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我爱了陆见屿十年,爱得卑微又可怜。
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直到同学会上,他将我堵在墙角,猩红着眼问我：
简知许,你装什么受害者
当初把我真心踩在脚下的人,不是你吗
01
昨天喝多了。
我又梦见你了。
陆见屿。
你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从种满香樟树的街道那头缓缓走来。
我就站在你面前。
我没回头。
你也没看我。
我们就那样直直地错过了。
手机闹钟疯狂地响着。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跳得飞快,额头上全是冷汗。
又是这个梦。
十年了。
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就像我那场盛大又孤独的暗恋。
我拿起手机,点开那个被我置顶,却从来没有发过一条消息的对话框。
黑色的头像,像他的人一样,冷漠又疏离。
朋友圈里空空荡荡,一条横线,隔开了我们整个青春。
闺蜜周念安的电话打了进来。
知许！醒了吗！赶紧起来收拾！
她的声音总是充满活力。
今天高中同学会,你可不能再鸽了啊！
我头痛欲裂。
不去。
为什么不去！你不想见陆见屿吗！
她一句话就戳中了我的死穴。
想吗
我快要想疯了。
可我敢吗
我不敢。
去了又怎么样。我自嘲地笑笑,反正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你不去怎么知道！
周念安恨铁不成钢。
十年了！简知许！你打算就这么算了
算了
怎么能算了。
那是我整个青春里,唯一的光。
我有时候会想。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不断重复相遇,离开,遗忘的过程。
就像,我那么那么地喜欢你。
但你从来都不喜欢我。
然后,我们各奔东西。
再也不见。
电话那头传来周念安的叹息。
地址我发你了,你看着办吧。
对了,听说……陈思瑶也会去。
她刚从国外回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
陈思瑶。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我的记忆里。
她是当年唯一能站在陆见屿身边,和他谈笑风生的女孩。
也是我所有自卑的源头。
挂了电话。
我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忽然就笑了。
简知许。
你怕什么呢
你已经输得一无所有了。
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去。
为什么不去。
就算只是再看他一眼。
远远地看一眼。
也够了。
02
我还是去了。
推开包厢门的时候,里面已经非常热闹了。
曾经熟悉的脸庞,在酒精和时间的催化下,都带上了几分世故的陌生。
哟！这不是咱们的学霸简知许吗！
有人高声喊道。
我尴尬地笑了笑。
我的目光,像不受控制的雷达,飞快地在人群里搜索。
然后,我看见了他。
陆见屿。
他就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和十年前一样。
周围是喧闹的人群,他却像身处另一个安静的世界。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侧脸的线条依旧锋利。
他只是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偶尔滑动一下屏幕,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
十年。
他好像一点都没变。
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变得更加冷峻,更加……让人不敢靠近。
知许！这里！
周念安冲我招手,把我拉到她身边坐下。
我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坐姿僵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看见没,就那个死样子。
周念安凑到我耳边小声吐槽。
跟谁都欠他八百万似的。
十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没说话。
只是贪婪地,用眼角的余光,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他的轮廓。
他好像感觉到了我的视线。
忽然抬起头,朝我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我迅速地别开了视线！
身体僵得像一块石头！
完了。
他肯定看见了。
他会怎么想我
会不会觉得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像个甩不掉的偷窥狂
简知许,好久不见。
一个娇俏又带着一丝傲慢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头。
是陈思瑶。
她穿着昂贵的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手里端着一杯红酒。
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是啊,好久不见。
我扯了扯嘴角。
听说你回国了。
嗯,回来看看。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角落里的陆见屿。
毕竟,有些人和事,还是放不下。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是啊。
她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宣布自己的放不下。
而我,连看他一眼,都像是犯了罪。
0ator.
03
你还是老样子。
陈思瑶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一点都没变。
我不知道她说的老样子是指什么。
是指我依旧穿着普通的白T恤和牛仔裤。
还是指我依旧……上不了台面。
我笑了笑,没接话。
和她争辩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见屿！
陈思瑶忽然提高了音量,朝着角落喊了一声。
那语气里的亲昵,毫不掩饰。
过来一下,我给你介绍个老同学。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周念安在桌子底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陆见屿闻声,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陈思瑶,然后,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一瞬间。
我感觉整个包厢的空气都被抽干了。
他的眼神,很冷。
比十年前任何一次,都冷。
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看不见一丝波澜。
也没有任何温度。
他站了起来。
迈开长腿,一步一步地,朝我们这边走来。
我的心脏随着他的脚步,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着胸腔。
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很高。
走到我面前时,一片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我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点淡淡的烟草味。
混合着他独有的,清冷的气息。
介绍什么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
他的目光,根本没有在我身上停留。
他是在问陈思瑶。
这是简知许啊。
陈思瑶笑得灿烂,挽住了他的手臂。
你不记得了吗当年坐在你前桌的那个。
特别安静的那个女孩。
安静
我当年只是自卑到不敢说话而已。
陆见屿的视线,终于,像施舍一样,落在了我的身上。
只一秒。
就移开了。
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哦。
只有一个字。
哦。
像一把钝刀,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地割了一刀。
原来。
他真的不记得我了。
又或者,他从来,就没把我放进过眼里。
也是。
他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
而我,只是躲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他凭什么要记得我
我所有的故作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04
你们聊,我去下洗手间。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再多待一秒,我怕我会当场哭出来。
我冲进洗手间,用冷水一遍遍地泼着自己的脸。
冰冷的液体让我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圈泛红,狼狈不堪的自己。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简知许,你真是个废物。
周念安跟了进来。
你没事吧
她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摇摇头。
我没事。
就是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像个跳梁小丑。
他就是个混蛋！
周念安气得不行。
装什么失忆！他当年明明……
她话说到一半,又突然停住了,眼神有些闪躲。
当年明明什么
我追问。
没什么！
周念安飞快地岔开话题。
反正你别想太多！那种狗男人,不值得！
我知道她在安慰我。
可有些事情,不是一句不值得就能轻易放下的。
那是我用整个青春,一笔一划刻在心上的人啊。
我们在洗手间待了一会儿。
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才重新走回包厢。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起哄的声音。
亲一个！亲一个！
思瑶,这可是你说的啊！玩游戏输了就要亲陆见屿一下！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透过虚掩的门缝,我看见陈思瑶满脸娇羞地站在陆见屿面前。
而陆见屿,依旧坐在沙发里。
他没有推开她。
也没有说话。
只是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就那么看着她。
那是一种默许。
是一种纵容。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只看见,陈思瑶慢慢地俯下身。
她的红唇,离陆见屿的侧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猛地转身,发疯一样地往外跑。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只想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知许！
周念安在后面追我。
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往下掉。
模糊了我所有的视线。
十年了。
我骗了自己十年。
我总以为,只要我等得够久,他总会回头看我一眼。
我总以为,我们之间,只是错过,只是遗憾。
现在我才明白。
我们之间,隔着的,从来都不是时间和距离。
而是,他从未有过的心动。
他心里,早就有人了。
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05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直到腿脚发软,再也跑不动了,才停下来。
我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却吹不干我滚烫的眼泪。
手机响了起来。
是周念安。
我划开接听,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知许,你跑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念安……
我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我好难受。
我真的好难受。
你别哭啊！
周念安在那头也快急哭了。
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找你！
我环顾四周,报了个模糊的位置。
挂了电话,我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
放声大哭。
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孩。
我把十年来的委屈,不甘,和心痛,全都哭了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一双黑色的,价值不菲的皮鞋,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愣了一下。
缓缓地抬起头。
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是他。
陆见屿。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包厢里,和陈思瑶……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眼泪还挂在脸上,看起来一定狼狈极了。
我慌乱地想用手背擦掉,却被他抢先一步。
他蹲了下来。
高大的身躯,就这么屈尊降贵地蹲在我面前。
他伸出手,拇指轻轻地,擦过我的脸颊。
他的指腹,带着一点薄茧,有点粗糙。
动作却很轻。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完全忘记了反应！
他的眼神,依旧很冷。
可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好像又藏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像愤怒。
又像……失望。
简知许。
他开口了,声音又低又哑。
哭什么
不就是没亲上么。
你就这么希望我亲她
我愣住了。
他……他在说什么
什么叫没亲上
你……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嘲讽。
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
力道很大,捏得我生疼。
十年了。
你装得不累吗
我彻底懵了。
装
我装什么了
我明明……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挣扎着,想推开他。
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听不懂
他冷笑一声,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能将我冻僵。
好。
那我提醒提醒你。
他的脸,猛地向我靠近。
近到我能清晰地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和他眼底翻涌的,骇人的风暴。
简知-许。
他一字一顿,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当初在毕业典礼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告诉我『你别再来烦我了,我嫌恶心』的人。
是你吧
轰——！
我的大脑,像被一颗炸弹,炸得粉碎！
一片空白！
06
毕业典礼……
什么毕业典礼
我……我说过这种话吗
我的记忆,像一台卡了壳的老旧放映机。
开始疯狂地闪回一些破碎的,模糊的片段。
毕业那天。
穿着学士服的,兴奋的人群。
燥热的空气。
震耳欲聋的音乐。
还有……
还有陆见屿。
他好像……确实找过我。
他站在操场边的香樟树下。
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他叫我的名字。
简知许。
我当时在干什么
我……我好像和陈思瑶在一起。
陈思瑶拉着我的手,笑得很甜。
她对我说：
知许,你不是一直想摆脱陆见屿吗
他就是个阴沉的怪人,总是缠着你,多烦啊。
你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
这样他以后就不会再来烦你了。
我……我信了她的话。
因为那时候,所有人都说,陆见屿是个怪人。
他孤僻,不合群,眼神总是冷冰冰的。
只有陈思瑶,是唯一愿意接近他的人。
而我,因为座位在他前面,成了他为数不多会说话的对象。
他会问我借橡皮。
会问我题目。
会在我值日扫地的时候,一声不吭地帮我倒掉垃圾。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骚扰我。
连我自己,都快要这么以为了。
因为陈思瑶总是好心地提醒我：
知许,你离他远一点,他这个人很危险的。
你看,他又在看你了,真可怕。
于是,在那个燥热的下午。
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
我走向了陆见屿。
他看到我走过去,眼睛里好像……有光。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
那是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盒子。
我没有接。
我说了什么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陆见屿,你别再来烦我了。
我嫌恶心。
我记得。
我全都记起来了！
他脸上的光,瞬间就熄灭了。
他手里的盒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周围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哄笑声。
陈思瑶站在不远处,冲我得意地笑了。
而我,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我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没有看他被我踩得粉碎的,那颗滚烫的,少年人的真心。
怎么会……
怎么会是这样……
想起来了
陆见屿冰冷的声音,将我从地狱般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他的手,还捏着我的下巴。
眼神里的嘲讽,变成了滔天的恨意。
简知许。
你现在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是演给谁看
演给我看吗
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我浑身发抖,抖得像秋风里的一片落叶。
牙齿都在打颤。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
原来不是我不喜欢你。
是你喜欢我。
是我,亲手推开了你。
我弄错了。
我把一切都弄错了！
我以为我暗恋了你十年。
我以为我爱而不得。
我以为我们是遗憾,是错过。
到头来……
到头来,我才是那个罪人！
我才是那个,把他伤得最深的人！
难怪。
难怪他看我的眼神那么冷。
难-怪他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起。
难怪周念安总是欲言又止。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
只有我。
只有我这个罪魁祸首,像个傻子一样,活在自己编织的,悲情的谎言里！
还自以为深情！
对……对不起……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不是故意的
陆见屿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简知许,你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虚伪。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想抹掉一切吗
他松开我。
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眼神里,只剩下彻骨的寒冷和厌恶。
收起你那套可怜兮兮的把戏吧。
我看着,也嫌恶心。
说完。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留下我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荡荡的躯壳。
恶心。
他说,他看着我,也嫌恶心。
和我当年,对他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原来,报应,真的会来。
07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好像是周念安把我送回来的。
她一直在跟我说话,但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只回荡着陆见屿那句话。
我看着,也嫌恶心。
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一夜。
不吃不喝,不动也不睡。
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向我扑来。
那些被我刻意遗忘,或者说,被我用暗恋这个谎言,强行篡改过的记忆,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
我想起来了。
高一那年,我生理期,肚子疼得在桌子上趴着。
是他,默默地去小卖部,给我买了一杯热乎乎的红糖姜茶,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塞进了我的抽屉里。
我还以为是周念安买的。
我想起来了。
运动会上,我跑八百米,跑到一半就体力不支。
是他,在终点线,不顾别人的眼光,第一个冲上来扶住了我。
而我,却因为陈思瑶一句他想占你便宜,狠狠地推开了他。
我想起来了。
晚自习停电,教室里一片漆黑和混乱。
是他,用他那台老旧的手机,为我照亮了回家的路。
一直送到我家楼下。
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进了黑暗里。
还有毕业那天。
掉在地上的那个盒子。
后来,周念安偷偷捡了回来,告诉我是陆见屿送我的毕业礼物。
我打开了。
里面是一支很漂亮的钢笔。
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
上面是他的字,苍劲有力。
写着：
简知许,毕业快乐。
还有……我喜欢你。
那张卡片,被我扔了。
连同那支钢笔,一起被我扔进了垃圾桶。
因为陈思瑶告诉我,陆见屿给班里每个女生都送了。
这是他广撒网的手段。
我怎么……
我怎么能这么蠢！
我怎么能,把一个少年最纯粹,最炽热的真心,践踏得如此彻底！
我甚至……
我甚至还把这一切都忘了！
我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害者,沉浸在自以为是的悲伤里,悼念着一场根本就不存在的暗恋！
简知许。
你才是那个,最可恶,最该死的人！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冲到书桌前。
我发了疯似的翻箱倒柜。
终于,在一个积满灰尘的旧铁盒里,找到了那支钢笔。
它还好好的。
只是笔尖,因为摔过,已经歪了。
就像我们之间,再也无法修复的关系。
我握着那支笔,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因为,无尽的,铺天盖地的,悔恨。
08
我必须去找他。
我必须跟他道歉。
哪怕他永远不会原谅我。
我也要告诉他,当年的我,到底有多混蛋,多愚蠢。
我给周念安打电话。
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念安,你知不知道陆见屿现在住在哪儿
周念安沉默了很久。
知许,你……你都知道了
嗯。
对不起,我……我早就该告诉你的。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当年看你那么讨厌他,我以为……我以为你真的不喜欢他。
后来你又忘了,我怕提起来,你又难过……
不关你的事。
我打断她。
是我自己蠢。
你把他的地址给我吧。
周念安叹了口气,把地址发给了我。
一个很高档的小区。
也是,以他现在的能力,住在这种地方,一点也不奇怪。
他和我们,早就不在一个世界了。
我换了身衣服,甚至还化了个淡妆,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可镜子里的人,依旧面如死灰。
我打车去了他家。
站在那栋戒备森严的公寓楼下,我却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我能跟他说什么呢
说对不起
说我当年是被陈思瑶骗了
他会信吗
就算信了,又有什么用
伤害已经造成了。
迟来的道歉,比草还轻贱。
我就在楼下,从白天,一直站到黑夜。
像一尊望夫石。
只不过,我等的,是一个被我亲手推开的人。
晚上十点多。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地下车库。
我看清了车牌号。
是他的车。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几乎是跑着冲向电梯口。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我按下了开门键。
电梯里。
只有他一个人。
他看到我,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只有化不开的,冰冷的厌恶。
你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
我……
我看着他,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电梯里空间狭小,他强大的压迫感,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说过,别再让我看到你。
他按下了关门键,根本不想让我进去。
我急了,用手挡住了即将关闭的电梯门。
陆见屿！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冷冷地看着我。
我不想听。
滚。
一个字。
像一把利刃,刺穿了我最后一点自尊。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就五分钟！
我几乎是在哀求他。
求你了！就给我五分钟！
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度的不耐烦。
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按着关门键的手。
往后退了一步。
算是默许了。
我走进电梯。
站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低着头,不敢看他。
电梯缓缓上升。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09
电梯到了他住的楼层。
叮。
门开了。
他率先走了出去,没有等我,也没有回头。
径直走到自己家门口,输密码,开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就好像,我只是一个透明的,不存在的空气。
我跟在他身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站在他家门口,局促不安。
他开了门,却没有请我进去的意思。
他就靠在门框上,双臂环胸,冷冷地看着我。
五分钟。
现在开始计时。
他的家,装修是极简的冷淡风。
黑白灰三色,和他的人一样。
没有一丝多余的色彩和温度。
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对不起。
陆见屿,真的……真的对不起。
我的声音在发抖。
当年的事,是我错了。
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不该……不该那样对你。
我那时候……太蠢了,我被陈思瑶骗了,她说……
够了。
他冷冷地打断我。
简知许,你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他的眼神里,全是讥诮。
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这是你惯用的伎俩,不是吗
我愣住了。
我没有！
我没有推卸责任！我知道主要是我自己的错！
我只是想告诉你……告诉你原因……
原因
他笑了。
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嘲讽。
原因重要吗
重要的是,你做了。
重要的是,我信了。
重要的是,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了整整三年！
他的情绪,第一次有了这么大的波动。
他眼底的冰层,裂开了一道缝。
露出了底下,被压抑了十年的,滔天的怒火和伤痛。
你知道吗,简知许。
他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你。
我曾经以为,你和那些肤浅的人不一样。
我以为你安静,善良,纯粹。
结果呢
结果你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更虚伪,更残忍！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砸得我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我送你的红糖水,你倒了。
我扶你的手,你打开了。
我为你照亮的路,你避开了。
我送你的钢笔,你扔了。
我写给你的那句『我喜欢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恶心透了
他赤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我。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受伤的野兽。
我崩溃了。
我再也撑不住了。
我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支笔我没有扔……我留着……我一直留着……
我的哭声,听起来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所有的解释,在既定的伤害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
留着
他自嘲地笑了。
留着干什么
留着提醒自己,当年是怎么羞辱一个喜欢你的傻子的吗
他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我的距离。
眼里的波澜,又重新被冰封了起来。
他恢复了那副冷漠疏离的样子。
好像刚才那个情绪失控的人,根本不是他。
五分钟到了。
他下了逐客令。
你可以走了。
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他就要关门。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死死地抵住了门。
陆见屿！
我哭着喊他的名字。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说出了那句,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话。
重新开始
凭什么
我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
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的平静。
像一片死海。
简知许。
他轻轻地说。
晚了。
太晚了。
那个喜欢你的陆见屿,早在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就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
他的手,用力一推。
门,在我面前,被重重地关上了。
砰——！
一声巨响。
隔绝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最后一丝可能。
10
我被关在了门外。
也像是,被关在了他心门之外。
永永远远。
我沿着墙壁,无力地滑落在地。
眼泪流干了,心里却空得可怕。
我知道。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彻底结束了。
那个喜欢我的陆见屿,已经死了。
是我亲手杀死的。
我甚至,连他的葬礼,都迟到了十年。
我在他门口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双腿麻木,浑身冰冷。
直到走廊的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
我才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站起来,离开。
回到家。
我把那支歪了笔尖的钢玩了。
我把它放在我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我要看着它。
我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到底犯了多大的错,错过了多好的一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辞了职。
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开始写日记。
用那支已经写不出字的钢笔,在白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划下那些我欠他的,迟到了十年的爱意。
我写我第一次注意到他。
是在高一的开学典礼上。
他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穿着白衬衫,站在阳光下,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时候,我就心动了。
我写我每次偷看他。
看他打篮球时,汗水划过下颌的弧度。
看他解数学题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看他靠在窗边,安静看书的侧脸。
我写我那些,说不出口的,卑微又胆怯的喜欢。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
写我为什么会相信陈思瑶的鬼话。
因为她那么优秀,那么漂亮,她站在他身边,那么般配。
而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我觉得,他不可能喜欢我。
所以我宁愿相信,他是在骚扰我,也不敢相信,他是在喜欢我。
这是一种可悲的,自卑的,自我保护。
我写了厚厚的一本。
写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我后来,在悔恨中,一点点幻想出来的。
我联系了周念安。
我想见陈思瑶。
我要当面问清楚。
当年,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11
我和陈思瑶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她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端着咖啡,姿态优雅。
找我什么事
她开门见山。
我想问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
当年,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告诉我,陆见屿在骚扰我
为什么要怂恿我,去对他说那些话
陈思瑶愣了一下。
随即,她笑了。
笑得有些轻蔑。
简知许,你现在来问我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而且,这重要吗
重要！
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收敛了笑容。
好吧。
她放下咖啡杯,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那我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他。
我从高一,就喜欢他。
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睛里,只有你。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凭什么
陈思瑶的眼神,变得有些扭曲和嫉妒。
你凭什么
你那么普通,那么不起眼,那么无趣！
他凭什么喜欢你,不喜欢我
我不甘心。
所以,我只能用那种办法,让他对你死心。
我只是没想到……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怜悯。
你居然真的那么蠢。
蠢到,连一个人是喜欢你,还是讨厌你,都分不清楚。
她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
剖开了我血淋淋的现实。
是啊。
我就是这么蠢。
蠢得无可救药。
那你呢
我红着眼问她。
你得逞了吗
他后来,喜欢上你了吗
提到这个,陈思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她咬着牙。
没有。
那个傻子。
自从那天以后,他就再也没对任何一个女孩笑过。
他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了。
我追了他那么多年,他连一个正眼都没给过我。
他心里,一直恨着你。也……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
也一直……忘不掉你。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简知许。
陈思瑶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
语气里,居然没有了之前的敌意,只剩下一种同为失败者的萧索。
我们都输了。
我们都输给了,你当年的那句『我嫌恶心』。
那句话,不仅杀死了他,也杀死了我们所有人。
说完,她站起身,拎起包。
言尽于此。
以后,别再找我了。
她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咖啡馆里,哭得像个傻子。
12
见了陈思瑶之后。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这里有太多关于我和他的回忆。
好的,坏的。
真实的,虚假的。
再待下去,我会疯的。
我把那本写满了字的日记本,装进一个牛皮纸袋里。
还有那支,被我修好了笔尖的钢笔。
我把它们,一起寄给了陆见屿。
没有署名。
但我知道,他会知道是我。
寄件人地址,我写的是我老家的地址。
一个很远很远的小镇。
做完这一切。
我拖着行李箱,登上了离开的火车。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包括周念安。
我想,一个人,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收到了陆见屿的短信。
只有两个字。
收到。
我看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回了他一条短信。
也是我,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
陆见屿,对不起,还有……再见。
这一次,换我来说,再也不见。
祝你,以后,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忘了我吧。
发完,我把他的手机号,微信,所有联系方式,全都删得一干二净。
然后,我关了机。
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我知道。
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地,翻开了新的一页。
只是这一页,写满了遗憾。
【五年后】
13
小镇的生活,很安逸。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
每天整理书籍,煮咖啡,招待稀稀拉拉的客人。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我的心,也像一潭死水。
再也没有起过任何波澜。
我以为,我会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直到那天。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推开了书店的风铃门。
叮铃铃——
清脆的声响。
我正低头整理一本旧书。
听到声音,我习惯性地抬起头,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欢迎光……
我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是他。
陆见屿。
他瘦了些,也黑了些。
穿着简单的风衣,站在门口。
风尘仆仆。
眼神,却不再是五年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而是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深沉的,复杂的情绪。
他就那么看着我。
看了很久很久。
我的大脑,又一次,一片空白。
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来干什么
他朝我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
和我记忆里,同学会上,他走向我的那次,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里,没有了压迫。
只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我们之间,只隔着一个柜台的距离。
我能闻到他身上,风的味道。
好久不见。
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狼狈地点了点头。
你的书……
他指了指地上的书。
我才如梦初醒,慌乱地弯腰去捡。
他也同时弯下了腰。
我们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一起。
像触电一般！
我猛地缩回了手！
他也顿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捡起了那本书,放在了柜台上。
书的封面,是一片深蓝色的,孤独的海洋。
书名是,《错过》。
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
你……
你……
我们又同时开口。
然后又同时停下。
他看着我,忽然低低地笑了。
你先说。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来找你。
他回答得,很直接。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找我……干什么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
那本日记,我看了。
每一页,都看了。
那支笔,我也收到了。
我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简知许。
他叫我的名字。
声音,很轻,很轻。
当年,是我不对。
我不该……那么对你。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他在说什么
他居然在跟我道歉
该道歉的人,明明是我啊！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我急切地反驳。
全都是我的错！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尽的温柔和疼惜。
那种眼神,我只在十年前,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眼里,见过。
我们都有错。
他说。
我错在,太骄傲,不懂得沟通。
你错在,太自卑,不敢去相信。
我们……就这么错过了十年。
所以……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底,像是有星光在闪烁。
我不想再错过下一个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了。
简知许。
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
里面是一枚,很简单的,戒指。
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这一次,我们不回头,也不错过。
我们就,一直往前走。
好不好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这一次,不是因为悔恨,也不是因为悲伤。
而是因为,失而复得的,巨大的,狂喜。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和坚定。
我拼命地,拼命地点头。
泣不成声。
好。
他笑了。
像冰雪初融,春暖花开。
他绕过柜台,走到我身边,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个迟到了十年的拥抱。
温暖,而又踏实。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我知道。
那个喜欢我的陆见屿,没有死。
他只是,在等我。
等我找到回家的路。
原来,人生,不只是相遇,离开,和遗忘。
人生,也可以是,重逢,拥抱,和地久天长。
只要,你还愿意回头。
只要,他还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