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程默的公寓永远保持着一种病态的整洁。
每件物品都有固定位置,墙上贴满便利贴,记录着最简单的生活指令：刷牙、吃饭、锁门。这些对常人来说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对他来说却需要刻意提醒。
他站在浴室镜子前,盯着镜中那张陌生的脸
三十岁出头,黑眼圈深重,眼睛里布满血丝,胡子刮了一半,剃须刀还握在右手。
左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他又在同一个地方站了超过十分钟。
该死。程默咒骂一声,继续刮完剩下的胡子
记忆混乱又发作了,这次持续了多久十分钟半小时他不敢确定。
手表显示现在是早上七点十五分
程默走向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盒牛奶。便利贴上写着牛奶保质期至5月20日,他看了眼日历：5月25日。这盒牛奶已经过期五天。
他叹了口气,把牛奶倒进水槽,改冲了一杯黑咖啡。
咖啡的苦涩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程默打开笔记本电脑,桌面上只有一个文件夹,标记为案件记录。他点开最新的一份文档：
5月18日,协助市局破获连环抢劫案。读取嫌疑人记忆时出现严重干扰,看到不属于嫌疑人的记忆片段：一个白色房间,穿白大褂的人,疼痛...
文档到此中断,但是程默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些内容,他揉了揉太阳穴,这种记忆缺失越来越频繁了。
作为全市唯一一个记忆侦探,他的能力既是天赋,也是诅咒——他能读取他人的记忆,代价是自己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来电显示：陈队长
程默,有个案子需要你协助。陈队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干脆,不是警方的正式案件,但当事人坚持要见你——一个年轻女性,声称她未婚夫不是自杀。
自杀案件不归我管。程默下意识拒绝,读取自杀者亲属的记忆从来不是愉快的体验,那些悲痛和绝望会像毒药一样渗入他的意识
她说愿意支付双倍费用。陈队长停顿了一下,而且...她提到记忆异常......我觉得你会感兴趣。
程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记忆异常这确实引起了他的注意。地址发我,一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程默走向衣柜,里面整齐挂着五套完全相同的黑色西装
他随手取出一套穿上,这是为了防止记忆混乱时穿错衣服,所有生活细节都必须简化到极致,否则他的大脑就会像过载的电脑一样死机
一小时后,程默站在市中心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前。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陈队长和一个年轻女性坐在角落。女性约二十五六岁,黑色长发,穿着素雅的灰色连衣裙,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哭过
程先生看到他进来,女子立即站起身,谢谢您愿意见我。我是林雨晴。
程默简单点头致意,在她对面坐下
近距离观察,林雨晴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手指不停地绞在一起,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未婚夫徐阳一周前跳楼自杀。她开门见山,但我知道那不是自杀。他绝不会那么做。
程默看向陈队长,后者耸耸肩：现场勘查和尸检都支持自杀结论：徐阳独自登上公司天台,没有打斗痕迹,遗书笔迹鉴定也确认是他本人所写。
遗书是伪造的！林雨晴激动地说,随即压低声音,徐阳死前一天还和我讨论蜜月去哪里,我们刚买了婚戒......他没有任何理由自杀。
程默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简单的铂金戒指。
为什么找我警方已经结案了。
林雨晴咬了咬嘴唇：因为...因为徐阳死前一周开始行为异常,他会突然忘记简单的事情,有时甚至认不出我。他去看过医生,但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三天前,我在整理他遗物时发现了这个。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笔记本,推到程默面前。
翻开的那页上画着一个复杂的符号,像是几个几何图形的叠加,程默的太阳穴突然刺痛起来,这个符号莫名地熟悉。
这个符号意味着什么他问。
我不知道。林雨晴摇头,但徐阳死前一周开始频繁画这个符号,有时甚至在睡梦中起来画,我查过各种资料,找不到任何相关信息。
程默合上笔记本：你希望我怎么做
读取我的记忆,林雨晴直视他的眼睛,看看徐阳死前最后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愿意支付任何费用。
程默犹豫了。
读取悲痛记忆的风险很大,那些情绪会像潮水一样淹没他的意识。但那个符号...他确信自己在哪里见过。
我需要触碰你的手。最终他说,过程可能会不舒服。
林雨晴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程默摘下手套——这是他为数不多允许自己拥有的奢侈品,用来隔绝不必要的记忆接触——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一瞬间,世界天旋地转。
2.
程默感觉自己被卷入一场记忆的旋涡。
无数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林雨晴和徐阳在餐厅庆祝订婚,两人笑得那么幸福；徐阳半夜惊醒,满头大汗地说做了噩梦；医院走廊里,医生摇头说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然后,记忆定格在一个雨夜。
林雨晴站在一栋写字楼下,警灯闪烁,地上盖着白布,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无名指上戴着和她配对的婚戒——这是徐阳死亡的现场
程默试图深入这段记忆,但痛苦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咬牙坚持,调整自己的意识频率,像调收音机一样寻找更清晰的信号
突然,画面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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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徐阳生前的最后一刻——不是从林雨晴的视角,而是直接进入了徐阳的记忆。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通常他只能看到记忆提供者亲身经历的场景。
徐阳站在天台边缘,风吹乱他的头发。奇怪的是,他脸上没有绝望,反而异常平静。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然后毫不犹豫地跨出一步...
程默猛地抽回手,大口喘气,咖啡馆的声音和光线重新涌入感官,他额头渗出冷汗。
你看到了什么林雨晴急切地问程默
程默没有立即回答。这段记忆有问题,自杀者通常充满痛苦和犹豫,但徐阳跳楼时的情绪平静得可怕,几乎像在执行某种程序,更奇怪的是,他为何能直接看到徐阳的记忆这违背了他能力的基本原理。
徐阳死前见过什么人吗他问。
林雨晴皱眉思考：他正常上班......等等,死前三天他说要见一个老同学,很晚才回来,情绪有点奇怪。
那个同学的名字
他没说,只说是大学时的室友。林雨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天回来后,他手腕上有个小红点,像是抽血或者打针的痕迹。
程默和陈队长交换了一个眼神。针孔这不在尸检报告中提到过。
我需要看完整的尸检报告。程默说。
陈队长摇头：案件已经结案,正式渠道不行。但我可以......私下给你一些信息。
程默转向林雨晴：我会调查这件事。但你必须明白,如果我发现确实是自杀......
不可能。林雨晴斩钉截铁地说,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警方。徐阳跳楼前给我发了条短信,只有三个字：‘记住我’,这算什么遗言
程默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他再次打开那个黑色笔记本,盯着那个神秘符号。突然,他的视线模糊了,符号似乎在旋转、变形,变成一扇门的形状......
程默你还好吗陈队长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程默猛地合上笔记本：我需要去徐阳工作的地方看看。
今天不行。林雨晴说,今天是公司季度会议,保安会很严格。明天我可以带你去,我有门禁卡。
约定好次日见面的时间后,林雨晴离开了。
而陈队长留下来,压低声音问：你看到了什么异常
程默摇头：不确定。但徐阳跳楼时的状态......不像自杀。我觉得他太冷静了,就像是被操控了一样。
操控你是说......某种药物
或者是某种技术。程默想起自己能力的变化,我需要查查那个符号的含义,还有,帮我查查徐阳的大学室友名单。
离开咖啡馆后,程默径直前往市图书馆。
在神秘学书籍区,他找到了与笔记本上相似的符号——一个古老的记忆术符号,代表记忆宫殿。
记忆宫殿......程默喃喃自语。
这个术语他熟悉,是一种古老的记忆强化技巧。但徐阳为何痴迷于这个更奇怪的是,程默确信自己从未研究过这个符号,却感到莫名的熟悉。
回到家,程默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他多年来记录的异常案件。
搜索记忆关键词,十几条记录弹出。最引人注目的是三年前的一起集体癔症案件,十二人同时声称记忆被篡改。
案件最终不了了之,但程默当时记录了一个细节：其中一名患者手腕上有针孔痕迹。
就像徐阳一样。
程默的太阳穴又开始抽痛。他走向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抬头时,镜中的自己突然变了——镜中人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右眼下方出现了一道本不存在的疤痕。
程默猛地后退,撞在墙上。
再看镜子,一切恢复正常。但恐惧已经生根——这不是第一次出现幻觉了。
他的能力正在反噬他的心智。
那晚,程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站在一个白色房间里,对面坐着徐阳。徐阳对他说：他们能删除记忆,但不能删除真相。寻找记忆宫殿......
程默惊醒时,冷汗浸透了睡衣。
窗外,天刚蒙蒙亮。他看了看手表：早上5点18分。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翻开着,上面写满了那个神秘符号——是他睡着时写的。
3.
上午十点,程默和林雨晴站在一栋现代化办公楼前。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程默不得不眯起眼睛。
徐阳在这里工作了四年。林雨晴说,声音有些哽咽,他是生物科技部门的研究员。
生物科技,程默记下这个信息。
他们通过安检,乘电梯上到18楼。办公区安静有序,几个同事向林雨晴投来同情的目光。
这是徐阳的工位。林雨晴指向一个靠窗的隔间。
程默环顾四周：工位收拾得很干净,电脑已经被收走,只剩一些个人物品——相框、便签、几本专业书籍。
他假装整理领带,趁机用手指轻触桌面。
瞬间,零碎的记忆画面闪过：徐阳深夜独自加班,紧张地插入一个U盘,有人站在门口阴影处观察。徐阳匆忙关闭电脑屏幕...
徐阳加班到很晚吗程默问。
最近一个月经常加班。林雨晴点头,他说项目快到截止日期了。
程默注意到书架最下层有一本《神经科学前沿》。他取出来随手翻阅,一张纸条飘落。上面写着一串数字：3437-1484-1145-4514。
这是徐阳的字迹吗
林雨晴看了看：是的,但我不认识这串数字,不是银行卡,也不是密码......
程默将纸条收好。
他继续检查书架,在另一本书后发现了一张名片：张明远博士,记忆神经科技公司CEO。名片背面手写着：周四下午3点,B2实验室
你认识这个人吗
林雨晴摇头：从没听徐阳提起过
程默正想进一步询问,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林小姐,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男子语气礼貌但冷淡,公司已经处理完徐阳的后事,希望你能尽快清理他的个人物品。
王总监。林雨晴勉强笑了笑,这是我朋友,来帮我整理东西。我们今天就带走所有物品。
王总监审视地看了程默一眼,点点头离开了。
程默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块昂贵的手表,表面印着一个微小但眼熟的符号——和徐阳笔记本上的一样。
他是谁
王志远,研发总监——徐阳的直属上司。林雨晴低声说,徐阳死前一周,他们有过激烈争吵。
程默若有所思。他借口去洗手间,实际上尾随王志远进了电梯。
电梯下行到地下二层,王志远走出电梯,程默保持距离跟在后面。
地下二层灯光昏暗,走廊尽头有一扇厚重的金属门。
王志远刷卡进入,程默在门关闭前瞥见里面的情况——一个现代化实验室,墙上巨大的显示屏显示着人脑扫描图像。
更令人不安的是,显示屏角落有一个标志：一个大脑图形被宫殿般的结构包围,下方写着记忆宫殿计划。
程默迅速退回电梯,回到办公区,他帮林雨晴收拾完徐阳的物品,然后提议去徐阳常去的餐厅吃午饭。
餐厅里,程默直接问道：徐阳最近有什么异常行为比如去不认识的地方,买不记得买过的东西
林雨晴放下叉子：你怎么知道上个月他收到一笔奇怪的银行转账,说是项目奖金,但公司说没有这回事。还有一次他回家时衣服上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却说一整天都在公司。
程默心跳加速。这些症状他太熟悉了——记忆缺失、行为异常,都是他自身经历的放大版。
我需要去你们家看看。他说。
徐阳和林雨晴的公寓整洁温馨,处处可见两人生活的痕迹。程默重点检查了徐阳的书房。电脑已经被警方收走,但他在抽屉深处发现了一个加密U盘。
这是徐阳的吗
林雨晴点头：他从不让任何人碰这个U盘,总是随身携带。
程默尝试了几组密码都不对,最后输入了在办公室发现的那串数字。U盘解锁了。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画面中,徐阳脸色苍白,背景似乎是某个实验室。
如果你看到这个视频,说明我已经死了。徐阳对着镜头说,声音颤抖,我在‘记忆宫殿’项目中发现了可怕的事情,他们不只是研究记忆增强......而是在开发记忆删除和植入技术。我已经被植入了虚假记忆......雨晴,我可能已经不记得我爱你了......
视频突然中断,程默和林雨晴面面相觑,后者脸色惨白。
这是什么意思她颤抖着问。
程默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落在书架上的一张照片上——徐阳的大学毕业照。他指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问：这是谁
那是徐阳的大学室友李文。林雨晴回答,随即倒吸一口气,就是徐阳死前三天见的那个‘老同学’！
程默立刻打电话给陈队长：我需要一个人的资料——李文,徐阳的大学室友。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程默继续检查书房。
在一本相册里,他发现了一张被剪掉一半的照片——徐阳和另一个人的合影,另一个人被剪掉了,照片背面写着日期：三年前。
这是谁他问。
林雨晴困惑地摇头：我不知道。徐阳从不提起这张照片
程默突然感到一阵剧烈头痛,他扶住书架,眼前闪过陌生画面：一个白色房间,束缚带,针管...还有疼痛,难以忍受的疼痛。
程默！林雨晴扶住他,你没事吧
程默摇头,突然注意到书架最上层有一本《记忆与认知》。
他取下来,发现书页中夹着一张老照片——年轻时的徐阳和一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实验室门口。那个人的脸被墨水涂掉了,但程默认出了那个姿势,那个身形......
那是他自己。
世界仿佛在旋转。程默跌坐在椅子上,冷汗涔涔。照片背面的日期是三年前,但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徐阳,至少在调查这个案件之前没有。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
林雨晴担忧地看着他：你的脸色很差,要不要去医院
程默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徐阳的医疗记录,他有固定就诊的医院吗
公司合作的私立医院——圣心医疗中心。
时间过了一小时,程默站在圣心医疗中心前台,出示了陈队长提供的临时顾问证件,要求查看徐阳的就诊记录。
护士犹豫了一下,最终调出了档案。
最后一次就诊是死亡前五天。护士说,神经科,张明远医生。
又是这个名字。程默要求见这位张医生,却被告知张医生一周前辞职了,去向不明。
离开医院时,程默的手机响了：是陈队长。
查到李文的资料了,陈队长的声音异常严肃,更奇怪的是,我查到徐阳和李文三年前曾参与过一个实验性医疗项目,项目负责人就是张明远。项目名称是......
记忆宫殿。程默接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怎么知道
程默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落在医院外墙的一个标志上——和徐阳笔记本上相同的符号。一切线索开始连接,形成一个可怕的图景：某种记忆操控技术,徐阳是受害者之一,而他自己......可能也是实验对象。
回到公寓,程默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所有线索。突然,他的电脑屏幕闪烁,跳出一个视频窗口,画面中是一个戴面具的人。
程默先生。机械处理过的声音响起,停止调查徐阳的案件,为了你自己的记忆安全。
程默立刻尝试追踪信号来源,但视频已经中断。
更可怕的是,中断前最后一帧画面中,面具人身后墙上挂着一幅照片——年轻的程默和一群穿白大褂的人的合影。
照片上的日期是三年前。
程默的手开始颤抖。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谁是记忆侦探程默,还是某个被植入了虚假记忆的实验品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究竟是他能力的副作用,还是被刻意删除的结果
他看向镜子,镜中的自己嘴角再次浮现出那个诡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