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实验课炸了烧杯那天,周予安用后背替我挡了飞溅的试剂。
全班都在传高冷学神暗恋我,我不信:他只是怕我毁掉他保送资格。
直到校篮球赛,他当着全校面把矿泉水浇在示好的校花手上:抱歉,这瓶要留给她。
当晚他把我堵在实验室,白大褂擦着我耳尖:闻到酸味了吗是你总看别人时,我试管里的味道。
现在换你闻闻,他忽然低头咬住我防护镜带子,我防护服下……全是你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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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那声音撕裂了实验室里惯常的沉闷空气,像一颗小炸弹在耳膜深处爆开。我,林晚,保持着那个愚蠢的、倾身去够滚到实验台边缘烧杯的滑稽姿势,整个人僵在原地。视野里只剩下漫天飞溅的、闪烁着诡异幽蓝光芒的液体,它们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拖拽着细碎的玻璃碴,如同无数淬了毒的萤火虫,铺天盖地朝我的脸和胸口扑来。
完了。这个念头像冰锥,瞬间刺穿了我的大脑。下一秒,大概就是灼痛、毁容、校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以及老班那足以震塌天花板的咆哮。我本能地闭上眼睛,身体却像被焊死在原地,连缩脖子这种最原始的保护动作都忘了。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将我向后拽去。我的后背狠狠撞上了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带着一种干净的、类似实验室里某种精密金属的微凉气息,瞬间将我包裹。紧接着,是另一声沉闷得多的撞击,带着某种黏腻液体溅开的嗤响,在我耳后咫尺之遥炸开。
时间停滞了一瞬。
实验室里死寂得可怕,仿佛刚才那声巨响抽走了所有的氧气。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几乎要破膛而出。然后,刺鼻的、混合着古怪甜腥和强烈刺激性的气味才后知后觉地钻进鼻腔,呛得我喉咙发紧。
周予安!林晚!化学老师陈老头的怒吼终于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怒,你们两个!给我站好!其他人,原地别动!
我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实验台。碎玻璃混合着深蓝色的不明粘稠液体,滴滴答答地淌下来。而我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艰难地向上移动。
我被他圈在怀里。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他的手臂横亘在我身前,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我的胳膊肘,力道大得让我发疼。我的后背紧贴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层薄薄校服布料下传递来的体温,还有……一种强自压抑的紧绷感。
我小心翼翼地、僵硬地扭过头,一点点抬起视线。
首先看到的是线条清晰的下颌线,紧绷着。再往上,是紧抿着的、失去血色的薄唇。再往上……对上了那双眼睛。
周予安的眼睛。平日里总是沉静得像秋日深潭,此刻却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像冰层下骤然裂开的暗流,混杂着惊魂未定和……一丝残余的狠厉他垂着眼看我,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似乎要把我从里到外剖开检查一遍。那眼神太过直接,太过复杂,烫得我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灼伤皮肤。我像被蝎子蛰了似的,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哐一声撞在冰冷的铁质实验架子上,震得架子上的烧杯一阵叮当作响。
对…对不起!我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不成调,眼睛死死盯着地面那滩还在缓慢流淌的诡异蓝色,完全不敢再看周予安的脸。刚才那瞬间的靠近,他身上那股清冽又带着压迫感的气息,还有那个眼神……像烙印一样烫在皮肤上,烧得我脑子一片空白。
陈老头已经冲到了我们面前,脸黑得像锅底,花白的头发根根竖着,手指哆嗦着指向我们:反了!反了天了!林晚!又是你!你那双眼睛长着是出气的吗烧杯是让你当球滚着玩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他猛地转向周予安,声音拔得更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痛心疾首:还有你!周予安!你!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你的实验规范呢你的脑子呢扑过去挡!你以为你是铜墙铁壁!
周予安站直了身体。他微微侧过身,不着痕迹地将那只替我挡了试剂的手臂掩在身后。他的校服外套肩胛骨往下,湿了一大片,深蓝色的污渍在浅色布料上晕染开,边缘处还沾着细小的玻璃碎片。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神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眼神锐利、气息不稳的人只是我的幻觉。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陈老师,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是我的失误,没有及时制止林晚同学的危险操作。
你的失误陈老头气得胡子都在抖,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去办公室!现在!立刻!马上!
他咆哮着,目光扫过周予安后背那片刺眼的污渍,又狠狠剜了我一眼,最终气急败坏地指挥其他同学清理现场。
我像个提线木偶,失魂落魄地跟在周予安身后,走出死寂一片的实验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光滑的地砖上投下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我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周予安沉稳的脚步声。他走在我前面半步,肩膀挺直,背影清瘦挺拔,只有后背那片深蓝色的污渍,像一个丑陋的勋章,无声地昭示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
每一步,都踩在我混乱不堪的心跳上。
办公室里弥漫着陈老头保温杯里劣质茶叶的涩味,还有粉笔灰特有的干燥气息。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映得陈老头那张余怒未消的脸愈发阴沉。
简直是无法无天!陈老头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盖跳了一下,林晚!你说说,这学期第几次了啊上次差点把酒精灯点着窗帘!上上次配溶液浓度错得离谱!这次倒好,直接炸烧杯!你是想把整个实验室送上天吗
我垂着脑袋,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恨不得原地消失。脸颊火辣辣地烧着,一半是羞耻,一半是后怕。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瞟向旁边站着的周予安。他依旧站得笔直,侧脸线条冷硬,像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像。他后背那块污渍在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更加刺眼,边缘微微卷曲,玻璃碎片在光线下闪着细小的、危险的碎芒。
周予安!陈老头的炮火转移了,你更让我失望!身为课代表,年级第一,保送名额板上钉钉的人!你的冷静呢你的判断力呢扑过去你知不知道那试剂是什么成分万一有强腐蚀性呢万一有毒呢你那脑子是用来保送的,不是用来当人肉盾牌的!
周予安微微颔首,声音是一贯的平静无波:老师,当时情况紧急,我判断试剂飞溅方向主要威胁林晚同学的面部和颈部,危险性更高。我的防护服有一定阻隔作用,后背接触相对安全。他的语调平铺直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客观不过的实验现象。
安全安全个屁!陈老头气得爆了粗口,你那件破校服能顶什么用我看你就是……他喘着粗气,手指在桌面上烦躁地敲击着,目光在我和周予安之间来回扫视,像在评估两个烫手的山芋。最后,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完美的惩罚方案,猛地一挥手:
行!你们俩能耐!既然这么‘互帮互助’,这么‘默契’!那就给我互相帮助到底!从今天起,林晚,你每周二、四放学后,到化学实验室!周予安,你给我盯着她!把高一到高三所有的基础实验操作规范,从头到尾,给我练!练到她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为止!练到学期末!少一次,期末化学都别想及格!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陈老头。每周两次放学后和周予安单独待在实验室这比罚我抄一百遍元素周期表还可怕!
陈老师,我……我刚想开口挣扎一下。
你什么你陈老头眼一瞪,有意见再加一次!周三也来!
我瞬间噤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
周予安,你有没有意见陈老头转向他。
周予安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我瞬间垮下来的脸,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地应道:没有,老师。我会负责监督林晚同学完成练习。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敲碎了我最后一点侥幸。
走出办公室,午后的走廊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但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刻意落后周予安几步,低着头,像个罪人。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实验室里他扑过来的瞬间,后背那片刺眼的蓝,还有办公室里他毫无波澜的一句我会负责监督。
那个……我鼓足勇气,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周予安…谢谢你刚才…还有…对不起,连累你了…
他脚步没停,只微微侧了下头,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投下一道冷硬的阴影。他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我的心沉了沉,果然是这样。巨大的愧疚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我加快脚步,只想快点逃离他身边,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林晚。他突然叫住我。
我脚步一顿,心提到了嗓子眼。
周二下午放学,实验楼B栋304。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公事公办,别迟到。
说完,他径直向前走去,清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走廊里,被阳光包围着,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后背被他圈住时那种奇异的温热触感,和他最后那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眼神,在脑海中反复交错。
完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周二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简直成了我的催命符。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前桌的王晓晓转过身,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八卦之光,压低了声音:
喂喂,晚晚!听说没周大神替你挡化学试剂!英雄救美啊!现在全班都在传,说周予安绝对对你有意思!不然干嘛扑上去他那种人,平时连根头发丝儿都不肯乱动的好吗!
我手一抖,刚拿起来的笔袋差点掉地上。别瞎说!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引来周围几道好奇的目光。我赶紧压低声音,脸烫得能煎鸡蛋,他…他是怕我出事连累他保送!陈老头说了,他要是监督不好我,他自己也得吃挂落!
切,谁信啊王晓晓撇撇嘴,一脸你少装的表情,保送对他那种学神来说算个啥板上钉钉的事!我看他就是关心你!你想想,平时哪个女生能近他身三步以内他主动碰过谁还抱…呃…挡在你前面!她激动地比划着,那场面,啧啧,想想就浪漫!
浪漫个鬼!我烦躁地把笔袋塞进书包,拉链拉得哗啦响,是灾难!天大的灾难!我现在每周要跟他单独待实验室两次!要命了!想到接下来要面对周予安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和他手里冷冰冰的仪器,我就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王晓晓同情地拍拍我的肩:姐妹,保重。不过说真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周大神哎!多少女生的梦中情人!抓住机会!
我只想给她一个白眼。抓住机会我只想抓住地缝钻进去。
磨蹭到实验楼,夕阳的余晖把长长的走廊染成一片暖金色。我站在B栋304实验室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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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各种化学试剂气味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实验室里异常安静,只有通风橱低沉的嗡鸣。周予安已经到了。他站在最里面靠窗的实验台旁,背对着门口,身上已经换上了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质白大褂。夕阳的金光透过窗户,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背影轮廓,白大褂的下摆被窗外的风吹得微微拂动。他微微低着头,正专注地用镊子夹取着什么,动作精准而稳定,侧脸在暖光下显得异常沉静,像一幅被精心描摹的剪影。
这画面莫名地有几分…好看我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又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甩开。美色误人!林晚,清醒点!他是你的监工!是地狱派来的使者!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书包放在门边的空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周予安闻声转过头。夕阳的光线落在他半边脸上,金丝眼镜的镜框反射出一点碎金。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大概零点五秒,然后下巴朝他对面实验台的方向抬了抬,言简意赅:防护镜,手套。桌上,练习册翻到第三页,基础操作一,清洗烘干试管。做一遍我看。
没有寒暄,没有废话,直接进入主题。冰冷的指令砸过来,驱散了我心里那点刚冒头的、不合时宜的恍惚。
哦…好。我手忙脚乱地戴上笨重的防护镜,套上橡胶手套,一股刺鼻的橡胶味直冲鼻腔。翻开那本崭新的《化学基础实验规范与练习》,第三页赫然是玻璃仪器的清洗与干燥。我拿起一根试管,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手上。压力陡增。我拿起试管刷,伸进试管里,手腕却因为紧张而僵硬,动作笨拙又生涩,刷子在试管壁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
角度不对。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了我一跳。不知何时,周予安已经走到了我侧后方一步远的地方。他没有靠太近,但那股干净微凉的气息瞬间笼罩过来。
我手一抖,试管差点脱手。
手腕放松,不要用蛮力。他语调平稳地指导,目光落在我握着试管刷的手上,刷头贴着内壁,顺时针旋转,手腕带动小臂匀速转动。
我屏住呼吸,努力按照他说的去做。动作依旧僵硬得像提线木偶,但噪音似乎小了一点。
水流不要太大,冲洗内壁,注意管口。他继续说着,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像带着魔力,让我混乱的脑子勉强抓住了一点方向。
好不容易磕磕绊绊洗完了第一根试管,我把它插进试管架,感觉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我下意识地偷偷抬眼看他。
他正垂着眼,目光落在我刚洗好的试管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眼神……怎么说呢不是不耐烦,也不是嫌弃,更像是一种……研究员观察实验对象时,发现其表现远低于预期基准线的纯粹评估一种毫无情绪波动的审视。
我的心咯噔一下,瞬间沉到谷底。果然,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个需要被矫正的、麻烦的实验误差。
继续。他收回目光,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我认命地拿起第二根试管。
时间在清洗试管、烘干试管、练习倾倒液体(又洒了两次)的重复中,缓慢而痛苦地爬行。周予安大部分时间都站在我侧后方不远处,要么低头翻看那本练习册,要么就是安静地看着我的动作。他很少开口,但只要开口,必定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的错误,指令精准,语气毫无波澜。偶尔我实在笨拙得离谱,比如拿着坩埚钳的手抖得像帕金森,试图夹取一个烧杯却差点把它怼飞出去时,他会极其短暂地沉默一两秒。那短暂的沉默比任何批评都让我头皮发麻,仿佛能听到他大脑里精确计算的齿轮卡壳了一下,然后得出结论:此实验对象不可教也。
夕阳渐渐沉下去,实验室里亮起了惨白的日光灯。当指针终于指向一个半小时的尾声时,我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摘下了闷热的防护镜和手套,感觉重获新生。
今天先到这里。周予安合上练习册,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他脱下白大褂,动作利落地挂回门后的挂钩上,露出里面干净的校服。他走到水池边,仔细地清洗双手。
我如蒙大赦,抓起书包就想溜。
林晚。他叫住我,一边用纸巾擦着手,一边转过身。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
我僵在门口,心又提了起来。又要训话
他看着我,目光平静无波,停顿了两秒,才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下次,别碰滚动的烧杯。用坩埚钳。
……我张了张嘴,一口气憋在胸口。所以这一个半小时的地狱训练,就换来这么一句总结陈词重点还是我碰了滚动的烧杯!
知道了。我闷闷地应了一声,飞快地拉开门,逃也似的冲进了昏暗的走廊。冷空气扑面而来,我才发觉自己后背的校服都汗湿了。
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但更深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沮丧和无力感。王晓晓那些他绝对对你有意思的鬼话,此刻听起来荒谬得像天方夜谭。周予安看我的眼神,比看实验室角落里那瓶过期的浓硫酸还要冰冷。他对我,大概只有一种情绪:麻烦。一个需要他牺牲宝贵时间(以及一件校服)来处理的、笨拙的麻烦。
周四的刑期如期而至。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我稍微没那么紧张了,但沮丧感只增不减。练习内容升级到了溶液的配制与转移,要求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我看着那小小的电子天平上跳动的数字,感觉自己的头发正在一根根愁掉。
周予安依旧穿着那件旧白大褂,站在我斜后方,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监工雕像。他偶尔会拿起我配好的溶液,对着灯光观察颜色,或者用pH试纸快速测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指出:浓度偏高0.01
mol·L-1。或者移液管尖没靠壁,残留液多了0.1毫升。
每一次精准的打击,都让我想把头埋进装氯化钠的大广口瓶里……算了我怕咸死我。
就在我第N次试图将溶液从容量瓶转移到锥形瓶,手腕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时,身后传来他清冷的声音:手腕稳,倾倒速度匀速。
我努力照做,但效果甚微。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根针,准确地刺破了实验室里紧绷的空气。紧接着,我感觉到一股微凉的气息靠近。
他站到了我身侧,距离比上次近了些。他没有直接碰我的手,只是微微倾身,靠近了我握着容量瓶瓶颈的右手。他的白大褂袖子几乎擦过我的手臂,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眼睛看这里,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容量瓶的刻度线,不要看液面。液面凹面底部与刻度线相切时停止。手腕,带动手臂,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极其轻微地托了一下我的右手手腕下方,做了一个非常小幅度的倾倒示范动作。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只短暂地触碰了一下我的腕骨,一触即分,快得像错觉。
那触感冰凉,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瞬间从手腕窜到耳根。
我整个人僵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然后疯狂地、毫无章法地跳动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后面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清。只感觉到他靠近时带起的气流,和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点实验室特有味道的气息,将我笼罩。
再试一次。他退开半步,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那微小的触碰从未发生。
我猛地回过神,脸颊烫得吓人。我死死盯着容量瓶的刻度线,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发抖的手腕,按照他刚才示范的感觉,缓缓倾倒。这一次,竟然异常顺利。溶液平稳地流入锥形瓶,液面精准地停在刻度线。
嗯。身后传来他一个简单的音节,算是肯定。
我悄悄松了口气,偷偷用余光瞥他。他正低头看着练习册的下一页,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越界根本不存在。只有我自己知道,被他指尖碰过的腕骨那里,皮肤还在隐隐发烫,像被烙铁轻轻烫了一下。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慌乱和一丝隐秘悸动的感觉,悄然滋生,迅速压过了之前的沮丧和疲惫。这感觉陌生又危险,让我措手不及。我赶紧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该死的溶液。
接下来的练习,我做得魂不守舍。他偶尔的指点依旧简洁精准,但我却总是不自觉地分神,留意着他站的位置,留意着他靠近时带来的细微气流变化。实验室冰冷的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无声地发酵着。
周五的校篮球赛,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点燃了沉闷的校园。
体育馆里人声鼎沸,空气燥热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拍打充气棒的噪音、劣质音响里放出的激昂音乐混杂在一起,冲击着耳膜。我们班和一班争夺决赛席位,周予安作为一班的主力控卫,自然是全场焦点。
我坐在自己班级的看台区域,周围是疯狂尖叫的女生们。王晓晓激动地抓着我的胳膊猛摇:快看快看!周大神!我的天,帅裂苍穹!那个过人!啊啊啊!
我被她摇得头晕眼花,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穿过攒动的人头,投向场中那个穿着红色7号球衣的身影。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有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他运球、突破、分球,动作流畅得像猎豹,带着一种平时在实验室里绝不会出现的锐利和爆发力。金丝眼镜被摘掉了,少了那层斯文的屏障,他眼神专注得近乎凶狠,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凌厉的劲儿。每一次利落的进球,都引发看台上更加疯狂的尖叫浪潮。
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一种陌生的、带着点酸涩的鼓胀感悄悄蔓延。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激烈,耀眼,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的。
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队员们汗流浃背地走向场边休息区。
就在这时,一道窈窕的身影穿过人群,目标明确地走向一班休息区。是隔壁艺体班的班花,苏晴。她穿着漂亮的连衣裙,手里拿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脸上带着明媚动人的笑容,径直走向正在用毛巾擦汗的周予安。
看台上的喧嚣似乎都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聚焦过去。苏晴走到周予安面前,笑意盈盈地把水递过去,声音甜美:周予安,给你水,辛苦了!
周围响起一片起哄的口哨声和暧昧的议论。王晓晓在我耳边激动地低喊:哇!校花主动出击!有戏啊!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酸涩的感觉瞬间放大,几乎要淹没刚才那点隐秘的悸动。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眼睛死死盯着场下。他会接吗他会对她笑吗像所有男生面对苏晴那样的笑容
周予安停下了擦汗的动作。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苏晴递过来的那瓶水上,脸上没什么表情,汗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他没有伸手去接。
就在苏晴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周围起哄声也渐渐低下去的时候,周予安动了。他抬手,却不是去接苏晴的水,而是指向场边他们班堆放补给的地方。那里也放着一排矿泉水。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做出了一个让整个体育馆瞬间鸦雀无声的动作。
他拿起一瓶自己队里的水,拧开瓶盖,手腕一倾。
清澈的水流哗啦一下,尽数浇在了苏晴那只拿着水、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上!
水流顺着她白皙的手背淌下,滴落在地板上。苏晴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瞬间变得煞白,满眼都是错愕和难以置信。
整个体育馆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毫不留情的一幕惊呆了。
周予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淡,甚至没什么歉意:
抱歉,这瓶要留给她。
他的目光,越过呆若木鸡的苏晴,穿过攒动的人头和喧嚣的余音,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看台上——我的方向。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僵在座位上,像一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周遭的一切声音——震天的呐喊、刺耳的音乐、嗡嗡的议论——都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双穿过人群望向我的眼睛。没有了镜片的遮挡,那双眼睛清晰地映着头顶刺目的灯光,深不见底,像两泓漩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和……宣告
留给她……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耳膜上,烫得我灵魂都在震颤。血液疯狂地涌向脸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蹦出来。周围的空气似乎被抽干了,我喘不上气,只能死死地抓住前排座椅的靠背,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王晓晓的尖叫几乎要刺破我的耳膜:啊啊啊!晚晚!他说的‘她’是你!是你啊!我的天!周予安他!他当众宣示主权!我磕的CP是真的!!!她激动地摇晃着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拆散架。
周围的同学也纷纷投来震惊、探究、羡慕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我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惊诧,有好奇,更有一种无声的确认——原来传言是真的。
巨大的羞窘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近乎眩晕的狂喜交织在一起,猛烈地冲击着我。我猛地低下头,像只受惊的鸵鸟,恨不得把滚烫的脸埋进膝盖里。他看到了!他居然当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那个在实验室里笨手笨脚、总给他添麻烦的林晚
下半场的比赛,我像个丢了魂的木偶。球场上激烈的拼抢、进球的欢呼、队友的呼喊……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眼前反复闪现的,只有他倾倒下水流时平静的侧脸,和他望向我的那个眼神。那句留给她在脑子里循环播放,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无比,带着回音,震得我头皮发麻。
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他看到了我坐在这里,所以他用这种方式……宣告回应还是……警告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直到终场哨声刺耳地响起,看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一班赢了),我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站起来,只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晚晚!等等我!王晓晓在后面喊。
我充耳不闻,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逃离了喧嚣沸腾的体育馆。傍晚微凉的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清醒,却丝毫无法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疾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躲起来!离他远点!
不知不觉,脚步竟把我带到了那栋熟悉的实验楼前。B栋在暮色中沉默矗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我抬头,望着三楼那熟悉的窗口。里面黑漆漆的,没有开灯。
他应该还在体育馆吧或者已经走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毫无预兆,像冰锥刺破空气:
跑得挺快。
我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转过身。
周予安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梧桐树影下。他换回了校服,额发微湿,身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热气和淡淡的汗味。金丝眼镜重新架回了鼻梁,镜片后的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正沉沉地看着我。
我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手脚一片冰凉。体育馆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和眼前这张平静无波的脸重叠在一起,巨大的冲击让我失去了所有语言能力,只能傻傻地看着他。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楼前显得格外清晰。晚风吹动他额前微湿的发丝,也带来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微凉的气息,此刻却混合着运动后的荷尔蒙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
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镜片边缘细微的反光,和他微微起伏的胸膛。
跟我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说完,他不再看我,径直转身,走向实验楼的侧门。那扇门,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上锁。
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吱呀——
沉重的侧门被推开,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实验楼内部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勉强勾勒出楼梯和走廊模糊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白天残留的各种化学试剂气味,冰冷、沉滞,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寂静。
周予安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沉稳,清晰,像敲在鼓点上。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后面,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的、属于他的气息——汗水的微咸、干净的皂角味、还有一丝极淡的实验室里的金属微凉。
恐惧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我说不清。体育馆里那瓶浇下的水,那句石破天惊的留给她,还有此刻他沉默而强势的引领……这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而我正深陷其中,无法醒来。
我们停在了304实验室门口。他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门开了。他没有开顶灯,只按亮了门边墙壁上一个很小的开关。一盏功率很小的白炽灯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门口一小片区域,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实验室深处,实验台、仪器架、通风橱都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冰冷的金属边缘偶尔反射一点微光,像黑暗中潜伏的兽瞳。
周予安走了进去,站在那片昏黄的光晕边缘,身影被拉得很长。他没有回头看我。
我站在门口,像站在悬崖边缘,脚下生根。实验室里那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他身上强烈的存在感,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也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危险感。
进来。他开口,声音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我迈开沉重的脚步,跨过了那道门槛。
身后的门,被他抬手轻轻一带。
咔哒。
落锁的声音。
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实验室里却如同惊雷炸开。我浑身一颤,猛地转过身,背脊紧紧抵住了冰冷的门板,惊恐地看向他。
昏黄的光线下,周予安缓缓转过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微弱的光点,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抬手,不紧不慢地解开校服外套的扣子,然后脱掉,随手搭在旁边一张实验椅的椅背上。里面是一件干净的白色短袖T恤。
接着,他走向门后的挂钩,取下了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质白大褂。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他展开,手臂穿过袖管,动作从容不迫,像是在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白大褂妥帖地罩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肩线。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我,一步一步,缓慢地朝我走来。白大褂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死死地抵着门板,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也无法冷却我快要烧起来的皮肤。呼吸变得困难,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要盖过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昏黄的光线从侧面打过来,将他一半的脸隐在阴影里,另一半则被勾勒出冷硬的线条。白大褂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清晰的锁骨。那股混合着他体温的、干净微凉的气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瞬间将我笼罩。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体。他微微低下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像在审视一个复杂的实验现象。然后,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
闻到酸味了吗
我一怔,茫然地看着他。酸味实验室里各种气味混杂,但酸味……
他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金丝眼镜后的眸光锐利如刀锋,精准地刺穿我试图掩饰的慌乱。他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了些。白大褂的衣料几乎要蹭到我的手臂,那股干净微凉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此刻带着一丝侵略性的热度,将我密不透风地包裹。
是你总看别人时,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像带着电流,擦过我的耳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鼓膜上,我试管里的味道。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脸颊烫得能煎蛋。体育馆里那些不受控制瞟向他的目光,那些隐秘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酸涩……他全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还……还为此感到……酸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刺得我头晕目眩。我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混乱的思绪像煮沸的开水,咕嘟咕嘟冒着泡:他什么意思他是在……承认他在吃醋那个永远冷静、永远精准、像精密仪器一样的周予安
下巴被微凉的指尖轻轻托起,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我被迫抬起头,重新对上他的视线。他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下离得那么近,近得我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看清他紧抿的薄唇。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浓烈情绪,像冰层下燃烧的暗火,炽热而危险。
他凝视着我,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我所有仓皇的伪装,直抵核心。然后,他毫无预兆地再次俯身,靠得更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现在换你闻闻,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魔力,钻进耳朵深处。
下一秒,他忽然侧头,温热的唇瓣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精准地印在了我防护镜的松紧带上——不是吻我,而是用牙齿,轻轻叼住了那根细细的、冰凉的带子。
轻微的拉扯感传来,带子被他的牙齿咬住,向外扯开了一点点。这个动作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亲昵和一种危险的占有欲。
他微微抬眸,隔着那层透明的防护镜片,目光灼灼地锁住我惊愕的双眼,唇齿间溢出的气息烫得惊人:
我防护服下……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我瞬间爆红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全是你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