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金戒指我自己挣 > 第一章

建国……戒指……我拼尽全力挤出声音,枯瘦的手指抓住他粗糙的手背,三十五年前……槐树底下……你亲口说的……
张建国猛地抽回手,像被火烫着。
他别过脸,花白的头发在昏暗灯光下像团乱草。
都什么时候了还提这些!他声音粗嘎,带着惯常的不耐烦,医生说你得静养!别胡思乱想!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我的胸腔,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我死死盯着他躲闪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三十五年前村口槐树下月光般的赤诚,只有一潭死水般的漠然。
你……答应过的……每说一个字都像刀割。
答应答应!我答应的事多了去了!他突然烦躁地站起来,凳子腿刮着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尖叫,强子要结婚,要房子!哪样不要钱金戒指金戒指!你就知道金戒指!能当饭吃
病房门被推开,儿子强子皱着眉进来,手里拎着暖水瓶。
爸,你又吵吵什么妈需要休息!他放下水瓶,瞥了一眼我渴望的眼神,语气软了点,却更伤人,妈,爸说得对,您现在想这些没用的干啥好好养病是正经。当年那个假的不也戴了那么些年不都一样。
假戒指。
我下意识用另一只枯手摸了摸空荡荡的无名指。
那是我偷偷花五毛钱买的黄铜圈,戴了十几年。
被发现是假货那次,强子也是这么说的:妈,爸挣钱不容易,您买这虚的干啥多浪费。
心口最后一点火星,噗地灭了。
黑暗温柔又冷酷地淹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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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并未消散,像一片被遗弃的羽毛,悬浮在冰冷的病房上空。
我看着护士用白布盖住自己枯槁的脸。
看着强子趴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耸动。
张建国站在一旁,脸上淌着泪。
可那泪水流过沟壑纵横的脸颊,却没能洗去他眼底深处那抹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灵魂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飘回了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筒子楼。
门紧闭着,里面很快响起压抑的争执。
爸!我妈才走多久你怎么能这样!强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
你懂什么!家里没个女人像什么样子洗衣做饭,谁管你管张建国不耐烦地吼着,声音粗嘎。
接着是翻箱倒柜的声音,妈的,那娘们藏哪儿去了老子记得还有几十块钱……
没有哀悼,只有对几十块钱的急切搜寻。
我的灵魂在门外冰冷地看着,感觉不到痛,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时间在混沌中流逝。
大约半年后,一个傍晚,我飘荡的灵魂被楼下的喧闹吸引。
昏黄的路灯下,张建国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却刻意熨平的蓝色工装,局促地搓着手。
他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碎花的确良衬衫、烫着卷发、脸上涂着廉价脂粉的女人,眼神精明挑剔。
王姐,你看……咱俩这事……张建国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
建国啊,女人拖长了调子,我跟你,那可是要过日子的。没点实在的东西,光靠嘴皮子可不行。
有!有!张建国忙不迭点头,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猛地从工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小红绒布盒子。
他粗糙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笨拙地打开盒盖。
路灯昏黄的光,瞬间被盒子里折射出的灿金色泽吞噬了。
一枚戒指。
一枚小巧、但足金打造的戒指!金圈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又刺目的光,戒托上甚至笨拙地嵌着一粒小小的、廉价的红石头。
那光芒,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虚无的灵魂深处!
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到足以撕裂魂魄的剧痛猛地攫住了我!
我等了三十五年,等到油尽灯枯、含恨而终都未曾等到的金戒指,此刻,就这么轻易地、廉价地躺在这个红丝绒的匣子里,即将套在另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女人手指上!
哎呀!那姓王的女人夸张地惊呼一声,眼睛瞬间亮了,贪婪地盯着那抹金色,脸上堆起夸张的笑容,迫不及待地伸出保养得还算不错的手,建国,你……你真是有心了!这戒指真亮堂!
张建国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肉痛和得意的表情,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枚小小的金戒指,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郑重地、缓慢地套上了那女人伸出的无名指。
金圈滑过指节,稳稳地停住。
女人立刻把手举到眼前,对着昏黄的路灯左右翻看,那点廉价的红色石头在光线下折射出微弱的光晕。
她咯咯地笑起来,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炫耀:真好看!建国,你对我可真好!她亲昵地捶了一下张建国的胳膊。
张建国嘿嘿笑着,顺势揽住了女人的腰,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带着一种我前世从未见过的、近乎愚蠢的满足。
晚秋,你看,我这不是买了嘛……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念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仿佛从他心底深处飘过,瞬间被我捕捉到,只是……只是没赶上给你……
轰——!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滔天恨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灵魂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
那枚金戒指在女人手指上反射的微光,像淬了毒的嘲笑,将我前世三十五年的隐忍、期盼、卑微和最终死不瞑目的怨恨,彻底点燃、焚烧成灰烬!
这大半辈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用生命和尊严去等待的、天大的笑话!
我看着他们依偎着走进筒子楼昏暗的门洞,灵魂深处爆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尖啸。
金光在黑暗中一闪,彻底消失。
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和灭顶的恨意,再次将我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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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土墙上褪色的红双喜刺得眼睛疼。
低矮的土坯房,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空气里飘着劣质煤烟和潮湿泥土的味儿。
是1963年,我和张建国结婚才三个月的新房。
晚秋,醒了张建国凑过来,年轻的脸庞带着汗水和刚下工的红晕。
他粗糙的手指带着薄茧,习惯性地想摸我的脸,昨晚累着了吧都怪我……
我猛地偏头躲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前世路灯下那枚刺目的金戒指和女人得意的笑声,如同附骨之疽,瞬间清晰无比地烙在脑海里。
他手僵在半空,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害臊了都我媳妇儿了还害臊放心,你男人说话算话!等咱日子好过了,头一件事就给你买个大金戒指!亮闪闪的!他拍着胸脯,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我脸上。
一模一样的承诺。
这一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得我灵魂都在战栗。
我掀开打满补丁的薄被,赤脚踩在冰凉凹凸的泥地上,径直走到墙角旧木箱前,打开。
抽出压箱底的高中课本《代数》。
戒指不急。我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底下是汹涌的恨意,先帮我把这套书拿给李老师,问问能不能借他的复习资料看看。
张建国眼睛瞪得像铜铃:啥复习晚秋,你嫁给我了,还看这些书干啥好好过日子生娃才是正经!
过日子也要脑子。我抱着书,转身看着他,目光冰冷锐利,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直直刺向他,李老师在镇上中学教书,你明天上工顺路,帮我跑一趟。就说,林晚秋想考个夜校。
夜校!他声音陡然拔高,你一个婆娘家,考什么夜校让人笑话!老老实实在家给我生儿子才是正理!再说,念书不要钱啊家里哪有余钱……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打断他,斩钉截铁,我自有办法。
你有个屁办法!他急了,伸手来夺我怀里的书,我看你是魔怔了!烧糊涂了吧快把书放下!让人知道我家婆娘不安分想考学,我这脸往哪搁
我侧身躲过,眼神锐利如刀锋:张建国,我的脸,我自己挣。你要么帮忙,要么闭嘴。
他大概从未见过我这样的眼神,那里面没有爱慕,没有温顺,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让他莫名心寒的决绝。
他伸出的手僵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惊愕和被冒犯的恼怒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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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记小吃开张了。
半间破铁皮棚子,只卖阳春面和咸脆萝卜条。
天不亮就爬起来和面、熬汤,踩着破自行车去十几里外批最便宜的萝卜。
油烟熏呛,汗水浸透粗布衣衫。
第一个月,挣了五块二。
张建国靠在门框上,叼着劣质烟卷,嗤笑:五块二呵,够买几斤肉白费力气!趁早关门,回来给我生儿子!
我不理他,把沾着油污的毛票仔细捋平。
晚上,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就着咸菜啃冷馒头,抄写借来的复习资料。
笔尖划过粗糙纸张的沙沙声,是斩断过往的刀锋。
强子出生那年,政策松动。
我用几年间偷偷攒下的二十三块八毛五分,加上厚着脸皮跑回娘家,在父亲冷脸和母亲偷偷抹泪的复杂目光中借来的五十块,盘下了镇子角落那个摇摇欲坠的铁皮棚子。
林晚秋!你疯了!张建国闻讯赶来,气得跳脚,手指头几乎戳到我鼻尖上,你拿这么多钱打水漂还跑回娘家丢人赶紧把钱要回来!不然我……
不然你怎样我冷冷看着他,手里攥着那张刚刚按了手印、墨迹未干的租赁契约,像攥着自己的命和复仇的刀柄,这钱,是我的。这店,也是我的。亏了赚了,不劳你费心。
日子在油烟、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书本的墨香中滑过。
小铁皮棚变成了林记饭馆,有了四张像样的桌子。
八十年代末,它又变成了三层楼的林记酒楼,灯火通明,食客盈门。
张建国厂里的效益江河日下,工资时常拖欠。
一天傍晚,他带着一身廉价酒气回来,红着眼睛堵在柜台前。
晚秋……你看,强子也大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他搓着手,脸上挤出久违的、刻意讨好的笑容,那笑容在我眼中虚伪得令人作呕,你这饭馆……忙不过来,要不……我辞了厂里的工,来帮你自家男人,总比外人放心不是
帮我我头也没抬,指尖在黄铜算盘珠子上拨弄出清脆利落的声响,不必。我请得起人,也信得过。
他脸上那点强挤出来的笑瞬间冻住,扭曲成猪肝色。
林晚秋!你什么意思我是你男人!这店也有我一份!他猛地一拍柜台,震得茶杯哐当响。
这店,我停下算盘,终于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像看一个陌生人,从租下那个铁皮棚子开始,到买第一口锅、第一个碗,到每一分钱的进货本钱,都是我林晚秋的名字。房契、工商执照,白纸黑字写的也是我林晚秋。跟你张建国,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三个字,有什么关系
你……!他气得浑身筛糠般发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额上青筋暴跳。
前世无数次被这样暴怒笼罩的恐惧阴影瞬间掠过心头,但这一次,心底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早已准备好的反击。
他猛地扬起蒲扇大的巴掌,带着风声和浓重的酒臭戾气,朝我脸上狠狠扇来!
在他巴掌落下的瞬间,我没有闭眼,没有瑟缩。
身体里积蓄了两世的力量和恨意猛地爆发!
我迅捷无比地侧身躲过掌风,同时抄起手边那个刚刚灌满滚烫开水的沉甸甸搪瓷水壶——那是给最后一桌客人续水用的。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猛地炸响!
滚烫的开水精准地泼在他毫无防备伸过来的手臂和半边脸上!
白色的水汽瞬间蒸腾而起!
他捂着脸,像一滩烂泥般惨叫着蜷缩下去,在油腻的水泥地上痛苦地翻滚,咒骂变成了非人的呜咽和哀嚎。
我握着空壶柄,站在一地狼藉和翻滚哀嚎的男人面前,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
强子从里屋门缝里惊恐地看着,小脸煞白,大气不敢出。
张建国,我的声音异常平静,清晰地盖过了他的惨嚎,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这一壶开水,是还你前世今生欠我的所有巴掌和委屈。从今往后,我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刀,落在他烫得通红、迅速鼓起水泡的皮肉上,你再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就让你这只手,再也端不起任何饭碗,包括你自己的。
他蜷在地上,透过捂着脸的指缝,那双被烫得充血的眼里,第一次露出了刻骨的恐惧。
不是怕我此刻的凶狠,是怕我真的会废了他赖以生存、也赖以施暴的那双手。
那眼神里,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眼神冰冷如刀的女人。
现在,我指着敞开的、灌进冷风的大门,滚出去。
他挣扎着,像一条被剥了皮的狗,连滚带爬,带着骇人的烫伤和满身狼狈的污秽,踉跄着冲出了家门,连一句狠话都没敢留下。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直接去了镇上新设不久的法律咨询服务处。
几天后,一张墨迹未干的《离婚申请书》,重重地拍在了张建国厂里那张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宿舍木板床上。
他脸上的水泡还没消,红肿溃烂,狰狞可怖。
你……你真要离他看着申请书,又抬头看我,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签字。我把一支廉价的钢笔丢过去,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如同在陈述天气,强子跟我。这房子是我婚前娘家帮忙盖的,有字据,归我。你厂里宿舍这点破烂,归你。酒楼、超市,跟你没一分钱关系。每月按规矩付强子的抚养费,一分不能少。现在签,大家都体面。
林晚秋!你心也太狠了!毒妇!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我是强子他爹!这房子……这房子我住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
所以呢我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带着前世今生积攒的所有嘲讽,住了这么多年,就是你的了张建国,这道理跟你当年说‘婆娘就该在家生娃’、跟你用开水泼自己婆娘一样混账!签,我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攫住他慌乱退缩的视线,或者,我去法院起诉。证据你脸上的伤,就是家暴的铁证。到时候闹得人尽皆知,你丢工作,我一样能离,还能让你净身出户!你选。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怨毒得像要滴出毒汁,又掺杂着巨大的不甘、恐慌和一种穷途末路的茫然。
那只没受伤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几次想抓起笔,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
最终,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那只手认命般地抓起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力道,在《离婚申请书》的男方签名栏里,签下了三个歪歪扭扭、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他全身力气和最后尊严的字——张建国。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沙哑刺耳,像一道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彻底隔开了那充满了欺骗、暴力和等待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金戒指承诺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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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浪潮汹涌澎湃。
我的林记酒楼开到了省城最繁华的街道。
便民超市的绿色招牌像雨后春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冒出来。
商业版图的扩张带来的是几何级增长的财富和与之匹配的底气。
市中心最气派的百货大楼顶层,专营珠宝的柜台永远亮如白昼。
我伸出手指,年轻貌美的柜员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将一枚沉甸甸、花纹古朴典雅的足金戒指,套上我的无名指。
金灿灿的光泽,温润厚重,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金属特有的分量和微凉。
这不是虚幻的承诺,是我亲手挣来的、实实在在的体面。
这款式太经典了,衬得您手型更美,气质也更雍容了。柜员笑容甜美,话语真诚。
我端详着手指上那圈圆满的金光,嘴角噙着一丝淡然而满足的笑意。
目光流转,落在旁边黑色丝绒托盘里一枚戒指上。
戒托是极简的铂金,托着一颗不大不小,却水头极足、翠色欲滴、仿佛蕴藏着一泓深潭的翡翠蛋面。
那绿色,纯粹、冷冽、生机勃勃。
这个,也试试。我指了一下。
柜员眼睛一亮,更加小心地取出那枚翡翠戒指。
冰凉的翡翠圈滑过指节,稳稳地停在我的中指上。
铂金的冷白与翡翠的浓翠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在明亮的射灯下,流转着内敛又夺目的光华。
刚调整了一下角度,欣赏那抹惊心动魄的绿意,身后几步开外,传来一声迟疑又惊愕、带着难以置信颤抖的呼唤:
妈……
我缓缓回头。
强子搀扶着一个人,站在那里,像两个误闯入水晶宫殿的灰扑扑的影子。
是张建国。
距离那次在酒楼冲突、离婚,不过短短几年,他却像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老得触目惊心。
头发几乎全白了,稀稀疏疏地贴在头皮上,背佝偻得像个问号,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肘部还打着深色补丁的旧夹克。
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眼神浑浊,空洞地望着前方,早没了当年挥巴掌、掀桌子时的蛮横戾气。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我,然后,猛地聚焦在我的手上——不,是聚焦在我无名指那枚金戒指和中指那枚翠得晃眼的翡翠戒指上!
他浑浊的眼珠子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死死地、死死地盯住那两抹璀璨的光芒,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越张越大,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像是看到了什么颠覆认知的、极其恐怖的东西。
强子也死死盯着我的手,又看看我身上剪裁精良、质地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羊绒大衣,看看我身后两步远、安静等候、穿着职业套裙拎着几个印着奢侈品Logo袋子的年轻女助理,最后目光落回他父亲那副穷困潦倒、行将就木的凄惨模样上。
他脸上的震惊比张建国更甚,混杂着巨大的茫然、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的眩晕感,以及一种隐隐的、被尖锐对比刺痛的不安和羞耻。
妈……你……你哪来钱买……买这些强子的声音干涩发紧,像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
他的目光在我满手的璀璨和他父亲落魄的寒酸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困惑和一种被无形耳光抽中的狼狈。
张建国终于从那极致的震惊和巨大的视觉冲击中,找回了自己嘶哑如破锣的声音。
那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嫉妒、被彻底踩在脚下的愤怒,还有一种仿佛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恼羞成怒。
他猛地甩开强子搀扶的胳膊,踉跄着一步冲到我面前,枯瘦的手指带着污黑的指甲,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唾沫星子混着口臭喷溅出来:
林晚秋!你说!你哪来的钱!是不是……是不是当年离婚的时候,你他妈偷偷昧下了老子的钱!还是……他眼珠赤红,像濒死的野兽,恶毒地扫过我身后年轻干练的女助理,眼神变得下流而肮脏,靠你这张老脸……和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傍上了哪个……
爸!强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又迅速涨得通红,他猛地冲上来,死死抓住张建国那只挥舞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难堪,你胡说什么!快闭嘴!
我轻轻抬手,一个微小的动作,制止了脸色愠怒、想要上前理论的助理。
看着眼前这张因嫉恨、贫穷和不甘而彻底扭曲的、曾经无比熟悉的脸,心底竟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我缓缓抬起右手,那枚铂金托底的翡翠戒指在明亮的灯光下,流转着冷冽、高贵又深不可测的光华,那抹浓翠仿佛有生命般,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跳梁小丑。
我轻轻晃了晃戴着翡翠戒指的右手食指。
翠色的光华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而冰冷的弧线,像一记无声的耳光。
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张建国那张因愤怒和羞辱而灰败到极致的脸,最终落在强子写满复杂痛苦、无地自容的眼睛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也极疏离的笑意。
哦我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像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最寻常不过的小事,你说戒指
我微微歪了歪头,仿佛在记忆中费力地搜寻一件早已被扫进时光垃圾堆的、微不足道的旧物。
然后,恍然大悟般,目光重新聚焦在张建国瞬间惨白如死人、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的脸上。
你是说……我的声音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残忍的、刻意的恍然,你张建国当年……在村口槐树底下,承诺过的那个……金戒指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连柜台里璀璨的珠宝都黯然失色。
我指尖那枚帝王般冷翠的翡翠,折射出洞穿一切虚伪的冰冷光芒。
那个啊……
我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漠然和尘埃落定后的轻松,早忘了。
现在,
我优雅地将戴着金戒指的左手也抬起来,让两枚价值不菲的戒指在灯光下交相辉映,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自然规律,我喜欢这些。自己买的,戴着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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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国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怪响,身体猛地晃了晃。
灰败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死死盯着我手上那两枚光芒四射、价值远超他想象的戒指,又看看自己粗糙肮脏、一无所有的手,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猛地涌上他的喉咙。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爸——!强子惊恐的尖叫撕裂了珠宝柜台前凝滞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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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最无情的筛子。
我的商业版图早已跨出省界,连锁超市开到了南方沿海,物流网络编织得越来越密。
我搬进了市中心顶级公寓的顶层,占据着视野最好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日夜不息、流淌着金钱与欲望的城市星河。
关于张建国的零星消息,如同角落里被遗忘的尘埃,偶尔被风吹到面前,也激不起半分涟漪。
听说他退休金微薄,又没什么积蓄,晚景凄凉。
听说他后来又找了个老伴,是个比他小十几岁、带着个半大儿子的女人。
他把那点微薄的退休金和早年偷偷攒下的最后一点棺材本都掏了出来。
据说,还真给那个女人买了个小小的、细细的金戒指,就像当年路灯下他送给那个姓王的女人的一样。
还听说,那女人和她儿子拿到钱和戒指后没多久,就卷了家里所有稍微值点钱的东西——包括那枚小金戒指——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张写着谢谢惠顾的纸条都没留下。
再后来,听说他生了场重病,中风偏瘫了,口歪眼斜,屎尿都不能自理。
连最便宜的养老院都住不起,被生活同样拮据的强子接回了那个破旧逼仄的家。
这些消息,于我,不过是偶尔划过耳边的、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连一丝情绪都懒得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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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我正在办公室听助理详细汇报下季度物流中心扩建的预算案,手机突兀地响起。
屏幕上跳动着强子的名字。
这个儿子,自从他父亲彻底倒下、成为他甩不掉的沉重负担后,联系便少得可怜,每一次来电,都带着一种疲惫不堪的怨气。
我示意助理暂停,接起电话。
妈……强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透出来的崩溃和……浓得化不开的怨怼爸……爸他……走了。最后两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来。
我握着手机,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屏幕。
落地窗外,阳光正好,给林立的高楼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充满了勃勃生机。
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询问一件例行公事的进度。
……昨天晚上。护工……早上发现的……强子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溺水般的绝望,妈……你……你能不能……回来一趟后事……我一个人实在……实在弄不动了……他声音里的疲惫和那种隐隐的指责,几乎要溢出来。
强子,我打断他,声音清晰平稳,不带任何情绪,我下午还有个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关系到下半年的航线合同。你爸的后事,按你们的能力和心意办就好。需要多少钱,把具体的账单明细发给我助理,我报出一个邮箱,我这边会处理费用。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寂。
过了足有十几秒,才传来强子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愤怒咆哮:妈!他是我爸!也是你前夫!人都没了……你就……你就一点……一点都不来看看送他最后一程都不肯吗!你就这么恨他恨到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不给他留!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有多惨!他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连护工都嫌弃他!他……
强子,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蝼蚁般川流不息的车河,阳光有些刺眼,但很温暖,你知道人这一生,最贵的是什么吗
电话那头只有粗重失控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
不是金子,我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而遥远地传过去,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也不是翡翠。
是时间和心意。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右手那枚即使在室内也流转着幽幽冷翠的帝王绿戒指上,那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我。这两样,我早在前世,就为你爸耗尽了。耗在无望的等待里,耗在暴力的恐惧里,耗在最终咽气前眼巴巴盼着他一句空话的绝望里。这一世,我一分钟,一点心意,都不想再浪费在他身上。
至于最后一程……我看着玻璃上自己清晰的倒影,妆容精致,眼神锐利,岁月和成功沉淀下的气场沉稳如山,手指上那枚硕大的帝王绿翡翠戒指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夺目的光华,像一座为自己竖起的、隔绝所有不堪过往的丰碑,他早就送过我了。送得无比彻底。
葬礼,我就不去了。你处理好。
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地陈述最终决定,节哀。
说完,我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将那个名字,连同所有与之相关的、灰败破败、充满了欺骗暴力和一枚永远无法兑现的金戒指的前尘往事,彻底地、永远地,屏蔽在了这扇隔绝过去的落地窗之外。
阳光炽烈,城市喧嚣依旧。
我抬起手,那枚帝王绿戒指在阳光下绿得惊心动魄,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又像一块冰冷坚硬的墓碑,映着我眼中再无波澜的平静。
这枚价值连城的石头,是我亲手挣来的无上体面,也是我亲手为那个傻等金戒指的林晚秋挖掘的坟墓。
它提醒我,这一世,我的时间与心意,昂贵无比,只配花在值得的、鲜活的人和事上。
至于那个连死讯都显得多余的男人,连同他那个廉价的金戒指承诺和最终潦草收场的一生
早已被扫进时光的垃圾堆。
连一声回响都欠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