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什么”
方晴晴手机滑落掉在地上,她抬头找寻我的身影时,我早已离开。
我回到家里收拾了行李,打量着这个生活了六年的家,多么可笑,曾经的每一天我都认为自己是幸福的。
岳母看着我拿着行李,犹犹豫豫地叫住我。
“文彬,是晴晴她对不起你,你们要是离婚,我会让她多补偿你一些。”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轩轩突然跳下来,用力把我往门外推去。
“你不是我的爸爸,你要是和妈妈离婚,我才不会跟你!”
我侧身躲避,他一下摔倒在地上,摔痛了大哭起来。
曾经我看着他哭了就会心疼不已,如今只剩下麻木。
“别担心,你不是我的孩子,我也没打算要你。”
说完我就拎着行李离开了,机票我也在网上买好了,在机场时手机却响个不停,是方晴晴在给我打电话。
我直接把她拉黑,踏上了回家的飞机。
而在医院的方晴晴已经急得哭出了声,刚才她又做了一遍检查,确认了结果,现在也清楚的知道了得癌症的是她自己。
刚才医生告诉她,我的各项数据和她适配,很大概率可以成功移植。
所以她才一遍遍给我打电话,现在发现自己被拉黑了,才坐在椅子上哭了出来。
段长林看她哭哭啼啼的,有些不耐烦。
“不接电话,你跟着他回老家去不就行了吗,公司我替你管着。”
她这才止住了哭泣,立刻让助理给她定了下一趟航班。
我时隔六七年,再次回到熟悉的家乡,泪早已落下。
看着面前空荡破败的房子,双腿就如同灌铅一样,没有勇气踏进我生活过十几年的家。
“呀,你是文彬!”一个声音传来,我慌乱的擦了擦泪水,回头看见是以前的邻居王大婶。
她背着猪草,在我面前站定:“你在这等我,你舅舅去城里住了,你家的钥匙在我这里放着咧。”
等到王大婶打开了我家的门,我才看见破败不堪的墙上贴着我和方晴晴抱着轩轩的合照。
我出身社会这些年,挣得也不算少,可我妈住的房子依然家徒四壁,直到死都没有享过我一天的福,我痛苦不已,蹲下身哭得撕心裂肺。
王大婶站在一旁,叹息着摇头。
“你妈苦了一辈子,把你供出来,你怎么能”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存折递给我:“这是你妈这些年给你攒的,她总说自己没本事,帮衬不了你太多。”
我翻看着存折,无力感涌上心头。
“明明每年我都让方晴晴给我妈汇款,为什么她还是过得这么苦?”
王大婶却皱起眉头:“汇款?你那个老婆每次打电话就说你们如何不容易,你知不知道你妈身体那么差,就是因为去给人家修房子做苦力!”
“上次你妈摔了,你老婆说她联系了救护车,让我们在村口等,我们是等到天都黑了车都没来,你妈也错过了抢救的时机!”
我被惊得久久说不出话,王大婶越说越生气。
“要我说你真是不孝!要不是看你哭成这样了,我怕你妈在底下心疼你,不然我真想把你撵出去!”
王大婶和我妈有几十年的交情,说到这里她也抹起了眼泪。
“可我妈,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说?我舅舅为什么也要骗我?”我茫然的望着王婶问。
她摇了摇头:“你老婆说你忙,你妈又一直怕你担心她,你舅舅也气得不轻,但是听你老婆说你得了癌症,不想让你受刺激。”
我的手紧紧握成拳,心底的愤怒几乎冲昏我的头,方晴晴竟然背着我干了这么多伤害我妈的事。
6
王婶拍了拍我的肩。
“你妈就你一个儿子,你就是她的命,走之前还一直说,要是你回来了,让我告诉你,她不怪你,有你这个儿子她很骄傲。”
“节哀顺变。”王婶说完就离开了,剩我一个人在房子里,自责得快要疯掉。
我这些年里,每次给我妈打电话,她都是乐呵呵的叫我别担心她。
我也是一头栽在工作上,给我妈买东西和打钱的事都交给方晴晴去做。
每次她都是微笑着对我说:“放心吧,钱已经给妈打过去了。”我对她无比信任,却被她玩弄了六年。
我走进妈妈生前的卧室,她的被子还整整齐齐得叠放在床上。
床边的箱子里,装着许多小孩子的衣服和鞋子,一看就是她自己手工做出来的。
我回想起方晴晴生了轩轩的那年,我妈打电话来,说自己给孩子做了衣服鞋子,但是不会寄。
方晴晴在一旁嘀咕:“一堆破烂,寄过来我也不会给孩子穿的。”
我害怕妈妈听到了会伤心,就随口应付着:“过年了我们回来拿。”
我搂着那些衣服,泣不成声。
枕头下面放着的也是我和方晴晴抱着轩轩的合照,大概是因为常常翻看,照片都有些卷边,边缘被人用透明胶小心翼翼的粘贴了一圈。
脱了鞋,我躺上了床,小时候和妈妈依偎在一起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眼睛都快要瞎了,突然门外有人叫我。
“文彬”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方晴晴的脸,我从床上跃起,扑过去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的脸因为缺氧而变得通红,双手不停地拍打着,而我已经失去了理智,红着眼不停地用力。
就在她失去力气挣扎,翻起白眼的时候,我被人一下推开了,我这才看见舅舅来了。
方晴晴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气,我被舅舅狠狠扇了一巴掌。
“江文彬!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妈都死了,你还要让她为你操心吗?”
我的眼泪再次决堤,冲上去抱住舅舅,指着方晴晴痛哭着说。
“舅!方晴晴,她害死了我妈啊!”
我把所有的真相,刚才和王婶说过的又跟舅舅说了一遍,舅舅却抽着烟一言不发。
直到天完全黑了,他才看着我说。
“你无非就是说方晴晴的所作所为你不知情,你是给你妈打过钱,你想说你是无辜的吗,你妈已经死了,说再多都没用了。”
方晴晴流着泪爬到我脚边。
“文彬,人死不能复生啊,我要是知道妈会摔,我肯定不会让她去找草药的,我们六年的夫妻感情,你不能不管我啊!”
我抬脚狠狠地把她踹开,冷冷地说。
“这些年,我从未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如果你不爱我,你可以不嫁给我,也可以和我离婚,为什么要折磨一个面都没见过的老人?”
7
方晴晴倒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要害死她,我最初只是觉得你配不上我”
我再次一脚踹在她肩上:“可我从来没有逼你和我结婚,是你求着我娶的你!”
我将她拖拽到屋里。
“你自已看看,这就是我妈住的房子!”
我把柜子上那些廉价的止痛药尽数扔到方晴晴脸上。
“因为没有钱,她痛风的时候就吃的这些杂牌的止痛片!”
“还有这些衣服,是给轩轩做的衣服和鞋子,但你嫌脏!”
“我们的这张照片,她日日夜夜的翻看,你知不知道这六年她有多想我们?”
我愤怒不已,看着方晴晴痛哭,忍不住又冲上去动了手。
这也是我三十年来,第一次打女人。
几度情绪失控,舅舅走进来拦住了我。
“你想把她打死在这吗?”
他皱起眉头,从包里拿出来一个红包,对方晴晴说。
“虽然你们结婚的时候,她没有到场,但是她心里一直念着你这个儿媳妇,这个红包从六年前她就准备好了”
“这些年,她不停地往里面加钱,已经给你攒到了两万,去世前还嘱咐我要替她把这个红包亲手交给你。”
方晴晴一边抽泣一边伸出手,我立刻先她一步把红包抢了过来。
“舅舅,我和她已经离婚了,妈这个钱不能给她。”
方晴晴对着我跪下来,她的头发混着泪水贴在脸上,我也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狼狈的模样。
可我对她除了恨,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文彬,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对不起妈”
她一边哭,一边磕着头,任由血液顺着她的脸流下来。
“但你能不能念在我们六年夫妻的面上救救我,轩轩还那么小,他不能没有妈妈啊”
我却觉得无比可笑。
“现在对我说夫妻感情了?轩轩都不是我亲生的,我为什么要心疼他?”
舅舅听到这,震惊地看着我们,最后气得冷哼一声就离开了。
我蹲下身,冷冷看着方晴晴。
“你自己说过的话,不记得了吗,你说让我跪下求你,怎么现在成了你跪着求我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得癌症吗,因为你玩弄我的感情,害死我妈,这就是你的报应!”
我起身准备离开,她却死死抱住我的腿。
“不要,文彬,我真的知错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肯原谅我!”
我盯着母亲的遗像,眼眶又涩又疼。
“我要我妈活过来,你能做到吗?”
方晴晴愣住了,我趁机踹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8
去了舅舅家里,我知道了他不跟我说实话的原因。
是方晴晴说的我得了癌症,怕我妈的死讯刺激到我,然后我也一了百了。
看我垂头丧气,舅舅安慰着我。
“虽然你有错,但也别太自责了,这些年你妈也没跟我讲过实话,在我面前都是说你们夫妻俩的好。”
“我看她过得苦,平常也时时关心着她,但她这个人也倔强,总是偷偷去打工,是节俭惯了,也是心疼你,所以一分一毫都给你攒着。”
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带着我去了卧室,叫我早点休息。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睡。
不过幸好,在梦里我又见到了妈妈,还是那么温柔地笑着。
“文彬,妈不怪你”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我双眼湿润,妈妈的模样清晰地印在了我心里。
今天舅舅要带我去妈妈的坟前,我去村头的小卖部买了纸钱和香。
一回头却看见岳母牵着轩轩,一脸着急地向我跑来。
我一阵厌烦,骑上三轮车就走。
老人拖拽着孩子在后面追的场景,引得村里的人都过来看热闹。
回到舅舅家里,方晴晴也已经在屋前站着了,见了我忙伸手来接我买的东西。
“文彬,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妈。”
我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滚,我们都离婚了,你别再叫她妈,真恶心。”
此时岳母带着轩轩也跑了过来,她气喘吁吁地推搡着轩轩。
轩轩看了我好几眼,才满脸不情愿地跪下。
“爸爸爸求求你救救妈妈”
岳母立刻抓着我的手,急切地说。
“文彬啊,你就看在轩轩叫了你几年爸爸的份上,救救晴晴好吗?”
面对他们的求情,我还是不为所动。
“我在公司矜矜业业干了六年,工资都在方晴晴手里,这六年她一分钱都没给我妈打过,甚至还叫我妈去给段长林的狗摘草药,如今我妈都死了,你让我拿什么说服自己救她?”
“轩轩也不是我亲生的,上次他还叫我贱人,让我滚出去永远都不要回来。”
我看着已经流泪的岳母,冷笑道。
“还有,我一直把你当亲妈对待,你明明知道一切真相,不仅不纠正她,还帮她打掩护让她和段长林偷情。”
岳母的手颤抖着,抓过方晴晴一起跪在我面前。
“是,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可以用一辈子向你赎罪,只要你愿意救晴晴”
我示意舅舅先走,随后拎起买的东西跟在他身后。
方晴晴也从地上起来,抹着眼泪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
到了妈妈的坟前,我跪着烧了纸,哽咽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正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我沉默着,也不想让妈妈看见我伤心的样子。
方晴晴却跪在我身后五米的地方,痛哭出声,一下又一下的磕头,本来就受伤的额头又再次渗出鲜血。
“妈,儿媳不孝,儿媳给你赔罪”
我始终冷着脸,不论方晴晴现在做什么都已经不能补救了,在我眼里,她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让我割肝移植救她而已。
我默默烧完了纸,站起身的时候,方晴晴的微信电话响了,助理焦急的声音传出。
“方总,公司出大事了,你快回来吧,那个段经理”
9
方晴晴没了办法,见我也不愿意搭理她,就咬着牙让助理立刻给她定了机票。
她和岳母带着轩轩离开后,我也买了下一班的机票,除了要去领离婚证,我还想亲眼看看方晴晴的下场。
第二天上午我就去了公司,果然已经乌烟瘴气,短短一两天的时间,段长林用尽各种手段把公司掏空了,方晴晴直接欠下巨债,宣告破产。
许多和段长林签订了阴阳合同的公司都跑过来要解决办法,我去的时候,方晴晴已经抱着头蹲在地上崩溃痛哭了。
她看见我后,立马像看见了救星。
“文彬,那个项目,你能不能再去谈一谈”
我毫不留情地泼了她的冷水:“公司都垮了,拿什么去谈?就算谈成,也补不了这个窟窿,况且我都离职了,为什么要去谈?”
她脸色煞白,又跌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虽然她报了警,但是段长林已经携款潜逃出国了,他还留给方晴晴一段视频,一直在她的电脑上循环播放。
“你都要死了,这些钱对你也没用了,你要是真的爱我,千万不要报警!”
“对了,给儿子说一声,如果这些钱还有剩,以后我老了会找他来继承遗产的。”
离开前,我提醒她记得一个月后去领离婚证。
领离婚证的这天,也和领结婚证的那天一样,是个下雨天。
方晴晴戴着帽子口罩,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拿到离婚证后,她在门口拦住了我。
“轩轩的户口本上,你还是他的父亲,你有义务抚养他长大,就算我求你,好吗?”
我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我不会抚养他,你如果不服可以去起诉我。”
她伸手拽住我的衣摆,颤抖着开口:“江文彬,你真的爱过我吗?”
我甩开了她的手,有些不耐烦。
“我到底爱没爱过你,这六年你是最清楚的。”
不愿再和她废话,我开着车离去。
方晴晴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不停地回想着我的那句话,不停地回忆着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她苦涩地笑了,任由眼泪打湿了她的口罩。
这六年她确实是一直被爱着的那个,我不仅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家里和公司都被我打理得很好。
本来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很好,偏偏段长林出现了,嘲讽她怎么嫁给了这样普通的一个人。
她就越来越觉得我配不上她,连带着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婆婆她也鄙夷讨厌起来。
因为段长林发现轩轩是他的孩子,两个人就开始旧情复燃,一发不可收拾。
说到底,我除了对不起死去的妈妈,对得起所有人。
方晴晴的腹部又传来剧痛,自从公司破产,她也不再求我救她了,因为她已经没有做手术的钱了。
她抬头看见一家药房,忍着剧痛走了进去,买了一盒最便宜的止痛药。
店员递到她手里时,她发现那个药竟和那天在我妈房子里,我扔在她脸上的一模一样。
她愣愣的看着手里的药盒,呢喃出声:“报应报应”
10
拿了离婚证,我本来就准备回到离家乡近一点的城市工作。
却没想到许多公司给我发来了岗位邀请,甚至有一家还是我曾梦寐以求的大公司。
我抱着试试的态度去进行了面试,却没想到直接被录取了。
面试的时候,前岳母给我打了许多电话我都没接到,出于礼貌我给她回了过去。
她在电话那头哽咽不已:“晴晴想见你最后一面的她已经走了”
也就是第二天,段长林突然被抓。
我只拿了离婚协议里属于我的那部分财产,剩下的填补了公司欠下的债,到前岳母手里也没剩什么钱了。
前岳母带着轩轩来找过我几次,看着他哭泣的样子,我也曾有过一丝动容,可他毕竟不是我亲生的,我只能严肃要求他们和我划清界限。
工作的第二年,我因为能力突出,升职做了经理。
第三年,在领导的介绍和撮合下,我和一个善良淳朴的女孩谈起了恋爱。
第五年,我们结了婚,她给我生下一个儿子,人人都说是孩子跟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又过了几年,孩子上了小学。
开学典礼那天,我和老婆睡过了头,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送儿子去了学校。
典礼结束以后,我们一家三口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叫了一声“爸爸”。
我鬼使神差地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里那张熟悉的脸,是轩轩。
他已经上初中了,个子很高,眼睛也和他妈妈很像。
愣神时,儿子不满地晃着我的手,嘟囔着说:“爸爸你在看什么,我说我要吃可乐鸡翅,你回去帮我做好不好?”
我立刻答应:“好好好,爸爸回去给你做。”
我俯身将儿子抱起,让他骑坐在我的肩上,和老婆继续往回家的方向走。
身后的男孩看着这一幕,早已经红了眼眶,手里抱着的书也落了一地。
有好心的同学替他捡起,看见了他第一页的名字:“江逸轩给,你的书。”
他擦了擦眼泪,伸手接过,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晚上七点。
吃饭时,老婆提醒我:“再过几天,是妈的忌日了,你记得调休,吃完饭把机票定了。”
我点了点头,一一照做。
一家三口回到家乡,我站在妈妈的坟前,看着老婆眉眼温柔地把墓前打扫干净。
“妈,我们带着孩子来看你了”
儿子也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奶奶,孙孙来看您了。”
阳光微暖,微风徐徐,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蝴蝶,静静地停在了我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