咖啡,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懂得退让、识时务。但有时候,活得聪明的人反而最容易后悔。
她递给我一个信封:这是她那年写给你,但没敢寄出去的信。我偷偷保留下来的。
我接过,迟疑了几秒才拆开。
江言,我知道你会长大,会问我当年为什么沉默。其实不是因为我怕,而是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替我说话。那个人,也许就是你。
字迹有些凌乱,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我收起信,道了别。
出了咖啡馆,我站在街口看着人来人往。这个城市依旧喧闹,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波,可我忽然觉得,它不再那么压抑了。
我投了几份简历,大多都没回音。有一家小的自媒体平台愿意试用我,让我写一些城市人物的纪实稿。
第一篇,我写了我母亲。
第二篇,我写了一个匿名项目经理的被消失。
第三篇,是我父亲,一个普通老工人如何撑起一个濒临崩塌的家庭。
阅读量不高,没有热搜,没有转发浪潮,但偶尔会有陌生人留言:我看哭了。原来还有人记得这种事。谢谢你写了这个。
我明白了,这就够了。
不是所有反击都要惊天动地,不是每一场战斗都以胜利收尾。
有时候,我们活着,就是一种胜利。
那天深夜,我走在回出租屋的巷子口,突然看到前方一群人围着什么,我凑过去看,是个流浪汉晕倒在地,没人敢靠近。
我走上前,把他扶起,喊了救护车。他意识模糊,却紧紧抓着我袖子说:别走。
那一瞬间,我忽然就哭了。
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自己太久没被这样需要过了。
回到家,我坐在电脑前,开始写第四篇稿子。
标题很简单:如果你也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请你看看我。
我没有写结尾。
因为我知道,有些故事,不需要结尾。只需要有人,还在说。还在写。还在抵抗。还在活着。
风从窗缝吹进来,我拉上窗帘,点了一盏昏黄的台灯。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