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撬水箱最后一颗螺丝时,林瓷的尖叫刺破屋顶。
陈砚!有人!
咣当!扳手砸在水泥地上。我抄起墙角的铁管就冲出去。
前厅玻璃门碎了满地。三个男的杵在那儿,头发打绺,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眼珠子像饿狼,死死盯着林瓷刚擦干净的接待台。
水,领头的那个往前一步,嗓子哑得像破锣,听说你们有水。
林瓷缩在柜台后面,脸煞白,手里还攥着块抹布。我几步跨过去,把她挡在身后,铁管杵在地上,哐啷一声响。
听谁说的我问。声音不高,但前厅太空,回声嗡嗡的。
破锣嗓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一片谁不知道‘安宁洗浴中心’,有干净水,能洗澡。他身后两个男人也往前凑,眼神在我手里的铁管和林瓷身上来回扫。
没有水。我握紧铁管,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往上爬。水早断了。
放屁!左边一个矮个子突然吼起来,眼珠子通红,没水没水你们这玻璃擦这么亮没水她手上抹布是湿的!他指着林瓷,口水喷溅。
林瓷抖了一下。我肩膀绷紧。那块抹布,是她刚才用最后小半杯过滤雨水擦台面用的。
抹布是昨天剩的。我盯着矮个子,现在没了。你们砸了我的门,滚出去。
滚破锣嗓子冷笑,从后腰摸出把锈迹斑斑的砍刀,刀尖冲着我,小娘们,别给脸不要脸。要么给水,要么……他眼神扫过林瓷,又落回我脸上,意思不言自明。
空气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林瓷的呼吸急促地喷在我后颈。我盯着那把破砍刀,胃里像塞了冰块。
就在破锣嗓子又往前挪了半步时,我猛地抡起铁管,不是砸人,是狠狠砸向旁边的金属垃圾桶!
哐——!!!
巨响在空荡荡的厅里炸开,震得人耳朵发麻。三个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得齐齐后退一步。
水没有!我吼回去,声音比刚才大了一倍,压过回声,想洗澡行!
我铁管指向后面黑洞洞的走廊。淋浴间!花洒!自己接雨水去!爱怎么洗怎么洗!敢碰我们一下,我把铁管往地上一顿,又一声闷响,我就敲碎你们的骨头!反正现在也没警察!
我往前逼了一步,眼睛死死瞪着破锣嗓子手里的砍刀:要不要试试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敲骨头的准头快
矮个子男人眼神有点虚,往破锣嗓子身后缩了缩。另一个一直没吭声的高个,眼神在我和林瓷身上转了几圈,又瞟了眼地上锋利的玻璃渣子,扯了扯破锣嗓子的袖子,低声说了句什么。
破锣嗓子腮帮子咬得死紧,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吓得快缩成一团的林瓷,再看看那根沉甸甸的铁管。他手里的砍刀,锈得连刃口都钝了。
晦气!他啐了一口浓痰,正落在刚擦净的地砖上。走!什么破地方!他骂骂咧咧,带着另外两人,踩着碎玻璃,哗啦哗啦地退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门外昏沉沉的天光里。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我才感觉后背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手心全是汗。铁管哐当掉在地上。
吓死我了……林瓷腿一软,顺着柜台滑坐到地上,抹布还死死攥在手里。
我弯腰捡起铁管,走到门口。冷风卷着沙尘和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灌进来。街上空荡荡,只有几片破塑料袋被风卷着打旋。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凄厉的、不像人也不像动物的嚎叫。
玻璃门碎了一大半,冷风呼呼往里灌。
得堵上。我转身,声音还有点发紧。
林瓷爬起来,拍着胸口顺气:堵……堵上那他们说的……
他们没说错。我打断她,弯腰去捡大块的碎玻璃,我们是有水。
林瓷愣住了。
我抱起一摞碎玻璃片,走向通往后面浴区的走廊。过来帮忙。
走廊尽头,厚重的防火门关着。我放下玻璃,费力地推开。一股更浓的霉味混着消毒水残留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豁然开朗。不是末世前那种金碧辉煌的洗浴中心大堂,而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蓄水池
准确地说,是末世前的豪华室内泳池区。巨大的穹顶玻璃天窗脏污不堪,透下浑浊的光。原本碧蓝的泳池,此刻蓄满了浑浊发绿的雨水,上面还飘着些枯枝烂叶。池边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锈迹斑斑的健身器材、破损的塑料躺椅、几辆拆得只剩骨架的自行车,还有一堆用防水布盖得严严实实的物资。
泳池一角,立着几个用塑料桶、粗管子、破滤芯和活性炭包七拼八凑出来的大家伙——那是我的过滤装置。一根管子从泳池浑浊的水里抽水上来,经过那些桶和滤芯,另一头,一滴、一滴、缓慢地滴出相对清澈的水,落进下方一个还算干净的大塑料桶里。
滴答。滴答。声音在空旷的泳池区回响。
就……就这点林瓷看着那慢得令人心焦的水滴,难以置信。每天就攒这么一小桶过滤得还慢死人!刚才那桶,我擦完台面就只剩个底了!
不然呢我把碎玻璃靠墙放好,走到过滤装置旁,检查着连接管。管子上结着滑腻的水垢。指望自来水厂复活还是天上掉瓶装水我拍了拍那个嗡嗡作响的小水泵,它连接着一个改装的人力自行车发电机,全靠这玩意儿抽水,过滤全靠这些捡来的破烂,能滴出来就不错了。
这鬼地方,是我和林瓷在混乱刚爆发时,像两只没头苍蝇一样撞进来的。外面乱成一锅粥,抢吃的,抢药,杀人。我们俩,一个刚失业的健身房前台(我,陈砚),一个倒闭小餐馆的收银(林瓷),除了跑得快、力气比一般姑娘大点,啥本事没有。逃命时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这个当时看起来巨大又坚固的洗浴中心。
结果发现,这地方是个空壳子。老板大概跑得比我们还快,值钱东西早搬空了,就剩个建筑架子。但歪打正着,它位置偏,建筑结实,最绝的是这个带穹顶的室内泳池区。穹顶破了几个洞,正好能接雨水。虽然脏,但比外面那些被污染的水源强。
我和林瓷像两只筑巢的蚂蚁,一点点把这里改造成能窝着的地方。用破床垫堵住小休息室的门窗当卧室,拆了桑拿房的木头当燃料,健身区那些破铜烂铁也被我们废物利用。最重要的,就是这个过滤系统。拆了饮水机滤芯,翻垃圾堆找活性炭包,甚至把几个破净水壶拆了,七拼八凑,总算搞出个能过滤雨水的玩意儿。
水,是命。尤其现在。
可……可他们知道了!林瓷走到泳池边,看着浑浊的水面,声音发颤,今天来三个,明天就能来三十个!我们这点水,够谁分那铁管,能吓走一次,还能吓走一百次她越说越急,陈砚,这地方不能待了!我们得走!趁他们……
走去哪儿我打断她,声音不高,但很沉。我走到那桶珍贵的过滤水旁,拿起旁边一个还算干净的塑料杯,舀了小半杯,递给她。
林瓷看着杯子,没接。
外面哪儿还有干净水我问,河沟是黑的,井水里漂着死老鼠。就算找到瓶装水,能拿几天背着水,我们跑得过谁我指了指堆在角落的物资,这里有墙,有顶,有能接水的地方。走了,就真什么都没了。
林瓷咬着嘴唇,看着那杯水,又看看地上那堆碎玻璃,再看看我。她眼里的恐慌慢慢褪下去一点,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取代。
那……怎么办
我把杯子塞到她手里:喝口水,压压惊。然后,我弯腰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玻璃,掂了掂,先把门堵上。用这些。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林瓷像两只忙碌又警惕的工蚁。我们用拆下来的废旧金属架子、破木板,混合着从墙上抠下来的水泥块,把破碎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一个狭窄的、需要弯腰才能钻进来的缝隙。缝隙后面,用沉重的废弃按摩椅死死顶住。
过滤装置日夜不停地滴着水,那缓慢的滴答声成了我们生活的背景音。每天收集到的那一小桶水,金贵得不得了。喝的水严格控制,洗脸洗手只能用一点点,洗澡那是梦里才有的事。身上黏腻的感觉,成了常态。
但麻烦就像跗骨之蛆。安静了不到三天。
那天下午,我和林瓷正费力地踩着那辆改装自行车发电,带动小水泵抽泳池的水。蹬得腿肚子发酸,汗顺着额角往下淌,衣服黏在身上,别提多难受。
咚咚咚!
堵死的门板外面传来敲击声,不重,但很清晰。
我俩瞬间停下动作,对看一眼,屏住呼吸。
有人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沙哑,求求你们……行行好……给孩子一口水吧……
孩子
林瓷下意识想站起来,被我一把按住肩膀。我摇摇头,示意她别出声,自己蹑手蹑脚地靠近被堵死的门缝。
透过木板和金属架子之间狭窄的缝隙,勉强能看到外面一点景象。
一个女人,很瘦,衣服破烂不堪,怀里抱着个小小的、用脏布裹着的襁褓。她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出血口子,眼神空洞又绝望,不停地拍打着门板。
求求了……孩子发烧……烧得滚烫……给口水润润嗓子也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摇摇欲坠。
林瓷也凑了过来,从另一个缝隙往外看。看到那女人和她怀里毫无声息的孩子,林瓷眼圈一下子红了,抓住我的胳膊,用气声说:砚姐……孩子……
我盯着外面。女人很瘦弱,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她身后那条空荡荡的街上,暂时没看到其他人影。但谁知道有没有人藏在暗处
砚姐!林瓷又扯了我一下,声音带着哀求,就一口水……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攥紧了。那孩子……那无声无息的襁褓……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点,对着门缝说:水很金贵。我们也没有多的。
女人的哭声更大了:求求你们!我……我用东西换!我用这个!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颤抖着打开。里面是半块发黑发硬的压缩饼干,还有几颗……彩色的塑料珠子像是小孩玩具上掉下来的。
我就剩这些了……求求你们……她把那点可怜的东西举起来,对着门缝。
林瓷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恳求。
我沉默了几秒。脑子里飞快地转。给水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怎么办不给看着那孩子……
你等着。我对着门缝说了一句,转身快步走向后面。
林瓷立刻跟上来。
我走到我们存放物资的小休息室,拿出那个最小的塑料杯,走到过滤水桶边。桶里的水,离满还差一大截。我舀了浅浅一个杯底,大概也就够润湿嘴唇的那么一点点。
砚姐!太少了!林瓷急道。
就这么多。我把杯子递给她,你端过去,从门缝底下塞出去。记住,只开底下那条小缝,身体别靠近门,眼睛盯着外面。看到任何不对劲,立刻缩回来!
林瓷用力点头,接过那杯底水,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她走到堵死的门板前,蹲下身,费力地挪开最下面一块活动的小木板,露出一个更窄的缝隙。
给……给孩子……她把那杯底水小心地推了出去。
谢谢!谢谢!谢谢大好人!女人语无伦次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急促的吞咽声。过了一会儿,是孩子极其微弱、像小猫一样的啜泣。
孩子哭了!哭了!女人激动地喊着,谢谢!老天保佑你们!
林瓷迅速把活动木板推回去,死死卡住。她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
我也松了口气,但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这只是开始。
果然,第二天上午,又有人来了。这次是个拄着棍子的老头,在门外絮絮叨叨说他老伴快不行了,就想喝口干净水。
第三天,来了两个半大少年,拍着门喊饿,问有没有吃的。
我们一律没开门,只在门缝后观察。老头看起来确实虚弱,少年们眼神闪烁。我们都没应声。
第四天,麻烦升级了。
这次来的是个壮实的男人,脸上一道疤,眼神凶悍。他直接踹门,堵死的门板被踹得哐哐响,灰尘簌簌往下掉。
开门!里面的人听着!我知道你们有水!疤脸男的声音像砂纸磨过,识相的,乖乖把水交出来!不然老子砸了你这破门,进去可就不只是拿水了!
林瓷吓得脸发白,死死攥着我的胳膊。我抄起铁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堵门的架子虽然结实,但也经不住这样猛踹。
没水!我隔着门板吼回去,再踹门,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疤脸男狞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他踹得更狠了,沉重的撞击声震得门框都在抖。
这样下去不行!门迟早会被踹开!
我脑子飞快地转。硬拼我们两个女的,打一个壮汉都悬。外面还有没有他的同伙我目光扫过空旷的泳池区,最后落在那堆废弃的健身器材上。一个锈迹斑斑、非常沉重的杠铃片。
林瓷!我压低声音,去,把那个最大的杠铃片,滚到门后面来!快!
林瓷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连滚爬爬地冲过去。
我则继续对着门外吼,试图吸引疤脸男的注意:王八蛋!有本事你踹!等我们社区巡逻队回来,看怎么收拾你!我故意喊得很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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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逻队疤脸男踹门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大声地嘲笑,少他妈唬人!这鬼地方哪来的巡逻队!老子……
就在这时,林瓷使出吃奶的劲儿,把那个足有几十斤重的大铁疙瘩滚到了门板后面。
我看准位置,对着林瓷使了个眼色。她猛地用力一推!
沉重的杠铃片狠狠撞在门板内侧!
砰!!!
一声远比踹门更响、更沉闷的巨响从门内传出!感觉整个门框都跟着一震!
啊!门外的疤脸男猝不及防,显然被这巨大的声响和震动吓了一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踹门声戛然而止。
外面安静了几秒。
操!里面什么鬼东西!疤脸男的声音带着惊疑不定。
说了有巡逻队!我趁机大吼,装备精良!再不走,下次就不是警告了!我故意用铁管重重敲击旁边的金属门框,发出哐哐的金属撞击声。
又是几秒死寂。然后,我听到疤脸男低声咒骂了一句,脚步声响起,由近及远,渐渐消失了。
我和林瓷瘫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大口喘着气。
吓……吓死了……林瓷拍着胸口,杠铃片……真管用
赌一把。我抹了把额头的汗,他以为我们真有武器。这种人,欺软怕硬。
可……巡逻队是假的啊。林瓷后怕地说,下次他再来怎么办
下次我看着那扇被踹得有些松动的门板,又看看泳池里那浑浊的雨水,再看看那慢得令人绝望的过滤装置。一个念头,像水底的气泡,挣扎着冒了上来。
林瓷,我开口,声音有点干涩,你说……要是我们真让人进来洗澡……怎么样
什么!林瓷像被针扎了似的跳起来,你疯了水都不够我们自己喝!还洗澡而且放人进来刚才那疤脸……
不是白洗。我打断她,眼神扫过泳池边堆着的物资,收东西。食物,药品,工具,或者……他们知道的消息。我顿了顿,特别是消息。外面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哪里安全哪里危险我们像聋子瞎子,守着这点水,能守多久
林瓷张着嘴,愣住了。她看看我,又看看那扇破门,再看看那滴水的过滤桶。
可……可水……
水不够,是因为过滤太慢。我走到那堆破烂过滤装置前,指着那些堵塞的滤芯和活性炭包,我们需要更好的过滤材料。还有,抽水太慢,水泵功率太小,全靠我们蹬自行车发电。我们需要更有效率的发电方法,或者……更多的‘人力’。
我看向林瓷,她的眼神从震惊慢慢变成思索。
收东西,换洗澡水。我继续说,愿意付‘门票’的,就进来洗。我们提供地方,提供……相对干净的水。他们自己想办法接水洗,我们只保证水是过滤过的,地方是安全的。洗一次澡,收一份东西。
这……这能行吗林瓷的声音带着不确定,谁会愿意现在吃的多金贵……
试试看。我看着门缝透进来的那线昏暗的光,总比坐在这里,等着被人砸门抢光强。至少,我握紧了拳头,主动权在我们手里。
说干就干。第一步,得解决水的问题。过滤效率必须提升。
我想起了洗浴中心后面那条几乎被垃圾填满的死胡同。以前清理时,好像看到过几个被丢弃的商用净水器滤芯外壳,很大,虽然里面的芯子早没了,但壳子应该能用。
我出去一趟。我对林瓷说,你看好家。
不行!太危险了!林瓷立刻反对,外面……
天快黑了。我指指越来越暗的天色,晚上反而安全点,那些游荡的东西视力不好。而且,我抄起铁管和一把磨尖的螺丝刀,就在后面胡同,很快回来。你把门堵好,我没喊暗号,死也别开门。
我让她把活动木板挪开一条缝,侧着身,像泥鳅一样钻了出去。外面空气污浊冰冷,带着铁锈和腐烂物的混合气味。我贴着墙根,像一道影子,迅速溜向建筑后面的死胡同。
胡同里堆满了各种废墟垃圾。我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里翻找。手指被生锈的铁皮划破也顾不上。终于,在几块断裂的水泥板下面,找到了!两个巨大的不锈钢滤芯外壳,虽然布满凹痕和锈迹,但结构还算完整。旁边还散落着几片脏兮兮的、看起来像是某种工业过滤棉的东西。
就是它!我心头一喜。刚想把东西拖出来,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丝异响。
不是风声。
是脚步声!不止一个!正从胡同口靠近!
我瞬间汗毛倒竖,猛地缩身,躲进一堆破纸箱和废弃轮胎的阴影里,屏住呼吸,握紧了手里的铁管和螺丝刀。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压低的人声。
……真在这边那俩娘们藏得够深。
错不了。疤哥白天来探过了,门堵得死,里面肯定有货。
水!听说真有水!妈的,渴死老子了……
小声点!拿了水,顺便……嘿嘿,那俩妞儿……
污言秽语飘进耳朵。三个黑影出现在胡同口,手里都拿着棍棒类的东西,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其中一个,正是那天被杠铃片吓跑的疤脸男!
他们竟然摸到后巷来了!是白天踩过点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们离我藏身的地方只有十几米!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硬拼一打三还是三个壮汉死路一条!
怎么办跑往胡同深处跑是死路!喊林瓷开门来不及,还会暴露入口!
冷汗顺着额角滑进眼睛,又涩又痛。就在那三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开始往里走时,我的目光扫过脚下。
几个废弃的、拳头大小的玻璃瓶,里面残留着不知名的深色粘稠液体。旁边,还有小半罐松锈剂,标签都烂了。
一个极其冒险、几乎是在赌命的念头闪过脑海。
我迅速抓起两个玻璃瓶,拧开松锈剂罐子(幸好盖子没锈死),把里面刺鼻的液体咕咚咕咚倒进瓶子,又飞快地抓起地上一把干燥的沙土塞进去。来不及做引线,我直接撕下自己衣服内衬的一角,搓成布条,蘸满松锈剂,塞进瓶口,只留一小截在外面。
这时,脚步声离我藏身的垃圾堆只有几步远了!手电筒的光柱胡乱扫了过来!
谁在那儿!
来不及了!我猛地站起身,在对方惊愕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把手里两个自制的燃烧瓶狠狠砸向他们脚前的地面!
砰!哗啦!
玻璃瓶碎裂!刺鼻的松锈剂混合着沙土四溅!我手里一直攥着的打火机(末世必备)瞬间点燃了瓶口浸满液体的布条!
轰——!
没有电影里那种冲天的火焰,但一大片刺眼的、带着浓烈化学气味的火光猛地在地上爆燃开来!火舌卷着黑烟,瞬间蹿起半人高,正好隔在我和那三个男人之间!
啊!火!火!
操!什么东西!
我的鞋!烧着了!
三个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和浓烟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大叫,手忙脚乱地拍打溅到身上的火星,连连后退,挤作一团。
就是现在!
我毫不犹豫,转身就朝胡同深处跑!但不是死路!我记得那里有一堵不算太高的破墙!
借着背后火光和浓烟的掩护,我像疯了一样冲到墙边,手脚并用,踩着堆在墙根的垃圾,奋力向上攀爬!指甲抠进砖缝里,磨出血也感觉不到疼。
妈的!别让她跑了!疤脸男气急败坏的吼声传来。
我爬到墙头,不顾一切地往下跳!脚踝传来一阵剧痛,大概是崴了。但我一秒都不敢停,拖着剧痛的脚,拼命朝洗浴中心后门的方向冲去,一边跑一边嘶声大喊:林瓷!开门!暗号!‘杠铃片’!快!
当我像一颗炮弹一样撞进林瓷刚挪开的门缝时,身后传来了愤怒的咆哮和追赶的脚步声。林瓷用尽全身力气把活动木板推回去,又拖过沉重的按摩椅死死顶上。
我们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着外面气急败坏的叫骂和踹门声(这次门堵得更死,踹不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你……你受伤了林瓷看到我流血的胳膊和明显肿起来的脚踝。
死不了。我喘着粗气,脸上却露出一丝狠厉的笑,指了指丢在脚边那两个脏兮兮的大滤芯外壳和几块过滤棉,值了!
有了这两个大家伙和过滤棉,过滤效率能提升一大截!冒险,值得!
接下来几天,我和林瓷像打了鸡血。脚踝肿着,我单脚蹦着也要干活。我们把那两个巨大的不锈钢滤芯外壳清洗干净(用了一点点宝贵的过滤水),和原来的简易装置串联起来。中间填充了能找到的所有活性炭、碎石子、石英砂,还有那几块工业过滤棉。虽然还是简陋,但过滤层级多了,速度肉眼可见地快了起来!滴答声变成了细小的水流声!
抽水问题暂时无解,还是靠人力蹬自行车发电带动小水泵。但至少,每天能收集到的干净水,从一小桶变成了接近两桶!虽然依旧紧巴巴,但总算看到了点希望。
安宁洗浴中心的营业准备,紧锣密鼓。
我们在堵死的大门内侧,用捡来的、相对平整的木板和炭块,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大字:
【安宁洗浴】
【干净水!热水澡!】
【门票:食物
/
药品
/
工具
/
消息(需有价值)】
【先付票,后入内】
【闹事者,后果自负!】
最后一行字,写得格外用力。
牌子挂出去的第二天上午,我们正紧张地踩着自行车发电(为了存够营业用的水),堵死的门板外面,传来了小心翼翼的敲击声。
我和林瓷对看一眼,停下动作。
有人吗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试探,那个……洗澡……怎么算
来了!
我示意林瓷准备好铁管(藏在身后),自己走到门缝后。
牌子写着。我隔着门板说。
外面沉默了一下。我……我有小半盒消炎药,过期半年了,行不行男人的声音带着窘迫,孩子妈伤口有点发炎……实在没别的了……
过期消炎药在现在,这也是救命的东西!
行。我干脆地说,药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确认东西,开门。
外面悉悉索索一阵,一个脏兮兮的小药盒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林瓷捡起来,看了看,对我点点头。确实是消炎药,虽然过期,但药片看着没变质。
我挪开活动木板,露出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缝隙。
一个面容憔悴、衣服破旧的男人弯着腰钻了进来。他手里紧紧攥着个破布包,眼神紧张又充满期待地四处打量。
水……水在哪儿他声音发颤。
我指了指通往泳池区的防火门。自己接水洗。那边有桶,自己打水。节约用水,一次最多两小桶过滤水。时间,一小时。我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最普通的事,时间到了,自己出来。别的地方不准去。
男人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到了敞开的防火门后,那个巨大的、蓄着浑浊雨水的泳池,还有旁边那套先进的过滤装置,以及滴着清澈水流的大桶。他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是看到了神迹。
哎!哎!谢谢!谢谢!他连连点头,抱着破布包,迫不及待地冲向浴区。
防火门在他身后关上。
我和林瓷守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家伙,耳朵竖着,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水声。
大概四十分钟后,防火门开了。男人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恍惚的满足感,身上的衣服虽然还是破旧,但那股浓重的汗酸和霉味淡了很多。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谢谢……太谢谢了……他搓着手,有些局促,那……我走了
走吧。我让开门口缝隙。
男人千恩万谢地弯腰钻了出去。
门重新堵好。我和林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
成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第三天,来了一个背着大背包的女人,用一包真空包装的脱水蔬菜(硬得像石头)换了洗澡。她洗了很久,出来时,眼睛红红的。
第四天,是两个结伴来的少年。他们用一把磨得很锋利的匕首(来历不明)和一条关于西边废弃工厂可能有罐头存货的消息,换了双人票。两人在淋浴间里大呼小叫,像过节。
第五天,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颤巍巍地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金戒指。姑娘……这个,行不行我就想……干干净净地走……她声音很轻。
林瓷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沉默了一下,接过那个小小的、带着体温的戒指。行。您慢慢洗,不急。
老太太洗了很久。出来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她包袱里最干净的一套旧衣服,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她对我们笑了笑,没说话,慢慢走了出去。那笑容,让人心头发酸。
生意出乎意料地好起来。每天都能收到一些东西:几块压缩饼干,小半瓶碘酒,一把还能用的钳子,几节电池,甚至有一小袋珍贵的盐。消息也多了起来:哪里发现了小股抢劫的,哪条路相对安全,哪个废弃超市可能还有存货……这些零碎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帮我们一点点勾勒出外面那个危险又混乱的世界。
水,依旧是核心。过滤装置高效运转着,我和林瓷轮流蹬自行车发电的时间越来越长,腿肚子直抽筋。但看着存水的大桶慢慢升高,看着换来的物资一点点堆积,一种久违的、类似希望的东西,在破败的洗浴中心里悄悄滋生。
然而,麻烦就像甩不掉的影子。疤脸男那伙人,果然没死心。
那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洗浴中心里只有一位客人,是个沉默的年轻男人,用一个还能用的多功能军刀换了票,正在淋浴间冲洗。
我和林瓷累得瘫在接待区(现在更像等候区)的破沙发上,揉着酸痛的腿。
突然,沉重的撞击声从堵死的大门方向传来!不是试探性的敲击,是猛烈的、有组织的撞击!
哐!哐!哐!
堵门的木板和金属架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里面的人给老子滚出来!疤脸男嚣张的声音穿透门板。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砸开!另一个声音吼道。
撞击声更猛烈了!门板剧烈晃动,连接处的螺丝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林瓷吓得跳起来,脸无人色。我也瞬间绷紧,抄起铁管。正在淋浴的水声也停了,那个沉默的年轻男人大概也听到了动静。
操!他们来真的了!我低骂一声。听动静,外面至少五六个人!硬拼是找死!
怎么办砚姐!林瓷声音都带了哭腔。
我脑子飞速转动。跑后门不行,后巷地形更危险!拼毫无胜算!怎么办
我的目光扫过等候区,猛地定格在角落里——那里堆着几桶我们平时收集来、准备用来擦地或当燃料的浑浊雨水(过滤后的废水),还有几大袋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成分不明的工业清洁剂粉末!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
林瓷!去把浴区的防火门打开!开到最大!快!我语速飞快地命令。
林瓷虽然不明所以,但对我有种盲目的信任,立刻冲向浴区。
我则冲到那堆浑浊雨水桶和清洁剂旁,用最快的速度拧开桶盖,把整袋整袋的清洁剂粉末疯狂地倒进去!粉末遇水,迅速溶解,发出刺鼻的化学气味,浑浊的水开始翻腾起大量的白色泡沫!
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开门,老子……疤脸男的叫骂声被更猛烈的撞击打断。
堵门的木板裂开了一条大缝!一只眼睛从缝隙里恶狠狠地窥视进来!
他们快进来了!林瓷尖叫着跑回来。
好!我看着那几桶翻腾着浓密泡沫、气味刺鼻的浑浊液体,眼神发狠。准备!
我示意林瓷躲到侧面一个承重柱后面。我自己也躲到另一根柱子后,手里紧紧攥着铁管,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哐嚓——!
一声巨响!堵门的木板终于被彻底撞碎!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拿着棍棒和砍刀,骂骂咧咧地冲了进来!为首正是疤脸男!
人呢给老子……疤脸男吼到一半,愣住了。
大厅里空空荡荡。只有弥漫的、刺鼻的化学气味。通往后面浴区的防火门大敞着,里面雾气蒸腾(那是泳池水蒸发和淋浴的热气),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操!装神弄鬼!疤脸男啐了一口,拎着砍刀就朝敞开的防火门走去,搜!把水和那两个娘们……
就是现在!
我和林瓷同时从柱子后面冲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把手里早已准备好的、沉甸甸的浑浊泡沫水桶,朝着门口那伙人狠狠泼了过去!
哗——!!!
浑浊的、散发着强烈刺鼻气味、粘稠滑腻的泡沫水,劈头盖脸地浇了冲在最前面的疤脸男和另外两人一身!
啊!什么鬼东西!
操!我的眼睛!
滑!地上好滑!
被浇中的三人瞬间惨叫起来!眼睛被刺激得睁不开,脚下是泼了一地的滑腻泡沫水,站立不稳,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武器,反而撞到了后面的同伴,门口顿时乱成一团!
关门!我朝着浴区方向大吼一声。
那个一直在雾气中沉默观望的年轻男人,反应极快!他猛地从雾气里冲出来,不是冲向门口,而是扑向那扇沉重的防火门!
砰——!!!
厚重的防火门被他用尽全力撞上!沉重的闭合声如同闷雷!将浴区和前厅彻底隔绝!也把他自己关在了相对安全的浴区里面(那里有泳池水,暂时安全)!
干得漂亮!我在心里喝彩。
妈的!耍老子!疤脸男抹着脸上的泡沫,眼睛通红,彻底暴怒,给我上!剁了她们!
剩下的三四个人,踩着滑腻的地面,挥舞着武器,凶神恶煞地朝我和林瓷扑来!林瓷吓得尖叫。
我攥紧铁管,眼神发狠。狭小的前厅,滑腻的地面,混乱的敌人……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我猛地矮身,躲过一根砸来的木棍,手里的铁管贴着滑腻的地面,狠狠扫向冲在最前面那人的脚踝!
啊!那人惨叫一声,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手里的砍刀脱手飞出。
林瓷!推架子!我大吼。
林瓷也豁出去了,尖叫着,用尽吃奶的力气,猛地推向旁边一个堆满破铜烂铁、一直闲置的金属置物架!
轰隆!
沉重的架子倒了下来,虽然没有砸中人,但巨大的声响和溅起的杂物,让后面冲上来的两个人动作一滞。
趁着这瞬间的混乱,我像泥鳅一样滑到那个摔倒的男人身边,捡起他掉落的砍刀,反手就架在了刚挣扎着爬起来的疤脸男脖子上!刀刃紧紧贴着他的皮肤!
都别动!我嘶声吼道,声音因为紧张和用力而扭曲,再动一下,我割了他!
前厅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僵住了。疤脸男感觉到脖子上冰冷的刀刃,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他的同伙们举着武器,面面相觑,投鼠忌器。
滑腻的地面上,泡沫水还在流淌,刺鼻的气味弥漫。被铁管扫倒的家伙抱着脚踝呻吟。被架子惊吓的两人惊魂未定。我和林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气喘吁吁,浑身紧绷。
局面,陷入了僵持。
把……把刀放下……疤脸男声音发颤,额头青筋暴起。
让你的人,把家伙都扔到墙角!我手上加了点力,刀刃压得更紧,快点!
疤脸男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照……照她说的做……
他的同伙犹豫着,互相看了看。一个看起来年纪小点的,先把手里的棍子扔到了墙角。另外两个见状,也慢慢放下了武器。
还有你腰上别的那个!我盯着疤脸男后腰鼓起来的那一块。
疤脸男脸色铁青,慢慢从后腰摸出一把磨尖的螺丝刀,丢在地上。
现在,我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你……疤脸男还想说什么。
滚!我猛地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或者我帮你放点血再滚!
走!走!疤脸男彻底慌了,连声喊道。
他的同伙手忙脚乱地扶起那个脚踝受伤的,捡起地上的棍棒(但没敢拿刀),狼狈不堪地互相搀扶着,踩着滑腻的地面,跌跌撞撞地退出了破碎的大门,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街角。
直到最后一个影子消失,我才感觉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砍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
呜……林瓷腿一软,靠着墙滑坐到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防火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一条缝。那个沉默的年轻男人探出头,警惕地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前厅,确认安全后,才慢慢走出来。他衣服还是湿的,头发滴着水,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当门票的军刀。他看着我和林瓷,又看看门口,眼神复杂。
谢了。我喘着粗气,对他点了点头。刚才要不是他及时关门,后果不堪设想。
他沉默地摇了摇头,走到墙角,默默捡起那几根被丢弃的棍子,放到一边。然后,他走到那扇被彻底撞烂的大门前,看着外面昏沉的世界,站了很久。
疤脸不会罢休的。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我和林瓷都看向他。
他转过身,看着我们,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麻木,多了一丝奇异的光。你们这里,缺人手吗
我和林瓷都愣住了。
我,他指了指自己,叫钟鼎。力气还行。懂点修东西。他顿了顿,不要工钱。管口水喝,管个安全地方窝着就行。
一场惊心动魄的抢劫,竟然……招来了第一个员工
钟鼎的加入,像给破败的洗浴中心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他话不多,但手脚麻利,力气也大。堵死的破门被他用更粗壮的金属管和厚木板加固,还设置了简易的门闩和报警装置(几个空罐头瓶挂在绳子上)。人力发电的自行车被他拆开鼓捣了一番,虽然还是需要蹬,但阻力小了很多,发电效率高了一点点。他甚至利用废弃材料,在浴区的角落里搭了个小小的瞭望台,能观察到后巷和前街的部分情况。
最让我们惊喜的是,他居然懂一点机械!那台小水泵被他拆开清理了水垢,声音小了不少,抽水似乎也快了一点点。
安宁洗浴中心的运转,渐渐上了轨道。
生意持续着。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带着他们仅存的、或珍贵或稀奇古怪的东西,从那个狭窄的门缝钻进来,换取一次奢侈的、用干净水冲洗身体的机会。我们收到的门票越来越丰富:从最开始的压缩饼干、过期药品,到后来有了小袋面粉、罐头、针线、打火石,甚至还有几块太阳能电池板碎片(钟鼎说或许能攒出点东西来)。
消息也源源不断地汇总过来。我们知道了西边废弃工厂的罐头早被几股势力瓜分干净,知道南边有个自发形成的小集市,但混乱危险,知道北边有片旧居民区,据说相对稳定,但排外。
我们用这些信息,小心地调整着营业时间,避开外面最混乱的时段。钟鼎的瞭望台也发挥了作用,几次提前发现了远处游荡的不明人群,让我们及时关门。
洗浴中心里,不再只有我和林瓷两个人。钟鼎在浴区靠近锅炉房(废弃)的一个小工具间里给自己弄了个窝。虽然简陋,但总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我们三个,加上每天进进出出的客人,让这个曾经死寂的建筑,有了一丝微弱的、带着水汽和汗味的生机。
林瓷负责登记门票和维持秩序。她胆子渐渐大了些,面对客人也能条理清晰地说话。
钟鼎负责维护设施、安全警戒,以及蹬自行车发电的主力(他腿劲确实大)。
我总管全局,协调水源、物资分配,处理各种突发状况和棘手的客人。
日子在提心吊胆和精打细算中滑过。直到那天,一个特殊的旅行团找上门。
来的是五个人。四男一女。穿着虽然也旧,但比大多数拾荒者整齐,眼神警惕而锐利,身上带着一股长途跋涉的风尘和隐隐的血腥气(不是他们自己的)。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容冷硬,左边眉毛断了一截,眼神像鹰。他自称姓吴,叫吴钩。
我们不是本地人。吴钩隔着门缝,声音平稳有力,从北边旧区过来,走了七天。听说你们这里有干净水,能洗澡。
他身后几个人沉默地站着,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比之前的疤脸男一伙强了太多。他们手里都拿着家伙,用布裹着,但看形状,绝不是棍棒那么简单。
牌子写着规矩。我隔着门板回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镇定。
规矩我们懂。吴钩点点头,我们需要五个人的位置。东西,他示意了一下,身后一个男人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林瓷小心地捡起包,打开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包里是满满一盒抗生素!包装完好,还在有效期内!旁边还有几块包装严实的高热量能量棒,以及……一小卷崭新的、韧性极好的伞绳!
在末世,这简直是巨款!
够吗吴钩的声音传来。
……够。我压下心头的震动。这伙人,实力和来路绝对不简单。
收了东西,我们如临大敌地挪开活动木板。吴钩带着他的四个同伴,鱼贯而入。他们动作敏捷,进来后迅速扫视环境,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最后都落在了通往浴区的防火门上。
这边请。我引路,钟鼎沉默地跟在旁边,手一直放在后腰(那里别着他磨尖的军刀)。
五人进入雾气弥漫的浴区。他们没有像其他客人那样直奔淋浴头,而是分散开,警惕地检查了一下环境,特别是泳池和过滤装置。吴钩甚至走到过滤桶边,用手指蘸了点水尝了尝。
过滤的雨水他看向我,眼神带着审视。
嗯。我简短回答。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五个人这才开始轮流冲洗。动作很快,效率极高,全程几乎没什么交谈,只有水流声。
洗完后,他们没有立刻离开。吴钩走到我面前。
老板,借一步说话
我心头一紧,示意钟鼎和林瓷稍安勿躁,跟着吴钩走到浴区角落。
你们这里,不错。吴钩开门见山,有水源,有防护,位置也偏。比北边那个所谓的‘安全区’强,那里人多眼杂,屁事多。
我没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们几个,是探路的。吴钩压低声音,北边旧区那边,人越来越多,抢得越来越凶。几个头头互相不服,整天干仗。待不下去了。我们老大想挪个地方,找片清净地,带自己人安顿下来。
他锐利的目光盯着我:我看上你这块地方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
看上也没用。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着他的目光,地方小,水也养不了太多人。我们自己都紧巴巴。
地方可以清理,水源可以想办法扩大。吴钩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你们这点人手,守不住的。疤脸那种货色只是开胃菜。等更狠的角色闻到味,你们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他的话像冰锥,扎进我心里。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跟我们干。吴钩抛出条件,地方还是你们的。我们老大带人过来,负责安全,清理周边。你们负责管好水,提供地方。大家按规矩分东西,各司其职。总比你们提心吊胆,哪天被人一锅端了强。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老大讲规矩。只要守他的规矩,就是自己人。
我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拒绝凭我们三个,对上这伙明显训练有素的亡命徒,毫无胜算。答应引狼入室那个老大是什么人他的规矩又是什么
我需要时间想想。我最终开口。
吴钩似乎料到这个回答,点点头:行。三天。三天后我们再来。是敌是友,你们定。他不再多说,招呼同伴,干脆利落地离开。
他们走后,洗浴中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林瓷脸色发白。钟鼎眉头紧锁。
怎么办林瓷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他们人好多,好凶……
钟鼎看向我:他们不像疤脸那种杂碎。有组织。那个吴钩,手上见过血。
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是固守这点脆弱的安宁,等待未知的、可能更凶残的掠夺者还是冒险,与虎谋皮,引入一股强大的、但目的不明的外来势力
三天。只有三天时间。
接下来的三天,洗浴中心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连来洗澡的客人都感觉到了,匆匆洗完就走,不敢多留。
我们三个几乎没怎么合眼。讨论,争吵,沉默,再讨论。分析利弊,推演各种可能。
林瓷害怕,担心引狼入室,我们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钟鼎倾向于合作。他认为吴钩那伙人虽然危险,但讲规矩,是目前能看到的、唯一可能提供强力保护的力量。单靠我们,迟早完蛋。
我内心挣扎无比。我不想失去这个我们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艰难维持的小小避风港。但我更清楚钟鼎说的是对的。吴钩的威胁不是空话。没有足够的力量,这里就是一块迟早被分食的肥肉。
第三天傍晚,夕阳把破碎的窗棂染成血色。我们三个坐在昏暗的前厅,谁也没说话。
决定了钟鼎打破沉默。
我抬起头,看着被加固过的、但依旧显得脆弱的大门,又看看通往后面那个维系着我们生存的泳池区的防火门。最后,目光落在林瓷惶恐不安的脸上,和钟鼎带着决然的眼神上。
开门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干涩,但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准备‘迎接’客人。
当吴钩带着他的四个同伴,准时出现在门外时,我们挪开了活动木板。
吴钩的目光扫过我们三个,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询问。
我迎着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地方,可以共享。水,大家一起想办法。但规矩,得先定好。
吴钩眉毛微挑:你说。
第一,这里不叫‘北边老大的地盘’,还叫‘安宁洗浴中心’。我们是合伙人,不是附庸。
第二,安全归你们管,水源和日常运转归我们管。重大决定,双方商量着来。
第三,我加重语气,在这里,不准杀人,不准抢劫,不准欺辱妇孺。违者,按我们的规矩办。我指了指钟鼎手里的铁管。
吴钩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身后的同伴也沉默着。
几秒钟后,吴钩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
行。他干脆地吐出一个字,我们老大,喜欢讲规矩的人。
他侧身让开一步。门外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身影慢慢走了进来。
来人个子不高,甚至有些瘦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头发花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像个普通的退休老工人。只有那双眼睛,平静得像深潭,扫视过来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力量。
老规矩了,老人声音温和,带着点沙哑的磁性,和气生财。我叫陶埙。他目光落在我身上,你就是陈砚这地方,打理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