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粘稠,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儿。
争先恐后地砸在警用隔离带的蓝色塑料布上,噼啪作响。
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浸透的棉花。
我撑着伞,站在警戒线外,看着那片被强光灯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黑暗。
光线惨白,落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也落在我心里那片早已感觉荒芜的冻土。
林哲从警戒线里钻出来,步子踩得积水四溅。
他年轻,脸上还带着点没褪干净的学院气。
但此刻眉头拧得死紧,像被这该死的雨和案子一起腌渍过。
他几步跨到我面前,声音压得又低又急:高顾问,里面…又是那种布置,太像了,跟上个月的恶搞行为艺术一样。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老张说,让你…进去看看。
高顾问。
这个称呼像根细小的针,扎在旧伤疤上。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把伞稍稍抬高,跟着他弯腰钻进那片被圈起来的、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地方。
现场的光线被刻意调暗了,只留下几束强光,精准地打在核心区域。
一个老旧的搪瓷浴缸突兀地摆在巷子中央,锈迹斑斑,边缘残留着可疑的深褐色污垢。
浴缸里盛满了水,浑浊,浮着一层油腻腻的反光。
一个人半沉半浮在里面。
是个男人,上半身无力地后仰着,搭在浴缸边缘,头歪向一侧,露出脖颈上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边缘已经泡得发白。
水被染成了浑浊的暗红,随着雨滴的敲打,漾开一圈圈令人作呕的涟漪。
他的右手臂软软地垂在浴缸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被水浸透、字迹已然晕开的纸片。
法医老张正蹲在浴缸旁边,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小心地拨弄着死者僵硬的颈部。
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绺,贴在额角,脸色在强光下显得格外疲惫而凝重。
他冲我扬了扬下巴,声音沙哑:来了自己看吧,高见。
我的目光掠过那张泡得肿胀发青的脸。
掠过那道致命的伤口,掠过浑浊的血水。
最终定格在死者垂落的手臂和那张湿透的纸上。
《马拉之死》
我的声音干涩,在雨声和远处模糊的警笛声里,轻得像一声叹息。
老张不明所以。
我没做过多解释,开始模糊分析。
手法干净利落,一刀毙命,布置…很‘用心’,模仿得够像。
老张指了指死者垂落的手臂:喏,‘马拉’手里的信。
林哲在我旁边,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疯子!纯粹的疯子!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着。
愤怒和一种被巨大未知攥住的窒息感在他脸上交织。
我没理会他。
我的视线粘在了那张纸片上。
它被死者死死攥着,边缘已经被水泡烂。
上面似乎有字。
我蹲下身,凑近了些。
从老张的工具箱里抽出一支新的镊子,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试图将那脆弱不堪的纸片从死者僵硬冰冷的手指间剥离出来。
水珠顺着镊子尖滴落。
纸片被完整地取了出来。
我把它轻轻放在一个干净的证物托盘里,老张和林哲都凑了过来。
强光下,晕开的墨迹勉强可以辨认。
只有一行字,用一种近乎刻意的、带着某种流畅弧度的笔迹写着:
高见,你理解这种美,对吧
冰冷的雨水顺着伞骨滑落,砸在我的肩头。
那点凉意却像滚油,瞬间烫穿了皮肤,直抵骨髓深处。
我握着镊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行字,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上来。
林哲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是给你的!
他猛地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我这个沉默寡言的顾问。
老张没说话,只是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危险的警惕。
空气凝滞了,只有雨点砸在塑料布和积水上的单调声响,嗒,嗒,嗒,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美理解
胃里一阵翻滚。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那行挑衅的字迹。
视线重新落回浴缸里那具被精心陈列的尸体。
浴缸是旧的,搪瓷剥落得厉害,边缘沾着可疑的污垢,显然是从某个废弃角落拖来的。
水浑浊,漂浮着杂质。
血晕染开,形成一种粘稠、肮脏的暗红。
死者脖颈的伤口边缘泡得发白翻卷,像一条丑陋的、被水泡烂的虫子。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种惊愕的空白里。
一种尖锐的、近乎生理性的厌恶猛地攫住了我。
这粗糙、潦草、充满污秽的场景,与雅克·路易·大卫笔下那幅充满悲剧性崇高感的《马拉之死》相去何止万里
马拉在画中是殉道者般的宁静与受难之美,而眼前这具尸体,只剩下工具般的廉价和死亡本身的龌龊。
美我喉咙里挤出一点干涩的声音,更像是自言自语,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
拙劣的模仿,廉价的材料,粗糙的执行,只有毁灭欲是真实的。
我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林哲那张因震惊和愤怒而涨红的脸,也扫过老张沉默的脸。
他在亵渎,或者说,他以为自己能创造,其实…只是在排泄。
林哲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但最终只是困惑地皱紧了眉头。
老张则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目光再次投向尸体和那张字条,像是在重新评估。
排泄林哲终于忍不住,声音有些发颤,高顾问,你是说…
他以为自己在追求某种艺术化的仪式感,一种‘优雅’的暴力展示。
我的视线停留在死者泡得发白的手指上,那紧攥的姿态透着一股绝望的僵硬。
但这手法,这现场的选择…透着一股急迫的、需要宣泄的恶意,真正的‘美’需要精密的控制和绝对的冷静,这里,只有混乱和…饥饿
饥饿这个词在湿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阴森。
我直起身,不再看尸体,目光投向巷子外面被警灯切割的沉沉雨夜。
他在享受这个过程,但更享受的是…展示给我看。
我的声音很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你理解’,他在寻求认同,一个扭曲灵魂的…共鸣邀请。
雨更大了。
警灯的蓝红光芒在雨幕中疯狂旋转,像一只只不安的眼睛在环视。
高顾问!
林哲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急切,雨水顺着他年轻的脸颊往下淌。
局里压力很大,媒体快炸了,这模仿名画的连环杀手,太…太耸人听闻了!上面点名,必须请你全程介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眼神里除了公事公办的请求,还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对未知危险的担忧。
我知道你…退出来有段时间了,但这次…
我沉默地看着巷口翻卷的警灯光晕,它们搅动着沉沉的雨幕,也搅动着某些我以为已经彻底封存的阴冷碎片。
退出来是的。
上一次,我几乎把自己也钉在了那个凶手的思维十字架上,差点没能爬下来。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至今仍在某些雨夜里啃噬神经末梢。
‘你理解这种美’…
我低声重复着字条上的话,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渣。他需要观众。一个特定的观众。
我转过头,目光落在林哲写满焦虑的脸上:好吧,我跟进,直到他落网,或者…
后面的话没有出口,但我们都清楚那潜藏的可能性。
——或者,直到他把我拖入他那精心布置的、名为理解的东西。
林哲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来一点。
太好了!高顾问!我这就去安排临时办公室,资料马上送过去!
他立刻恢复了行动力,转身就要去协调。
等等。
我叫住他,他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那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旧浴缸上。
第一现场在哪
我问:他不可能在这么个露天巷子里完成所有布置,搬运尸体,注水…动静太大了些,他需要一个更安全、更私密的空间来完成他的,…‘作品’
林哲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明白!我们的人已经在排查附近废弃的仓库、地下室和空置房屋了!
重点查水源。
我补充道。
这么多水,需要就近取用,还有,浴缸的来源,这种老式搪瓷浴缸,现在很少见了。
明白!林哲应下,匆匆跑开。
老张这时直起身,摘掉沾着血污的橡胶手套,走过来,递给我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里面是那张被水浸透、墨迹晕开的字条,隔着塑料。
那行高见,你理解这种美,对吧依旧带着冰冷的黏腻的恶心感。
拿去吧。老张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眼神却锐利。
这东西,放证物室,不如放你那儿。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盯着点那小子,林哲…他太嫩,这案子目前推断很棘手。
我接过证物袋,指尖隔着塑料感受到那纸张的脆弱和冰冷。
我明白老张的意思。
林哲的热血和正义感在这潭扭曲的浑水里,可能成为最危险的弱点。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把证物袋收进了风衣内袋。
那张纸紧贴着胸口,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被切割成无数碎片,浸泡在案件卷宗、现场照片和一种挥之不去的、被窥视的黏腻感里。
警局临时划给我的小办公室堆满了资料,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速溶咖啡的混合气味。
林哲成了我的影子,抱着一摞摞新送来的报告和现场勘查记录,眼底的乌青越来越重。
高顾问,你看这个!
林哲把一张放大的现场照片推到桌面中央,声音带着熬夜后的亢奋。
老城区河岸,又有新的情况,和第一个受害者一样诡异!
凶手再次作案,代表着还会有更多的线索。
但是......
照片上,河滩泥泞。
一个年轻女人仰面漂浮在靠近岸边的浅水里,长发散开,像水草一样缠绕着苍白的脸颊和脖颈。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已经被水浸透,贴在身上。
周围散落着一些真假难辨的野花——雏菊、荨麻、还有几枝明显是花店买来的玫瑰,花瓣被河水泡得发蔫卷曲。
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姿势僵硬,透着一股刻意摆弄的痕迹。
最刺目的是她脸上凝固的表情,并非溺亡者常见的痛苦扭曲。
而是一种诡异的、近乎安详的平静,仿佛沉浸在一个甜美的梦境里,只是那梦境被死亡定格了。
我沉思几秒,突然有种诡异的想法涌现。
模仿《奥菲利亚》…
林哲指着照片,语速很快:法医初步判断是溺死,但体内检出药物残留,剂量很大。应该是被药物控制后投入水中的,死亡时间大概在发现《马拉之死》后的第三天深夜。
他翻着报告:现场勘查…很‘干净’。除了那些花,几乎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痕迹,脚印被河水冲了,周围也没找到目击者,妈的,这家伙反侦察能力很强!
我的目光没有离开照片上那张安详的脸。
那空洞的眼神,那被水浸泡得微微浮肿的皮肤,那散乱却似乎被精心梳理过的头发…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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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米莱笔下那个陷入谵妄、自然融入水流的忧郁少女。
这具尸体,更像一个被精心装扮、然后遗弃在污浊河水里的玩偶。
花…我低声说。
花林哲愣了一下。
原画里,奥菲利亚身边是野花,荨麻、雏菊、长颈兰…象征她的疯癫、纯洁和早逝。
我的指尖点了点照片里那几枝刺眼的、泡烂了的红玫瑰,玫瑰象征爱情还是…欲望
我抬起头,看向林哲,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他在篡改。或者说,他在加入自己的注释。一种非常…私人化的注释。
林哲皱紧眉头,努力理解着:篡改你是说,他在表达什么对死者的…某种情感
不是情感。我的声音冷硬下来:是标记!是宣告所有权!玫瑰…或许代表他认为自己赋予了这死亡某种‘意义’,某种他自以为的‘浪漫’或‘激情’他在扮演上帝,同时,也在嘲弄原作的‘纯洁’。
凶手...他在模仿...模仿《奥菲利亚》。
胃里那股熟悉的翻搅感又来了。
我仿佛能听到黑暗中那个声音的低语:看,高见,我比你更懂得如何让死亡…绽放。
还有一点!林哲翻到报告的下一页,指着一行字:法医在死者指甲缝里,发现了一点非常微小的颗粒残留,初步检测是…某种深色颜料,成分还在分析,量很少,差点被河水冲没了。
颜料《奥菲利亚》现场我猛地抬眼。
这信息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刺穿了笼罩的迷雾。
颜料…不是画作本身的。
我几乎是立刻下了判断,米莱的画是写实的,描绘的是自然场景和人物,颜料是画布上的工具。
凶手在尸体指甲缝里留下颜料颗粒这太刻意了!
这更像是一个…签名...
一个画师完成作品后,不小心沾在手上的油彩
还是…某种更病态的标记
查!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被触发的锐利:重点排查全市所有与绘画相关的场所!画材店、美术教室、画廊装裱工坊、甚至是装修公司!特别是最近大量购买过深色颜料——比如深红、赭石、熟褐这种——的客户!他需要空间,需要材料,他很可能就在这些地方活动,或者有某种便利的关联!
林哲被我突然拔高的语调和眼中迸射出的冷光惊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是!我马上去办!他抓起桌上的对讲机,一边往外冲一边开始下达指令。
办公室的门被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我独自留在堆积如山的资料和那张巨大的、安详得令人心悸的《奥菲利亚》现场照片前。
空气中咖啡的酸涩气味似乎更浓了。
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
黑暗中,那两幅画面交替浮现:浴缸里翻卷的伤口和浑浊的血水,河水中漂浮的安详面孔和刺眼的玫瑰。
粗粝与精致,毁灭与安详,亵渎与注释…矛盾重重,却又指向同一个核心——那个渴望被理解的扭曲灵魂。
颜料…颜料…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嗒...嗒...嗒...
节奏与心跳同步。
那个声音又在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一丝优雅的戏谑:你找到了我的画笔痕迹了么,有何高见呢
寻找那个隐秘画室的网撒了出去。
画材店的销售记录、美术培训班的异常学员、近期装修过的废弃空间…
大量信息像浑浊的河水一样涌进临时办公室,又被林哲带着几个技术警员分门别类,试图从中筛出那粒微小的金沙。
几天下来,人仰马翻,有价值的线索却寥寥无几。
购买深色颜料的记录不少,但大多是正规画室或装修工程,查下去并无异常。
颜料成分分析结果出来了,是丙烯,很常见,无法溯源。
林哲眼里的红血丝更密了,脾气也变得有些急躁,对着堆积如山的报告低声咒骂的次数明显增多。
无形的压力像铁箍一样勒在每个人的脖子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胶着中,那个声音再次穿透了迷雾。
一封邮件,直接发到了警局对外公开的联络邮箱。
没有标题。
发件人是一串毫无规律的乱码。
内容只有一行字,带着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流畅笔迹感:
下一个舞台已经搭好。期待你的解读,高见。
邮件发送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七分。
定位!林哲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屏幕的光映着他铁青的脸。快!追踪IP!
技术员额头冒汗:正在跳!是肉鸡!一层层跳板…最终出口可能在境外!妈的,这家伙…
来不及了。我打断他们,声音冷得像冰。
那行字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神经末梢。
下一个舞台…他准备好了。
猎物已经就位。
我的目光扫过墙上的电子钟,凌晨两点四十分。
时间在飞速流逝。
通知所有巡逻单位!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噪音:重点区域:废弃工厂、仓库、剧院、电影院后台、任何有‘舞台’特征或能营造类似效果的空置场所!尤其是…有大型水域或特殊灯光条件的地方!快!
警局瞬间像被投入巨石的蜂巢,尖锐的指令声、奔跑的脚步声、电台的呼叫声响成一片。
林哲抓起外套就往外冲,我紧随其后。
警车刺耳的笛声撕裂了凌晨死寂的城市空气,红蓝光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疯狂扫射。
我坐在副驾驶,身体随着车辆的急转弯而晃动,车窗外的霓虹和路灯拉成模糊的光带。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不祥的预感。
舞台…他会选什么样的舞台《马拉之死》的私密浴缸,《奥菲利亚》的露天河岸…这次,他会玩什么
林哲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接通,按了免提。
林队!找到了!西郊!废弃的‘光华’印刷厂!三号仓库!
电话那头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奔跑而断断续续,巡逻车…呼…发现异常!仓库大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里面有光!还有…还有很浓的油漆味!
光华印刷厂!
倒闭多年,厂区巨大,仓库众多,内部结构复杂得像迷宫!
封锁所有出入口!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等我们!林哲对着手机吼道,油门瞬间踩到了底。
警车咆哮着,像离弦的箭射向西郊。
车子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停在巨大的、如同钢铁巨兽般匍匐在黑暗中的废弃印刷厂前。
几辆先到的警车顶灯无声地旋转着,将锈迹斑斑的铁门和斑驳的水泥墙映照得光怪陆离。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灰尘和浓重刺鼻的油漆稀释剂混合的怪味。
三号仓库那扇巨大的、布满铁锈的滑轨门果然虚掩着,透出里面一丝微弱、摇曳的、如同鬼火般的暖黄色光芒。
先到的警员们脸色煞白,举着枪,紧张地围在门口,没人敢轻易进去。看到我和林哲下车,带队的警长立刻迎上来,声音压得极低:林队,高顾问!里面…里面不对劲!有光,有油漆味,还有…一种很奇怪的…香味像是…檀香
檀香油漆
诡异的组合。
林哲深吸一口气,拔出手枪,咔嚓一声上膛,眼神锐利如鹰:我先进。高顾问,你跟紧我。其他人,分组守住所有出口!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是决绝,也是无声的托付。
我点了点头,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
推开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铁门缝隙。
浓烈得令人头晕的油漆味和一丝若有若无、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檀香味混合着扑面而来,像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捂住了口鼻。
仓库内部空旷得可怕,穹顶高耸,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
只有仓库中央一小片区域被照亮了。
几盏临时架设的、功率很大的舞台聚光灯(显然是从某个废弃剧院或活动场地拆来的),聚焦着强烈的光束,打在中央一个巨大的、充气式的儿童泳池上。
泳池是俗艳的蓝色,里面注满了水,在强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水面上,漂浮着一个年轻女性。
她仰面躺着,长发如海藻般散开在水里。
皮肤在强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她的姿势…像是在沉睡,又像是某种献祭
双手微微张开,自然地垂在身侧。
最诡异的是她的身体,从胸部以下,一直到脚踝,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闪烁着珍珠光泽的…白色物质。
像一层凝固的、不自然的胎衣。
聚光灯的光束炽烈地打在她身上,打在水面上,也打在周围的地面上。
地面上,围绕着那个蓝色的泳池,被人用深红色的、尚未完全干透的油漆,画了一个巨大而繁复的圆形图案。
扭曲的线条,旋涡般的结构,像某种古老而邪恶的符咒,又像一个精心设计的舞台标记。
空气中弥漫的浓重油漆味和檀香味,就来源于此。
维…维纳斯的诞生
林哲的声音在巨大的空旷仓库里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走调的尖锐。
他举着枪的手微微发抖,枪口下意识地指向那片被强光照耀的、圣洁又无比亵渎的中心。
我凝重的看了一眼受害者,又因为林哲的出言也扫视了他一眼。
随后附和的点头:不错....是那幅‘艺术品’。
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
海面上诞生的女神,踏着贝壳,长发飘逸,姿态优雅圣洁。
而眼前…一个廉价的蓝色充气泳池。
一个被不明白色物质覆盖、漂浮在水中的女尸。
周围是用深红油漆绘制的、充满邪典意味的舞台。
强烈的视觉冲击和那浓烈怪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魔幻现实。
我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这场景比前两次更加荒诞、更加刻意,也更具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表演感。
他是在拙劣地模仿名画
不!他是在解构!
在用最廉价、最亵渎的方式,重新诠释他眼中的诞生!
别过去!我厉声喝止了正要往前冲的林哲。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越过那刺眼的聚光灯,越过漂浮的尸体和诡异的红色符咒,疯狂地扫视着周围黑暗的角落。
仓库深处堆满了废弃的印刷机器、巨大的纸卷和蒙尘的杂物,在聚光灯范围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那黑暗里,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窥视。他一定在!他就在这黑暗里!欣赏着他的杰作,欣赏着我们的惊愕!他在等待我的解读!
聚光灯的光束太强,反而让周围的黑暗显得更深邃、更危险。每一堆废弃物的阴影都像是潜伏的怪兽。
油漆和檀香的浓烈气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令人窒息。
搜!林哲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是对着门口待命的警员吼的:封锁整个厂区!给我一寸寸地搜!他肯定没跑远!
警员们应声而动,战术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刺破仓库不同角落的黑暗,脚步声和低沉的呼喝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激起阵阵回音。
林哲自己也举着枪,强压着怒火和恐惧,小心翼翼地向中央那个被强光笼罩的、亵渎的舞台靠近。
他不敢踩到地上那尚未干透的深红油漆图案,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
我没有动。
我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就在仓库大门内侧的阴影里。
极度的寒意并非来自现场的恐怖,而是来自另一种更加尖锐、更加私人化的认知颠覆。
维纳斯的诞生…漂浮的女尸…廉价的蓝色泳池…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些强光灯上。
它们不是随意摆放的。
一盏在左前方高角度打下,模拟晨曦般的光线;一盏在右后方稍低,勾勒出尸体覆盖着白色物质的轮廓;还有一盏,几乎垂直地从上方投射,照亮整个水面和那层湿漉漉的胎衣…这个打光的角度组合…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
一种荒谬绝伦却又无比确定的熟悉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我猛地转过头,视线投向仓库角落那些被警员手电光偶尔扫过的巨大废弃印刷纸卷。
它们被随意堆叠着,形成不规则的、如同洞穴般的阴影。
其中一堆纸卷的顶端,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出了一个浅浅的、不易察觉的凹痕那个角度…
记忆的闸门被轰然撞开。
是我的书房!
书桌左侧的高脚落地灯,暖黄光晕,角度倾斜。
右侧书柜顶上的射灯,光线稍冷,位置稍低。
天花板中央的主灯,光线均匀覆盖…
一模一样!
这仓库中央的聚光灯布置,完全复刻了我书房夜间的照明格局!
那盏在左前方高角度打下的灯,就是我书桌旁的落地灯!
右后方稍低的,是书柜射灯!
垂直上方的,就是天花板主灯!
甚至连光线的色温(暖黄与冷白的搭配)、照射的主次区域(重点照亮书桌和部分书柜),都分毫不差!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他来过我的书房
不!不仅仅是来过!
他在黑暗中,像毒蛇一样,长久地、仔细地观察过!
观察我伏案工作的角度,观察灯光落在我书页上的轨迹…然后,他把这一切,连同那幅被他扭曲的《维纳斯的诞生》,一起搬到了这个肮脏的仓库,作为他最新的舞台!
那个漂浮在廉价泳池里的女人,她所处的位置…那盏垂直光打下的地方…对应的,正是我书桌中央的位置!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无数尖锐的碎片疯狂切割。
书房!
那个我自以为绝对安全、绝对私密的堡垒!
每一本书,每一张纸,每一次深夜的沉思…都暴露在那双隐匿于黑暗中的眼睛里!
他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像观察笼中实验品一样,看着我分析他留下的作品!
高顾问林哲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带着模糊的担忧。
他站在离泳池几米远的地方,回头看我,显然被我惨白的脸色和僵直的姿态吓到了。
你…没事吧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风衣内袋。
那里放着那张用证物袋封好的、来自《马拉之死》现场的字条。
塑料的触感冰冷坚硬。
他不仅仅是在向我展示美。
他是在邀请我…进入他精心布置的、以我的私人空间为蓝本的恐怖剧场!
他要把我的世界,也变成他的舞台!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搜索外围的警员气喘吁吁地从仓库深处一个堆满废弃机器的角落跑出来,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脸色极其难看。
林队!高顾问!他冲到近前,声音带着惊骇:在…在那边一个废纸堆后面…找到这个!
他摊开手掌。
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在警用手电光下反射着幽冷金属光泽的东西。
一枚铂金袖扣。
样式简约,线条流畅,带着一种低调的优雅。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这枚袖扣…
我认得!非常认得!
它是林哲的!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
老刑警林正国二十年前殉职时,身上就戴着这同一款的袖扣!
林哲一直把它们视若珍宝,只有在非常重要的场合才会郑重地戴在衬衫袖口上!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
那枚袖扣在警用手电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锐利的光,像一颗凝固的血珠,狠狠扎进我的视网膜。铂金的冷硬质感,简约流畅的线条——林正国的遗物!
林哲视若生命,只有在重大纪念日或他认为极其重要的场合才会郑重佩戴的那对袖扣之一!
时间仿佛被冻住了。
仓库里刺鼻的油漆味、檀香味、死亡的气息,连同林哲和其他警员的呼吸声,都在这一刻被抽离。
世界只剩下那枚袖扣,和我胸腔里那颗骤然失速、疯狂擂动的心脏。
林哲也看到了。
他脸上的愤怒、紧张瞬间被一种巨大的、空白的茫然取代,随即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衬衫袖口——左边袖口空空如也!
他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比死者还要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盯着警员掌心的那枚袖扣,眼神像被烫伤了一样。
不…不可能…
他喉咙里挤出一点破碎的气音,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踩到地上未干的红色油漆图案。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溺水般的惊恐和不可置信:高顾问!这不是…这不可能是我!我…我今天根本没戴!出门前我明明…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核心——他今天确实没戴。
这对袖扣被他珍藏在公寓一个带锁的小盒子里。
如果没戴,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凶手精心布置的、模仿我书房布局的、亵渎的维纳斯诞生现场!
一股冰冷的、粘稠的恐惧感,如同仓库深处最浓重的黑暗,瞬间包裹了我,渗透进每一个毛孔。
这不再是挑衅,这是栽赃!
一个极其恶毒、极其精准的栽赃!
凶手不仅知道林哲父亲的事,知道这对袖扣对林哲的意义。
他甚至…知道林哲今天没戴!
他潜入了林哲的家!
还是…他一直在监视着我们每一个人!
我的大脑在极寒中高速运转。
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分裂
扰乱调查
把矛头指向林哲
不…没那么简单。他是在玩一个更危险的游戏。
他在测试我。
他在逼我做出选择——是相信眼前这个年轻、冲动但热血未冷的搭档
还是相信这枚出现在绝不可能出现之地的物证
他在逼迫我,用我最擅长的代入能力,去揣测他的意图,去怀疑我身边唯一…勉强可以称之为同伴的人。
收起来。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打破了死寂。
我对那个拿着袖扣的警员说:严格按程序处理,作为现场重要物证,单独封存,记录发现位置。
我的目光扫过林哲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也扫过周围几个警员惊疑不定的眼神。
林哲。我盯着他,语气加重,从现在起,你的一切行动,在我视线范围内。明白吗
这不是信任,这是最冷酷的隔离与控制。
林哲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上被羞辱和背叛的痛楚,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他明白我的意思。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颓然地点了点头,像一个被抽掉脊梁的木偶。
现场勘查在一种极度压抑诡异的气氛中进行。
法医初步检查了泳池中的女尸,确认死亡时间就在几小时前,死因是颈部注射了高剂量麻醉剂后溺水。
覆盖她下半身的白色物质初步判断是某种混合了珍珠粉和粘合剂的特殊涂料,湿漉漉地反射着聚光灯,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与化学剂混合的怪味。
地上的红色油漆图案被拍照、取样。
技术人员在努力寻找指纹、足迹,但仓库地面灰尘很厚,又被大量油漆覆盖,难度极大。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源头也未能确定。
我强迫自己不再看那枚袖扣,不再看林哲绝望的脸。
我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整个被聚光灯圈出的舞台,以及更远处被警员手电光切割的黑暗区域。
模仿《维纳斯的诞生》
…复刻我的书房灯光布局…栽赃林哲的袖扣…
舞台…
我低声自语。
他称这里为舞台。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
导演
演员
还是…那个从贝壳中诞生的、掌控一切的神祇
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泳池边缘,靠近那盏模拟我书柜射灯的位置。
在蓝色塑料泳池壁和水泥地面的交界处,似乎…有一点与红色油漆和灰尘都不同的、极其微小的深色痕迹
我蹲下身,不顾林哲紧张的低呼,凑近去看。
在强光照射下,那像是一滴…已经半凝固的、深褐色的污渍。
非常小,几乎被忽略。
老张!
我扬声喊道。
法医老张正指挥助手处理尸体,闻声快步过来。
这里!我指着那点污渍:取样!快!
老张经验丰富,立刻用棉签小心地沾取了那点微小的样本,放入证物管。
看着像…咖啡渍或者茶水很浓。
他皱眉闻了闻。
还有点…奇怪的香味和空气里那个檀香不太一样。
咖啡渍浓茶奇怪的香味
一个荒诞的念头,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
书房…灯光布局…咖啡…
我书房的书桌上,常年放着一个深色的马克杯。
我习惯在深夜工作、阅读案件卷宗时,喝极浓的黑咖啡。
那个杯子的杯底边缘,因为长期使用,有一圈洗不掉的深褐色渍痕。
灯光下,那个位置…!
我猛地抬头,看向那盏模拟书柜射灯的聚光灯。
光束的边缘,正好扫过我发现污渍的那个泳池角落。
那个位置,在我的书房里,对应的正是我书桌的边缘,马克杯习惯放置的地方!
难道…他不仅在黑暗中观察我
他甚至…在我离开后,潜入过我的书房!
他坐在我的椅子上,在我的灯光下,用我的杯子…喝过东西!
他把自己代入成了我!他在享受这种…占据我私人空间的病态快感!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滚,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钉在展示台上的标本,每一个隐私的细节都暴露在那个隐匿疯子的窥视之下。
书房不再是堡垒,而是他随意进出的舞台后台!
高顾问!
林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几张被揉皱又展开的、沾着灰尘的打印纸。
在…在那个发现袖扣的废纸堆更里面…找到的。压在几个破纸箱下面。
我强压下翻腾的恶心感,接过证物袋。纸张很普通,A4打印纸。上面是手写的字迹。
不是之前那种流畅优雅的笔迹,而是…一种更加潦草、甚至有些神经质的、带着疯狂力度的书写,墨水浸透了纸张,仿佛书写者处于极度的亢奋或愤怒中。
内容不是挑衅,不是艺术评论,而像是一份…观察笔记
或者说,一份病态的角色扮演记录
…灯光角度完美复刻。003号实验体(指泳池女尸)姿态调整耗时37分钟,覆盖层(指白色涂料)的粘稠度需要再提高5%,才能达到理想的‘胎衣’垂坠感,该死的廉价材料…
…檀香掩盖了漂白水味,效果尚可。但油漆稀释剂的气味还是太重,破坏了‘圣洁’的意境。下次需要更早通风…
…他果然注意到了灯光布局!他的眼神!那种被洞穿的惊骇!太美妙了!这才是真正的艺术!比那些庸俗的模仿精彩万倍!他在理解!他必须理解!我们是一体的!他的书房,我的舞台!他的思维,我的画笔!
…小警察的反应堪称拙劣的喜剧。惊恐愤怒愚蠢的正义感。那枚袖扣…哈哈!完美的点睛之笔!他会怎么想怀疑痛苦崩溃的信任高见会如何‘解读’这枚棋子我迫不及待想看到他们互相撕咬的样子了…
…还不够优雅。还不够完美。噪音来得太快。时间…总是时间不够!需要更大的画布!更宏大的乐章!高见,你准备好了吗下一幕,将是为你我量身定制的…地狱变相图!
字里行间充斥着自恋、偏执、对细节的病态苛求、对他人痛苦的极度享受。
以及…一种将我和他强行捆绑在一起的疯狂认同感——我们是一体的!
他把自己当成了创作者,把凶杀现场当成了实验和艺术品,把我和林哲当成了他剧本里必须按他意志表演的演员!
而地狱变相图…那预示着更血腥、更公开、更宏大的杀戮...
这份笔记比任何直接的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
它赤裸裸地展示了凶手扭曲到极致的内心世界。
他追求的不是单纯的杀戮,而是一种自诩为艺术家的、充满仪式感和控制欲的恐怖表演。我和林哲,都成了他剧本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仍在忙碌勘查的警员,越过那个漂浮着维纳斯的蓝色泳池,投向仓库门外那片被警灯搅动的沉沉雨夜。
雨还在下,冰冷,粘稠,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
林哲站在我旁边,脸色依旧惨白,但眼神里除了恐惧,多了一丝被这份笔记内容激起的、原始的愤怒和战栗。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想问什么,却又不敢问。
我捏紧了手中的证物袋,塑料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指尖冰凉。
他需要舞台。我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冰冷锐意:更大的,更公开的....‘地狱变相图’…他不会再满足于废弃的仓库和河岸了。
我转向林哲,眼神锐利如刀:立刻排查全市所有具备‘宏大’、‘公开’、‘舞台感’的场所!歌剧院、音乐厅、美术馆、博物馆、甚至…正在搭建庆典或演出的广场!无论舞台大小!时间紧迫,他已经在挑选下一个‘画布’了!
林哲用力点头,转身就去部署。
他需要行动来对抗内心的恐惧和被栽赃的屈辱。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份笔记的疯狂呓语还在脑海中回荡:我们是一体的…他的思维,我的画笔…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灵魂深处升起。
为了抓住这个疯子,我已经更深地、更彻底地代入他,理解他扭曲的逻辑,预测他疯狂的下一步。
这本身,就是一场危险的‘共舞’。
我仿佛看到黑暗中,那个优雅而病态的身影,正对我露出一个邀请的微笑,手中无形的画笔,蘸满了浓稠的鲜血。
下一幕,地狱变相图…会是什么
他眼中看到的,究竟是他渴望的同类,还是…即将终结他表演的猎人
雨,敲打着仓库的铁皮屋顶,声音空洞而绵长,如同丧钟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