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林冉冉做了二十年邻居,打架抢饭互掀老底。
最近她突然转性,天天给我送汤送点心。
直到打扫卫生踢翻铁盒,发现里面全是攒了十年的糖纸——
居然全是从我手里抢走的零食包装!
压箱底的日记本里,字字泣血:
这傻子怎么还不开窍今天的排骨汤他应该喜欢吧
最新一页墨迹未干:周屿王八蛋!再装傻我就当他面撕了结婚协议!
我转头翻出她偷塞我衣柜的协议书,签名栏空着。
默默掏出笔,在她第10086条补充协议下签字:周屿必须给林冉冉剥一辈子虾。
现在就去领证我晃着协议书出现在她门口。
我总感觉,我快被我的青梅林冉冉讹上了,这事透着邪门。
1
我和林冉冉的交情,打穿开裆裤就在了。
两家人是对门,爸妈关系铁磁。
我和她就理所当然混成了资深邻居。
我十岁那年,刚得了人生第一个正经篮球。
嘚瑟地在楼下空地拍,自我感觉帅过流川枫。
一个没收住劲儿,球直接奔花坛去了。
好巧不巧,砸中正撅着屁股闻花香的林冉冉屁股上。
当时就把她顶得一跟头栽花丛里了。
那回我真吓惨了。
她顶着几片叶子、几道擦伤爬出来,小脸皱成包子,居然没哭。
就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死死瞪着我,像要把我活剥了。
从那以后,我零食被她打劫的频率直线飙升。
我那点可怜的零用钱根本顶不住。
现在想起来,她那会儿就该对我憋着坏。
早盯上我这盘里的菜了。
2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又三年。
我两彻底成了绑定的死党。
当然,是建立在鸡飞狗跳互相伤害的基础上那种。
谁都知道,我周屿的东西,林冉冉想抢就抢。
从一根炸得金黄的鸡腿。
到考试前我押题的本子。
尤其她那双眼睛一瞪。
和当年在花坛边上凶巴巴瞪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就头皮发麻,立马乖乖缴械投降。
周屿!我的奶茶呢
操场上刚打完球,她叉着腰像个土匪婆子。
我的钱包惨遭二次洗劫。
她喝着我的血汗买来的饮料,还不忘点评。
太甜了,下次记得半糖。
我真想掐死她。
可我妈总拍我后脑勺训我。
冉冉就喝你杯奶茶怎么了小气吧啦的!
我简直有冤无处诉。
她就仗着这张骗人的甜妹脸。
在长辈那里信用额度高得离谱。
林冉冉吃着烤串,嘴角沾着油亮亮的酱,冲我狡黠地笑。
那得意的样子,真想立刻举报给阿姨让她社死。
但我不敢。
3
高中课业压力大得能把人压瘪。
我和林冉冉居然还能在题海里挤出空来斗智斗勇。
那天月考成绩出来,我发挥失常跌出前五十。
感觉像天塌了半边,午饭都没心思吃。
趴在课桌上装死。
林冉冉踢踢我凳子腿。
喂,周屿,饿死了
她声音有点闷,听着不太对劲。
我掀起眼皮看她,她眼睛有点红,像哭了似的。
我这人最受不了女孩眼泪,尤其是这丫头的。
心一软,没好气道:关你屁事。
结果林冉冉哼了一声,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我的便当盒。
盖子都掀开了,香气直往我鼻子里钻。
糖醋排骨、油亮亮的红烧肉!
我的胃立马站到了理智对面。
看什么看,她把筷子塞我手里,还凶巴巴的,别饿死在我前桌!
嘴上硬得能开核桃。
动作却出卖了她——几块最厚实的排骨都被她偷偷拨到我这边。
那顿饭我吃得五味杂陈。
排骨的甜味混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像刚晒过太阳的洗衣粉味道。
莫名其妙,胸口的沉闷散了不少。
原来这匪婆子,偶尔也有点良心发现。
4
高中三年跟打仗似的冲刺过去。
填志愿那天,家里气氛莫名凝重。
我妈切着西瓜,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冉冉啊,想好去哪儿读大学没
林冉冉咬着西瓜尖儿,清凌凌的眼睛瞟了我一下。
嗯...应该去南边吧,那边暖和。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坠。
感觉手里冰镇西瓜都不甜了。
她要去那么远
没人抢我零食我该高兴才对啊。
可那股失落压都压不住。
鬼使神差地,我脱口而出。
我也报南大,近点好照应。
我妈手里的西瓜刀哐当掉洗碗池里。
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林冉冉嚼着西瓜,差点呛着,耳朵尖可疑地红了。
谁要你照应了…
她小声嘀咕着,低头啃西瓜掩饰。
可嘴角那点压不住的弧度,藏都藏不住。
录取通知下来,我和林冉冉果然都进了南大。
她比我高了十分,得意得像开了屏的孔雀。
看到没周屿,以后跟我混吧!
她拍我肩膀,笑得没心没肺。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洒下来。
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晃得我有点眼花。
心里那点失而复得的安全感悄悄膨胀。
原来害怕分离的不止我一个。
5
大学生活画卷一般铺开,但主色调还是熟悉的抢食大战。
唯一的变化,是她占便宜的领域拓宽了。
宿舍隔得远,她懒得跑食堂时就微信轰炸我。
周屿!中午糖醋鱼!
后面跟个大哭猫猫头表情包。
我骂骂咧咧揣上俩饭盒往食堂赶。
惯得你一身臭毛病!一边排长队一边咬牙切齿。
窗口打饭的大叔眼神在我俩之间瞟了几个来回。
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小姑娘福气好啊,男朋友这么体贴。
林冉冉端着饭盒手一抖,脸腾地红了。
叔!他不是!
她慌乱解释,低头猛扒米饭,耳朵红得要滴血。
我在旁边哼着歌,夹走她盘子里仅剩的一块排骨。
心里莫名有种诡异的扳回一城的快感。
大叔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那顿饭剩下的时间,她安静得出奇。
筷子挑着米饭粒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偶尔抬眼飞快地瞥我一下,又立刻垂下去。
平时凶神恶煞的气焰,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像只收了爪子的小野猫。
怪可爱的。
6
大二那年春天,我被一个艺术系女生堵在图书馆外面。
对方羞涩递情书,说对我一见倾心。
我头皮发麻,正琢磨怎么婉拒。
斜后方杀声震天。
周屿!你是猪吗迷路了!
林冉冉抱着一摞书旋风一样刮过来。
那脸色沉得像要下雨的乌云。
她直接插进我和那女生之间。
像护崽的老母鸡。
麻烦让让,这头猪脑子不够用,撞着你不太好。
林冉冉皮笑肉不笑,声音冷飕飕的。
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扫射那女生。
空气突然安静。
艺术系女生尴尬得脸一阵白一阵红,捏着情书的手僵在那儿。
看看我,又看看林冉冉这尊煞神,最后还是默默退开了。
事后林冉冉边走边数落我,嘴角绷得紧紧的。
周屿你能不能有点眼力劲儿什么人搭话都敢接茬
她那股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我揉揉鼻子,那股被她的暴躁压下去的笑意有点按不住。
你这么大火气,该不会是吃醋了吧林冉冉
我就是嘴贱,习惯性逗她。
没想到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
吃你个大头鬼!
她声音陡然拔高,有点尖,谁要吃你这头猪的醋!
她猛地转过身,抱着一摞书噔噔噔冲我前面去了,头也没回。
那摞摇摇晃晃的书和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把她那点强装镇定的心慌暴露得一干二净。
那个瞬间,有片轻飘飘的羽毛在心底某个角落搔了一下。
有点痒。
7
时间像泥鳅,哧溜一下就滑过去了。
毕业季兵荒马乱。
论文答辩、散伙饭还有前途抉择,焦头烂额。
我和林冉冉都决定回老家发展。
两家大人干脆一合计,帮我们在公司附近合租了两室一厅。
美其名曰互相照应。
签租房合同那天。
她像个女主人一样背着手在空荡荡的客厅视察。
皱着眉规划哪里放沙发,哪里能放她的懒人豆袋。
周屿,你那堆破烂手办不准堆客厅!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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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锤定音,直接剥夺了它们沐浴阳光的权利。
打扫卫生时,她擦地板擦得飞快。
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心情不错的样子。
她直起身,撩了下垂到眼前的刘海。
露出一截被汗水染得微粉的后颈。
线条柔和又流畅。
她歪头看我傻站着,没好气道:杵那儿当木桩呢过来搭把手啊!
语气一如既往的凶悍。
眼神却带着点水洗过的干净光泽。
亮得晃眼。
像极了高中那次塞给我便当盒时,那种强装的嫌弃掩饰下的熨帖。
胸口那块地方突然就软了一下。
一种回家的安稳感悄无声息地弥漫开。
8
我们双双扎根在那个不算繁华但足够便利的老城区。
在熟悉的味道里扎下了根。
工作日兵分两路各自厮杀。
周末回归互掐模式。
但主战场多了一个地方——客厅那张油腻的饭桌。
她做饭很有天赋。
周末总鼓捣些新菜式,色香味俱全。
就是吧,她有个怪癖——老爱支使我尝第一口,还必须带评语。
周六炖了锅鸡汤,非要我尝。
咸淡怎么样火候还行吗她攥着勺子,眼睛亮得探照灯似的,巴巴地盯着我。
紧张得勺柄都快捏断了。
我慢条斯理舀一勺汤。
刚碰到嘴唇。
烫!吹吹!她急吼吼提醒。
尝了一口,味道明明鲜得掉眉毛。
我故意皱眉:啧,好像淡了点儿
她就炸毛了,抢过勺子亲自尝。
周屿你什么破舌头!
尝完,自己也愣住了,狐疑地看着我。
那表情,逗得我绷不住笑出声。
耍我!她柳眉倒竖,操起旁边的空饭勺就要扑过来打人。
我端着碗大笑着满客厅逃窜。
她气喘吁吁追不上,扶着膝盖狠狠剜了我一眼。
好喝就直说!混蛋!
骂归骂,可她脸颊飞红,嘴角那点极力压下去的弧度。
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9
那点暗藏的小心思,像埋在土里的嫩芽。
不知何时抽条疯长,蔓延得到处都是。
工作日早上,我常顶着鸟窝头冲进客厅赶公交。
餐桌上总是留着一份早餐。
有时是煎得刚刚好的太阳蛋配吐司。
旁边用番茄酱画个歪歪扭扭的猪头。
备注:笨猪起晚了吧活该!
有时是一杯温度刚好的豆浆,底下压张便利贴。
胃药在第二个抽屉,空腹喝了再走!——活雷锋林大夫
她那手狂草笔迹,我闭着眼都认得。
这匪婆子,最近几年越来越像个人了。
她大概不知道。
她偷偷往我公文包里塞进口袋面包的样子。
像只自以为无人察觉的、笨手笨脚的鼹鼠。
每次抓到,她就会梗着脖子凶我。
看什么看以为给你塞的美得你!买多了而已!浪费可耻懂不懂!
那点欲盖弥彰的小表情,藏都藏不住。
像偷食没擦干净嘴的小雀。
那点没来由的甜意,总是无声无息地渗进每个赶早班的清晨里。
莫名其妙地,让我对这片水泥森林多了点依恋。
10
这份依恋开始具象化。
以生病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暴露无疑。
上个月公司项目冲关,连续几天加班到后半夜。
铁打的周屿也顶不住了。
那天晚上只觉头重脚轻,嗓子眼冒火。
摸索着回房间,灯都没力气开,一头栽倒床上。
半夜感觉有只手贴到我额头上,凉凉的。
然后是林冉冉压低的惊呼,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周屿周屿!你发烧了!烫得能煎蛋了!
我努力睁眼,房间没开大灯。
她只点了一盏床头的小夜灯,昏黄温暖。
她正弯腰给我掖被角,头发有点乱,睡衣皱巴巴。
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里的担忧和着急都快溢出来了。
这场景莫名熟悉。
初三一模我贪凉发烧,她好像也是这样。
也是大半夜。
也是这么毛手毛脚地硬闯进来,像只受惊炸毛的雀鸟。
这么多年,炸毛的样子一点没变。
水…我嗓子干得冒烟。
她立刻蹿出去。
片刻端了杯温水回来。
小心翼翼地把我脑袋扶起来点,一点一点喂我。
动作生涩又小心,杯沿碰着我牙齿咯咯响。
笨拙又好笑。
水有点漏到我衣领里,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盯着我。
嘴里还在碎碎念。
叫你逞能!加班!加死你算了!
语气凶得劈头盖脸。
可手里喂水的动作却下意识放得更缓。
那点晕眩和滚烫里,有个角落踏实得不像话。
11
这场高烧像一道闸门,猛地拉开,某些东西便汹涌而出。
林冉冉变了个人。
我那间原本只有臭袜子气息弥漫的猪窝。
开始频繁出现一些不属于我、却无比熨帖的痕迹。
一碗温在电饭煲里的、熬得稠稠的白米粥。
厨房台子上,规规矩矩码好的、不同颜色的小药片盒。
便利贴如影随形,贴在冰箱门、茶几角、甚至我电脑屏幕上。
记得喝粥!放凉了打你!
饭前!白的两粒!饭后!蓝的一粒!饭后半小时!胶囊一粒!
后面跟着张牙舞爪的感叹号,像她无声的咆哮。
最可怕的是药效。
某天下午昏昏沉沉醒来,口渴想喝水。
刚挣扎着支起点身子,房门无声开了。
林冉冉探进一个脑袋,像侦察兵。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撞上。
她像是偷东西被抓包,浑身一僵。
脸上飞快掠过一丝窘迫,还有那种无处可藏的慌乱。
醒了还以为你死了呢!
她硬邦邦甩了一句。
迅速缩回头,脚步声啪嗒啪嗒跑向厨房。
片刻后,门又开了条缝。
一杯插好吸管的温水颤巍巍地从门缝里塞进来。
杯子放下,门缝呲溜合上。
逃跑似的关门声轻得微不可闻。
我盯着那杯水发愣。
杯壁上的水滴顺着玻璃滑下,留下蜿蜒的水痕。
心脏像被泡在温吞吞的水里,又酸又涨。
这匪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怂
连杯水都只敢从门缝里塞
12
病去如抽丝。
身体好转后的第一个周末,我决定给狗窝来个大扫除。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拉长,像明晃晃的刀锋。
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吭哧吭哧拖着客厅地板。
林冉冉这懒虫破天荒没睡懒觉。
躲在房间里捣鼓什么,门关得严严实实。
当我把扫帚抡向她房门口那堆常年盘踞的杂物时。
脚不知踢到什么硬邦邦的铁疙瘩。
咣当一声脆响。
一个蒙着灰尘、饼干盒子大小的老旧铁盒。
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滚出来,滴溜溜停在我脚边。
盒盖被震开了。
里面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撒了一地。
我顺手捡起一张。
是张挺普通的糖纸,透明的,印着个小熊图案。
看着有些年头了,边角卷得厉害。
有点眼熟。
好像是我小学时特爱吃的那种草莓夹心硬糖的包装。
这糖早停产了。
林冉冉藏这破烂玩意儿干嘛
好奇心起,我把铁盒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
哗啦啦铺了一小片地板。
瞬间,我动作僵住。
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刹那凝滞不动。
全是糖纸!
各种各样的糖纸!
五颜六色,挤压得整整齐齐,按类分叠。
草莓夹心、菠萝牛奶、什锦水果……甚至还有那种廉价的水果硬糖。
全是小学、初中那会儿我课桌里常备,又总被她顺手牵羊的战利品。
有些糖纸的边缘因为反复被抚平收藏,早已脆弱发脆。
在午后清亮的阳光下,显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旧痕。
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撞了一下。
一股强烈的酸涩直冲鼻腔。
匪婆子这些年不是抢东西。
是存东西
存我的东西
盒底露出一个硬壳笔记本的塑料边角。
黑色,很厚实,边角磨损得厉害。
一个声音在脑子里轰然炸开:别碰!那可能是地雷!
但鬼使神差地,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过去。
像是被磁石吸住。
指尖有些发麻。
13
笔记本沉甸甸的。
页角卷曲得不像话,显然是被人无数次翻看又合上。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手心全是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点发白。
轻轻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小学生那种用力过猛、圆滚滚的字体。
周屿今天被罚站了,因为他拿粉笔头丢语文老师后脑勺。
下面一行小字补刀:该!谁让他抢我棒棒糖!不过罚站时间好长……站多久了脚会不会麻
字里行间还煞有介事地画了个简笔小人,抱着腿坐墙角。
我差点笑出声。
这事我记得,抢的根本不是她的糖,是班长的!
就因为那家伙老往她课桌塞小纸条。
第二页时间跳到了初二。
周屿这个大笨蛋!借了我的橡皮,用了半天,上面沾满了铅灰黑乎乎的,居然不还我!上面还有我最喜欢的草莓熊图案!他肯定是故意的!记仇!大仇!不共戴天!
三个巨大的感叹号,力透纸背。
还我
那橡皮她死乞白赖抢过去用了一下午!
最后还强行征用没还我!
到底谁该记仇!
我一页一页翻下去。
那些被岁月模糊的鸡毛蒜皮,在她笔下清晰复活。
我打架挂彩回家,她躲在房间里偷偷哭。
我赢了篮球赛,她画了个丑得抽象的奖杯。
我给她讲题骂她笨,她气得把草稿纸全揉成团砸我后脑勺……
每一件小事,都缀着她的旁白。
那些被我错过、或者解读歪的瞬间,真相大白。
字迹渐渐从稚嫩变得流畅,从圆滚滚变成少女的清秀斜体。
时光在纸页上流淌。
那些被我忽略的、或者曲解的时刻,第一次露出了原本的样子。
心底那块被她强塞糖、发愁、碎碎念焐热的角落,又酸又涨,像要溢出来。
然后我翻到了昨天的新页。
日期写得清清楚楚。
14
那一页的墨迹新得晃眼。
仿佛才刚写下不久,空气里还能嗅到一丝油墨的味道。
笔迹也比之前的重,每一笔都像是压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焦灼。
周屿这个大傻子!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开窍!!
三个巨大的问号和一个巨大的感叹号,在纸页上张牙舞爪。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指尖往下滑,下一行字更触目惊心。
排骨汤我熬了三个小时!
偷偷放了新学的去腥方子!他喝完居然就说了句‘还行’
还行个鬼!王八蛋!气死我了!!!
连续的感叹号几乎要戳破纸背。
心跳得越来越快。
血液似乎都在往耳朵里涌。
目光颤抖着移向最后两行。
那个协议在他衣柜都放了一礼拜了!他没看见吗!瞎吗!衣柜里长蘑菇了吗!
协议
什么协议
我皱起眉。
最后一行字如同平地惊雷。
带着孤注一掷的凶狠砸进眼里。
再装傻!我就撕了!当着他面!撕得粉碎!然后搬家!滚蛋!!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去吧!!
字迹潦草,力透纸背。
每一个笔画都带着压抑到极限、即将爆炸的情绪。
最后那个感叹号拖得老长,带着一股恨不得戳穿纸张的劲儿。
周身的空气像是瞬间被抽干。
胸口窒息般闷疼。
心脏却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像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她写的…那协议…在我的衣柜里
她塞进去的
一个礼拜了!
我他妈天天开衣柜拿衣服换衣服!
毛都没看见!
衣柜…柜子里会长蘑菇吗
这控诉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我的迟钝上。
这死丫头……
原来早就行动了
用她的方式
而我,浑然不觉
难怪这几天她早上出来时,眼神总往我房门瞟一下,又飞快移开。
难怪她说话总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情绪风暴。
我以为是大姨妈驾到……
15
合上那本滚烫的日记。
像合上了二十年来所有鸡飞狗跳的过往。
纸张边缘磨损的痕迹摩擦着指腹。
带着一种微痛的实感。
那些今天抢了他的可乐,开心的得意洋洋。
那些白痴,这道题都不会气死我了的恨铁不成钢。
那些他好像有点难受,是不是病了的小心翼翼……
一股脑冲进脑海,搅得天翻地覆。
胸口剧烈起伏。
我站起身,动作太大差点带翻椅子。
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回自己房间。
衣柜门被猛地拉开。
衣服山摇摇欲坠。
我深吸一口气。
像拆弹一样,小心翼翼在最底层那堆T恤下面摸索。
指尖终于碰到一个不属于柔软衣物的东西。
硬邦邦,滑溜溜的,像塑料文件袋。
心提到嗓子眼。
我猛地把它抽出来。
一个略显廉价的透明文件袋。
里面塞着薄薄几页打印纸。
标题粗黑加粗——婚前共同生活暨权利义务备忘录(林冉冉修订版)。
手有点抖。
我屏住呼吸,哗啦一下抽出里面的纸。
密密麻麻的条款看得我眼晕。
前几页还算正常,无非是财产、家务、宠物、双方父母赡养责任之类……
直接翻到倒数几页!
手忙脚乱中,指尖被纸张锋利的边缘划了一下。
微疼。
我眼睛紧紧盯住那最后的一页补充。
手指顺着那些打印得清清楚楚的条目往下滑。
心跳快如战鼓。
第10085条:周屿不得在林冉冉明确表示吃饱之后以任何理由(包括但不限于剩菜浪费帮解决尝一下)逼林冉冉吃下更多食物,违者洗碗一周。
第10086条:周屿有义务在食用所有需要剥壳的食物(虾、蟹、坚果等)时,主动承担林冉冉那一份的剥壳工作。此项为不可抗力。
……
不可抗力四个字被她用笔专门圈了出来。
旁边还有一串极小但极其清晰的手写备注补充:
生效日期:领证当天起。有效期:至林冉冉或周屿生命终止为止。
墨迹很新,大概是昨晚或者今天刚加的
在生命终止四个字下面,还用笔力透纸背地点了两个重重的点。
噗——
我大概真被她气疯了,居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剥一辈子虾
林冉冉,你要不要这么精准打击!
目光往下滑到纸页最下方。
签名处是空的。
两栏。
甲方:林冉冉后面是她龙飞凤舞的草稿签名画押,一看就是急不可耐时写的。
乙方:周屿那一栏,干干净净,一片空白。
刺眼的空白。
像在无声质问我的迟钝。
旁边还有一行她最后补充的狂草字迹,带着点气急败坏:
签不签!最后三天!不签就!……
后面画了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拳头。
最后通牒!
原来那份别扭又强硬的关怀。
那份藏在粗声粗气里的在意。
那份笨拙却坚持的靠近。
都是蓄谋已久,并且早已孤注一掷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而我,瞎了整整一个礼拜。
胸口被一种滚烫的情绪填满。
满得要爆炸开。
我冲到书桌边。
拉开抽屉,动作近乎粗暴。
抓起一支黑色签字笔。
拧开笔帽,在台灯光下,笔尖悬在那片代表乙方的空白上方。
停了一秒。
然后重重落笔。
力透纸背,写下一个名字。
又在那四个字前用力写下:
甲方补充:
周屿必须给林冉冉剥一辈子虾(包括但不限于各种带壳、带皮生物体,并优先保证林冉冉进食)。
写完这些还不够。
我深吸一口气,在最末尾乙方签名的地方。
手腕运足了力气。
无比清晰、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周屿。
墨迹未干,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郑重。
握着这份带着墨香、沉甸甸的不平等条约。
我拉开卧室门。
正好撞见林冉冉端着我前天才买的马克杯,从厨房出来。
杯口冒着袅袅的热气。
她大概是在偷听,猛地看到我冲出来。
脚步顿时刹在原地。
脸上掠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和窘迫。
像只偷瓜被抓个正着的猹。
目光慌乱地在我脸上和我手里捏着的文件袋之间来回扫射。
喉咙发紧。
我用力清了清嗓子。
举起手里那份补充协议。
把刚才在甲方位置补充的那行字和签名,在她眼前晃了晃。
声音有点哑,但一字一句砸得地动山摇。
林冉冉,字我签了。
空气仿佛凝固。
她手里那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几滴浅褐色的液体溅了出来,落在她毛绒拖鞋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她像被按了暂停键,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眼睛瞪得溜圆。
难以置信地盯着我,随即又死死粘在我手里的文件上。
嘴巴微微张开,呼吸都忘了似的。
脸红得吓人。
从脖子根一路烧到耳后,连眼角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那羞愤欲死的表情精彩纷呈。
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跟我同归于尽,或者干脆挖个地洞钻进去。
过了几秒,她像是终于找回了舌头。
声音陡然拔尖,又急又羞愤。
周屿!谁…谁让你看的!!!
那…那盒子!你怎么乱翻我东西!!!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手里的马克杯疯狂颤动,热可可又溅出几滴。
我往前一步。
无视她的炸毛和威胁。
把那份签着我名字的协议,又往前递了递。
近到快贴上她胸口。
心脏在肋骨后面咚咚咚地撞。
撞击声震得我自己耳膜嗡嗡响。
阳光正好穿过客厅的窗户,落在她通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上。
照得耳垂边缘柔软又透明。
我盯着那双因为震惊和羞愤而湿润发亮的眼睛。
喉咙干得发紧。
但每一个字都像铁块,又冷又重地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所以,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清晰地吐出后半句。
现在就去领证
……
蛤
林冉冉嘴张成O形。
手里的马克杯彻底罢工。
一声脆响,白瓷碎片和滚烫的可可液溅了一地。
她像是完全没察觉。
僵在原地,石化成了一尊热气腾腾、满脸通红的雕像。
眼神在我和那张晃动的补充协议之间来回跳跃,彻底死机了。
16
民政局红底照片上。
她抿着唇,绷着脸。
努力想做出凶巴巴满不在乎的样子。
可嘴角那点往上翘的弧度。
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红本本揣进兜里。
分量不重。
却像揣了个小火炉。
晚上睡觉。
我躺在主卧的新床上。
感觉还是有点不真实。
门把手被轻轻拧开。
极细微的咔哒一声。
黑暗中。
一个微凉的小身体裹着点洗衣液的清香。
窸窸窣窣地,像只笨拙的蚕宝宝拱着床边。
我侧身,把僵硬的胳膊往前一伸。
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正好拱进臂弯。
就…就躺一下!
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透着点恼羞成怒的倔强。
试图维护最后的防线。
手臂收拢。
抱紧了怀里这团不安分的、炸毛的猫。
……嗯。我把下巴轻轻搁在她柔软的发顶。
闭上眼。
黑暗仿佛也变得甜蜜而稠密。
怀里那颗紧张狂跳的小心脏。
渐渐安稳下来。
呼吸变得绵长均匀。
温热的。
沉甸甸的。
落在我怀里。
像攥住了一个滚烫又平凡的春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