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家长会风波
家长会。
空气闷得要命,混杂着汗味、劣质香水味,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脚臭味。头顶那几根老旧的日光灯管,滋滋啦啦地响,光线惨白惨白地打在一张张焦虑又疲惫的家长脸上。班主任老赵,顶着个地中海,唾沫星子横飞地讲着小升初的关键性和家校共建的必要性,声音嗡嗡的,像一群恼人的苍蝇在耳边打转。
我,张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屁股底下那硬塑料椅子硌得慌。旁边是我儿子,张小乐。小家伙才十岁,背挺得笔直,小脑袋微微歪着,看似听得认真,眼珠子却时不时往窗外瞟。我知道,他在惦记他养在阳台小破花盆里那只捡来的、缺了一条腿的蚂蚱。
突然,教室门被咣当一声用力推开,那动静,跟拆门似的。所有昏昏欲睡的脑袋都猛地抬了起来。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烫着一头焦黄的大波浪,卷得跟泡面似的。脸上抹得煞白,偏偏两颊又刷了两大团高原红。身上裹了件紧得快爆开的玫红色连衣裙,勒出几道游泳圈。最扎眼的是她脖子上那根金链子,粗得能拴狗,随着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一颤一颤地晃悠着金光。
赵德柱！她叉着腰,嗓门尖利,穿透力极强,瞬间盖过了老赵的嗡嗡声,你死哪儿去了电话也不接！家里水管爆了你知不知道水都淹到客厅了！老娘新买的羊皮靴子全泡汤了！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钉在这个突然闯入的女人身上,然后又齐刷刷地转向讲台上脸涨成猪肝色的老赵。
老赵手忙脚乱地放下粉笔,粉笔灰簌簌往下掉。丽…丽丽,家长会呢！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他声音都发颤了,带着点哀求,你先回去,我马上,马上结束就回……
回去回个屁！被叫做丽丽的女人——也就是老赵的老婆,李丽——踩着那双恨天高的高跟鞋,噔噔噔就冲了进来。高跟鞋敲击水泥地的声音,又脆又急,听得人心头发紧。她完全无视了讲台上的老公和一屋子呆若木鸡的家长学生,目标明确,杀气腾腾,直扑教室后面。
我心头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那两道裹着浓重眼线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唰地扫了过来,精准地锁定在我……旁边的张小乐身上。
李丽几步就冲到了我们座位旁边,那股子廉价香水混合着汗味的热风扑面而来。她居高临下,手指头差点戳到张小乐的鼻尖。
就是你！张小乐！那声音又尖又高,刮得人耳膜疼,我家老赵说你多少次了啊上课就知道玩！玩！玩！作业写得跟狗爬一样！成绩烂得扶不上墙！看看你爸！她猛地转向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鄙夷,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领口还有点变形的旧T恤,大概就是她鄙夷的源泉。
哼！她鼻腔里重重喷出一股气,就他这德性,能教出什么好鸟来没爹教的野孩子！一点家教都没有！
野孩子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耳朵里。脑子里嗡的一声,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瞬间有点发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拳头在桌子底下死死攥住,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摩擦的咯咯声。野孩子没爹教我他妈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累死累活拉扯他,省吃俭用给他交学费,就换来这么一句
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烧得我浑身发抖。我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就要从这该死的硬塑料椅子上弹起来。骂我可以,骂我儿子我管你他妈是谁老婆！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就在我身体前倾,积蓄的力量即将爆发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小小的、带着点汗湿的手,突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只手不大,也没什么力气,却像一道冰凉的闸门,瞬间锁住了我即将喷发的火山。
是张小乐。
我低头,撞上儿子的目光。他没有看我,小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他死死盯着李丽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眼睛里没有我预想中的害怕或者委屈,反而有种……一种让我看不懂的、超越年龄的冷静甚至还有一丝……不屑
下一秒,他开口了。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紧张而有点发紧,但在这死寂一片的教室里,却清晰地传到了周围几个人的耳朵里,自然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爸,他拽了拽我的手腕,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奇怪的笃定,别理她。她老公,他顿了一下,小下巴朝讲台上那个手足无措、满脸冷汗的赵德柱努了努,王者才星耀。
噗——
不知道是哪个家长没憋住,发出一声短促又滑稽的喷笑声。虽然立刻强行咽了回去,但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李丽那张涂得煞白又刷了腮红的脸,瞬间精彩纷呈。红白交替,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置信的猪肝色上。她大概完全没料到,一个十岁的小屁孩,没哭没闹,居然在这种时候,用她老公的游戏段位来堵她的嘴
你……你说什么！李丽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尖得刺耳,手指头抖得像帕金森,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
够了！李丽！讲台上的老赵终于爆发了,声音嘶哑,带着破音,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
场面彻底失控。家长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像蚊子一样嗡嗡响起来。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皱眉摇头的,也有同情地看向我和张小乐的。
李丽气得浑身哆嗦,那根粗金链子在她胸前晃荡得更厉害了。她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然后又狠狠瞪了张小乐一眼,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最后,她猛地一跺脚,恨天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扭头噔噔噔地冲出了教室,门被她摔得震天响。
2
沉默归途
家长会草草收场。老赵连场面话都没心思说了,胡乱应付了几句就宣布散会。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出教室,留下我和张小乐,还有一地无形的狼藉。
回家的路,沉默得可怕。老旧居民楼的楼道里,感应灯时亮时灭,昏黄的光线在我们脸上明明灭灭。我牵着张小乐的手,他的手心有点凉。
走到三楼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铁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一股熟悉的、属于我们爷俩的淡淡气味弥漫在空气里。
爸。张小乐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轻轻的。
嗯我摸索着打开灯。白炽灯刺眼的光瞬间充满小小的客厅。
他仰着小脸看我,大眼睛在灯光下显得特别亮。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他小声问,带着点小心翼翼。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又酸又疼。我蹲下身,和他平视,抬手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没有。我的声音有点哑,你做得对。是那个阿姨……太不讲道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磨得有点发白的球鞋尖。她骂你……骂得很难听。声音闷闷的。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我故作轻松,捏了捏他的小脸,挤出一点笑,咱爷俩过自己的日子,管他们呢！饿了吧爸给你煮碗面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抬起眼,眼神亮得惊人：爸,那个赵老师,他打王者真的菜！星耀都是躺上去的！我上次看他玩鲁班,走位稀烂,被对面猴子抓爆了！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战术分析弄得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这小子,刚才那场风暴的中心,他脑子里盘旋的居然是敌人的游戏水平
行行行,他菜,他菜。我起身往厨房走,你个小机灵鬼,观察得还挺仔细。快去洗手,面很快就好。
厨房里传来烧水的声音,锅碗瓢盆轻微的碰撞声。客厅里,张小乐没有立刻去洗手。他跑到他那台我去年咬牙给他买的、配置低得可怜的二手机器前,熟练地按下开机键。屏幕幽幽亮起,映着他专注的小脸。他点开那个熟悉的、色彩鲜艳的图标——《王者荣耀》。
加载界面的光芒在他瞳孔里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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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憋屈的家长会,成了压垮我这头老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几天后,我揣着省吃俭用攒下的那点钱,拉着张小乐,站在了市里另一所小学——阳光实验小学——的校长办公室门口。阳光小学,名字挺亮堂,位置偏得鸟不拉屎,就在城郊结合部那片快被遗忘的老厂区边上。校舍是红砖砌的,墙皮斑驳脱落得厉害,操场坑坑洼洼,角落里顽强地长着几丛杂草。跟张小乐原来那所位于市中心、窗明几净的重点小学比起来,这里简直像个被时代甩下的破落户。
爸,这儿……好破啊。张小乐仰头看着教学楼墙上那几条蜿蜒的裂缝,小声嘟囔,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
我心里也直打鼓,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蛤蟆。钱交了,关系托了（其实也就是拐了七八个弯找了个远房亲戚的朋友）,才勉强把孩子塞进来。可这环境……我低头看着儿子带着点茫然和不安的小脸,一股浓重的愧疚感涌上来,堵得嗓子眼发酸。
破点怕啥我使劲揉乱他的头发,故作豪迈,声音却有点发虚,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你看这操场多大！跑起来多带劲！我指着那片坑洼的、布满碎石子的土地。
张小乐没吭声,只是默默地看着操场角落里几个追着一个瘪了气的破足球疯跑、衣服沾满尘土的同龄孩子。他们跑得毫无章法,却笑得很大声,笑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
校长是个头发花白、面相挺和善的小老头,姓王。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老花镜,看着张小乐,又看看我递过去的转学材料,叹了口气：张乐爸爸是吧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孩子转学……特别是这种中途转,需要适应。我们这条件你也看到了,跟城里没法比。不过,他顿了顿,语气温和了些,只要孩子愿意学,肯努力,在哪儿都一样。我们这的老师,都很负责的。
谢谢校长！谢谢校长！我连忙点头哈腰,心里那点忐忑被校长的话稍微熨平了一些。
阳光小学的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开始了。张小乐适应得比我想象中快。这里的老师,确实如王校长所说,虽然朴素,但格外有耐心。同学也没什么花花肠子,简单直接。张小乐那点因为转学带来的小失落,很快就被新环境里那种粗粝但真实的快乐冲淡了。
唯一让我头疼的,是家里的经济。从市中心搬到这租金便宜的城郊老破小,通勤时间翻倍,我那点死工资,付了房租水电,再刨去张小乐的学费生活费,剩下的钱,掰着手指头算,也撑不到月底。以前还能偶尔带儿子吃顿麦当劳,现在闻闻味儿都奢侈。餐桌上,青菜萝卜土豆成了绝对的主角,肉星儿都难得一见。
爸,今天又吃土豆丝啊张小乐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小眉头微微皱着。
土豆丝咋了我夹了一大筷子塞进嘴里,嚼得嘎吱响,营养丰富！维生素C含量高！你看爸,身体棒棒哒！我夸张地鼓了鼓手臂上那点可怜的肌肉。
张小乐撇撇嘴,没再说话,低头默默扒饭。灯光下,他瘦小的肩膀看起来有点单薄。我心里一阵发涩,像灌了一大口没加糖的苦咖啡。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连续加了几天班,骨头缝里都透着酸。推开门,家里静悄悄的。客厅没人。
乐乐我喊了一声。
爸,我在房间！张小乐的声音从他那小房间里传出来。
我换了鞋,走到他房门口。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一条缝。
张小乐背对着门,坐在他那台旧电脑前。屏幕上光影闪烁,激烈的打斗音效和队友急促的语音交流声混杂着传出来。
上上上！控他！控他！漂亮！Nice！
射手小心！对面打野绕后了！治疗！治疗交出来！
推塔推塔！一波了一波了！Victory！
那声音,充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亢奋和专注。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小小的背影,肩膀因为激动而微微耸动。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战况,手指在廉价的键盘上飞快地敲击,鼠标移动得精准而迅速。
我心里那点刚冒头的疲惫和担忧,瞬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是火气。蹭蹭往上冒的火气！
我辛辛苦苦累死累活,省吃俭用供他上学,他倒好！躲屋里打游戏还打得这么投入这么大声！
张小乐！我猛地推开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张小乐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转过头,小脸上还带着沉浸在游戏里的兴奋红晕,看到我阴沉的脸,瞬间白了。爸…爸你回来了
你在干什么！我几步走过去,指着那花花绿绿的屏幕,手指都在抖,作业写完了吗书看了吗就知道打游戏！打游戏能当饭吃吗啊！
我的声音越提越高,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
张小乐缩了缩脖子,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但他没像以前那样立刻认错或者哭出来。他咬了咬嘴唇,倔强地看着我,小声但清晰地辩解：我…我作业写完了！今天周末！我就玩一会儿……
一会儿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指着墙上那个老旧的挂钟,玩物丧志！你知不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情况爸一天天累得跟狗一样,你就知道玩这个破游戏！它能让你考上好初中能让你以后有出息能让你吃饱穿暖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过去,带着我这些日子积压的所有焦虑、憋屈和对未来的恐慌。
张小乐眼里的水汽更重了,他使劲眨了眨,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执拗：爸……我……我打这个,不花钱的……我还能……
还能什么！我粗暴地打断他,还能上天啊给我关了！立刻！马上！
我指着电脑屏幕,不容置疑。
张小乐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委屈,有不甘,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被强行掐灭的亮光。他默默地移动鼠标,点击了退出游戏。屏幕上炫目的光影瞬间熄灭,只剩下单调的桌面壁纸。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沉重的呼吸声,还有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汽车喇叭声。
他默默地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作业本,摊开。小小的背影对着我,显得那么单薄,又那么倔强。
我看着他那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刚才那股邪火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我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转身走出房间,重重地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一声极力压抑的、小小的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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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电竞新星
那晚的争吵像根刺,扎在我心里。一连几天,家里的气氛都闷闷的。张小乐变得异常沉默,放学回来就闷头写作业,写完就看书,很少再去碰他那台电脑。偶尔目光扫过那黑着的屏幕,眼神会黯淡一下。
我心里堵得慌,想跟他说点什么,又拉不下脸。看着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比我自己挨骂还难受。
事情的转机,来得猝不及防,像颗丢进死水潭里的石头。
那天是周五下午。我破天荒请了半天假,想去学校接张小乐放学,顺便跟王校长聊聊他最近的情况——主要是心里那点愧疚在作祟。刚走到阳光小学那破败的围墙外,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热闹得不像话,跟平时放学时的安静截然不同。
加油！张小乐！加油啊！
牛X！这操作神了！
稳住！能翻！能翻盘！
啥情况开运动会我一脸懵,加快脚步从侧门溜了进去。循着声音,一直摸到了教学楼后面那个废弃已久、平时堆满杂物的旧礼堂门口。
好家伙！平日里积满灰尘、堆着破桌椅板凳的礼堂,此刻简直换了人间！挤满了人！大部分是穿着阳光小学校服的学生,还有一些闻讯赶来的附近居民,甚至有几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半大孩子也挤在里面。所有人脖子都伸得老长,目光狂热地盯着前方。
礼堂最里面,临时搭了个简陋的小台子。台子上,并排摆着几台电脑。几个半大孩子戴着耳机,正全神贯注地操作着。屏幕上的光影激烈地闪烁着。
而人群目光聚焦的中心,赫然是坐在最中间位置上的张小乐！
他小小的身体几乎陷在对他来说过大的电竞椅里,但背脊挺得笔直。稚嫩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嘴唇紧抿着,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亮得惊人。他的双手在键盘和鼠标上飞舞,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耳机里不断传出他冷静、清晰、甚至带着点老练的指挥声：
猴子去带下路线,牵制！牵制就行,别打！
辅助跟我！保射手！对面要强开！
法师大招好了没听我倒数！3…2…1…放！Nice！控住三个！
推中！一波！点塔！点塔！赢了！
随着他最后一个指令落下,他屏幕上爆发出绚烂的Victory字样！与此同时,整个礼堂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
赢了！翻盘了！
乐神！乐神牛X！
阳光小学无敌！
张小乐猛地摘下耳机,小脸上因为激动和兴奋泛起潮红。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台下欢呼的人群,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充满自信和成就感的光芒。那光芒,亮得灼人。
我站在礼堂门口的人群外围,像个傻子一样张着嘴,完全看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这……这是我儿子那个平时闷声不响、被我吼一句就委屈巴巴的张小乐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笔挺西装、身材微胖、梳着油亮背头的中年男人,分开激动的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上了小台子。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欣赏,直接走到还有点懵的张小乐面前,弯下腰,笑容满面地伸出手。
小朋友,打得真漂亮！太精彩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雷霆’电竞俱乐部青训营的负责人,我姓陈,陈锋。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成功人士特有的自信和气场,有没有兴趣,来我们俱乐部试试我们正在挖掘有天赋的年轻选手！我看你,非常有潜力！
雷霆这名字我好像在本地新闻里听过,是个挺有名气的职业战队！青训营职业选手
我脑子更懵了,嗡嗡作响,像有一百只蜜蜂在里面开演唱会。职业……打游戏这玩意儿……真能当饭吃还能……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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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训营职业选手
晚上,狭小的客厅里,灯光昏黄。桌上摆着两碗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青菜鸡蛋面。我和张小乐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张小乐的小脸还残留着下午被众人欢呼时的兴奋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像落进了星星。他用力点点头,声音带着雀跃：嗯！爸,陈叔叔说,雷霆俱乐部可厉害了！是打职业比赛的！他说我意识好,操作快,反应贼溜,有天赋！他模仿着陈锋的语气,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我看着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心里翻江倒海。下午礼堂里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个陈老板欣赏的眼神,还有儿子在电脑前那神采飞扬、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的样子……一幕幕在我脑子里交替闪现。
这冲击太大了。我活了三十多年,根深蒂固的观念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打游戏那是不务正业,是玩物丧志！可现在,有人告诉我,我儿子靠打游戏,能打进职业队能……赚钱甚至可能有出息
乐乐,我嗓子有点干,艰难地开口,这事……靠谱吗那个陈老板,不会是骗子吧还有,这职业选手……听着玄乎啊能长久吗
我的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你现在才十岁,学业怎么办以后怎么办
爸！张小乐急了,小脸涨得更红,陈叔叔说了,青训营管吃管住,还有专门的教练教！训练和上课时间会安排好,文化课也不会耽误的！而且……而且……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你不是总说家里没钱吗陈叔叔说,进了青训营,是有补助的！表现好,以后还能签合同,拿工资！
他抬起头,眼神热切又带着恳求,爸,我想去试试！我真的喜欢！我打游戏的时候……感觉特别好！像…像飞起来一样！
飞起来一样……我喃喃地重复着儿子的话。看着他眼睛里那种纯粹的、燃烧着热爱的光芒,我那些为你好、以后怎么办的大道理,突然就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我想起他坐在那破电脑前专注的侧脸,想起他指挥队友时冷静清晰的声音,想起礼堂里那山呼海啸般的乐神……那种光芒,是我在他做任何一道习题、背任何一篇课文时,都从未见过的。
或许……时代真的变了我是不是……太狭隘了
我沉默了很久。张小乐紧张地看着我,大气都不敢喘,小手在桌子底下不安地绞着衣角。
终于,我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疑虑和沉重都呼出去。我拿起筷子,搅了搅碗里快坨了的面条,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坚定：
行。
张小乐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似的。
爸……你答应了
嗯。我点点头,夹起一大筷子面条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先吃饭！面都坨了！明天……爸陪你去找那个陈老板,好好谈谈！
我用力咀嚼着,仿佛在咀嚼这个颠覆认知的决定。
耶！爸你最好了！张小乐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欢呼雀跃,小脸上瞬间绽开灿烂无比的笑容,像个小太阳。他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胳膊。
那一刻,看着他纯粹开心的笑脸,我心里那点沉甸甸的石头,好像也松动了一些。管他呢！路是儿子自己选的,我这当爹的,就给他兜着底,陪他闯一闯！最坏……还能比现在更坏吗
4
直播翻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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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俱乐部青训营的基地,在城西一个新建的创意产业园里。跟阳光小学那破败的红砖楼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科幻片现场。锃亮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楼宇造型前卫,园区里绿树成荫,还有喷泉。
爸,快看！那就是雷霆的Logo！张小乐指着远处一栋造型独特、外墙上镶嵌着巨大蓝色闪电标志的大楼,兴奋地拽着我的胳膊,小脸激动得通红。
走进大楼,一股混合着新装修气味和……嗯,年轻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宽敞明亮的大厅,巨大的电子屏幕滚动播放着激动人心的比赛集锦和战队宣传片,震耳欲聋的游戏音效和年轻人的呼喊声隐约从楼上传来。穿着统一蓝白色队服的少年们三三两两走过,个个精神抖擞,眼神锐利。
张小乐的眼睛都不够看了,小嘴微张着,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我也被这阵仗震得有点晕,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异世界的土包子。
陈锋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在窗明几净的会客室里,他详细介绍了青训营的情况：科学的训练计划、专业的教练团队、规律的生活作息、合理的文化课安排,还有最重要的——那份基础生活补助协议。
张乐爸爸,您放心。陈锋看着我,语气诚恳,我们俱乐部是正规的,在联盟有备案。培养年轻选手,不是拔苗助长。孩子的学业,我们绝对重视,有合作的学校安排网课和辅导。张乐的天赋,确实难得,我们不想埋没他。这份补助,是俱乐部对签约苗子的一份心意和保障。他推过来一份文件。
我看着那份白纸黑字的协议,又看看旁边坐得笔直、紧张又期待的张小乐。补助的金额不算高,但对我们这个摇摇欲坠的小家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更重要的是,儿子眼里的光,亮得让我无法拒绝。
签！我拿起笔,手有点抖,但落笔很重。在监护人一栏,签下了我的名字——张伟。那一刻,心里五味杂陈,有不安,有期待,更多的是一种押上全部身家的孤注一掷。
张小乐正式入营了。训练的日子紧张而枯燥。他住进了基地干净整洁的宿舍,吃上了营养均衡的配餐。每天除了高强度的游戏训练、战术分析、体能锻炼,还要挤出时间上网课、做作业。我们父子见面的机会少了,只能每天晚上固定时间视频一会儿。
视频里,张小乐的小脸似乎瘦了点,但精神头十足,眼睛亮得惊人。他叽叽喳喳地跟我分享训练趣事：哪个教练夸他了,哪个队友操作特别秀,今天又学了什么新战术……那兴奋劲儿,隔着屏幕都能溢出来。
爸,教练说我大局观进步可大了！
爸,我今天单排上了荣耀王者！巅峰赛也进前五百了！
爸,我们队下周要和隔壁市的青训队打训练赛了！
听着他充满活力的声音,看着他眼底那份越来越盛的自信和专注,我那颗悬着的心,慢慢落回了肚子里。这小子,是真的热爱,也真的在拼命。
儿子那边算是暂时安顿好了,可我这边,压力一点没小。青训营那点补助,也就勉强够他个人开销。家里的房租水电、日常用度,还是个大窟窿。我得想法子搞钱！
正愁得薅头发呢,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天,我正对着手机发愁,琢磨着是不是再去接点零工。微信里,一个沉寂了很久的大学同学群突然活跃起来。有人发了个直播链接,吆喝着：兄弟们快来看！我们班当年的‘喜剧之王’张伟,要直播带货了！卖啥卖他老家的特色——霉豆腐！黑暗料理界的扛把子！走过路过别错过！
我一看,懵了。直播带货霉豆腐我啥时候说要直播了
仔细一看发言的人,是刘强,我大学时的死党兼损友,现在开了个小破广告公司。我赶紧一个电话打过去。
喂强子！你搞什么飞机我啥时候要直播带货了
电话那头刘强嘿嘿直笑,透着奸商的味道：哎哟,伟哥！这不兄弟我看你最近水深火热的嘛！给你指条明路！直播带货,风口啊！来钱快！
我直播我播啥对着镜头干瞪眼啊我哭笑不得。
啧！要的就是你这股子‘干啥啥不行,干饭第一名’的天然呆萌气质！刘强在那边唾沫横飞,现在观众就爱看真实！看接地气！看反差萌！你看你,长得吧,不算帅,但胜在老实巴交,还有点天然呆。卖啥就卖你老家寄来的那坛子‘生化武器’——霉豆腐！我连Slogan都想好了：‘伟哥霉豆腐,一口上头,两口入魂,三口直接送走！专治各种食欲不振！’
怎么样够不够劲爆够不够噱头
滚蛋！你这是卖货还是投毒啊我笑骂,但心里那根弦,被拨动了一下。直播……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行至少成本低,试试看又不会掉块肉。反正我这张老脸,也不值钱。
试试呗！刘强继续怂恿,设备我给你搞定！场地就你家！产品现成的！你啥也不用准备,就做你自己！该吃吃,该吐槽吐槽！记住,真实！真实就是流量密码！兄弟我找几个小网红给你引流,咱先试试水！
就这样,在刘强的撺掇下,我这个从来没上过镜头、连自拍都只会剪刀手的素人,被赶鸭子上架,开启了我的直播生涯。
第一次直播,那场面,堪称灾难现场。
刘强弄了个二手补光灯架在我那堆满杂物的客厅角落,镜头对着我那张因为紧张而僵硬无比的脸。桌上,摆着一小碟他带来的、颜色灰绿、散发着浓郁异香的霉豆腐,旁边还煞有介事地放着一碗白米饭和一壶清水（刘强说这是后悔药）。
大…大家好,我…我是张伟。我对着手机屏幕,感觉舌头都打结了,后背全是汗,今天…今天给大家推荐一款…呃…风味独特的家乡美食……霉豆腐……
直播间里稀稀拉拉进来了几十个人,大多是刘强吆喝来的同学朋友,看热闹不嫌事大。
【哟,伟哥真开播了】
【前排出售瓜子花生矿泉水！】
【霉豆腐就是传说中那个比臭豆腐还臭的玩意儿】
【主播脸好方,是紧张的吗哈哈哈！】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刘强躲在镜头后面,急得直比划口型：吃！快吃！表情！表情夸张点！
我硬着头皮,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黏糊糊、散发着致命气味的霉豆腐。那味道直冲脑门,我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五官扭曲,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呃…这个…闻起来呢…有点…嗯…特别…我努力组织语言,试图形容这难以言喻的气味,有点像…发酵过头的…嗯…袜子混合着…呃…老坛酸菜
【哈哈哈哈！神TM发酵袜子！】
【主播表情过于真实！】
【隔着屏幕都闻到味儿了！快吃快吃！】
在弹幕的起哄和内心剧烈的挣扎下,我闭着眼,心一横,把那块生化武器塞进了嘴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复杂浓烈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咸！鲜！臭！带着一种奇异的发酵感和浓重的霉味！直冲天灵盖！
呕——！生理反应完全不受控制！我猛地捂住嘴,脸憋得通红,眼泪差点飙出来,抓起旁边的水壶就猛灌了一大口！
【哈哈哈哈哈哈！大型翻车现场！】
【主播要yue了！快打120！】
【这反应太真实了！我信了！这玩意儿是真难吃！】
【不,楼上,我觉得主播是演的,太浮夸了！】
【前面的,你来吃一口试试主播这表情,奥斯卡影帝都演不出来！】
直播间瞬间炸了！弹幕刷得飞起！人数开始蹭蹭往上涨！从几十跳到一百多,三百多……礼物特效也开始零星地蹦出来,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小花花、小啤酒。
我灌了大半壶水,才勉强把那股上头的劲儿压下去,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椅背上,生无可恋地看着镜头。
兄…兄弟们…我有气无力地说,这玩意儿…劲儿太大了…我…我好像看到我太奶在向我招手了……
【哈哈哈哈哈哈！太奶召唤术！】
【主播挺住！再来一块！】
【就冲主播这舍命陪君子的劲儿,我下单了！买一罐回去整蛊我室友！】
【我也来一罐！主播同款,要命的那种！】
刘强在镜头后面激动地挥舞着拳头,无声地用口型说：爆了！爆了！稳住！接着唠！
我抹了把脸,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弹幕和缓慢增长的下单提示,再看看桌上那碟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霉豆腐,突然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行吧！反正脸也丢了,人设也崩了（虽然本来也没有）,那就破罐子破摔！真实到底！
行！我撸起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既然家人们这么热情,那我张伟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咱们直播间就叫‘伟哥霉豆腐,专治各种不服！’
想挑战的,下单！想看我翻车的,点个关注！今天,咱们不吃完这碟,不下播！
我拿起筷子,再次伸向那碟深渊料理,表情悲壮中带着一丝豁出去的狰狞……
5
逆袭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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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张小乐在雷霆青训营里,像一块璞玉被精心打磨,迅速绽放出惊人的光彩。他天赋极高,训练又极其刻苦,加上年龄小、反应快、脑子活,很快就成了同期青训生里的佼佼者。教练团队对他赞不绝口,甚至破格让他提前开始接触更高强度的训练赛。
而我的伟哥霉豆腐直播间,在经历了最初的生化危机后,竟然歪打正着地火了！
真实,成了我最大的卖点。我不懂那些花里胡哨的套路,不会喊家人们、宝宝们,也不会吹得天花乱坠。我就是真实地吃,真实地吐槽,真实地被那上头的味道冲击得五官乱飞、眼泪汪汪,然后一边灌水一边跟弹幕插科打诨。
兄弟们,这口下去,我感觉我的灵魂都升华了！离天堂更近了一步！
新来的朋友别害怕,主播还健在！就是可能需要呼叫一下人工呼吸……
啥问我味道这么说吧,吃一口,能让你忘记所有烦恼！因为你会立刻拥有一个新的烦恼——怎么才能把这玩意儿咽下去！
下单的朋友,友情提示：开罐时请远离人群,最好戴防毒面具！后果自负啊！主播只负责卖,不负责售后！
这种自黑式的真诚和毫不做作的翻车现场,反而戳中了很多网友的爽点。大家就爱看我被霉豆腐折磨得欲仙欲死的样子,顺便在弹幕里哈哈哈,发点主播挺住、再来一口之类的鼓励。订单量从最初的几单、几十单,慢慢爬升到几百单。虽然利润不高,但架不住量大,家里的经济压力终于得到了实质性的缓解。我还特意雇了两个手脚麻利的邻居阿姨帮忙打包发货,我那小小的客厅,俨然成了个小型物流中心。
生活似乎终于拨云见日,朝着好的方向狂奔。
一个普通的周末下午,阳光正好。张小乐难得有半天休息,回了家。他个子好像又窜高了一点,穿着雷霆青训营的蓝白队服,精神头十足,眉宇间那份自信和神采,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爸！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一进门,就献宝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印着雷霆队徽的崭新键盘,青训营发的！最新款！机械轴！手感贼好！
我接过那沉甸甸、闪着金属光泽的键盘,心里美滋滋的：哟！不错不错！比你爸这破键盘强多了！我指了指我直播用的那个按键都快磨没了的旧键盘。
那必须的！张小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爸,还有个好消息！教练说,下个月的城市杯新人挑战赛,打算让我替补上场！打辅助位！
真的！我惊喜地差点跳起来,能上场了有工资吗
经济脑瞬间上线。
张小乐嘿嘿一笑：替补上场也有出场费的！虽然不多,但够咱爷俩吃顿好的了！
好小子！出息了！我激动地一拍他肩膀,今晚加餐！爸给你做红烧肉！
我大手一挥,颇有点暴发户的豪气。
张小乐欢呼一声,跑去开他那台宝贝电脑：爸你先忙,我上线打两把训练赛热热手！
客厅里又响起了熟悉的键盘敲击声和游戏音效。我哼着小曲,正准备去厨房大展身手,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本地座机。
喂哪位我心情不错,语气也轻快。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有些迟疑、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女声：
喂是……是张乐爸爸吗我……我是李丽啊。
李丽
这个名字像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我此刻的温暖和喜悦。家长会上那张涂脂抹粉、刻薄鄙夷的脸,那句恶毒的没爹教的野孩子,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那股憋屈和愤怒,时隔多日,依旧鲜明。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声音也冷了下来：哦,赵师母啊。有事
语气疏离得像在跟陌生人说话。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李丽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用一种近乎讨好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张乐爸爸,那个……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嘴欠！我混账！我给你道歉！给张乐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道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拿着手机,没吭声,心里冷笑。这女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果然,李丽见我没反应,语气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哽咽：张乐爸爸,求求你,帮帮我们吧！我们家小凯……就是赵德柱他侄子,也在打那个王者游戏……他……他卡在星耀段位好久了,死活上不去！这孩子天天在家哭,饭也不吃,学也不上,人都快魔怔了！我……我听说张乐现在可厉害了,都进职业队了！能不能……能不能请张乐帮帮小凯,带他打打晋级赛就……就打几局就行！求求你了！看在小凯还是个孩子的份上……
呵。我差点气笑了。求人还求到我儿子头上了当初骂我儿子是野孩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还是个孩子现在知道厉害了
我走到张小乐房间门口,他正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嘴里还快速指挥着队友：对面打野在下！中路小心！辅助跟我反蹲一波！
我捂着手机话筒,直接开了免提,把李丽带着哭腔的哀求清晰地外放出来：
……求求你了张乐爸爸！让张乐帮帮小凯吧！就带他打几局晋级赛！求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行不行……
张小乐操作的动作猛地一顿。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我放在桌角的手机,耳机里队友的呼喊声还在继续：乐神！乐神！人呢反蹲啊！
他迅速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句：稍等,家里有点事。然后利落地摘下一侧耳机,看向我,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爸他询问地看着我。
我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你听到了,你自己决定。
张小乐拿起桌上我给他买的、他最喜欢的辣条包装袋,慢条斯理地撕开,抽出一根红油油的辣条,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他嚼得很慢,似乎在品味,又像是在思考。
电话那头,李丽的哀求还在继续,带着绝望的哭音：……张乐爸爸,我知道错了！以前都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
张小乐终于咽下了那口辣条,舔了舔沾着红油的嘴角。他拿起我放在旁边的手机,凑到嘴边。他的声音透过免提,清晰地传了过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阿姨。他开口了。
电话那头的哭求声戛然而止。
张小乐又咬了一口辣条,嚼了两下,声音混着咀嚼的模糊感,却字字清晰,像小锤子敲在冰块上：
帮你儿子打晋级赛他嗤笑一声,短促而轻蔑,行啊。
李丽那边似乎传来一声惊喜的抽气。
张小乐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让你老公,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先给我爸的直播间,刷十个‘至尊火箭’。记住,是至尊火箭,不是小火箭。刷了,再谈。
啊电话那头,李丽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尖锐,十个至尊火箭！那…那得多少钱！张乐！你…你怎么能……
刷不起张小乐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嘲讽,那算了。阿姨,你老公的段位,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模仿着某种游戏里看低端玩家的语气,太低。只配给我爸刷火箭,不配让我带飞。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嘟…嘟…嘟…的忙音响起,像是对电话那头无声的嘲弄。
张小乐随手把手机丢回给我,仿佛只是处理掉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他重新戴上耳机,对着麦克风,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专注：喂刚说到哪了哦,反蹲是吧来了来了！对面打野肯定在草里！辅助准备给控！
他修长的手指重新在崭新的键盘上跳跃起来,发出清脆悦耳的敲击声。屏幕上的游戏角色在他的操控下灵动地移动、走位、释放技能,一切如行云流水。
我拿着被挂断的手机,站在原地,看着儿子专注打游戏的侧脸。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边。他嚼着辣条,眼神锐利地盯着屏幕,那份从容和淡定,那份理所当然的睥睨,让我这个当爹的,心头百感交集。
酸涩吗有一点。毕竟被那样羞辱过。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暖流和骄傲,从心底深处汹涌澎湃地冲上来,瞬间淹没了所有。像火山喷发,又像寒冬里喝下了一大碗热腾腾的姜汤,从喉咙一直暖到四肢百骸。
这小子……真他妈给我长脸！
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得眼角都有点湿润。我走过去,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精心打理的头发揉成了鸡窝。
臭小子！打完这把赶紧的！爸的红烧肉要糊锅底了！
张小乐头也不回,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含糊地应了一声：知道了爸！马上推完！这波团赢定了！
客厅里,键盘敲击声清脆密集,游戏音效激昂澎湃。厨房里,红烧肉的香气混合着辣条的味道,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小小的、却无比温暖的家。
窗外,夕阳正好,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