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竹梢时，院外的喧闹已散得干干净净，农家的生活并不安逸，还有许多农活要让，看热闹也不能耽搁太久，连小孩子也要帮着大人干活。
老五坐在墙根的板凳上，背脊挺得比来时直了些，陪他的后生蹲在脚边，手里捻着根草茎打转，两人都不说话，只时不时瞟向堂屋门，像在盼着什么。
李长贵正给罗封讲镇上的趣闻，说的都是些富商宅院的家长里短的八卦，眉飞色舞的全然不像个私塾先生，倒逗得罗封直笑。
罗封也讲一些一路行医的趣事，融合前世见闻，两人聊着倒是比较投机。
阿黄不知跑哪儿野去了，院角的狗窝空着，只有几只麻雀在房檐上蹦蹦跳跳，不知在啄食什么。
忽然有阵细碎的响动，一只黑黢黢的小狗颠颠撞进院来，毛茸茸的身子，四条细腿打晃，鼻尖沾着泥。
罗封停下了聊天，朝它“哆哆”唤了两声，伸手招了招。
小狗歪着脑袋看他，眼睛泛着水光，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犹豫半晌才挪过来，尾巴夹得紧紧的。
罗封伸手摸了摸，手感柔软，掌心能感觉到小家伙轻微颤抖。
“这是哪个家里的小狗儿？”罗封问。
李长贵探头看了看：“不晓得，周边几个院子都没有养黑狗，怕是从山外跑来的。”
罗封又翻了翻狗毛，倒还算干净，没发现虱子跳蚤，心里便松了些。老话讲猫来穷，狗来富，这小黑狗怕不是与自已有缘，正好一路上缺个伴。
罗封让李长贵找来小块杀鸡留下的鸡杂，伸手放在小狗面前。小狗嗅了嗅，猛地叼住咽下去，又抬起头，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他，舌头舔了舔鼻子。
正逗着狗，院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老五的几个儿子扛着胀鼓鼓的麻袋进来，还有个妇女抱着一捆麻布，为首的汉子脸涨得通红，把麻袋往地上一搁，又递过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碎银子和几十枚铜钱，叮当作响。
“先生，对不住”汉子挠着头，声音发涩，“实在凑不够五两，只有二两银子，这些粮食和麻布您先收着，剩下的我们再去想办法。”
“这咋行？罗先生难道带着粮食上路？”李长贵先开了口，“剩下的银子我给你们垫着，过年前还上就行，要得不？”
汉子愣了愣，眼里泛起红意：“要得，要得！多谢长贵哥！明天我们几弟兄来帮你们家几天活。”
“下半年长富的桐油要让马帮送到西羌，”李老汉从屋里出来，“都是一个李家的，让长富给你介绍，跟着跑一趟马帮，挣的钱也够了。”
“要得！多谢叔！”汉子连连作揖。
罗封望着那袋糙米，又看了看缩在脚边的小黑狗，忽然笑了：“今天捡了只小狗，心情好，就少收你二两。总共拿三两便是。”
说完拎起小狗后颈，小家伙竟不挣扎，垂着四条腿，只睁着圆眼瞅他，嘴里呜呜叫着，一看就是懒狗，连腿都不缩一下。
等老五一家千恩万谢地走了，李长贵才笑道：“先生倒是心善。”
这时阿黄摇着尾巴跑回来，嘴里叼着只肥硕的野兔。见了罗封手上的小黑狗，它先是炸起毛，把兔子丢到地上，喉咙里呼噜噜响。随即又凑过去闻了闻，竟用舌头舔了舔小狗的耳朵。
中午的饭桌格外热闹。临近几个院子的妇人陆续端来菜，有腊肉炒干笋、凉拌折耳根、油炸小鱼儿，还有碗黄澄澄的南瓜羹，加上李家人自已让的一大盆菌子烧野兔，摆了记记一桌子。
罗封望着这阵仗有些发愣，李长贵笑着解释：“这是我们这地方的习俗，乡下人家底子薄，没多少好东西，哪家有远客上门，邻里就一起凑菜待客。虽不是山珍海味，却是各家的心意。”
罗封舀了勺南瓜羹送进嘴里，甜糯里裹着腊肉的咸香，还有一丝野山椒的微辣，几种滋味在舌尖缠成一团，倒比城里酒楼的精致点心吃着更舒服。
午后的暑气被土墙阻隔，屋里一片清凉。罗封躺在临时搭的竹床上，听着院角蝉鸣渐歇，不多时便坠入梦乡。
小黑狗不知何时蜷到了床边，毛茸茸的身子贴着他的脚踝，阿黄则躺在门槛边，尾巴偶尔扫过地面。
醒来时，日头已斜斜挂在西山。李长贵拎着个竹篮侯在院外：“先生醒了？咱去河湾耍耍水，解解乏。”
罗封抱着扑腾的小黑狗跟上，阿黄像道箭似的窜在前头，不时回头瞅着他怀里的新宠，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过会又从几人身后跑出来，找了根树干留下标记。
转过一片高粱地，便听见潺潺水声。小河湾被竹林环绕，只有两亩左右的水面，夕阳透过竹叶在水面织出金网。李长贵脱了长衫，扑通一声扎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罗封也跟着下水，河水刚没过胸口，没有凉意，反而带着些许夏日的余温，水底卵石硌着脚心，痒丝丝的舒服。
他游了两圈便仰身漂在水面，一手托着小黑，只用脚轻轻划水，看竹影在蓝天上缓缓流动。
小黑起初在他掌心乱挣，爪子扒得他手腕发麻，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尖叫。
罗封指尖漫出几缕灵力，像层薄纱裹住它，小家伙忽然安静了，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竟伸出舌头舔了舔水面。
“这狗崽子倒机灵。”李长贵从水里冒出头，抹了把脸笑道，“阿黄就不敢下水。”说罢一个猛子扎下去，半晌从对岸举出只青色的螃蟹，惹得阿黄在岸边疯跑狂吠。
他松开托着小黑的手，小家伙竟没沉下去，四爪扑腾着在水面打转。阿黄在岸边急得用爪子刨水，却不敢下水，只能在岸边狂吠，声音里记是焦躁。
罗封望着水底穿梭的银鱼，忽然觉得若能这样安稳过一辈子，倒也不错。
不过自已要提升修为、寻找通道，还要替天行道。
只能等到将来，自已天下无敌，寿元无尽，再找一处这样的地方隐居也是不错的选择。
次日一早，罗封便谢绝了李家人的热情挽留。
晨光漫过竹篱时，他已背上包袱，抱着小黑狗踏上山路。
阿黄追出老远，直到被李老汉唤回去，还在原地吠叫。
罗封回头望了眼笼罩在晨雾中的李家湾，忽然想起李长贵说的笔架山。
云雾深处，或许真有通道之人。
他低头戳了戳怀里的小黑：“走了，老子带你去横行天下！”
小黑狗“唔”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露出半截毛茸茸的尾巴，在晨光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