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玩偶师的星期三 > 第一章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这种能力,是在十二岁那年的暴雨天。
那天我蹲在巷口看一只断了腿的流浪猫,雨水顺着它湿漉漉的毛发往下淌,每动一下都发出细弱的呜咽。邻居家的胖小子举着伞经过,故意用伞尖戳了戳猫的伤腿,猫尖叫着缩成一团。我攥着书包带瞪他,他冲我做鬼脸,说这猫死了才好。
我盯着他圆滚滚的背影,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他能变小就好了,小到只能被猫爪一下拍飞。
念头落下的瞬间,胖小子像被无形的手捏住了,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他的校服变得空荡荡,书包坠在地上拖着他走,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缩成了拇指大小,正站在水洼里抬头看我,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嘲讽。
雨还在下,他的尖叫声细得像蚊子哼。我愣了很久,最后把他装进了玻璃瓶,塞在床底。直到三个月后,他在瓶里化成了灰,我才明白这种能力不是游戏——被变小的生物,最终都会变成尘埃。
后来我学会了控制这种能力。我发现只要我集中精神,就能让任何生物按我的意愿缩小,而且能保持他们原本的形态和意识,时间最长的能维持十年。大学毕业后,我用继承的遗产在老城区开了家娃娃店,店名叫星期三,因为我每周只在星期三营业,只卖一个娃娃。
我的娃娃和别家的不一样。它们有温度,会眨眼,仔细看还能发现手指在微微颤动。有个穿洛丽塔裙的女孩,其实是隔壁街的高利贷债主,我见她逼得一个老太太跳楼,当天就把她变成了穿着蕾丝裙的娃娃,她的眼睛里总含着泪,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恨,被一个喜欢哥特风的女生买走了。
还有个西装革履的娃娃,是个经常打骂孩子的父亲。我把他变成娃娃时特意保留了他抬手要打的姿势,卖给了一个单亲妈妈,她说摆在家里能提醒自己永远不要让孩子活在恐惧里。
客人们都说我的娃娃有灵气,有人愿意花几十万买一个。他们不知道这些娃娃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更不知道每个娃娃底座都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是他们原来的名字和被缩小的日期。我从不解释,只是坐在柜台后,看着他们挑选自己的藏品,像上帝在看人类挑选命运。
生意最好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叫林小满的女孩。她第一次来是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星期三,穿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手里攥着个布娃娃,娃娃的胳膊断了一条,眼睛是用纽扣缝的。
老板,你的娃娃好逼真啊。她趴在玻璃柜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个穿校服的男生娃娃——那是个校园霸凌者,我把他变成了永远跪在地上道歉的模样。
喜欢可以摸摸看。我推开门,她的指尖刚碰到娃娃的头发,娃娃忽然眨了眨眼,她吓得缩回手,脸一下子红了。
它、它动了!
是特殊工艺。我面无表情地说,里面有微型机关。
她没再追问,只是反复看那个娃娃,最后小声问:多少钱
五万。
她的脸瞬间垮了下去,捏着口袋里的零钱,声音低得像叹气:我只有三百二十七块。
可以预定。我递给她一张卡片,下周同一时间来,它还会在。
她接过卡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布娃娃的口袋里,又看了眼那个校服娃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总能在店附近看到她。她在便利店打工,在餐厅洗盘子,甚至蹲在街心公园帮人擦鞋。周五傍晚,我看见她被几个小混混堵在巷口,他们抢了她手里的钱,还撕扯她的布娃娃。林小满死死抱着布娃娃,被推倒在地上也不肯松手,直到小混混们骂骂咧咧地走了,她才抱着断了另一条胳膊的布娃娃哭起来。
第二个星期三,她准时来了,手里攥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钱卷,里面全是零钱,加起来刚好五千块。
我知道不够,她把钱放在柜台上,眼睛红红的,但我会继续攒,你能不能先把它留给我这个娃娃……很像我弟弟。
她告诉我,她弟弟去年在学校被人欺负,从教学楼跳了下来,去世时还穿着那件蓝白校服。她想把这个娃娃买回去,摆在弟弟的书桌上,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我看着她怀里那个破旧的布娃娃,忽然想起床底那个化成灰的玻璃瓶。那天我没有卖给她校服娃娃,而是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新做的娃娃——一个抱着篮球的小男孩,眉眼和她有几分像。
这个送给你。我说,算是提前预支的礼物。
她愣住了,小心翼翼地接过娃娃,手指碰到男孩的脸颊时,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他和我弟弟一样,都喜欢打篮球……
那天她没要钱,只是把布娃娃留给了我,说这个娃娃陪了她五年,希望能换点好运。我把布娃娃摆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看着它断了的胳膊,忽然觉得自己做的那些事,或许从来都不是正义,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施暴。
林小满成了星期三的常客,她不再买娃娃,只是每周三来坐一会儿,给我讲她遇到的趣事:便利店的老板多给了她一袋过期的面包,擦鞋时遇到个给她塞巧克力的老太太,她攒够了弟弟的学费,虽然他再也用不上了。
我开始减少娃娃的数量,有时候一个星期都不卖一个。有次一个富商来买娃娃,指定要一个穿红裙的女孩,说愿意出一百万。我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个总在酒吧门口等他的女大学生,被他骗了感情,还怀了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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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指着空荡的柜台,这周的已经卖完了。
富商骂骂咧咧地走了,我却在那天晚上把他变成了一个戴着金链子的猪形娃娃,摆在了最角落。
变化是从林小满带来那个男人开始的。那天她扶着一个瘸腿的中年男人走进来,男人穿着洗得发亮的工装,脸上有块月牙形的疤。
这是我爸爸。林小满介绍道,他听说我总来这里,想来看看。
男人局促地搓着手,眼睛不敢看那些娃娃,只是盯着地面说:小满总说你这里的娃娃好,我……我想给她妈妈买一个,她下个月生日。
林小满的妈妈在她弟弟去世后就疯了,总抱着枕头说是自己的孩子。我看着男人布满老茧的手,忽然想起他——三年前,他在工地打工时摔断了腿,老板跑了,他为了给儿子凑医药费,跪在街头乞讨,被城管打得头破血流。
我这里有个适合的。我从里间拿出一个娃娃,是个抱着婴儿的女人,眉眼温柔,和林小满有几分像。这个送给你。
男人愣住了,林小满也急了:老板,我们不能总白要你的东西。
不是白给。我指了指那个猪形娃娃,帮我把那个扔了吧,放在这里晦气。
男人拿起猪形娃娃,掂量了一下,忽然咦了一声。这玩意儿怎么还热乎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还没来得及说话,男人已经把娃娃放在耳边,脸色骤然大变。里面……里面有人说话!
林小满也凑过去听,随即脸色发白地看着我:老板,这声音……好像是张老板就是那个欠了好多人工钱的开发商!
我知道瞒不住了。那个猪形娃娃因为形态被我做了改动,维持时间变短了,此刻正在发出濒死的呜咽。男人颤抖着把娃娃放在柜台上,手指抚过它的耳朵,忽然抬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天我告诉了他们真相。林小满听完后哭了很久,她说她喜欢的那个校服娃娃,原来真的是欺负弟弟的人。男人沉默了很久,最后指着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娃娃,声音沙哑地问:这个……也是吗
不是。我摇摇头,这个是我用棉花和布做的,第一个真正的娃娃。
他们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林小满把那个篮球男孩娃娃放在柜台上,说她不能要一个可能是人变的东西。男人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没说原谅,也没说憎恨。
从那天起,星期三再也没有开过门。我把所有的娃娃都收了起来,放在地下室的箱子里,每个箱子上都写着他们原来的名字。我知道这些娃娃迟早会变成尘埃,但至少在那之前,他们不用再被摆在柜台上,成为别人的玩物。
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有人敲店门。我打开门,看见林小满站在门外,手里抱着那个篮球男孩娃娃。
我想清楚了,她说,不管它是什么做的,它陪了我很多天。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娃娃,是我留给她的那个断了胳膊的,只是现在被缝好了,还多了条新的围巾。这个还给你,我妈妈很喜欢那个抱着婴儿的娃娃,她说像我小时候。
我接过布娃娃,看着她身后的男人,他手里提着个保温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饺子。我爸说,谢谢你。
那天我们坐在柜台前吃饺子,男人给我讲他找新工作的事,林小满说她考上了护士学校,以后想照顾像她妈妈一样的人。外面的雨又开始下了,和十二岁那年一样大,但我不再觉得冷。
后来我把地下室的娃娃都埋在了郊外的树林里,在上面种了一排梧桐树。有人问我为什么关掉那么赚钱的店,我说我想做真正的娃娃,用棉花、布和爱做的那种。
现在我还在老城区,店名叫小满,每天都开门。林小满有空就会来帮忙,她缝的布娃娃很受欢迎,尤其是那些抱着篮球的男孩娃娃,总是被很快买走。
偶尔我还是会遇到那些该被变小的人,但我不再动用能力了。因为我发现,让一个人变好的,从来不是把他变成娃娃,而是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等着他变好。就像那个断了腿的流浪猫,后来被林小满捡回了家,现在胖得像个球,总喜欢趴在柜台上,看着来往的客人,眼睛里全是温柔。
《玩偶师的星期三》(续)
埋掉最后一箱娃娃的那天,梧桐树的叶子刚抽出嫩芽。我蹲在坑边,看着铁锹扬起的土块落在箱子上,忽然听见细碎的响动——是最顶上那个穿洛丽塔裙的娃娃,她的指尖正敲打着木箱,发出指甲刮木头的轻响。
我顿住动作,雨水顺着帽檐滴进坑里。她曾是放高利贷的女人,被我变成娃娃时,眼睛里总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怨。此刻她的睫毛上沾着泥点,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我凑近了些,才听清那细若蚊蚋的声音:我女儿……在第三小学……
铁锹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我这才想起,她逼死老太太的那天,口袋里揣着张皱巴巴的家长会通知单,上面写着三年级二班,李萌萌。
那天我没有把土填完。我把洛丽塔娃娃从箱子里取出来,用棉布擦掉她身上的泥,又在她底座刻下李萌萌三个字。林小满来店里时,看见我正对着娃娃发呆,凑过来看了看:她好像有心事。
她有个女儿。我把家长会通知单的事告诉她,林小满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娃娃的脸颊:那……我们能帮她吗
我们找了三天才找到李萌萌。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校服袖口磨破了边,正蹲在学校门口捡别人扔掉的塑料瓶。林小满买了支草莓味的冰棍递给她,她怯生生地接过去,咬了一口才小声说:我妈妈好久没回家了,爸爸说她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
你妈妈给你留了东西。我把洛丽塔娃娃放在她手里,娃娃的眼睛忽然眨了眨,嘴角微微上扬。李萌萌愣住了,把娃娃贴在脸上蹭了蹭:她的手好暖,像妈妈给我讲故事时的样子。
那天下午,我们跟着李萌萌回了家。那是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墙上贴满了她得的小红花,桌上摆着个掉漆的存钱罐,里面全是一毛五毛的硬币。我在攒钱给妈妈买围巾,冬天她总说冷。李萌萌踮着脚够到存钱罐,倒出硬币数了数,还差三十五块。
林小满忽然红了眼眶,从包里掏出个粉色的围巾:这个先借给你,等你攒够钱再还我好不好李萌萌摇摇头,把娃娃抱在怀里:妈妈说借东西要还,我自己攒。
离开时,我看见洛丽塔娃娃的眼角渗出了水珠,不是露水,是真的眼泪。回到店里,我把她摆在柜台最上层,正对着窗外——从这里能看见第三小学的校门,每天下午四点,李萌萌的身影都会出现在街角。
没过多久,那个穿西装的家暴男娃娃开始不对劲。他总是用头撞玻璃柜,底座的漆都磕掉了,原本抬着的手慢慢垂下来,手指蜷缩着像是在抓什么。买走他的单亲妈妈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哭腔:我儿子说,这个叔叔总在夜里叹气。
我去了她家。小男孩正坐在沙发上给娃娃盖毯子,看见我就说:叔叔是不是想家了他昨天掉眼泪了,像我爸爸送我来这里时一样。单亲妈妈别过脸:他爸爸……上个月在工地上出了事,走之前说,后悔没好好抱过孩子。
我看着西装娃娃,忽然想起把他变小的那天。他正举着皮带追打儿子,嘴里骂着废物,而墙角的书包里,藏着张满分的试卷。那天晚上,我把西装娃娃带回店里,用棉花给他做了个小枕头。凌晨时,他的手动了动,轻轻搭在了枕头上,像在抱什么珍贵的东西。
林小满的爸爸找到新工作那天,特意买了条鱼来店里。他瘸着腿在厨房忙活,油星溅到胳膊上也不躲,嘴里哼着跑调的歌。林小满坐在柜台前缝娃娃,忽然指着窗外笑:你看,李萌萌又来啦。
小姑娘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怀里抱着洛丽塔娃娃,书包上别着朵小红花。我今天考了一百分!她把试卷展开给我们看,娃娃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林小满的爸爸端着鱼出来,往她手里塞了块炸得金黄的鱼尾:多吃鱼,长高高。
李萌萌咬着鱼尾,忽然问: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娃娃说,她在等我学会系鞋带。我蹲下来,看着她沾着泥的鞋:我教你好不好学会了,她就回来了。
那天我们蹲在店门口,花了半个小时教她系鞋带。洛丽塔娃娃被放在旁边的台阶上,阳光照在她的蕾丝裙上,泛着柔和的光。等李萌萌蹦蹦跳跳地跑远,林小满忽然说:其实你不用把他们变回来,这样也挺好的。
我愣住了。她指着西装娃娃的照片——单亲妈妈后来把他寄了回来,说儿子总对着娃娃说话,夜里再也不做噩梦了。他们不能再伤害别人,却还能陪着需要的人,这不就是你最初想做的事吗
林小满的话像颗石子,在我心里漾开圈涟漪。我想起十二岁那年的胖小子,想起他化成灰时玻璃瓶上的裂痕。那时我以为能力是惩罚,却忘了惩罚之外,还能有别的形状。
秋天来的时候,梧桐树的叶子黄了。我把洛丽塔娃娃还给李萌萌,她已经学会了系鞋带,正踮着脚给娃娃系围巾。妈妈说,等我戴上红领巾,她就来看我。小姑娘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星。娃娃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像是在摸她的头。
西装娃娃被送回单亲妈妈家时,多了个小书包,里面装着张画——小男孩画的全家福,中间那个举着皮带的娃娃,手被画成了抱着孩子的模样。单亲妈妈给我发信息:他昨晚没叹气,好像笑了。
有天深夜,我在地下室翻到那个猪形娃娃。他已经变得很轻,像是里面的东西正在慢慢消失。我把他放在窗台上,月光照在他的金链子上,忽然听见微弱的声音:工地……欠的钱……在账本里……
第二天,我报了警。警察在那个开发商的办公室里找到账本,欠的七百万工钱,终于发到了工人手里。林小满的爸爸拿着钱,手都在抖:没想到……他还能做件人事。猪形娃娃在那天傍晚化成了灰,风吹过窗台,像是什么也没留下。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小满店门口挂起了红灯笼。林小满穿着护士服,正给一个布娃娃缝眼睛,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她爸爸在给客人包装娃娃,瘸腿的样子在暖黄的灯光里,显得格外温和。
李萌萌戴着红领巾跑进来,怀里的洛丽塔娃娃裹着厚厚的围巾。我妈妈说,她看见我戴红领巾了。她把一张奖状放在柜台上,上面写着三好学生。娃娃的嘴唇动了动,我凑近了才听见:谢谢。
我忽然明白,那些被我变小的人,从来不是变成了娃娃,而是在另一种形态里,找到了被遗忘的自己。就像那个家暴的父亲,终于学会了温柔;那个放高利贷的女人,终于记起了母爱;那个贪婪的开发商,终于还了该还的债。
林小满缝完娃娃,举起来给我看:像不像你那个布娃娃穿着灰色的外套,坐在小小的柜台后,眼睛是用黑色纽扣做的,却透着温和的光。我接过娃娃,忽然想,或许我从来不是玩偶师,只是个帮别人把恶变小,把善放大的人。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李萌萌的笑声从门口传进来,混着林小满爸爸哼的跑调歌。我把那个布娃娃摆在柜台上,它的旁边,放着林小满当年留给我的断胳膊布娃娃,现在它有了新的围巾,新的眼睛,还有了个名字——星期三。
梧桐树的枝桠上积着雪,像开满了白色的花。我知道,等春天来的时候,那些埋在树下的娃娃会变成养分,让新的叶子长得更绿。而我会继续在这里,做着用棉花、布和爱做成的娃娃,看着李萌萌长大,看着林小满成为优秀的护士,看着那些曾经破碎的人和事,慢慢变得完整。
因为真正的能力,从来不是把人变小,而是让每个被生活压垮的人,都能在某个角落,重新找到站起来的力量。就像那个断腿的流浪猫,现在正趴在星期三布娃娃旁边打盹,肚子鼓鼓的,再也不用在雨里发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