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善意陷阱
赵甜甜永远记得那个阴沉的下午。江城的五月本该飘着梧桐絮,那天却被厚重的乌云压着,空气湿黏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吸走了肺里所有的氧气。她刚走出大学图书馆,怀里抱着的《西方经济学》教材封皮有点磨卷了——那是她从学姐那淘来的二手书,扉页上还留着学姐娟秀的批注。图书馆门口的石狮子被雨水打湿,眼窝处淌着水,像在哭。
同学,能帮帮我吗
虚弱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时,赵甜甜正抬手抹了把额角的薄汗。她转身的瞬间,视线先落在对方凸起的腹部上——碎花连衣裙被撑得紧绷,布料是洗得发白的棉麻,领口磨出了毛边。孕妇靠在斑驳的砖墙上,脸色白得像宣纸,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砸在锁骨处,洇出一小片深色。
我肚子好疼……她蹙着眉,一手死死按在肚子上,指节泛白,另一只手撑着墙,指腹抠进砖缝里,能不能送我去医院我丈夫在工地干活,电话打不通……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尾音还带着点哭腔。
赵甜甜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指尖碰到冰凉的塑料壳——母亲上周才在电话里絮叨:甜甜,你那学校门口人杂,别见谁都心软。前阵子新闻里说,有骗子装孕妇骗小姑娘……母亲的声音还在耳边飘,可眼前孕妇疼得几乎要滑坐在地上,裙摆被冷汗浸得发皱,那不是装得出来的。
您先别急,赵甜甜往前凑了半步,又想起母亲的话,脚腕顿了顿,我帮您叫救护车吧,快得很。她掏出手机,解锁的手指有点抖。
别……别叫救护车!孕妇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那只手凉得像冰,指甲缝里有几道黑印,救护车太贵了,我家条件不好……我妹妹就在附近开诊所,过条街就到,扶我过去就行,省点钱给孩子买奶粉……她抓得很紧,手腕被勒出几道红痕,力道却透着虚浮,像是用尽了最后力气。
赵甜甜心里那点异样又冒了出来。诊所她在这附近待了三年,从没听说过学校周边有私人诊所。可孕妇的手抖得厉害,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得像要炸开,眼看就要站不住了。就几步路,不麻烦的……孕妇又催了句,眼里蒙着层水雾,像是疼得快晕过去了。
那……您慢点。赵甜甜把书往胳肢窝夹了夹,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入手一片滚烫,是发烧般的温度,倒不像是装的。她扶着孕妇往校外走,脚步尽量放稳,眼角余光扫过街角——那里停着辆灰扑扑的面包车,车身上沾着泥点子,后窗贴着深色膜,什么也看不清。她当时只以为是送货的车,没多想。
快到了,就在前面……孕妇往面包车的方向偏了偏,声音低了些。赵甜甜刚要问诊所到底在哪,面包车的门哗啦一声拉开了。
门后没等她看清,先撞进眼里的是两个男人的脸——一个留着寸头,眉骨上有道疤;一个胖墩墩的,嘴角撇着,眼神像淬了冰。赵甜甜脑子嗡地一响,手脚瞬间凉透。她想抽手跑,后颈却被狠狠推了一把,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着往车门里跌。额头磕在车门框上,钝痛炸开的瞬间,后脑勺又挨了一下,眼前的碎花裙、面包车、阴沉的天,全都搅成一团黑……
第二章:山村噩梦
疼。
先是后脑勺的钝痛,再是手腕被勒得生疼,最后是鼻子里钻进来的霉味——像晒不干的衣服捂了半个月,混着泥土和猪粪的味,呛得她想咳。
赵甜甜费力地睁开眼,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昏暗中,一盏油灯挂在房梁上,火苗忽明忽暗,把土墙的裂缝照得像张蛛网。她躺在土炕上,身下的褥子硬邦邦的,沾着草屑,还有股说不清的酸臭味。手腕和脚踝被粗麻绳捆着,绳子勒进肉里,磨得皮肤发烫。嘴里塞着块破布,糙得像砂纸,咽口水都硌得慌。
醒了
沙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吓了她一跳。她猛地转头,看见个男人蹲在炕边,手里夹着根烟,火星在昏暗中一亮一暗。男人四十多岁,皮肤黑得像炭,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一看就常年干重活。最让人发怵的是他的眼睛——三角眼,眼白黄浊,盯着她时,像在打量刚买回来的牲口。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李铁柱的媳妇了。他吐了口烟圈,烟味混着霉味更呛人了,花了我三万八,你得给我生个儿子抵债。
赵甜甜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身子扭着想去挣绳子,可麻绳勒得太紧,越动越疼。
李铁柱不耐烦地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伸手扯出她嘴里的破布。布一拿开,赵甜甜立刻哭着喊:你放开我!你这是犯法的!我爸妈会来找我的!
犯法李铁柱嗤笑一声,露出黄黑的牙,这村子在山沟沟里,警车开不进来。你问问村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这么来的他指了指窗外,看见没村口那棵老槐树,谁要跑,就绑树上晒三天。你要是听话,还能少受点罪。
求求你放我走……赵甜甜声音抖得不成样,我爸妈有钱,他们会给你钱,比三万八多得多……我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打钱给你……
钱李铁柱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沉了下去,放你走我李铁柱打了四十年光棍,好不容易托人买个媳妇,就指着你传宗接代呢!钱花了能再挣,媳妇跑了去哪找他站起来,高大的影子压在她身上,别瞎想了,今晚就圆房,早点给我生娃。
那一夜是赵甜甜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李铁柱身上的汗臭味混着烟味,扑在她脸上时,她恶心得想呕。他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抓得她胳膊生疼,撕扯她衣服时,布料裂开的声音像在割她的耳朵。她哭喊、挣扎,却被他死死按在炕上,后脑磕在炕沿上,疼得眼前发黑。
窗外的狗吠声此起彼伏,还有远处传来的笑骂声,像是村里的男人在看热闹。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身体疼得动不了,只能任由绝望把自己淹了。
天亮时,她是被冻醒的。李铁柱早就起来了,炕边放着碗玉米糊糊,上面飘着点咸菜。他扔给她件灰扑扑的褂子:穿上,起来做饭。
赵甜甜看着自己身上的青紫,看着手腕上的勒痕,突然生出股狠劲。她趁李铁柱出去喂猪,悄悄磨着手上的绳子——炕沿有块凸起的木刺,她把绳子蹭在上面,一下下磨着。磨了快一个时辰,绳子终于松了点。她咬着牙挣开手脚,抓起地上的鞋就往外跑。
村子比她想的还偏。土路边是稀稀拉拉的土坯房,几只瘦骨嶙峋的猪在路边拱土,几个裹着头巾的女人坐在门口纳鞋底,看见她跑,立刻站起来喊:铁柱家的跑了!快拦着!
赵甜甜只恨自己跑得慢。没跑出村口,就被两个女人追上,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胳膊。她们的手劲大得很,指甲掐进她的肉里。
傻闺女,跑啥跑一个胖女人扯着嗓子说,女人到哪不是过日子在这有吃有喝,生个娃就踏实了。
我当年也跑过,被抓回来打了一顿,后来生了娃,就不想走了。另一个瘦女人叹着气,听话,别遭罪。
她们把她扭回李家时,李铁柱正拿着根皮带站在院子里,脸黑得像锅底。他一句话没说,抓起她的头发就往柱子上撞。皮带抽在背上、胳膊上,火辣辣地疼。赵甜甜疼得蜷缩在地上,可她咬着牙不喊——她知道喊了也没用,只会让他更得意。
最后,他把她锁进了仓房。仓房里堆着干草,黑黢黢的,只有个小窗户透进点光。他没给她饭,也没给她水,锁上门时丢下句:饿三天,看你还敢不敢跑。
三天里,赵甜甜靠舔窗户缝渗进来的雨水活着。她躺在干草上,听着外面李铁柱哼着小调喂猪,听着村里女人说笑,第一次真切地明白——这里是地狱,而她,可能永远也出不去了。
第三章:囚徒岁月
春去秋来,赵甜甜在山村里待了两年。
这两年里,她试过五次逃跑。
第一次是被锁在仓房那次,出来后她老实了半个月,趁李铁柱下地干活,偷了他藏在炕席下的几块钱,揣着个窝窝头就往山外跑。她没见过山路,只凭着感觉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村里的王二追上了——王二是个瘸子,平时帮各家看山,那天正好在山腰放羊。李铁柱把她绑在老槐树上,晒了一天,晚上才解开,皮鞭抽得她背上没一块好肉,躺了半个月才下得来炕。
第二次是来年春天。村里要去镇上赶集,李铁柱让她跟着去买布料。她趁他跟小贩讨价还价,钻进人群想跑,可镇上就一条主街,她刚跑到街口,就被李铁柱拽住了头发。这次他没打她,只是把她的鞋脱了,让她光脚走回村——三十多里的山路,碎石子把脚底扎得全是血泡,回到家时,脚底板已经磨烂了。
第三次、第四次……一次比一次惨。她学会了藏东西,把偷偷攒下的几毛钱塞在墙缝里;学会了看天色,知道哪天下雨山路难走,李铁柱不会追太远;可她还是跑不掉。这村子像个铁笼子,无论她往哪跑,总有村里人给李铁柱报信——她们也是被拐来的,有的来了十年,有的来了二十年,早就被磨平了棱角,甚至帮着看管新来的,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过得好。
第五次逃跑是在秋天。她听说山外修了条新路,能通到县城,就趁着夜里下大雨,偷偷溜出了门。雨水把山路冲得泥泞,她摔了无数跤,浑身是泥,可心里憋着股劲——一定要跑出去。她跑了整整一夜,天亮时竟真的摸到了那条新路。路边有个小卖部,她想进去借电话,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王二从里面出来——他是跟着李铁柱来给村里买化肥的。
这次李铁柱发了狠。他把她拖回村,找了根粗木棍,按住她的左臂,咔嚓一声,她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疼疼得她几乎昏过去,可更疼的是李铁柱的话:再跑,我就打断你的腿!再跑,我就去你老家,把你爹娘接来‘做客’!他晃着从她钱包里找到的全家福,照片都磨卷了边,你老家是江城市赵家村的,对吧我托人问过,你爹还是个老师,体面人,要是知道女儿在这当媳妇,怕是要气晕过去。
赵甜甜彻底不敢跑了。她看着自己肿得像馒头的左臂,疼得发抖,可心里更冷——她不怕自己遭罪,她怕爹娘受牵连。
李铁柱找了个村里的土郎中给她接骨。郎中手笨,骨头没对齐就用夹板固定了,后来拆了夹板,左臂就一直伸不直,比右臂短了一截,提重物都费劲。村里人见了她,眼神里多了点同情,又带着点活该的冷漠。那些被拐来的女人路过她家门口,会停下说句:这下踏实了吧女人嘛,认了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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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假装顺从。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饭,煮一锅玉米糊糊,蒸几个窝窝头,然后去喂猪、喂鸡,再跟着李铁柱下地干活。她学会了锄草、割麦,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再也不像从前那个拿笔的大学生了。夜里,她闭着眼忍受李铁柱的触碰,心里像塞了块冰,凉得发疼。
第三年春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天她吐得厉害,李铁柱把她带去镇上的卫生院,医生说是怀孕了。回来的路上,李铁柱难得给她买了个苹果——是那种皱巴巴的,可能是摊主剩下的。他把苹果塞给她时,脸有点红:吃吧,补补。怀了娃,就别干重活了。
赵甜甜摸着还没隆起的肚子,眼泪掉了下来。她恨这个孩子——他是李铁柱的种,是绑住她的枷锁;可她又没法真的恨他——这是她身上的肉,是在这地狱里唯一和她有牵连的生命。
怀孕后,李铁柱对她确实好了点。他不再让她下地,只让她在家做饭喂猪,偶尔去镇上,会给她带块糖,或是一把红枣。村里的女人也开始跟她说话,教她怎么安胎,说生了儿子就好了,铁柱会更疼你。
可赵甜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黝黑,头发枯黄,左臂畸形,眼神麻木——她知道,就算生了儿子,她也回不去了。她不再是赵甜甜,只是李铁柱的媳妇,一个会生娃的工具。
分娩那天,是村里的接生婆来的。土炕上铺了层干草,接生婆手里拿着把没消毒的剪刀,嘴里念叨着使劲。赵甜甜疼了一天一夜,疼得抓着炕沿哭,指甲都抠断了,几次昏死过去又被疼醒。
当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时,接生婆拎着个红扑扑的小东西,喜气洋洋地喊:是个带把的!铁柱,你有后了!
李铁柱冲进屋,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婴儿,咧开嘴笑了,露出黄黑的牙。他宰了家里唯一的猪,请村里人吃了顿肉,给孩子取名李传宗——传宗接代的传宗。
赵甜甜躺在炕上,看着那个叼着她乳头吸吮的小生命,心里像被刀割一样。她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脸,软乎乎的,那一刻,心里竟有了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害怕的柔软。可转眼看见李铁柱得意的脸,那点柔软又立刻变成了冰冷的绝望。
第四章:一线生机
李传宗六岁那年,村里的小学终于开了。说是小学,其实就是两间土坯房,一个从镇上下来的老教师带着十几个孩子念书。
那天李铁柱蹲在门槛上抽烟,看着别的家长送孩子去学校,眉头皱着。赵甜甜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了:让传宗去念书吧。
李铁柱瞥了她一眼:念啥书浪费钱,不如在家放牛。
念书才能走出这山沟。赵甜甜声音很低,却很坚定,你不想他以后也跟你一样,在这山沟里打光棍吧
李铁柱没说话,抽完了烟,把烟蒂扔了:行,让他去。但你得每天接送,别让他跑丢了。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我让王二家的丫头跟你一起去,你别耍花样。
赵甜甜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没露出来:好。
王二家的丫头叫王小花,比传宗大两岁,也是被拐来的女人的孩子。她每天跟在赵甜甜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像个小监视员。
第一天送传宗去学校,赵甜甜牵着儿子的手,走在山路上。路两旁是高高低低的山,树绿得发黑,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远处,一条公路蜿蜒着通向山外,阳光照在路面上,亮得晃眼。
那是通往自由的路。赵甜甜的心脏狂跳起来,手心全是汗。
从那天起,她每天接送传宗,雷打不动。王小花跟着她,她就假装和小花说话,问她在学校学了啥,给她编个草蚂蚱,慢慢哄得小花不那么防备了。她的眼睛却没闲着——记路边的树,哪棵树歪了,哪棵树有个疤;记岔路口,哪个岔路通到河边,哪个岔路能绕到山后;记时间,每天几点有拖拉机经过,几点有村民去镇上。
她发现,每周三下午,都会有辆运送山货的卡车经过学校附近的岔路口。卡车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每次经过都会停在路边抽烟,有时还会跟老教师聊几句。
她开始偷偷攒钱。李铁柱给她的零花钱,她一分都不花,藏在炕席下的夹层里;传宗过年时收到的几毛压岁钱,她也以妈帮你存着的名义收起来;她甚至趁李铁柱不注意,偷偷把家里的鸡蛋拿出去,跟村里的女人换点钱。她还找出当年娘家给的金戒指——那是她被拐来时藏在鞋底的,这些年一直压在箱底,是她唯一的念想。
日子一天天过,传宗长高了,会背床前明月光了,她攒的钱也慢慢多了起来。李铁柱似乎放松了警惕,有时王小花没来,他也让她一个人去接孩子。
传宗九岁那年冬天,机会来了。
一场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山路上积了厚厚的雪,把路都封了。村里的男人都被喊去清理村口的路,李铁柱也去了,临走前叮嘱她:看好传宗,别让他出去疯跑。
赵甜甜看着窗外的雪,心里做了个决定。她找出攒的五百多块钱,揣进贴身的衣兜,又把金戒指戴在手上——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她走到传宗身边,儿子正趴在炕上画画,画的是家里的猪。她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这九年,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他的眉眼像李铁柱,可笑起来时,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像她。
传宗,她声音有点抖,妈要去镇上给你买文具,你先在学校等会儿,放学时爸爸会来接你,好不好
传宗抬起头,眨了眨眼:妈,你早点回来。
嗯。赵甜甜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身就往外走。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舍不得,怕一回头就没了逃跑的勇气。
雪很深,没到脚踝,走一步陷一步。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岔路口跑,雪落在脸上,凉得像冰,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心里烧得慌。
快到岔路口时,她看见那辆熟悉的卡车停在路边。司机正靠在车门上抽烟,哈出的白气很快散在雪里。
赵甜甜跑过去,喘着粗气喊:师傅!师傅!
司机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她,皱了皱眉:你是
我……我是村里的,想搭您的车去县城。赵甜甜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我是被拐来的,我想逃出去,求您帮帮我!
司机愣住了,看了看她冻得通红的脸,又看了看远处的村子,犹豫了:这……不太好吧,万一被人发现……
求您了!赵甜甜噗通一声跪下了,雪落在她的背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我给您钱,我有钱!您只要送我到县城就行,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她掏出兜里的钱,塞到司机手里。
司机看着手里的钱,又看了看她哀求的眼神,叹了口气:上车吧,快。
卡车的车厢里装着山货,散发着松木的香味。赵甜甜蜷缩在角落,看着车窗外的山一点点往后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九年了。她像坐牢一样待了九年,终于,离自由这么近了。
第五章:破碎归途
县城的长途汽车站比赵甜甜想的破。土坯墙,水泥地裂了缝,墙角堆着几个蛇皮袋,里面不知道装着啥。可她站在车站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听着南腔北调的话,竟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这里有人的味道,不是山村那种麻木的、死气沉沉的味。
她用金戒指换了钱。那戒指是母亲给她的,说是祖传的,她一直舍不得动。可现在,它能换一张回江城的车票。收戒指的是个中年男人,捏着戒指看了半天,给了她两千块:姑娘,这戒指成色一般,我不骗你,就这价。
赵甜甜没讨价还价,接过钱就去买了票。车票攥在手里,硬邦邦的,带着油墨味,她却觉得比什么都珍贵。
从县城到省城,再从省城到江城,坐了两天一夜的车。她没合眼,一直看着窗外——高楼、马路、路灯……这些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的东西,一点点在眼前清晰起来。
到江城时,是清晨。她站在车站广场,看着远处升起的太阳,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村里的路变了。以前是土路,下雨就泥泞,现在铺成了水泥路,路边还栽了树。老槐树还在,枝繁叶茂,树下坐着几个老人,摇着蒲扇乘凉。他们看她的眼神很陌生,打量着这个衣衫褴褛、左臂畸形的女人。
赵家的小院门开着。一个老人正在扫院子,背驼得很厉害,头发全白了,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赵甜甜看着那个背影,喉咙像被堵住了——那是她的父亲,以前在中学当老师,总是腰板挺得笔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爸……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老人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睛先是茫然,然后一点点睁大,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甜……甜甜是你吗甜甜
屋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瘦小的老妇人摸索着门框走出来,头发也是白的,眼睛灰蒙蒙的,没有神采:老赵,谁来了是……是甜甜吗
妈!赵甜甜再也忍不住,冲过去跪倒在母亲面前,抱住她的腿,放声大哭,妈,我回来了!我对不起你们!
母亲的手摸着她的头,抖得厉害。那双手以前很软,总给她梳辫子,现在却枯瘦得像树枝,指节变形。我的娃……我的甜甜……母亲哭着,眼泪掉在她的脸上,你去哪了这么多年,你去哪了啊
那天晚上,赵家的灯亮了一夜。赵甜甜把这些年的事断断续续说了一遍,没敢说太多苦,怕他们受不了。可父亲听着,老泪纵横,捶着自己的腿:都怪我,怪我没看好你……母亲一直抱着她的手,不停地摸她的胳膊,摸到左臂时,她嘶地抽了口气,眼泪掉得更凶了:我的娃,遭了这么多罪……
赵甜甜才知道,她失踪后,父母立刻报了警,可当时没监控,没线索,警察查了很久也没消息。他们印了无数寻人启事,跑遍了周边的城市,把城里的房子卖了,换了钱雇私家侦探,可侦探收了钱,找了半年就没影了,说是被骗了。
母亲因为天天哭,眼睛越来越差,后来视网膜脱落,没钱治,就瞎了。父亲本来有心脏病,因为着急上火,病越来越重,退休后就一直在家养病,腰也驼了。这些年,他们就守着这个老院子,盼着她能回来,哪怕是个消息也好。
我们以为……以为你不在了……母亲哽咽着,给她碗里夹菜,每年你生日,我都给你摆双筷子,想着你要是回来了,能吃上口热的……
赵甜甜看着桌上的菜——炒青菜,蒸鸡蛋,都是简单的家常菜,可她吃得眼泪直流。这是家的味道,是她想了九年的味道。
可她也知道,家虽然还在,却碎了。父母老了,病了,她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赵甜甜了。她的左臂伸不直,她的心里有疤,那些在山村的日子,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拔不出来。
第六章:二次伤害
回到家的日子,比赵甜甜想的难。
她没学历——当年没毕业就被拐走了,大学文凭自然没拿到。她身体不好,左臂干不了重活。找工作时,人家看她左臂畸形,问她怎么回事,她不敢说,只能编瞎话,说小时候摔的。最后,还是镇上超市的老板可怜她,让她当收银员,一个月一千多块钱,勉强够她和父母的生活费。
邻居王阿姨是看着她长大的,热心肠,见她一个人,总想着给她介绍对象:甜甜啊,你还年轻,得找个伴。周强那孩子我知道,老实,在县里机械厂上班,就是没房子,人靠得住。
赵甜甜犹豫了。她今年三十岁,左臂残疾,还有那样一段过去,她不敢想能找个多好的。父母也劝她:找个人搭个伴,以后我们不在了,也有人照顾你。
她见了周强。男人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看着确实老实,话不多,见了她父母很客气。赵甜甜没敢说自己被拐卖的事,只说以前嫁到外地,男人病死了,过得不好,就回来了。周强没多问,说:过去的就不说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
赵甜甜动了心。也许,她真的能重新开始。
婚礼很简单,周强搬进了赵家的老院子。起初,他确实挺好,每天下班回来就做饭,帮着打扫院子,对她父母也恭敬,给父亲买烟,给母亲买糖。赵甜甜以为,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她甚至开始学着对周强笑,跟他说超市里的事。
可婚后第三个月,一切都变了。
那天周强跟工友喝了酒,回来时醉醺醺的。赵甜甜给他端了碗醒酒汤,他尝了一口,啪地把碗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你做的啥玩意这么难喝!败家娘们,连个汤都做不好!他红着眼,伸手就揪她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
头磕在墙上,钝痛传来。赵甜甜懵了,她没想到他会动手。你干什么!她挣扎着喊。
我干什么我花钱娶你回来,不是让你给我气受的!周强更凶了,抓着她的胳膊往地上拖,告诉你,在这个家,我说了算!
她的左臂被他抓着,旧伤处传来钻心的疼。她想报警,可看着躺在里屋的父母,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们身体不好,不能再让他们担心。
第二天,周强醒了酒,看见她脸上的伤,扑通跪下了:甜甜,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不是故意的。你打我,你骂我,别生我的气。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发夹,是路边摊买的,塑料的,带着钻,给你买的,你戴上好看。
赵甜甜看着那个发夹,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她没接,也没说话。
从那以后,周强的暴力成了家常便饭。他不喝酒时还好,喝了酒就找事,有时是菜咸了,有时是地没拖干净,有时干脆没理由,就是想打她。打完了就道歉,送点小东西——有时是个苹果,有时是根头绳,然后过几天又故态复萌。
母亲知道了,偷偷抹眼泪,拉着她的手说:甜甜,忍忍吧。男人嘛,喝多了都这样。传出去对你不好,人家会说你不安分。父亲叹着气,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摇头。
赵甜甜只能忍。她把伤痕藏在衣服里,上班时用遮瑕膏盖着脸,夜里偷偷哭。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山村,只是换了个笼子,换了个施暴的人。
父母相继离世后,赵甜甜彻底没了牵挂。她跟周强提了离婚。
周强正在喝酒,听了这话,把酒杯一摔,眼睛瞪得通红:离婚你想都别想!我花了钱娶你,你想走就走他逼近一步,狞笑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村里王阿姨跟我说了,你以前不是什么好东西,是被人拐走的,在山里当野媳妇!你敢跟我离婚,我就把你的事贴满全镇,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破鞋!
赵甜甜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周强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她不怕别人说,可她怕那些异样的眼光,怕那些指点和议论——她已经承受了太多,再也扛不住了。
她只能继续忍。每天像个木偶一样活着,上班,回家,做饭,挨打,道歉,循环往复。她常常看着窗外的老槐树发呆,想起在山村的日子,想起传宗,心里空荡荡的——她的人生,好像从被拐那天起,就已经死了。
第七章:命运终结
起诉离婚的那天下午,赵甜甜在超市门口等公交,阳光有点晃眼。她刚要抬手挡,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个少年,穿着件脏兮兮的牛仔衣,头发乱蓬蓬的,正盯着超市橱窗里的香烟看。
少年转过身,看见她,眼睛亮了亮,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股野劲,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和李铁柱一模一样。
妈。他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赵甜甜的血瞬间凉了。是李传宗。他长大了,以前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长成了半大的小伙子,眉眼间全是李铁柱的影子。
你……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抖得厉害。
找你啊。李传宗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我爸死了。去年跟警察干架,被打死了。他说这话时,像在说别人的事,眼睛里没一点难过,他临死前告诉我,城里有个妈,有钱,让我来找你。
赵甜甜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她恨他,因为他是李铁柱的儿子,是她痛苦的证明;可他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她在那个地狱里唯一的牵挂。
我没钱给你。她咬着牙说,我已经结婚了,我丈夫脾气不好,你跟我回去,会被他打死的。
李传宗嗤笑一声:他敢我爸以前说,谁欺负你,我就揍谁。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你不给钱,我就跟着你。你去哪,我去哪。
赵甜甜知道,他说到做到。这孩子从小就野,像李铁柱一样犟。她看着他右手小指——缺了一截,只剩下个小小的
stump。她记得,那是他五岁时说谎,被李铁柱用斧头剁掉的,当时他哭得撕心裂肺,她抱着他,也跟着哭。
公交车来了,赵甜甜赶紧上了车。李传宗也跟着上来,投了个硬币,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歪着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又有点贪婪。
赵甜甜别过脸,看着窗外。街道、行人、商店……这些熟悉的东西,此刻都变得模糊。她觉得很累,从被拐那天起,她就一直在跑,一直在忍,可怎么也逃不掉。也许,这就是她的命。
回到家时,周强已经在家了,正坐在桌边喝酒,桌上放着她起诉离婚的传票。他看见赵甜甜,又看见她身后的李传宗,眼睛立刻红了:这野种是谁!
我……赵甜甜想解释,却被李传宗打断了。
我是她儿子。李传宗梗着脖子,你是谁凭啥对我妈喊
儿子周强猛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菜刀,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好啊你个臭婊子!敢在外面养野种!还敢跟我离婚!我今天就杀了你俩!
他举着菜刀冲过来,眼睛血红,像疯了一样。
赵甜甜看着刀刃越来越近,突然不害怕了。她想起了在山村的九年,想起了父母的眼泪,想起了周强的拳头,想起了李铁柱的皮带……这一辈子,太苦了。
刀刃刺入胸膛的瞬间,她甚至觉得有点轻松。疼吗好像有点,又好像没有。她看着周强狰狞的脸,看着李传宗惊恐的眼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有来生,她再也不帮那个孕妇了。
意识模糊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父母,他们站在老院子门口,对她笑:甜甜,回家了。
第八章:命运重启
同学,能帮帮我吗
熟悉的女声像针一样扎进赵甜甜的耳朵。她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还是那个孕妇,靠在图书馆的砖墙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渗着汗,一手扶着腰,一手按在肚子上,表情痛苦。碎花连衣裙,洗得发白的棉麻,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时间仿佛静止了。赵甜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光滑,没有茧子,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左臂伸直了,和右臂一样长,没有畸形。她又抬头看了看图书馆门口的电子屏,上面的日期清清楚楚——2013年5月16日。
她大三那年,被拐卖的那一天。
她重生了。
孕妇还在哀求:我肚子好疼……能不能送我去医院我丈夫在工地干活,联系不上……
赵甜甜的心狂跳起来,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激动。她回来了,回到了悲剧开始之前。这一次,她绝不会再犯傻。
她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冷静地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时间。您坚持住,我马上帮您叫救护车。她按下了120,手指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不……不用了!孕妇慌了,脸色瞬间变了,我妹妹就在附近开诊所,很近的,不用叫救护车……她想伸手拉赵甜甜的胳膊,赵甜甜往后一躲,避开了。
是吗赵甜甜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清亮,足以让周围路过的同学听见,可我刚才报警了。警察说,最近有拐卖团伙假扮孕妇骗女大学生,让我们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报警,不能轻易相信。
她故意把拐卖团伙报警这几个字说得很重。周围几个同学果然停下脚步,好奇地往这边看,有人也掏出了手机,像是在准备拍照。
孕妇的脸唰地白了,眼神慌乱,转身就想跑。可她刚跑两步,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就从旁边冲了过来,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站住!不许动!
是学校的保安。赵甜甜刚才不仅打了120,还打了学校保卫处的电话,说有人疑似诈骗,让他们过来看看。
孕妇挣扎着:你们干什么!我肚子疼!放开我!
是不是真肚子疼,等警察来了就知道了。保安按住她,语气严肃。
不远处,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动了,似乎想跑。但这时,几辆警车鸣着笛开了过来,很快堵住了面包车的去路。车门被拉开,里面的两个男人——寸头疤脸和胖墩墩的那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警察按在了车上。
赵甜甜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切,长长地舒了口气。阳光透过乌云的缝隙照下来,落在她的脸上,暖烘烘的。
救护车也来了,医护人员给孕妇做了检查,很快摇了摇头——她根本没怀孕,肚子里塞的是棉花。所谓的肚子疼,不过是装的。
警察过来给赵甜甜做笔录,夸她警惕性高。赵甜甜笑了笑,没多说。只有她知道,她不是警惕性高,她只是不想再重蹈覆辙。
回到宿舍,室友问她:甜甜,刚才外面咋了听说抓了人贩子
嗯,赵甜甜坐下,翻开那本《西方经济学》,扉页上学姐的批注清晰可见,遇到个假扮孕妇的,幸好没上当。
室友咋舌:太吓人了!以后可得小心点。
赵甜甜点点头,心里却很平静。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人生要重新开始了。她要好好读书,拿到毕业证;要好好照顾父母,不让他们担心;要好好活着,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第九章:甜蜜人生
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江城最有名的西餐厅里,衣香鬓影。
赵甜甜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简洁的钻戒,笑容温婉。她身边坐着的男人,是她的未婚夫沈亦舟,海归经济学教授,温文尔雅,正低声跟她聊着什么,眼神温柔。
甜甜,你可真厉害!以前的班长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着说,现在是知名经济学者,写的书我都拜读过,太牛了!
就是,另一个女同学凑过来,羡慕地看着她,事业有成,父母健康,还找了沈教授这么好的对象,下周就要结婚了吧真是人生赢家!
赵甜甜笑了笑,举起酒杯:都是运气好。
她没说,这十年她付出了多少。重生后,她拼了命地学习,不仅顺利毕业,还考上了研究生,一路读到博士;她劝父母早点做体检,母亲的眼睛及时治好了,没再失明,父亲的心脏病也控制得很好,现在还在老年大学教书法;她遇到沈亦舟,是在一次学术论坛上,他欣赏她的才华,也心疼她偶尔流露出的脆弱,当她鼓起勇气说出过去(当然,隐去了重生的部分,只说是差点被拐,留下了心理阴影),他只是握住她的手,说:以后有我。
餐厅的电视上正在播新闻,主持人的声音清晰:近日,警方在某偏远山村破获一起大规模拐卖妇女案,解救被拐女性十余名,涉案人员全部抓获……
赵甜甜看了一眼屏幕,画面里是熟悉的山沟,熟悉的土坯房。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母亲今天也来了,穿着得体的旗袍,头发染成了棕色,眼睛明亮,正和沈亦舟的母亲说笑。那只手温暖有力,再也不是当年枯瘦颤抖的样子。
父亲坐在不远处,正和沈亦舟讨论书法,腰板挺得笔直,精神矍铄,脸上带着笑。
在想什么沈亦舟注意到她的走神,轻声问。
没什么,赵甜甜摇摇头,对他笑了笑,就是觉得,现在真好。
窗外的阳光明媚,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落在她的钻戒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空气里有食物的香气,有同学们的笑声,有父母温和的话语。
这一次,她的人生没有被拐卖,没有山村噩梦,没有二次伤害,没有命运终结。
这一次,她的人生,终于像父母给她取的名字一样——甜甜的,没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