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替嫁惊魂
姐姐大婚前夜悔婚,将花轿里的我推给靖北侯府垂死的世子。
替我守寡吧,好妹妹。她笑着抹去我脸上的泪。
可新婚夜,咳血的世子却捏着我下巴冷笑:沈清月,你冒名顶替的样子真可笑。
后来他装病欺我辱我,逼我寒冬跪地喂药。
直到那夜我撞见他掐着姐姐脖子按在城墙上:当年救我的小姑娘,左脚踝可有月牙疤
姐姐尖叫挣扎时,我袖中的匕首哐当落地——
他忽然回头,染血的手抚过我惊惶的脸:夫人藏得深啊…这出戏,该换主角了。
红,铺天盖地的红。
这顶八抬的花轿,活像一口巨大的、涂满了劣质朱砂的薄皮棺材。空气是凝固的油脂,又沉又闷,带着一股子陈年木头和廉价熏香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死死地糊在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粘稠的泥沼里费力地拔出来,带着绝望的滞涩感。
轿帘厚重,隔绝了外面喧天的锣鼓和鼎沸的人声,那些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嗡嗡的,像是另一个世界模糊不清的喧嚣背景。唯有轿夫沉重而杂沓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如同踏在濒死之人的心口,沉闷地敲打着轿底,又顺着冰冷的木板震上来,直抵我的指尖,冻得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我死死攥着袖口,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身上这套借来的、属于姐姐沈清月的凤冠霞帔,沉重得如同枷锁。金丝银线织就的繁复图案在眼前晃动,刺得眼睛生疼。头顶的凤冠更是压得脖颈酸痛欲断,缀满珍珠宝石的流苏随着轿身的每一次晃动,便冰冷地扫过脸颊,如同毒蛇的信子。
清禾……一个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种刻骨的凉薄,挥之不去。那是昨夜,姐姐沈清月的声音。铜镜昏黄,映出她那张精心描画、艳光四射的脸,像一朵开到荼蘼、即将腐败的花。她冰凉的手指,染着鲜红蔻丹,带着一股浓烈到呛人的脂粉香,就那么慢条斯理地、带着欣赏的意味,一点点抹去我脸上控制不住滚落的泪。
她的指尖刮过皮肤,留下火辣辣的痛感,比那泪水的咸涩更让人心头发颤。
替我守寡吧,好妹妹。她凑近了,红唇几乎贴着我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吐出来,却比三九天的寒风还要刺骨。那抹笑意在唇角漾开,艳丽得如同淬了毒的罂粟,靖北侯府的世子爷萧景煜,听说也就剩这最后一口气吊着了。你过去,正好……给他送终,也给我们沈家,换一条活路。
靖北侯府……逆贼……抄家灭族……圣旨……这几个冰冷的词,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脑海,搅起一片腥风血雨。
就在三天前,一道晴天霹雳毫无征兆地砸在沈府头顶。权势煊赫的靖北侯萧家,被御史上书弹劾勾结外敌、图谋不轨!证据凿凿还是欲加之罪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雷霆震怒的圣旨已下:靖北侯萧震霆褫夺爵位,即刻下狱,严加审问!阖府上下,尽数圈禁府中,等候发落!
曾经门庭若市、权势熏天的靖北侯府,一夜之间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炼狱。而沈家,这个早已败落、靠着祖上与靖北侯那点微薄交情才得以攀附、并定下沈清月与世子萧景煜婚约的所谓姻亲,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沈府蔓延。父亲一夜白头,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府中下人眼神闪烁,窃窃私语着抄家、流放、砍头这些令人胆寒的字眼。往日里那些巴结奉承的亲朋故旧,如今连影子都见不着一个。
而沈清月,这个自幼被捧在手心、眼高于顶、心心念念只想嫁入更高门第的嫡长女,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她尖叫着砸碎了满屋的瓷器,精致的面孔扭曲得如同恶鬼:我不嫁!死也不嫁那个痨病鬼!更不嫁去那个马上就要被抄家灭族的火坑!嫁过去就是等死!是殉葬!
她闹得天翻地覆,寻死觅活。父亲母亲束手无策,只剩下哀哀的哭泣。整个沈家,笼罩在灭顶的绝望之中。
直到昨夜,那双冰凉涂着蔻丹的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胳膊。沈清月眼中闪烁着疯狂又精明的光,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哪怕这浮木是亲妹妹的尸骨。
你替我去!她的声音尖利,带着不容置疑的狠绝,沈清禾!只有你能替我去!我们长得像!盖上盖头,谁知道里面是谁沈家养了你十几年,现在是报恩的时候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爹娘被我们连累,一起掉脑袋吗
只要花轿进了靖北侯府的门,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日后事发,皇家也要顾及颜面!我们沈家,或许……或许就能从这滔天大祸里挣出一条活路来!清禾,我的好妹妹,算姐姐求你!她说着求,可那眼神,却像是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剜着我。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粗粝的砂纸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看着父母瞬间燃起一丝渺茫希望、却又痛苦不堪的眼神,看着沈清月那张写满了胁迫与自私的脸,身体里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彻底抽空。抗拒愤怒悲哀都被那名为家族的沉重枷锁碾得粉碎。
我成了祭品。一个被至亲亲手推上祭台,去平息未知风暴的祭品。顶替姐姐的名字,顶替她的身份,去嫁一个据说随时会咽气的世子,踏进一个前途未卜、甚至可能万劫不复的牢笼。
2
花轿入狱
花轿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外面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浪,如同烧开的沸水般泼了进来,瞬间冲垮了轿内那层薄弱的、令人窒息的屏障。
落——轿——!
司礼太监那特有的、尖细到能刺破耳膜的唱喏声拔地而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穿透力,狠狠扎进我的耳鼓。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瞬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单薄的胸腔,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巨响,几乎要破膛而出。来了。靖北侯府,到了。
没有预想中高门娶亲的热烈喧腾,没有宾客盈门的道贺欢声。那鼎沸的人声里,裹挟着太多压抑的、窥探的、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像无数细小的芒刺,隔着轿帘密密麻麻地扎在身上。
靖北侯府……啧啧,都这样了,还能办喜事
冲喜呗!世子爷不是快不行了吗死马当活马医……
可怜新娘子,刚进门怕就要守寡……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侯府的人听着呢!
怕什么都成阶下囚了……
那些低语如同冰冷的毒蛇,丝丝缕缕钻进耳朵,缠绕着心脏。我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指尖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虚假的清明。不能慌,沈清禾。哪怕下一刻就是刀山火海,此刻也不能露怯。
轿帘被一只粗粝的大手猛地掀开一角。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带着深秋凛冽的寒意,激得我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一张满是横肉、毫无表情的嬷嬷的脸探了进来,眼神像冰冷的秤砣,上下打量着我,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鄙夷。
世子妃,下轿了。她的声音平淡无波,毫无温度,像是在宣告一桩公事。
没有喜娘殷勤的搀扶,没有象征喜庆的红绸递到手中。只有那只粗壮、带着厚茧的手,像铁钳一样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我从那口红棺材里扯了出来。
脚下一个趔趄,沉重的凤冠猛地一晃,缀满珠翠的流苏狠狠抽打在脸颊上,火辣辣地疼。我勉强稳住身形,视线被眼前沉重的金珠流苏遮挡得影影绰绰。
映入眼帘的,不是张灯结彩的喜庆,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肃杀。
靖北侯府那曾经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权势的朱漆大门依旧巍峨高耸,却失去了所有鲜亮的颜色。门口本该悬挂的大红灯笼和喜绸踪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两队披坚执锐、面无表情的士兵,如同冰冷的铁塑,森然矗立在两侧。他们手中长枪的枪尖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威慑,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皮革和一种无形的、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这哪里是迎亲分明是押送囚犯赴刑场!
心,直直地往下沉,沉入一片冰寒刺骨的深渊。
我被那嬷嬷几乎是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迈过了那道高得离谱的朱漆门槛。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偌大的府邸,亭台楼阁依旧可见昔日的恢弘气派,但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灰败之中。抄家的痕迹并未完全抹去,一些回廊的角落还能看到被粗暴翻动过的凌乱。仆从们垂首敛目,脚步匆匆,如同惊弓之鸟,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惊惶和绝望。偶尔有目光扫过我这身刺目的红装,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新嫁娘该得的敬畏或好奇,只有深深的怜悯、嘲弄,或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没有宾客盈门,没有丝竹喧天。这场婚礼,是靖北侯府在灭顶之灾下唯一被允许进行的仪式,一个仓促、冰冷、带着屈辱和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冲喜。
我被粗暴地推搡着,穿过死寂的回廊,脚下冰冷坚硬的青石板路仿佛没有尽头。沉重的凤冠压得脖颈快要断裂,眼前晃动着的,是两侧士兵盔甲反射的冰冷幽光,是仆役们匆匆避让时投来的麻木一瞥。空气里弥漫着灰尘、药味,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般的压抑气息。
终于,我被带到一个院落前。院门紧闭,上面连个囍字都吝啬贴上。带路的嬷嬷停下脚步,那张刻板的脸转向我,声音平板得像一块冻硬的石头:世子妃,到了。世子爷……身子弱,见不得风,也受不得惊扰。您自个儿进去吧。
说完,她竟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那决绝的背影仿佛甩掉一个烫手的山芋。
心口像被塞进了一大团冰冷的棉絮,堵得发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细微的疼痛。我孤零零地站在紧闭的院门前,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深秋的冷风穿过空荡的庭院,发出呜呜的悲鸣,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
伸手,指尖触到冰冷的门环,冻得微微一缩。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扇沉重的木门推开一条缝隙。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陈年沉木的气息,如同粘稠的沼泽,劈头盖脸地涌了出来,瞬间将我淹没。那药味苦涩辛辣,带着一种腐朽衰败的底蕴,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屋内光线极暗。厚重的帘幕低垂,将所有试图透入的光线都吞噬殆尽,只在缝隙间透出几缕微弱的昏黄,勉强勾勒出屋内家具庞大而模糊的轮廓。空气凝滞得如同凝固的胶质,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久病之人特有的阴郁和沉闷。
我的视线艰难地适应着黑暗,最终落在了房间深处那张巨大的雕花拔步床上。
层层叠叠的暗色帐幔低垂,半掩半开。帐内,一个身影斜倚在堆叠的锦绣靠枕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觉异常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那就是我的夫君,靖北侯世子——萧景煜。那个传说中缠绵病榻、命悬一线,需要冲喜来续命的男人。
3
病榻阴谋
喉咙发紧,手心冰凉一片。我僵立在门口,如同被钉在了原地。进退沈清禾,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脚下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在泥沼中跋涉。红烛微弱的光线在脚下摇曳,拖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如同鬼魅随行。
终于,挪到了床榻前十步开外的地方。我不敢再近前,垂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绣鞋尖上那颗微微颤抖的珍珠,仿佛那是维系神智的唯一支点。凤冠的流苏随着身体细微的颤抖,在眼前投下细碎晃动的阴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一滴地流逝。床帐内毫无声息,连一丝微弱的呼吸都听不见。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在死寂中格外惊心。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死寂压垮,膝盖发软,几乎要控制不住跪下去时——
帐内,传来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嗬……嗬……
那咳嗽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拼命拉扯,带着一种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狠戾,一声紧似一声,一声比一声更破碎,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撞击着冰冷的墙壁,又狠狠砸回我的耳膜上。我的心跳随着那可怕的咳嗽声狂乱地搏动,几乎要跃出喉咙。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原本浓重的药味!那是一种新鲜的、温热的铁锈气息,带着死亡逼近的阴影。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猛地从帐幔的缝隙中探了出来!骨节分明,瘦削得可怕,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如同盘踞的蚯蚓般凸起。那只手死死地抓住厚重的锦缎帐幔,手背上青筋暴起,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着,指关节绷得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
噗——
压抑不住的、液体喷溅的声音从帐内传出!
那只抓住帐幔的手背上,赫然溅上了几滴刺目惊心的猩红!温热的血点,落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妖异而恐怖。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绣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帐幔被那只染血的手猛地向旁边扯开!
昏黄的烛光终于吝啬地照亮了床榻的一角。
一个年轻男子斜倚在锦绣堆中。他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更衬得面色惨白如白纸,没有一丝活气。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畔和瘦削的肩头,如同泼洒开的浓墨。他的轮廓是极俊美的,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但此刻,那张过分俊美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被病痛折磨到极致的颓败和死气。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陷在浓重的阴影里,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多情的凤眸,此刻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幽邃,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阴鸷和审视。他的嘴角,还残留着一抹未及擦拭的、刺眼的猩红血痕。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箭,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毫不留情地钉在了我的脸上。那目光带着一种穿透皮囊、直抵灵魂的锐利和冰冷,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窒息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喉咙。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成冰,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
他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唇瓣,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带着无尽嘲弄的弧度。
然后,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毫不掩饰的恶意,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沈、清、月
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
他停顿了一瞬,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牢牢锁住我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唇角的弧度加深,冰冷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落下来:
呵……你冒名顶替的样子……
……真是可笑。
世子妃,该伺候世子爷用药了。
老嬷嬷刻板的声音像一块冰坨子,毫无预兆地砸进这间永远弥漫着药味和死寂的屋子里。她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白玉药碗,深褐色的药汁在碗中晃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烈苦涩。她将托盘往我身侧的矮几上重重一放,碗底与托盘撞击,发出哐当一声脆响,药汁溅出几滴,落在冰冷的黑漆面上,瞬间凝成深色的斑点。
她没有看我,眼神像扫过一件碍事的家具,转身就走,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稀薄的光线和可能存在的窥探。
又是这样。自从那夜他揭穿我的身份,已经过去月余。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将我扭送官府揭穿欺君之罪。整个靖北侯府,或者说整个被严密监视的牢笼,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萧景煜依旧病着,缠绵病榻,而我,顶着沈清月的名头,成了这间屋子里一个被彻底忽视、却又无法摆脱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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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拜堂,没有洞房,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交谈。我被安置在这间巨大卧房角落的一张窄小硬榻上,如同一个透明人。府里的下人,眼神里带着畏惧、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对我视而不见,所有的指令都通过那个面无表情的老嬷嬷传达。而萧景煜,大部分时间都隐在重重的帐幔之后,如同蛰伏在黑暗里的幽灵,只有那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提醒着我他的存在,以及他对我那份刻骨的、无声的恨意。
他恨我。恨我顶替了沈清月,恨我这个冒牌货踏入了他濒死的领地,恨我成了这桩屈辱冲喜婚礼的象征。他恨我,所以用这种无处不在的冰冷和彻底的漠视,将我凌迟。
我深吸一口气,那浓重的药味呛得喉头发苦。目光落在矮几上那碗漆黑的药汁上,水面倒映着烛光,也模糊地映出我苍白憔悴的脸。端起药碗,温热的瓷壁透过指尖传来,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我一步步走向那张巨大的拔步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厚重的帐幔低垂着,隔绝了视线,只有里面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传来。
世子爷……我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连自己都觉得陌生,药……煎好了。
帐内死寂了一瞬。随即,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从帐幔缝隙中伸了出来,没有一丝犹豫,径直探向药碗的方向。那只手瘦得只剩下嶙峋的骨节,皮肤薄得几乎透明,青紫色的血管狰狞地盘踞其上,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可怖。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药碗递过去,指尖极力避免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
就在碗沿即将落入他掌心的瞬间——
那只手猛地向下一沉!
啪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滚烫的药汁混杂着尖锐的碎瓷片,如同泼墨般,狠狠溅射在我跪在冰冷地面的裙裾上!深褐色的药汁瞬间洇开一大片污迹,滚烫的温度透过厚厚的布料灼烧着膝盖的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几滴药汁甚至飞溅到了我的手背上,烫得我猛地一缩。
呃……一声短促的痛呼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咙。
帐幔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冰冷刺骨的嗤笑。那笑声短促,带着一种残忍的、如愿以偿的快意。
笨手笨脚。沙哑的声音从帐内飘出,如同毒蛇滑过枯叶,连碗药都端不稳,也配做靖北侯府的世子妃废物。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心尖上。羞辱和滚烫的药汁带来的刺痛交织在一起,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积压的恐惧和委屈。一股血气猛地涌上头顶,我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那层隔绝视线的厚重锦缎,身体因为愤怒和剧痛而微微颤抖。
你……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屈辱的哽咽。
怎么不服气帐内的声音更冷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沈清月,这就是你沈家的教养连伺候人都不会他刻意加重了沈清月三个字,如同鞭子抽打在我脸上。
滚出去。冰冷的声音毫无起伏,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看着你就碍眼。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手背上被烫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膝盖处更是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灼痛。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郁的血腥味。不能哭。沈清禾,不能在他面前哭。我猛地低下头,用力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泪意狠狠逼回去。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帐幔一眼,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膝盖上的剧痛却让我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我扶住旁边的矮几,才勉强稳住身体。滚烫的药汁浸透了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钻心的疼。我咬着牙,拖着被灼伤的腿,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门口。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帐幔之后,再无声息,仿佛刚才那场刻意的羞辱从未发生。
深冬的寒风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冰刀,呼啸着刮过空旷的庭院,卷起地上残留的枯叶和尘土,发出凄厉的呜咽。铅灰色的天空低垂,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庭院角落那株虬结的老梅树,枝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几朵早开的惨白梅花被风撕扯着,零落成泥。
4
风雪凌辱
我蜷缩在冰冷的窗棂下,厚重的棉帘也无法完全阻挡那刺骨的寒意。膝盖上的烫伤虽然敷了药,但在这酷寒的天气里,依旧隐隐作痛,如同无数细针在扎。屋内的炭盆烧得并不旺,吝啬地散发着微弱的热力,根本无法驱散这渗入骨髓的冰冷。我抱着双臂,试图汲取一丝暖意,视线无意识地投向窗外那片被寒风蹂躏的萧瑟。
世子妃!老嬷嬷那毫无温度的声音再次在门口响起,如同丧钟。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
她推门进来,手里依旧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只药碗,碗口氤氲着热气。但她另一只手里,却多了一个东西——一只小巧的白玉净瓶。
世子爷要用药了。她的目光扫过我,像看着一块没有知觉的石头,这次的药引子,需用梅蕊上未落地的初雪。去后园梅林,取一瓶来。要快,雪水凉了,药性就散了。她将那只冰冷的白玉瓶塞进我手里。
梅蕊上的初雪未落地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窗外。寒风凛冽,天色阴沉如墨,哪里有一片雪花的影子这分明是……刁难!是赤裸裸的、恶意的折磨!
嬷嬷……我试图开口,声音因寒冷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外面……并无落雪……
世子爷说了,老嬷嬷面无表情地打断我,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后园那株百年老梅,枝桠高,蕊心净。让你去候着,雪落时,即刻取来。误了世子爷用药的时辰……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刻意的停顿,留下无声的威胁,你担待不起。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烧得我浑身发抖。又是他!萧景煜!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一点点地碾碎我的尊严,折磨我的身体!这寒冬腊月,滴水成冰,让我去守着梅花等雪还要取那虚无缥缈的未落地的雪水这根本就是要我的命!
我攥紧了那只冰冷的玉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玉瓶的寒意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知道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冰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麻木和决绝。
没有再看老嬷嬷一眼,我猛地转身,掀开厚重的门帘。一股强劲的、裹挟着冰碴的寒风如同巨锤,狠狠砸在脸上,瞬间夺走了呼吸。我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棉衣——沈家送嫁时仓促准备的衣物,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严寒——一步踏入了门外那片冰封地狱。
寒风如同无数把淬了冰的利刃,瞬间穿透单薄的棉衣,刮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刀割般的剧痛。耳朵和脸颊顷刻间失去了知觉,麻木得如同两块冻硬的石头。庭院里空无一人,只有狂风在光秃秃的枝桠间凄厉地嘶吼。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冰冷坚硬、覆盖着薄霜的地面,朝后园那片梅林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膝盖的烫伤在刺骨的寒意中,反而激发出一种尖锐的、火烧火燎般的痛楚。风裹挟着细小的雪粒,开始零零星星地落下,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后园梅林。那株被指名的百年老梅孤零零地矗立在最深处,虬枝盘曲,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雪,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起初是细碎的雪沫,很快便成了大片大片的鹅毛,被狂风卷着,疯狂地扑打着天地间的一切。
我站在老梅树下,仰着头。冰冷的雪花不断钻进衣领,融化,带走身体仅存的热量。双手早已冻得僵硬麻木,几乎握不住那只光滑冰冷的玉瓶。睫毛上结了冰霜,每一次眨眼都沉重无比。膝盖的疼痛在寒冷中变得尖锐而持续,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身体在寒风中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仿佛被这严寒冻结。风雪越来越大,视线变得一片模糊,只有那株老梅在狂风中扭曲舞动的黑影。枝头的梅花早已被风雪摧残殆尽,只有光秃秃的枝桠在呜咽。
终于,一片较大的雪花,被风卷着,晃晃悠悠地落在高处一根横斜的梅枝上,尚未融化。
就是现在!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踮起脚尖,拼命伸长手臂,将玉瓶的口对准那片可怜的雪花。指尖冻得毫无知觉,几乎感受不到瓶身的存在。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寒冷和膝盖的剧痛而摇摇欲坠。
就在瓶口即将触及那片雪花的瞬间——
脚下被积雪覆盖的枯枝一滑!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寒风瞬间撕碎。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膝盖狠狠磕在冰冷坚硬、布满积雪和碎石的地面上!
唔……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膝盖处传来骨头撞击硬物的钝痛和皮肤被磨破的锐痛,混合着之前烫伤的灼痛,几乎让我窒息。冰冷的雪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裤腿,寒意如同毒蛇般顺着伤口钻入骨髓。
玉瓶脱手飞出,在雪地里滚了几圈,停在不远处。
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控制,混合着冰冷的雪水,汹涌而出。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这无边无际的屈辱、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我趴在冰冷的雪地里,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风雪无情地肆虐着,仿佛要将这渺小的身影彻底埋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直到身体的颤抖稍微平复了一些,直到那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稍稍退潮,变成一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折磨。
不能倒在这里。沈清禾,不能倒在这里。倒在这里,就真的如了他的愿了。
我挣扎着,用冻得青紫、布满擦伤的手,撑住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艰难地爬向那只滚落的玉瓶。每一次挪动,膝盖都传来钻心的痛楚,让我眼前阵阵发黑。终于,抓住了那只冰冷的瓶子。瓶身沾满了雪沫和泥污。
我抬起头,望向那根高处的梅枝。风雪依旧,那片雪花早已不知所踪。
泪水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脸上冻成冰痕。我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剧痛的身体,重新在那株老梅树下,在肆虐的风雪中,挺直了脊背,再次仰起头,固执地、麻木地等待着下一片可能落在梅枝上的雪。
风雪如刀,刮过脸上细小的伤口,带来阵阵刺痛。膝盖处的剧痛在每一次微小的挪动中都如同钢针穿刺,冰冷的雪水早已浸透裤腿,与伤口混合,带来一种麻木又尖锐的折磨。身体的热量在急速流失,每一次呼吸都吸进冰冷的空气,冻得肺腑生疼。意识在严寒和剧痛的双重夹击下,开始变得模糊,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不知在风雪里僵立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那只小小的白玉净瓶,终于被我死死攥着,瓶底浅浅地积了一层浑浊的雪水,混着被狂风吹落的梅树碎屑和尘土,冰凉刺骨。
够了。这点污浊的雪水,足够交差了。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他想要的结果——我的狼狈,我的痛苦,我像条狗一样在风雪里挣扎的姿态。
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山上挪动。膝盖的伤处肿胀发烫,每一次弯曲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让我眼前阵阵发黑。回到那间永远弥漫着药味和阴冷的主屋时,我的头发、眉毛、睫毛上都结满了白霜,嘴唇冻得乌紫,脸颊上被风雪刮出的细小伤口渗着血丝,又被冻住。单薄的棉衣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屋内,炭盆里的火光微弱地跳跃着,吝啬地释放着一点可怜的热量。帐幔依旧低垂,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只有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证明着里面那个人的存在。
我将那瓶冰冷浑浊的雪水放在托盘上,连同那只早已凉透的药碗,推到床边矮几上。动作僵硬迟缓,手指麻木得不听使唤。
世子爷,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被寒冷冻得几乎无法连贯,药引……取来了。
帐内沉默着,只有那令人窒息的咳嗽声间歇性地响起。过了许久,那只苍白瘦削的手才再次从帐幔的缝隙中探出,带着一种惯常的、冰冷的漫不经心。他拿起那只白玉净瓶,指尖在我冻得青紫的手背上极其短暂地擦过,那冰凉的触感让我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他似乎顿了一下。
随即,那只手收了回去。帐内传来瓶塞被拔开的轻微声响,然后是液体倾倒的声音,最后是药匙搅动药碗的叮当声。
跪着。沙哑的命令毫无预兆地从帐内传出,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如同在吩咐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我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那厚重的、隔绝一切的锦缎。膝盖处的剧痛还在疯狂叫嚣,双腿早已冻得麻木僵硬,连站立都已是勉强。
什么喉咙干涩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
我说,帐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阴冷的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跪着!把药给我端过来!沈清月,你的耳朵也冻聋了吗
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怒火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我仅存的理智烧成灰烬!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一切!就因为我顶替了沈清月就因为我是那个被推出来承受靖北侯府怒火的替罪羊!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我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
看着我做什么帐内的声音带着一丝恶意的嘲讽,还是说,沈二小姐觉得委屈了后悔替你姐姐跳进这火坑了
沈二小姐!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一直在戏弄我!如同猫捉老鼠!
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被这句话彻底抽空。膝盖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如同被抽掉了筋骨,猛地一软——
噗通!
我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膝盖狠狠撞击地面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如同爆炸般从伤处席卷全身,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喉头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双手本能地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栽倒。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又被冰冷的外衣冻住。我趴伏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泪水混合着屈辱和剧痛,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砸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帐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满足的嗤笑。像是对这场景早已预料,并且乐在其中。
这才像话。沙哑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带着一种残忍的愉悦,药。
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起上半身。剧烈的疼痛让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模糊。我摸索着,抓住矮几的边缘,指尖冰冷颤抖。然后,一点点地,拖着剧痛的身体,蹭到矮几旁,伸出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端起那只早已凉透、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碗。
碗壁冰冷,透过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我双手捧着药碗,手臂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碗里的药汁剧烈地晃荡着,随时可能泼洒出来。
膝盖的剧痛如同烈火灼烧,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灭顶的煎熬。我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挪动着,蹭到那低垂的帐幔前。距离床沿还有一步之遥,却如同天堑。
帐幔被从里面掀开一条缝隙。昏暗的光线下,萧景煜那张过分俊美却毫无血色的脸露了出来。他的唇色很淡,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深不见底的黑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像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审视。
喂我。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咬紧了牙关,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药碗边缘几乎要撞上牙齿。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手臂的颤抖,将药碗一点点举高,递向他的唇边。
就在碗沿即将触碰到他毫无血色的嘴唇时——
他忽然偏了一下头!
冰冷的药汁瞬间泼洒出来!
一大半泼在了他洁白的寝衣前襟上,深褐色的药汁迅速洇开一大片污迹。还有一小半,则泼在了我因高举而裸露的手腕上!
嘶……滚烫的药汁(即使凉了也带着余温)灼烫着皮肤,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手猛地一缩,药碗彻底脱手!
哐当——哗啦!
药碗摔落在地,碎瓷片四溅,残余的药汁泼洒一地,浓烈的苦涩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废物!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在头顶炸响!
紧接着,我的手腕被一只冰冷如同铁钳般的手狠狠攥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啊!剧痛让我失声痛呼。
那只手猛地发力,狠狠一甩!
砰!
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我整个人被狠狠掼倒在地!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后脑勺磕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耳朵里嗡嗡作响。碎裂的瓷片硌在身下,带来尖锐的刺痛。
眩晕和剧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而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压抑不住的呜咽。泪水混着脸上的污迹,狼狈不堪。
帐幔被彻底掀开。萧景煜坐直了身体,半倚在床头,寝衣前襟被药汁染得一片狼藉。他垂着眼,冷冷地俯视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般的我,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和一丝厌倦。
滚出去。他薄唇轻启,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别在这里碍眼。
日子如同浸在冰水里的钝刀,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地切割。膝盖的伤在严寒和缺医少药中反复溃烂、结痂,留下狰狞的暗红疤痕,每一次阴冷天气都如同无数蚂蚁在啃噬骨头。府里的空气依旧凝滞,被监视的士兵像冰冷的影子,无处不在。萧景煜依旧是那个阴晴不定、缠绵病榻的世子,而我,依旧是那个被遗忘在角落、随叫随到承受他所有恶意的世子妃。
那场风雪中的羞辱和药碗碎裂的脆响,仿佛抽走了我身体里最后一丝热气。除了每日麻木地完成老嬷嬷传达的、那些刁钻刻薄的指令,我几乎不再开口,如同一具行走的空壳。只有在夜深人静,蜷缩在冰冷的窄榻上,听着帐幔后他压抑的咳嗽或死一般的寂静时,心口才会泛起一阵迟来的、尖锐的刺痛。
认命吗沈清禾。我无数次在黑暗中问自己。回答我的,只有窗外呼啸的寒风和心底深处那一点点不肯熄灭的、名为不甘的微弱火星。
5
暗室惊魂
那点火星,在一个无星无月的深夜,被骤然点燃。
子时已过,万籁俱寂。白日里那些无处不在的窥探目光,似乎也在这深沉的夜色里松懈了几分。连日来的疲惫和心灰意冷让我睡得很沉,却又极不安稳。一个混乱的噩梦纠缠着我——风雪,碎裂的药碗,萧景煜那双冰冷俯视的眼睛,还有姐姐沈清月涂着蔻丹的手指……
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窄榻冰冷坚硬,硌得骨头生疼。屋内一片死寂,炭盆早已熄灭,只余下冰冷的灰烬。帐幔低垂,里面毫无声息。
喉咙干得发疼。我摸索着起身,想倒一杯冰冷的茶水润喉。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我屏住呼吸,尽量放轻动作,像一缕幽魂般挪向角落的矮几。
就在我拿起冰凉茶壶的瞬间——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摩擦声,从帐幔的方向传来!那绝不是翻身或咳嗽的声音,更像是……床板或机关被挪动的声响!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凝固了。心跳如擂鼓,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我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那厚重的、隔绝一切的锦缎。
里面……有动静!
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极其轻微,若非这死寂的深夜,几乎无法察觉。然后是……脚步声!非常轻,非常快,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正朝着房间深处那扇通往后方小书房的侧门移动!
不是萧景煜!这绝不是一个病入膏肓、连药碗都端不稳的人能发出的声音!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脑海——他在装病!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如此巨大,让我瞬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寒冷,甚至忘记了恐惧!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被愚弄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在胸腔里喷发!他骗了所有人!骗了皇帝派来的监视者,骗了整个京城,也骗了我!他装出一副垂死的模样,用刻骨的冷漠和恶意的羞辱折磨我,原来……全都是伪装!他到底想干什么这靖北侯府,这被圈禁的牢笼深处,究竟藏着怎样可怕的秘密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我,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我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冰冷的地砖刺激着脚心,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头脑保持了一丝清醒。我小心翼翼地拉开那扇通往小书房的侧门,闪身进去,又将门虚掩上。
书房里比卧室更加黑暗。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书架和书桌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墨香和沉木气息。
刚才那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似乎停在了书房最里侧的博古架附近。
我屏住呼吸,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门口巨大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眼睛死死盯着声音消失的方向。
黑暗中,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机括被触动。
紧接着,博古架靠墙的一部分,竟然无声无息地向侧面滑开了!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洞洞的入口!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没有丝毫犹豫,闪身没入了那道暗门之中!
是他!虽然光线极其昏暗,但那瘦削挺拔的背影,那走路的姿态……我绝不会认错!是萧景煜!
暗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博古架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加汹涌的疑问和一种被卷入巨大漩涡的恐惧。暗室他深夜去那里做什么这府邸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个所谓的病弱世子,面具之下,究竟是怎样一副面孔
强烈的好奇心和一种想要抓住他致命把柄的冲动,压倒了恐惧。我像被蛊惑了一般,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挪到博古架前。凭着刚才的记忆,手指在冰冷光滑的木架上摸索着。指尖划过一处微不可查的凸起……
咔哒。
又是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暗门再次无声滑开,露出那条向下延伸、深不见底的狭窄石阶通道。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泥土和陈腐气息的风从下方涌出,吹拂在我脸上。
通道两侧的石壁上,似乎嵌着微弱的萤石,发出幽绿惨淡的光,勉强照亮了湿漉漉的石阶,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
心脏在喉咙口狂跳,几乎要窒息。下去还是退回去下去,可能窥见惊天秘密,也可能……万劫不复。退回去继续做那个被蒙在鼓里、被肆意羞辱的可怜虫
那点名为不甘的火星,在这一刻骤然燎原!
我咬了咬牙,不再犹豫,提起湿冷的裙摆,赤脚踏上了第一级冰冷滑腻的石阶。寒气顺着脚心直往上钻,冻得我牙齿打颤。我扶着湿冷的石壁,一步步向下,朝着那片未知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黑暗深处走去。
石阶陡峭而漫长,仿佛没有尽头。幽绿的萤光只能照亮眼前几步的距离,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死寂,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咚咚作响,敲打着耳膜。脚下的石阶湿滑冰冷,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通道深处吹来的风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年的阴冷气息,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拐过一个弯,前方似乎开阔了些许。微弱的、不同于萤石的光亮隐隐透了出来,伴随着一种极低的、被刻意压抑的说话声!
我猛地顿住脚步,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壁上,连呼吸都彻底屏住。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声音是从前方一个更大的石室传来的,似乎隔着一段距离。
……必须尽快送出城……线已经搭好了……城西……枯井……一个陌生的、刻意压低的男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语气急促而凝重。
……不行……风险太大……守卫……轮换时间……变了……另一个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强自压抑的冷静。这个声音……是萧景煜!
他在和人密谈!送什么东西出城守卫轮换时间他们要做什么!
巨大的惊骇攫住了我。他们果然在策划着什么!这暗室,这密谋……靖北侯府的逆案,难道真的另有隐情还是说……他们真的在谋划更可怕的事情
我竖起耳朵,竭力想听清更多。但距离太远,他们的声音又压得极低,只能捕捉到一些零碎的词语:证据、三皇子、老地方、接头……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冰,砸进我的心里,激起滔天巨浪!
三皇子接头证据他们要送出去的,是足以翻案的证据还是……坐实罪名的铁证萧景煜,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就在我全神贯注想要听清更多时,脚下因紧张而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碎石!
咯啦……
一声细微的、但在死寂的通道里却如同惊雷的声响!
石室内的说话声瞬间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比刚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从石室的方向汹涌而来!我浑身的汗毛在刹那间全部倒竖!
不好!被发现了!
极度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全身!逃!必须立刻逃出去!
我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来时的石阶狂奔!赤脚踏在湿滑冰冷的石阶上,发出凌乱的啪嗒声,在幽闭的空间里回荡,如同催命的鼓点!膝盖的旧伤在剧烈的奔跑中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身后,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以极快的速度追来!
快!再快一点!
我拼尽全力向上冲,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味。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镰刀已经架在了后颈!
终于冲到了暗门入口处!我猛地扑到博古架上,手指疯狂地摸索着那个开启的机括!在哪里在哪里!快啊!
咔哒!
机括终于被找到按下!暗门无声地向侧面滑开!
我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连滚带爬地扑了出去!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缓解丝毫的恐惧。我反手就要去按动机关关闭暗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冰冷如同铁箍般的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地从尚未完全关闭的暗门缝隙中探出!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扼住了我的脖颈!
呃——!
窒息感瞬间袭来!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仿佛要捏碎我的喉骨!我甚至听到了自己颈骨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身体被巨大的力道带着,狠狠撞在身后冰冷的博古架上!沉重的木架发出痛苦的摇晃声,上面的瓷器摆件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碎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刺耳无比!
剧痛和窒息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挣扎都成了徒劳。双脚离地,身体被那只手死死地按在粗糙的木架上,动弹不得。
暗门被彻底推开。萧景煜的身影从黑暗中一步踏出,站在了我的面前。
惨淡的月光从高窗吝啬地洒入,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他身上不再是那件染着药渍的寝衣,而是一身紧束的玄色夜行衣,勾勒出劲瘦挺拔的身形。那张过分俊美却总是惨白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此刻竟透出一种玉质的冷硬光泽,没有丝毫病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如同两口吞噬一切的寒潭漩涡,死死地锁住我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脸!
他的嘴角紧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浑身散发着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森然气势!这才是真正的萧景煜!撕去了所有伪装,露出了锋利獠牙的猛兽!
谁派你来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刮在耳膜上,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戾,说!
扼住我喉咙的手指猛地收紧!空气被彻底断绝!肺部如同要炸开般剧痛!眼前金星乱冒,意识开始迅速模糊……
就在我几乎要昏死过去的瞬间,扼住喉咙的力量稍稍松了一丝缝隙。新鲜的空气涌入,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我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息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我……咳咳……我……喉咙剧痛,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我……自己……来的……没人……派我……
撒谎!萧景煜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加危险,那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潜入暗室!沈清禾,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叫出了我的真名。
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吐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机,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全身。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是谁!他只是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听见……声音……我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吐字,每一句都牵扯着喉咙的剧痛,好奇……我……不是奸细……
好奇萧景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残忍,这世间,有多少人是因为‘好奇’两个字……丢了性命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我因恐惧而惨白的脸,最终停留在我的眼睛深处,似乎想从中挖出所有隐藏的秘密。扼住我脖颈的手,力道再次加重!
呃……窒息感再次汹涌而来,视线开始模糊发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浓重。
世子爷!一个刻意压低、却带着明显焦急的男声从暗门内传来,此地不宜久留!刚才的动静……恐怕已经惊动了外面的人!必须立刻处理!
处理如何处理我惊恐地看向暗门的方向,那里影影绰绰站着另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身影,正是方才在石室中与他密谈的人!
萧景煜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那冰冷的杀意如同风暴般翻涌。扼住我喉咙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青筋暴起。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下,我脆弱的颈骨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似乎在权衡。杀了我,一了百了还是……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就在我眼前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扼住喉咙的力量骤然一松!
咳咳咳……嗬……我如同被抛上岸的鱼,身体无力地顺着博古架滑落,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剧痛的脖子,剧烈地呛咳着,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的痛楚。
萧景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复杂变幻,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他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我颈间的温度。
把她带下去。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对暗门内的同伴说的,看好她。在我弄清楚她的底细之前……别让她死了。
是!暗门内的黑衣人应了一声,快步上前,动作粗鲁地一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如同重锤般砸在紧闭的房门上!
世子爷世子妃方才听到里面似有异响!可还安好门外,传来士兵粗犷而警惕的喝问声!带着金属甲胄摩擦的铿锵声响!
是外面轮值的守卫!他们果然被惊动了!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萧景煜的眼神猛地一厉,如同出鞘的寒刃,瞬间扫过我和拽着我的黑衣人,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警告和无声的命令。
黑衣人反应极快,拽着我的手猛地一松,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一闪,迅速没入了暗门之中。暗门无声地合拢,博古架恢复了原状。
萧景煜则在我身边猛地弯下腰,动作快如闪电!他一把抓住我散乱的前襟,用力一扯!
嗤啦——!
衣帛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半边肩膀连同手臂瞬间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啊!我惊叫出声,声音因喉咙的伤而嘶哑难听。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我推倒在地!
砰!身体重重摔在冰冷的地砖上,后脑勺再次磕到地面,眼前金星乱冒。
萧景煜高大的身影紧接着覆压下来!带着浓烈的、属于他的、混合着药味和冷冽气息的味道,将我完全笼罩!他的一只手撑在我耳侧的地面上,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捏住了我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颌骨!他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冰冷、警告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叫!他压低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滚烫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像刚才那样!叫得再大声点!沈清禾,不想死就给我演好这场戏!
巨大的屈辱和恐惧如同冰水浇头!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想用一场夫妻间的争执来掩盖刚才的异响!用我的反抗和尖叫来搪塞门外的守卫!
放……放开我!萧景煜!你这个疯子!我嘶哑地尖叫起来,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调,拼命地挣扎扭动,指甲在他紧束着夜行衣的手臂上狠狠抓挠,滚开!别碰我!眼泪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伪装。
由不得你!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暴戾,捏着我下巴的手猛地收紧,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同时身体更加用力地压制住我的挣扎,膝盖强硬地顶开我试图蜷起的双腿!
砰!我的手臂在挣扎中狠狠撞在一旁倾倒的矮几桌腿上,剧痛让我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
门外的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和沉重,带着金属撞击门板的巨响:世子爷!世子妃!开门!否则我们要撞门了!
滚!都给我滚!萧景煜猛地抬起头,朝着房门的方向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病弱之人被激怒后的狂躁,本世子教训自己的女人,轮得到你们这些狗奴才来管!滚——!
他的咆哮声在房间里回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戾气。
门外的撞门声和质问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只能听到我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啜泣声,和他压制在我身上时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他依旧维持着压制我的姿势,那双燃烧着未褪怒火的深眸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凝固。
终于,门外传来士兵刻意压低、带着一丝尴尬和犹豫的交谈声:
咳……是世子爷……
这……夫妻间的事……
走吧走吧,别触霉头……
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
直到外面彻底恢复死寂,萧景煜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懈下来。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松开了力道,撑在我耳侧的手臂也收了回去。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软在地、衣衫凌乱、泪流满面、浑身因恐惧和屈辱而剧烈颤抖的我。
他眼中那疯狂的戾气褪去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片漠然的审视。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危机,以及他对我施加的暴行,都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码。
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因刚才动作而略显凌乱的夜行衣领口。动作优雅而从容,与这满地狼藉和我狼狈不堪的模样形成了最残酷的讽刺。
然后,他转身,没有再看我一眼,径直走向内室那低垂的帐幔。掀开帐幔,他躺了回去,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很快,帐幔后传来了他刻意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又变回了那个病弱不堪的世子。
只留下我,如同被撕碎的破布娃娃,蜷缩在冰冷狼藉的地砖上,破碎的衣衫遮不住肩头的青紫和手臂的擦伤,喉咙和下巴处被他捏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着,膝盖的旧伤也在刚才的挣扎中再次崩裂,渗出温热的血。屈辱、恐惧、愤怒、劫后余生的茫然……种种情绪如同疯狂的藤蔓,缠绕着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泪水无声地汹涌滑落。黑暗中,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砖缝隙,留下道道带血的划痕。
萧景煜……
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夜,彻底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