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庆功宴上的暗涌
庆功宴的场子,热得能蒸桑拿。
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空气里全是香槟的味儿,甜腻腻的,混着高级香水,还有股子……钞票烧起来的焦糊感反正陈默鼻子有点痒。他缩在角落,屁股底下昂贵的丝绒椅子硌得慌。真皮不如他那把二手市场淘来的电脑椅得劲儿。
苏晚在人群正中央。
那身红裙子,像团烧着的火。她端着酒杯,笑得见牙不见眼,跟那个秃了顶但据说能量贼大的投资人老张碰杯。周围一圈人,脸上都堆着笑,褶子能夹死苍蝇。恭喜声、奉承话,嗡嗡嗡的,比楼下KTV的劣质音响还吵。
陈默低头,手指在磨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抠了抠。有点油点子,昨晚吃烧烤溅的。
默默！
苏晚的声音穿透噪音,带着点微醺的甜腻。她像只花蝴蝶似的飘过来,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声儿,但那股子老子今天登基了的气势扑面而来。躲这儿干嘛来,跟张总喝一个！咱家的大功臣！
她亲昵地挽住陈默的胳膊,力气不小,把他从那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里硬生生薅了出来。灯光唰一下全打在他身上。
陈默感觉自己像被拖上解剖台的青蛙。皮肤有点刺挠。
张总,这就是我男朋友,陈默！
苏晚声音拔高八度,带着炫耀,我们‘星辰科技’能有今天,他可是幕后英雄！当初服务器三天两头崩,全靠他通宵守着！
老张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在陈默身上扫了一圈。从头到脚。洗得快透明的T恤,那条一看就穿了八百年的破洞牛仔裤,脚上那双刷得发白的帆布鞋。老张嘴角咧开一个弧度,挺客气,但眼神里那点东西,陈默太熟了。
那叫就这
哦陈先生,年轻有为啊！
老张伸出手,手指头胖乎乎的,戴着个金灿灿的大戒指,在哪高就也是咱互联网圈的
陈默的手跟他碰了一下,冰凉,汗津津的。他嗓子有点干：呃……自由职业。接点零活,写写代码啥的。
自由职业好啊！灵活！
老张收回手,拿起旁边侍者盘子里的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那动作,行云流水。他转向苏晚,笑容更盛,苏总,你这眼光真是……啧,独特！男朋友一看就是……嗯,踏实人！搞技术的就是这样,低调！内秀！
苏晚没听出弦外之音,或者说,她今天高兴,自动过滤了。她笑得跟朵怒放的霸王花似的,用力拍了拍陈默的背：那是！我家默默最好了！没有他,我早撑不住了！
陈默被她拍得往前一跄,差点把旁边一个端着鱼子酱的侍应生撞翻。
角落里传来几声压得极低的嗤笑。像针,扎耳朵。
陈默抬眼扫过去。苏晚那个闺蜜林薇薇,正跟旁边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伴咬耳朵,眼神瞟着他,毫不掩饰的讥诮。那嘴型,陈默不用猜都知道：软饭男、吃相难看。
他收回目光,端起桌上自己那杯没动过的香槟。气泡都快死光了,黄澄澄的液体,看着像尿。他仰脖子,一口闷了。齁甜,还有点苦。
一股气儿顶着肺管子往上冲。
操。
这破地方,这破气氛,这破人。
他受够了。
苏晚还在跟老张热聊,红光满面,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对方锃亮的脑门上了。陈默看着她神采飞扬的侧脸,心里那点犹豫,被这杯劣质香槟彻底浇灭了。
他放下空杯子。玻璃磕在大理石桌面上,当啷一声脆响。
2
分手宣言
不算大,但在苏晚和老张说话的间隙里,显得特别突兀。
苏晚和老张都顿住了,扭头看他。
周围的嗡嗡声也诡异地低下去一截。好几道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等着看热闹的,齐刷刷钉在他身上。
陈默吸了口气。空气里的香槟味儿和香水味儿混合着,有点恶心。
他开口,声音不大,甚至有点哑,但足够让周围一圈人听清楚：
苏晚。
苏晚脸上的笑容还僵着,眼神有点茫然：嗯默默,怎么了
陈默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头还映着水晶灯的光,全是志得意满。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把最后那点黏糊糊的犹豫咽下去。
我们分手吧。
声音落下去。
像颗哑炮。
没炸开。
但整个宴会厅,瞬间死寂。
香槟塔还在往上冒着小气泡,侍应生手里的托盘微微倾斜,背景音乐不知疲倦地循环着某首钢琴曲的舒缓调子。
但这些声音,此刻都成了真空里的背景板。
所有的焦点,所有的空气,都被抽干了,压缩在那个角落,压缩在陈默和苏晚之间。
苏晚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红裙子的颜色衬得她脸白得像刚刷的墙。她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着,那表情,像是看见外星人开着拖拉机在她家客厅跳广场舞。
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飘忽得像从外太空传回来的信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
旁边老张的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他下意识扶了扶,三角眼里全是活见鬼的震惊,嘴巴无声地开合了两下,没发出声。
死寂只维持了不到三秒。
嗡——
像捅了马蜂窝。
卧槽
分……分手今天
疯了吧这男的苏总身家都过亿了！
怕不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操,年度迷惑行为大赏！
我他妈是不是喝多了出现幻听了
议论声轰然炸开,比刚才的奉承喧闹一百倍。音量失控,充满了整个空间,震得水晶吊灯仿佛都在抖。无数道目光,带着巨大的问号、惊叹号、还有赤裸裸的这傻逼是谁的鄙夷,像探照灯一样打在陈默身上。那些眼神,滚烫,带着刺,要把他扒皮抽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牌子的浆糊。
陈默站着。背挺得有点僵,像根被强行掰直的旧弹簧。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扎在背上。他没看苏晚,也没看那个秃顶的老张,更没看周围那些表情精彩得像调色盘的宾客。
他目光有点飘,落在远处墙上一幅巨大的抽象画上。扭曲的线条和色块,看不懂,但至少比眼前这些人脸纯粹点。
3
苏晚的愤怒
苏晚终于从震惊的泥潭里挣扎出来一点。她猛地往前一步,高跟鞋踩得地毯陷下去一个坑,一把抓住陈默的小臂。指甲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掐得他肉疼。她的声音拔高了,尖利得盖过了一部分噪音,带着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陈默！你他妈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她用力摇晃着他,红裙子的肩带滑下来一点都没顾上,今天！在我庆功宴上！你发什么神经！
陈默被她晃得有点烦。他用了点力气,把自己的胳膊从她铁钳似的手指里抽出来。动作不算粗暴,但很坚决。
意思就是,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但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砸进沸水里,分手。现在,立刻,马上。
他顿了顿,目光第一次,平静地落在苏晚那张惨白又愤怒的脸上。她眼里的光碎裂了,只剩下震惊和受伤的茫然,像被主人突然抛弃在雨里的小狗。陈默心里某个角落被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有点酸胀。但他很快把那点感觉压下去。
你成功了,苏晚。
他看着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明天要下雨,恭喜。真的。
他甚至扯了一下嘴角,想挤出个笑,结果比哭还难看。我这块绊脚石,也该挪挪地儿了。
说完,他再没看任何人。转身。
动作干脆利落,甚至没管自己刚才坐的椅子上还搭着他那件洗得发灰的旧连帽衫。
他就穿着那件印着褪色动漫logo的T恤,顶着满场能把人烤化的目光和能把耳膜震碎的议论,一步步穿过人群自动让开的一条缝隙。
香槟塔在他旁边晃了晃,没倒。
高跟鞋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很急,带着怒火,踩在地毯上闷闷的响。
陈默！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明白！
苏晚的声音撕裂了背景的嘈杂,带着哭腔和歇斯底里的前兆。
陈默脚步没停。甚至没回头。
他能想象苏晚现在的样子。精心准备的胜利时刻,被自己亲手砸得稀巴烂。愤怒,委屈,不解,可能还有那么一点点……伤心他逼自己不去想。
他推开了宴会厅那扇厚重的、镶着金边的门。
外面走廊的冷气呼一下扑在脸上,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真他妈爽。
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里面那个光怪陆离、喧嚣刺耳的世界隔绝。最后一丝奢靡的暖风拂过他的后颈,随即被中央空调强劲的冷气取代。
清净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自己帆布鞋踩在光洁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轻微哒、哒声。
电梯镜面映出他此刻的尊容。头发被刚才苏晚抓得有点乱,像被台风扫过的鸟窝。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神有点空,带着点熬夜过度的疲惫和……解脱
挺好。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
电梯下行,数字飞快跳动。
叮——
门开。
一楼大堂。灯火通明,光可鉴人。巨大的旋转门外,城市的霓虹像打翻了的颜料桶,泼洒在沉沉的夜色里。闷热的夏夜气息混着尾气的味道涌进来。
陈默深吸一口这熟悉又有点呛人的城市味道,抬脚就往外走。
陈先生！陈先生请留步！
一个穿着酒店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大堂经理小跑着追了上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焦急。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陈默那件被遗忘在椅子上的旧连帽衫。
您的衣服！
经理把衣服递过来,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嫌弃,好像那衣服是什么生化武器。他压低声音,带着点规劝的意味,苏总她……好像很生气。您看要不要……上去再好好谈谈今天毕竟是苏总的大日子,这闹的……
陈默一把抓过自己的衣服,胡乱往胳膊上一搭。布料蹭过皮肤,粗糙,还有点汗味。他自己的味儿。
谈
陈默挑眉,看着这位操碎了心的经理,谈什么谈分手费吗
他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跟你们苏总说,不用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经理那张写满你丫不识抬举的脸。
哥们儿我净身出户,啥都不要。
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晚上吃啥,哦,对了,
他像是刚想起来,补充道,那破公寓的钥匙,我扔茶几上了。让她换把锁吧,省得看见心烦。
说完,他再没理会经理那副吞了苍蝇的表情,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旋转门走去。
玻璃门无声地旋转,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热浪卷入。陈默一头扎了进去。
手机在裤兜里震得腿麻。
掏出来一看。
好家伙。
微信未读消息：99+。
微博私信：99+。
未接来电：一串陌生号码,夹杂着几个眼熟的名字,比如王胖子。
陈默拇指在屏幕上划拉几下,直接开了飞行模式。
世界彻底清净。
他站在酒店门口巨大的罗马柱阴影下,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一根叼上。打火机咔哒一声,橘红色的火苗跳起,映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烟雾刚吸进去半口,还没来得及吐。
喂！陈默！你个傻逼玩意儿！
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从旁边停车场炸开。
陈默叼着烟,慢悠悠转头。
苏晚那个铁杆闺蜜林薇薇,踩着恨天高,像只愤怒的斗鸡,杀气腾腾地朝他冲过来。她精心打理的波浪卷发有点乱,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扭曲的表情。手里还攥着个亮闪闪的小手包,看样子是追出来的。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林薇薇冲到跟前,高跟鞋的细跟几乎要戳进陈默那双帆布鞋里。她仰着头,手指头差点戳到陈默鼻子尖,唾沫星子混合着浓烈的香水味喷了他一脸,晚晚今天什么日子！你搞这出！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
陈默往后仰了仰头,避开她的生化攻击,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霓虹灯光下袅袅散开。
林薇薇,
他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烟熏过的沙哑,你口红沾牙上了。
林薇薇下意识地闭嘴,舌头舔了一下门牙,随即反应过来,脸更黑了：少他妈给我转移话题！陈默我告诉你,晚晚对你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她累死累活打拼,图啥还不是想给你个更好的未来！你倒好！在她人生最高光的时刻,给她心窝子里捅刀子！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
她越说越激动,胸脯剧烈起伏,手包在她手里被捏得嘎吱响。
哦。
陈默弹了弹烟灰,表情没变,说完了
林薇薇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得直翻白眼,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好！好你个陈默！装！接着装！你以为你演偶像剧呢还‘她成功了我该离开了’放屁！我看你就是被晚晚踹了,拉不下脸,故意选今天整这出恶心人！给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找补！呸！软饭硬吃,你算什么东西！
陈默看着她唾沫横飞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把最后一口烟吸完,烟屁股精准地弹进几步开外的垃圾桶。
随你怎么想。
他耸耸肩,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不过林薇薇,你这身裙子挺好看,就是吧……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她胸口扫了一眼。
林薇薇下意识地低头。
拉链好像开了点。
陈默慢悠悠补上。
啊！
林薇薇尖叫一声,慌忙转身,手忙脚乱地去摸后背的拉链。等她确认拉链完好无损,再愤怒地转回头时,陈默的身影已经快消失在街角昏黄的路灯光晕里了。
陈默！你王八蛋——！！！
尖利的诅咒追着他,很快被城市的夜风吞没。
陈默没回头,只是抬起手,随意地挥了挥,算作告别。
4
城中村的宁静
告别这操蛋的一切。
路边的烧烤摊烟雾缭绕,孜然辣椒面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孔。陈默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老板！二十串羊肉,俩大腰子,一打冰啤！
他一屁股坐在油腻腻的小马扎上,塑料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好嘞！稍等！
光着膀子、脖子上搭条毛巾的老板嗓门洪亮,手里的肉串在炭火上滋啦作响,溅起油星。
手机震动终于消停了。陈默划开屏幕,忽略掉那堆99+的轰炸,直接点开微信置顶那个备注为王胖子的聊天框。
里面躺着两条新消息,时间就在几分钟前。
王胖子：【卧槽卧槽卧槽！默哥！惊天大瓜！苏女王庆功宴被甩了真的假的！我朋友圈都炸了！说你小子干的！】
王胖子：【哥！亲哥！你是我唯一的哥！你咋想的啊！那可是行走的印钞机啊！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快回话！急死老子了！】
陈默手指头在屏幕上戳得飞快。
【真的。我干的。】
【印钞机硌得慌,坐着屁股疼。哥换地方了。】
【别BB,老地方撸串,来不来不来我全造了。】
消息刚发出去没几秒,王胖子的电话就飚过来了。
陈默接起,开了免提,把手机往油腻的小桌板上一扔。
我——操——啊——！！！
王胖子那破锣嗓子带着破音,震得手机喇叭嗡嗡响,差点把刚端上来的啤酒瓶震倒,陈默！陈大爷！陈祖宗！你他妈……你他妈真把苏晚给甩了！在人家估值破亿的庆功宴上！你你你……你牛逼啊！牛逼大发了！哥们儿我给你跪了！真的！五体投地！
陈默拿起一串刚烤好的羊肉,肥瘦相间,滋滋冒油。他吹了吹,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对着手机：嗯哼。肉真香。你废话忒多,来不来
来来来来来！必须来！这等历史性时刻,哥们儿能缺席吗！等我！十分钟！不！八分钟！
王胖子那边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夹杂着钥匙碰撞和关门的巨响,你等着！我他妈得好好采访采访你,你这脑子里到底灌了多少斤地沟油！
电话挂了。
陈默放下肉串,拿起冰凉的啤酒瓶,对着瓶口吹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麦芽的微苦,瞬间浇灭了心口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爽！
老板！再来二十串！
他吼了一嗓子。
肉串刚撸了一半,啤酒才下去半瓶,一辆破二手捷达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嘎吱一声停在烧烤摊旁边,轮胎卷起一阵尘土。
车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王胖子那庞大的身躯从驾驶座里艰难地挤了出来。他穿了件紧绷绷的骚粉色Polo衫,肚子上的肉把衣服撑得溜圆,勒出一道道清晰的褶子。西裤裤脚皱巴巴地堆在锃亮（但沾着灰）的皮鞋上。最绝的是,他那条名牌西裤的拉链,赫然只拉了一半！
他火烧屁股似的冲到陈默的小桌旁,带起一股热风。二话不说,抓起陈默面前一瓶刚开的啤酒,吨吨吨灌下去大半瓶。
嗝——
一个响亮的气嗝。他抹了把嘴边的泡沫,一屁股坐下,小马扎发出濒死的呻吟。他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像扫描仪一样把陈默扫了个遍。
我滴个亲娘哎……
王胖子喘着粗气,胖脸上全是汗,你……你看着不像失心疯啊也没发烧啊
他伸手就想去摸陈默额头。
陈默一巴掌拍开他的肥爪子：滚蛋！爪子刚摸过方向盘,油乎乎的。
那你是为啥啊！
王胖子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神秘兮兮,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陈默刚拿起的腰子上,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苏晚外面有人了被你抓了现行然后你忍辱负重,选在今天给她致命一击卧槽这剧本带感啊！
陈默白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啃着腰子：想象力这么丰富,不去写小说可惜了。
那到底为啥！
王胖子急得直拍大腿,那可是苏晚！苏晚啊！咱大学时多少牲口的梦中女神！现在更是身价过亿的霸道女总裁！你！陈默！一个死宅码农！祖坟冒青烟才追上她！现在你把她甩了！还是在人家登基大典上！你图啥啊！
图个清净。
陈默拿起啤酒瓶跟他碰了一下,叮的一声脆响,你不懂。
我不懂个锤子！
王胖子灌了一大口酒,痛心疾首,默哥,咱兄弟多少年了你跟我掏个底儿！是不是……压力太大苏晚太强了,你扛不住了觉得自己配不上
陈默啃腰子的动作顿了一下。配不上
他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些碎片。深夜写字楼里永远亮着的那盏灯,苏晚熬红的眼睛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她为了拉投资,穿着不合脚的高跟鞋,在投资人公司楼下等几个小时,脚后跟磨得全是血泡；第一次产品上线,服务器被流量冲垮,她抱着电脑,缩在办公室角落哭得像个孩子……
他甩甩头,把那些画面赶出去。
胖子,
他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茄子,语气平淡,你见过那种特别贵的、镶满钻的椅子吗
王胖子一愣：啊啥意思
看着贼牛逼,贼耀眼,坐上去屁股硌得慌。
陈默咬了口茄子,烫得直吸气,还他妈得时刻绷着劲儿,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人家椅子坐坏了,赔不起。累。懂
王胖子张着嘴,半天没合拢。他看看陈默身上那件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的T恤牛仔裤,又想想刚才朋友圈里刷屏的苏晚庆功宴那金碧辉煌的场面……
我……我好像……懂了一丢丢
他挠挠头,一脸便秘的表情,可是……那可是镶钻的椅子啊！硌屁股我也乐意坐啊！
出息！
陈默嗤笑一声,把啤酒瓶底儿最后一点酒喝干,老子乐意坐小板凳,舒坦。
王胖子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烤串签子哗啦响：操！行！默哥！牛逼！有种！为了屁股舒坦,一个亿说不要就不要了！哥们儿敬你是条汉子！
他抓起一瓶新开的啤酒,来！干了！庆祝我默哥重回单身！脱离镶钻椅子的苦海！
两个啤酒瓶重重地撞在一起。
泡沫四溅。
5
路演现场的反转
陈默租的地方,是正儿八经的城中村。
外面看着还行,有点旧但还算整齐的居民楼。一拐进巷子,画风突变。
头顶是密密麻麻、跟蜘蛛网似的电线,晾衣杆横七竖八地伸出来,挂着五颜六色、还在滴水的衣服裤子床单。地上永远湿漉漉、滑腻腻的,不知道是洗菜水还是空调水。各种小吃的香味、垃圾桶的馊味、还有公共厕所若有若无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生活气息的、复杂的城中村味儿。
陈默那栋楼,藏在这迷宫的最深处。楼梯又窄又陡,墙壁斑驳,贴满了通下水道、开锁王、重金求子之类的小广告。
他住顶楼,六楼。
没有电梯。
爬上去,肺活量能练大一圈。
打开门。
一股子混合了方便面汤、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顶多二十平。一张行军床靠墙放着,上面是揉成一团的薄被子。一张老旧的电脑桌占据C位,上面三台显示器亮着幽幽的光,旁边堆着几桶不同口味的泡面、几个空可乐罐,还有一堆电子元件和缠成乱麻的数据线。墙角堆着几个纸箱子,就是衣柜了。唯一有点生活气息的,是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典型的码农狗窝。
陈默把身上那件在庆功宴上显得格格不入的T恤扒下来,随手扔在行军床上。光着膀子走到电脑桌前坐下。
椅子发出熟悉的、快要散架的呻吟。
舒服。
他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输入一串长到变态的密码。屏幕上跳出几个复杂的监控窗口。
其中一个窗口,正是星辰科技核心机房的监控画面。几排黑色的机柜安静地矗立着,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绿光。
一切正常。
陈默又点开一个聊天软件。界面极其简洁,甚至有点原始。
置顶的联系人只有一个：老K。
他敲过去一行字：【老K,星辰那边,防火墙日志发我。】
几秒后,一个压缩包传了过来。
陈默解压,飞快地浏览着密密麻麻的日志记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
窗外的喧嚣渐渐沉寂下去,只剩下远处马路上偶尔驶过的车声。
突然。
监控窗口里,代表核心数据库的那排机柜,所有指示灯由绿转红！疯狂闪烁！刺耳的警报图标瞬间弹满了整个监控屏幕！
陈默眼神一凛。
几乎是同时,他放在桌面上那个破旧的备用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的名字是——
【星辰科技
-
李工】。
李工,是苏晚技术团队里的骨干之一,老实巴交的技术宅。
陈默盯着屏幕上那个疯狂闪烁的名字,又瞥了一眼监控画面里一片刺目的红,眉头拧了起来。他手指在鼠标上敲了敲,没动。
手机响得锲而不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响了大概七八声,终于停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
陈默刚松了口气,准备继续看防火墙日志。
嗡——嗡——嗡——
那破手机,又他妈顽强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还是那个【星辰科技
-
李工】。
操。
陈默低骂一声,有点烦。他抓起手机,滑开接听,直接按了免提,扔回桌上。人往椅背上一靠,没吭声。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焦急到破音的男声,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喂！喂！是……是陈哥吗！陈哥救命啊！！！炸了！全炸了！！数据库崩了！整个后台全瘫了！！用户投诉电话都被打爆了！！苏总……苏总她快疯了！在机房骂人呢！我们……我们实在搞不定啊！防火墙日志全是乱码！备份节点也连不上！陈哥！陈哥你在听吗！以前服务器崩不都是你搞定的吗求求你了哥！救命啊！再这么下去,公司就完了！苏总非杀了我们祭天不可！
声音又急又慌,还带着点绝望的颤抖,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女人愤怒的咆哮和砸东西的声音。
陈默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等电话那头李工喘着粗气停下来,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似的慵懒：
哦。崩了啊。
电话那头明显噎住了,几秒的死寂。李工大概是被他这轻飘飘的态度整懵了。
陈……陈哥
李工的声音都变调了,带着难以置信,你……你听见我说啥了吗数据库！核心数据库！崩了！全公司都瘫痪了！这……
听见了。
陈默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崩了就崩了呗。找你们苏总啊,她现在不是大老板么身价过亿,这点小事还搞不定
陈哥！
李工都快哭出来了,苏总她……她不懂技术啊！她现在就在机房,除了骂人啥也干不了！我们技术部的人都快被她骂成孙子了！关键是……关键是以前都是你……
以前是以前。
陈默的声音冷了下去,现在,我跟星辰科技,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明白
电话那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压抑的、吸鼻子的声音。
陈哥……求你了……
李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绝望,看在……看在以前的情分上苏总她……她真的快扛不住了……
陈默没说话。房间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鸣和李工压抑的抽噎。
过了大概十几秒。
陈默拿起桌上的烟盒,抖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
烟雾缭绕中,他盯着监控画面里那一片刺目的红色警报。
机房,东南角,最里面那台备用服务器。
他终于开口,声音透过烟雾,有点模糊,机箱后面,贴着张便利贴。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连抽泣声都停了。
看……看见了！
李工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巨大的惊喜,有张黄色的便利贴！上面……上面好像写了串数字
嗯。
陈默弹了弹烟灰,那是临时权限密码。登录进去,输入‘suwan1220’,回车。
suwan……1220
李工下意识地重复,随即反应过来,苏总生日
嗯。
陈默应了一声,没解释,进去后,桌面有个图标,长得像颗歪瓜裂枣的星星,名字叫‘重启不是万能的’。
看到了看到了！
李工那边传来一阵手忙脚乱敲键盘的声音。
双击它。弹出来的对话框里,再输入一次‘suwan1220’。然后点确定。
陈默说完,又吸了口烟。
电话那头只剩下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还有李工紧张到发颤的呼吸。
几秒钟后。
滴——
一声轻响,透过电话隐约传来。
监控屏幕上,那片刺目的红光,瞬间熄灭！所有代表数据库的指示灯,齐刷刷地、稳定地亮起了柔和的绿色！
恢复了！
绿了！绿了！陈哥！全绿了！恢复了！！！
李工的声音激动得破了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卧槽！神了！陈哥你太神了！你是我亲哥！我……
行了。
陈默掐灭了烟,声音没什么波澜,密码自己记着。下次再崩,别找我。
陈哥！别挂！苏总……苏总她想跟你说话！
李工急忙喊道。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高跟鞋急促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陈默没等那脚步声靠近,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响起。
他把那个破旧手机随手扔回桌上,屏幕朝下。
世界清净了。
他靠在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盘旋,消散。
日子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看着凝固,内里却在缓慢地变质。
陈默彻底回归了他的废柴生活。
白天,接点零零碎碎的外包项目,给某个小破游戏修修穿模的bug,帮某个快倒闭的电商网站加固一下脆得像纸糊的防火墙。钱不多,够他交房租、买泡面和可乐,偶尔还能加顿烧烤。
晚上,就猫在他那个狗窝一样的顶楼房间里。三台显示器亮着幽蓝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键盘敲得噼啪响,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追踪一些极其隐秘的、在暗网上流窜的针对星辰科技的零散攻击。那些攻击像阴沟里的臭虫,数量不多,但很烦人。陈默处理它们的手法快、准、狠,像用苍蝇拍拍蚊子,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王胖子成了这里的常客。
这货每次来,都带着一股子外面世界的喧嚣和八卦。
默哥！你猜怎么着苏女王最近跟那个‘启明资本’的赵公子走得可近了！狗仔都拍到好几次共进晚餐了！啧啧啧,那赵公子,油头粉面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肯定图苏晚的钱！
王胖子一边啃着陈默冰箱里最后一根火腿肠,一边唾沫横飞。
陈默盯着屏幕上一行行滚动的代码,眼皮都没抬一下：哦。挺好。
好个屁啊！
王胖子把火腿肠包装纸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角落的垃圾桶,那姓赵的就是个花花公子！圈子里出了名的！苏晚是不是被你刺激傻了饥不择食啊这是
关我屁事。
陈默敲下回车,屏幕上一串红色的攻击警报瞬间变绿消失。
还有还有！
王胖子凑过来,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听说苏晚最近脾气爆得吓人！在公司就跟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技术部那帮人,都被她骂跑好几个了！啧啧啧,可怜呐……你说她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还是……因为某人
陈默终于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王胖子那张写满快问我快问我的胖脸。
胖子。
哎！默哥您吩咐！
下次来,带两瓶可乐。冰箱空了。
王胖子：……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往前挪。
6
民政局前的疯狂
直到那天下午。
陈默刚解决掉一个试图在星辰支付系统埋雷的高级漏洞,正泡了桶老坛酸菜面,揭开盖子,浓郁的、带着点工业香精味的热气扑面而上。
手机响了。
不是那个破旧备用机,是他平时用的手机。来电显示：【王胖子】。
陈默吸溜了一口面,烫得直咧嘴,顺手按了免提。
默哥！默哥！炸了！这次是真炸了！！
王胖子的声音像是刚从火灾现场逃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激动,几乎要把手机喇叭喊劈叉,苏晚！苏晚她路演现场崩了！直播！全国直播啊卧槽！
陈默夹着面条的手顿在半空。
啥玩意儿
他皱眉。
星辰科技上市前的最终轮路演！就在市中心那个超五星的‘寰宇国际会议中心’！排场贼大！下面坐满了投资人、媒体！全网直播！
王胖子语速快得像被鬼追,苏晚讲PPT讲得好好的,讲到最关键的技术架构和未来规划那块……突然！大屏幕！她身后那面墙那么大的LED屏！啪一下！黑了！
陈默放下泡面叉子。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啊！
王胖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黑屏就闪了一下！真的,就一下！接着,整个大屏幕！刷——！全亮了！但不是PPT！是……是聊天记录！微信聊天记录的截图！满屏都是！
王胖子喘了口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最顶上那几条,巨他妈醒目！备注是‘老K’！聊天记录是：‘兄弟,星辰这项目有点意思,我投五百万天使轮,匿名的,别让苏晚知道来源。’
时间……时间显示是三年前！星辰刚起步那会儿！
陈默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还有！
王胖子继续轰炸,往下拉！全是！备注‘机房老张’：‘陈工,服务器又抽风了！您给的紧急预案密码是啥哦哦,苏总生日1220对吧记下了！’
备注‘运维小李’：‘陈哥,防火墙又拦下一波大的！日志发您邮箱了！’
备注‘投资人老刘’：‘小陈啊,第二轮那两千万我跟进了,还是老规矩,匿名,别声张。’
……
王胖子报菜名似的念着,声音越来越高亢：
最后！最后一条！最他妈绝杀！就在最底下！是苏晚自己发的！时间……就是你们分手那天晚上！凌晨三点多！
他深吸一口气,吼了出来：
苏晚发给你的！内容是：‘陈默！服务器又崩了！密码到底是多少！你他妈说话啊！’
然后！下面紧跟着！是你回的！就三个字！
——‘你生日’。
电话那头,王胖子激动得直拍大腿（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砰砰作响：我的老天爷啊！你是没看见现场那个画面！全傻了！所有人都傻了！台上的苏晚,整个人僵在那儿,脸白得跟纸一样！眼珠子都不会动了！下面那些投资人,媒体,一个个嘴巴张得能塞进鸵鸟蛋！直播弹幕直接疯了！全在刷‘卧槽’、‘惊天大瓜’、‘幕后大佬’、‘年度最佳反转’！卧槽卧槽卧槽！这他妈比电影还刺激啊默哥！！
王胖子还在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地描述着现场的混乱和爆炸性效果。
陈默这边,却陷入了死寂。
他盯着那桶还在冒着热气的泡面,红色的油花在汤面上凝结。老坛酸菜的香味变得有些刺鼻。
老K……
他脑子里闪过那个加密聊天软件里,永远只有简洁技术交流的头像。老K是他当年在某个极客论坛认识的顶尖黑客,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对有趣的技术和项目感兴趣。三年前星辰刚起步,苏晚拿着BP到处碰壁,焦头烂额。陈默看不过眼,把项目核心思路匿名发给了老K。老K只回了一句：有点意思。
第二天,五百万匿名天使投资就打到了星辰账上。
还有那个投资人老刘,是他在某个安全峰会上帮对方解决了一个致命系统漏洞后,对方欠下的人情……
这些,都是他利用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技术和人脉,在苏晚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点点铺的路,填的坑。
他以为藏得很好。
像他这个人一样,躲在阴影里,无声无息。
现在,全他妈被扒出来,晾在了聚光灯下,晾在了全国观众面前。
谁干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不重要了。
他沉默地听着王胖子在电话那头激动得语无伦次,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点开了微博。
根本不用搜索。
热搜第一,后面跟着一个血红的【爆】字。
星辰科技路演惊天反转
苏晚背后的神秘男人
你生日
服务器密码
点进去。
置顶的就是一张现场抓拍的高清大图。
巨大的LED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截图,清晰无比。最顶上老K那匿名投五百万和最后他那句你生日的回复,被网友用红圈特意标了出来,触目惊心。
图片下方,是台上苏晚的特写。
她穿着剪裁完美的白色西装套裙,本该是光芒万丈的女王。此刻却像一尊被骤然抽空了灵魂的美丽雕塑。精心描画的妆容掩盖不住脸色的惨白,那双总是神采奕奕、充满斗志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前方的大屏幕,瞳孔里映着那些冰冷的文字,充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茫然。她的手还保持着握话筒的姿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陈默看着那张照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猛地收缩。
他飞快地退出了微博。
房间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低鸣和他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王胖子还在电话里嚎叫：……默哥默哥你还在听吗喂卧槽这太牛逼了！你藏得够深的啊！五百万！两千万！你丫……
陈默直接按了挂断。
世界安静了。
他看着那桶已经坨掉的泡面,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窗外,城中村的傍晚一如既往地喧嚣。炒菜的油烟味,小孩的哭闹声,夫妻的拌嘴……人间烟火,嘈杂而真实。
他这小小的蜗居,却像被扔进了真空里。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
砰！砰！砰！
剧烈的、近乎砸门的拍打声,像擂鼓一样,毫无预兆地在他那扇薄薄的、锈迹斑斑的铁皮防盗门上炸开！
力量之大,震得门框都在簌簌发抖,墙皮灰扑簌簌地往下掉。
陈默！！！
一个嘶哑的、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滔天怒火的女性声音穿透门板,像刀子一样扎进来。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陈默你给我开门！！！
是苏晚。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松懈下来。他慢吞吞地站起身,踢开脚边的可乐罐,走到门后。
他没立刻开门。
隔着薄薄的门板,他能清晰地听到外面苏晚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受伤的母兽。
陈默！你混蛋！王八蛋！！
她的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愤怒和委屈交织在一起,开门！有本事做没本事认吗！你给我说清楚！说清楚！！
砸门声又响了几下,带着发泄的疯狂。
陈默叹了口气。
抬手。
咔哒。
老旧的锁舌弹开的声音。
他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苏晚,让陈默的呼吸都滞了一下。
她身上还穿着路演那身高定的白色西装套裙,此刻却皱巴巴的,沾着不知道在哪蹭上的灰尘。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凌乱不堪,几缕发丝被泪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眼妆彻底花了,黑色的眼线液晕染开来,像两团狼狈的污迹,衬得那双红肿的眼睛更加触目惊心。
她的眼神,是陈默从未见过的复杂。滔天的怒火在里面熊熊燃烧,几乎要喷出来把他烧成灰烬。可在那火焰的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震惊、茫然,还有……被欺骗、被蒙蔽后巨大的委屈和伤心。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地盯着陈默,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这个人。
为什么
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浓重的哭腔,但更多的是质问,是刀刃般的锋利。
陈默靠在门框上,没让她进来。他垂着眼皮,看着地上掉落的墙皮灰,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什么为什么
装！接着装！
苏晚猛地往前一步,高跟鞋几乎要踩到陈默的脚背。她身上那股子高级香水和眼泪混合的味道,冲散了走廊里原本的霉味。聊天记录！投资！服务器密码！所有的一切！你明明……
她声音哽住,用力吸了下鼻子,才继续吼出来,你明明一直在帮我！为什么装得像个废物！为什么要在庆功宴上跟我分手！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陈默！
她的声音到最后,几乎是尖叫,带着崩溃的边缘。
陈默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她眼睛里布满血丝,泪水在里面打转,强忍着没掉下来,倔强又脆弱。
他移开目光,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
怕你压力大。
苏晚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她脸上的愤怒和质问都凝固了一瞬。
什……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默舔了下有点干的嘴唇,眼神飘向屋里桌上那桶泡面,语气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随意：
怕你以为,我赖着你,是图你以后能发达,图你的钱。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那时候……太拼了。我看着都累。
走廊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剩下苏晚粗重不稳的呼吸声。
她脸上的表情,从极致的愤怒和质问,到难以置信的惊愕,再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大的荒谬感。像是听到了一个全宇宙最离谱、最不好笑的笑话。
图钱
怕她压力大
所以他就装废物在她最需要支持和安全感的时候,在她终于以为苦尽甘来、可以和他分享一切的时候,在她人生最高光的时刻,用最决绝、最伤人的方式,把她推开！
这他妈是什么狗屁逻辑！
呵……
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嘲讽和苦涩的冷笑,从苏晚喉咙里挤出来。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去,身体晃了晃,扶住了旁边同样油腻斑驳的墙壁才站稳。
她低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肩膀微微耸动。
陈默以为她在哭。
过了好几秒。
苏晚猛地抬起头！
脸上哪还有半点泪水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比刚才更炽烈、更疯狂的光芒！不是愤怒,不是伤心,而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她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陈默！
力气大得惊人。
陈默猝不及防,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后背撞在门框上,生疼。
苏晚像一阵裹挟着怒火和决心的旋风,直接冲进了他那狗窝一样的房间！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就锁定了小桌板上那桶还冒着微弱热气的——老坛酸菜牛肉面！
目标明确！
没有丝毫犹豫！
苏晚冲过去,一把抓起那个泡面桶！
桶身还是温热的,油腻腻的。
她高高举起,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那双红肿的、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门口刚站稳、一脸错愕的陈默。
然后！
手臂猛地挥下！
砰——哗啦！！！
泡面桶被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摔在了油腻的水泥地上！
棕红色的、黏糊糊的汤汤水水瞬间炸开！滚烫的（虽然已经不很烫了）汤汁四溅！面条、酸菜包、脱水牛肉粒、葱花……天女散花般崩得到处都是！溅在斑驳的墙壁上,溅在陈默那双帆布鞋上,溅在堆着电子元件的纸箱上……
一股浓烈的、带着廉价香精味的酸菜牛肉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房间,霸道地盖过了原本的泡面味和灰尘味。
一片狼藉。
陈默僵在门口,低头看着自己鞋面上挂着的几根面条和一块疑似脱水牛肉粒的东西,表情彻底裂开。他抬头,看向房间中央那个胸口剧烈起伏、像个复仇女神一样的女人。
陈默！
苏晚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疯狂,你听好了！
她伸出手指,笔直地、带着颤抖地指向地上那滩还在冒着微弱热气的、黏糊糊的泡面残骸：
现在！立刻！马上！
给！我！图！！！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子弹：
图我的钱！图我的公司！图我的人！图什么都行！
她往前逼近一步,眼神凶狠得像要把他生吞活剥,却又亮得惊人：
带上你的身份证！户口本！
民政局！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娘图我户口本去！！！
吼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震得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叶子都颤了颤。
陈默彻底石化了。
他张着嘴,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地面,又看看那个站在犯罪现场中央、像只炸毛的斗鸡一样的苏晚。她白色的西装外套上,还溅上了几点可疑的棕红色油渍。
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酸菜味和她身上那股子混合了昂贵香水、眼泪和怒火的气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几秒钟后。
陈默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表情,像是程序卡死之后强行重启出现的乱码。
他抬手,抹了一把溅到下巴上的泡面汤汁。油腻腻的。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苏晚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却异常明亮的眸子。
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的、意味不明的音节：
……啊
苏晚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她像一辆加满了油、踩死了油门的跑车,根本刹不住。她两步冲到陈默面前,完全无视他鞋面和裤腿上挂着的泡面勋章,一把揪住他那件洗得发硬的T恤前襟！
啊什么啊！
她仰着头,鼻尖几乎要碰到陈默的下巴,呼吸灼热地喷在他脖子上,装傻是不是！陈默我告诉你！今天这户口本！你图也得图！不图也得图！由不得你！
她用力拽着他,就要往外拖。
陈默被她拽得一个踉跄,下意识地反手抓住了门框,稳住了身体。他看着近在咫尺这张脸,愤怒、狼狈、眼泪糊了一脸,眼线晕得像熊猫,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和……执着
不是……苏晚……
陈默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有点艰难,你冷静点……刚摔完泡面……这……
冷静个屁！
苏晚打断他,声音拔得更高,我冷静了三个月！冷静得够够的了！再冷静下去,我他妈公司上市了,男人跑了！我找谁哭去！
她手上更用力,指甲隔着T恤掐得陈默胸口的皮肉生疼。
撒手！
陈默皱紧眉头,去掰她的手,发什么疯！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
我就疯！就疯怎么了！
苏晚不管不顾,像只八爪鱼一样缠上来,死活不松手,陈默！今天不把证领了,我……我就把你这个狗窝点了！我说到做到！
两人在狭窄的门口扭成了一团。
苏晚的高跟鞋踩在滑腻腻的泡面汤上,一个打滑！
啊！
她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倒去！
陈默眼疾手快,也顾不上掰她的手了,另一只手臂猛地环住她的腰,用力往回一带！
咚！
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撞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陈默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承受了撞击,疼得他闷哼一声。苏晚被他牢牢圈在怀里,脸埋在他胸口,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世界安静了。
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还有彼此剧烈的心跳。
鼻尖萦绕的,是酸菜泡面、眼泪、汗水和陈默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烟草和机油的味道。奇怪,却莫名地……让人安心。
苏晚的挣扎停止了。
她安静地伏在陈默怀里,身体微微颤抖着。刚才那股子同归于尽的疯狂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掉了大半。
陈默也没动。
他抱着她,手臂还僵硬地环在她的腰上。隔着那层皱巴巴的西装面料,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和单薄。刚才撞到墙的地方,后背还在隐隐作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走廊里传来隔壁租户开门骂骂咧咧的声音：搞什么啊拆房子啊还让不让人睡午觉了
随即是重重的关门声。
这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僵持。
苏晚慢慢地抬起头。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妆花得更厉害了,像两只真正的熊猫眼。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角和脸颊。可她的眼神,却不再疯狂,反而透着一股执拗的委屈和……豁出去的坚定。
她看着陈默近在咫尺的下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地,却异常清晰地重复：
图我。去领证。
陈默低头,看着怀里这张狼狈不堪、却又异常熟悉的脸。那双眼睛里的光,亮得让他心头发烫,也让他……无处可逃。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苏晚以为他又要开始他那套怕你压力大的狗屁逻辑,心一点点往下沉,眼圈又开始发红。
终于。
陈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像是认命般地、长长地、极其沉重地叹了口气。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奈、疲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如释重负
然后,他低下头,下巴几乎蹭到苏晚凌乱的发顶。
一个含混不清的、带着浓浓妥协味道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像从胸腔里直接震出来的：
……图。
---
7
星辰科技的上市
三个月后。
星辰科技上市敲钟仪式的新闻,铺天盖地。
财经版头条是苏晚身着干练套装,笑容自信,意气风发地敲响金钟的照片。标题是《星辰科技成功上市,美女CEO苏晚身价暴涨》。
而在娱乐版和八卦论坛的角落里,流传着另一张抓拍的照片。
背景是民政局门口,一棵半黄不绿的老槐树下。
照片的主角还是苏晚。
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白色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敞开着,里面的丝质衬衫领口沾着一点可疑的棕红色油渍（疑似老坛酸菜汤）。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被风吹得像鸟窝,脸上还带着点没擦干净的泪痕和晕开的眼妆痕迹。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甚至有点狼狈。
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整个夏夜的星河。
她手里死死攥着两个崭新的、红彤彤的小本本,对着镜头（或者说,对着旁边那个一脸无奈、穿着洗得发白T恤牛仔裤的男人）,笑得像个抢到了全世界最甜糖果的孩子。
灿烂,得意,还带着点不管不顾的傻气。
照片的配文通常都很简单粗暴：
《星辰科技苏晚领证当日惨状曝光,男方身份成谜！》
《论亿万女总裁如何用一桶泡面搞定神秘大佬》
《年度最硬核求婚：不去民政局就点你狗窝！》
而在某个小众的科技论坛灌水区,一个不起眼的帖子飘着。
标题：【报！星辰科技新上线的星盾安全架构,底层逻辑有点眼熟啊……像不像当年暗网流传的幽灵盾阉割优化版】
正文：【RT。纯技术讨论。感觉星辰新挖的这个架构师有点东西,手法干净利落,风格……emmm,怎么那么像传说中消失了好几年的那位Ghost大佬有没有懂的兄弟出来唠五毛钱的】
帖子下面回复寥寥。
【Ghost那个单枪匹马挑翻黑荆棘的猛人早退隐了吧】
【风格是有点冷冽,但星辰现在财大气粗,挖到高手不奇怪。】
【楼主想多了。Ghost那种神仙,能看得上星辰】
【散了散了,星辰股价又涨了,柠檬精别酸了。】
帖子很快沉了下去。
城中村顶楼的小房间,窗户开着,夏末微燥的风吹进来,带着楼下烧烤摊孜然和辣椒面的烟火气。
房间里依然堆着纸箱和电子元件。
但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不知何时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生机勃勃的……仙人球绿油油的,顶着几朵鹅黄色的小花,在夕阳下毛茸茸的。
陈默窝在他那把快要散架的电脑椅上,三台显示器幽幽亮着光。其中一台屏幕上,复杂的代码流无声滚动。
另一台屏幕上,是星辰科技的股价K线图,一条昂扬向上的红线。
他手边放着一罐冰可乐。
易拉罐外壁凝结的水珠,在夕阳的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键盘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崭新的、红得有些晃眼的小本本。
封面上,烫金的国徽庄严而肃穆。
房间门被钥匙拧开。
苏晚的声音带着笑意和风风火火的活力,卷了进来：
默默！我回来啦！楼下张婶家的烤串香疯了！给你带了二十串羊肉！快趁热……咦你又喝冰可乐！胃不要啦
脚步声靠近。
陈默没回头,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回车。
屏幕上的代码流停止。
他拿起那罐冰可乐,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气泡刺激着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爽利。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准确地抓住了那只带着刚出炉烤串香气、试图来抢夺他可乐罐的、微凉的手。
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