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的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曾经充满了未知与机遇的钢铁甬道，此刻在秦剑锋等六人的眼中，只剩下冰冷、死寂与无尽的恶意。
空气中那股奇异的、如同雷后金铁的气味，不再代表着新奇，而是混杂了同门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割刮着他们的肺腑与神魂。
队伍里，再也没有了出发时的激昂与自信。
沉默，是此刻唯一的主旋命律。
两个伤势最重的弟子被抬在简易的担架上，早已昏迷不醒。
剩下的四人，包括秦剑锋在内，也都个个带伤，灵力枯竭，精神与肉体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秦剑锋抱着怀中同样昏迷的柳清颜，机械地迈动着脚步。
少女的身体冰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若不是孙玥拼着透支自己，为她吊着一口气，恐怕她早已香消玉殒。
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那场惨烈的战斗。
赵虎师兄那憨厚而决绝的笑容、王师弟反身扑向魔神时最后的怒吼、还有其他几位同门在血泊中倒下的身影……一幕幕，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他的心上，刻下了永不磨灭的伤痕。
作为队长，他失败了。
他没能将任何一个人，完整地带回来。
“秦……秦师兄……”走在他身旁的一名弟子，声音沙哑地开口，嘴唇干裂，“我们……还能回去吗？”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那场战斗，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道心。
秦剑锋停下脚步，他看着眼前这仅剩的几名同门，看着他们眼中那几乎要熄灭的火光。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悲恸，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能。”
“我们，要活着回去。带着赵师兄他们的份，活下去。然后，变得更强，强到足以……碾碎这些天杀的魔神！”
“我们要……复仇。”
“复仇”两个字，像是黑暗中点燃的一簇火苗，让幸存的几人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是啊，仇恨，有时候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激发一个人的求生意志。
或许是这股意志起了作用，或许是林星悄悄调低了他们归途上的怪物刷新率，他们这一路，竟是再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当那熟悉的空间漩涡终于出现在甬道尽头时，几个铁打的汉子，眼圈都忍不住红了。
他们相互搀扶着，如同打了败仗的残兵，一步一步，走出了那个让他们永生难忘的地狱。
落云山脉，秘境入口处。
传功长老和几位开拓堂的核心成员，正焦急地等待着。按照时间推算，第三批探索队伍，也该是返回的时候了。
“不知道这次，剑锋他们能带回来什么好消息。”一名长老捋着胡须，脸上带着期盼。
“若是能再多得几枚那种‘凭证’，我们或许就能拼凑出那副地图的更多区域了。”
“是啊，若是能再斩获几枚‘灵气结晶’，宗门又能多培养几名内门好手。”
他们正议论着，眼前的空间漩涡忽然一阵剧烈的波动。
“回来了！”众人精神一振，齐齐向前迎去。
然而，当看清从漩涡中走出的身影时，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没有想象中的满载而归，没有发现新天地的喜悦。
只有六个浑身浴血、步履蹒跚、眼神空洞的身影。
他们或互相搀扶，或背着早已不省人事的同伴，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每一步，都在身后的土地上，留下一个鲜红的血脚印。
为首的秦剑锋，往日里那个意气风发、稳重可靠的宗门首席，此刻衣衫褴褛，发丝凌乱，抱着同样生死不知的柳清颜，那张英俊的脸上，只剩下麻木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这是怎么回事？”传功长老瞳孔骤缩，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剑锋！其他人呢？！”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急声问道。
秦剑锋抬起头，看着眼前满脸关切的师长，那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断裂。他双膝一软，竟是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长老……”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弟子无能……全队一十有六人……只回来了……六个……”
“赵虎师兄、王师弟、李师兄他们……全都……全都战死在了里面……”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开拓堂高层的脑海中炸响。
战死？
而且是整整十人！其中还包括赵虎那样的好手！
这怎么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传功长老一把扶住秦剑锋，急切地追问。
秦剑锋双目无神，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将他们在那个巨大平台上的遭遇，一五一十地、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复述了出来。
从遭遇新的、攻击性极强的黑色魔神【掠夺者】，到发现那个君王般的半人马魔神【践踏者】。从【践踏者】那恐怖的召唤能力，到那匪夷所思的、能一击粉碎极品法器的能量箭矢。从赵虎的舍身相救，到柳清颜那疯狂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破局之策。再到最后，那惨烈的、十不存一的突围……
整个入口处，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份报告中蕴含的血腥与惨烈，给震慑住了。
他们本以为，在掌握了“篡改者”的弱点之后，探索之路会变得顺畅起来。可谁能想到，这秘境的深处，竟还隐藏着如此恐怖的、成体系的、懂得设伏与战术配合的魔神军团！
“快！快将柳清颜和所有伤员，送到药王殿！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他们救回来！”传功长老最先反应过来，对着身后的弟子们咆哮道。
几名弟子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伤员，化作流光，向宗门内飞去。
传功长老看着失魂落魄的秦剑锋，以及剩下的那几名几乎道心崩溃的弟子，心中一痛，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许多：“你们……尽力了。此事不怪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知道，这次的打击，对这些幸存者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当秦剑锋等人被带下去休息，当这份沾满了鲜血的报告，被呈送到宗主云阳子的案头时，整个青云宗的最高层，都陷入了一片阴云惨雾之中。
开拓的热情，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柴房内。
林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那高度紧张的“观战”状态中退了出来。
他靠在柴火堆上，脑海中依旧是那场惨烈悲壮的战斗。
“了不起。”
他是由衷地发出这声赞叹。
他本以为，这是一个必死的局，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开拓堂元气大伤，秘境探索暂时停滞的准备。
可他没想到，柳清颜能在那种绝境之下，洞察到整个战局的核心，并找出那几乎不存在的、唯一的生路。他更没想到，秦剑锋、赵虎那些人，能有如此决绝的勇气，去执行那个疯狂的计划。
“舍身、取义、智慧、勇气……”林星喃喃道，“我好像……有点低估这个世界的人了。他们不是冰冷的数据，不是只知道做任务的NPC。”
这一刻，他的心态，发生了一丝微妙的转变。
除了将这些人当做“玩家”和“源点生产器”之外，他心中，竟多了一丝……类似于“游戏开发者”对“骨灰级硬核玩家”的欣赏与尊重。
“不过……”他话锋一转，调出了自己的系统面板，“欣赏归欣赏，源点还是得收的。”
【秘境探索结算】
【战斗时长：2个时辰】
【参与探索者：16人】
【击杀单位：虚卒·篡改者x8，虚卒·掠夺者x3】
【遭遇精英单位：虚卒·践踏者x1（未击杀）】
【综合评价：C
（探索失败，但获取了大量高价值情报）】
【源点收益：258点！】
看着那暴涨的源点余额，林星的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直跳。
二百五十八点！
这几乎是前两次探索收益总和的七八倍！
系统是根据战斗的激烈程度、参与人数、以及情报价值来综合计算收益的。这一场惨烈的战斗，虽然青云宗亏得血本无归，但对于他这个“庄家”来说，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当前总源点余额：283点。】
“发了，这次真的发了。”林星强压下心中的狂喜。
有了这笔巨款，他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他第一时间打开了系统商城，目光直接跳过了那些低级的丹药和功法，最终，停留在一个散发着莹莹宝光、价格也高得吓人的物品上。
【筑基丹（系统改良版）】
【效果：可帮助炼气期大圆满修士，无视瓶颈，完美筑基。无任何丹毒副作用，并能大幅拓宽修士经脉，稳固道基，为未来修行打下最坚实的基础。】
【售价：500源点。】
“五百源点……”林星砸了咂嘴。
虽然还差了不少，但这已经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了。只要开拓堂能再组织几次大规模的“团建活动”，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凑齐。
“筑基……一旦我达到筑基期，在这青云宗，也算是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整天提心吊胆了。”
变强的渴望，前所未有地强烈。
同时，他也对这次的“关卡设计”进行了反思。
“难度曲线，确实太陡峭了。‘践踏者’加小怪海的组合，对于现阶段的玩家……哦不，是弟子们来说，还是太超纲了。”
“得改。”
他心念一动，再次进入秘境编辑器。
他没有移除“践踏者”，因为挑战和高级怪物的存在，是驱动探索的最大动力。但他改变了它的刷新机制。
他将“践踏者”从固定刷新点移除，改为了“低概率巡游单位”。
也就是说，这头半人马魔神，会像一个幽灵一样，在整个黑塔空间站的广阔区域内随机游荡。
与它的相遇，将不再是必然，而是一个充满了偶然性的、需要极大运气的“奇遇事件”。
“这样一来，既保留了它的威慑力，又给了普通弟子探索的生存空间。嗯，完美。”林星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这个“游戏GM”，正在变得越来越称职。
青云宗，宗主大殿。
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云阳子、传功长老、执法长老等一众高层，全都沉默不语。
案头上，摆放着从秘境中带出的、新的战利品——一柄断裂的黄紫色臂刃，以及……赵虎那件破碎的、被湮灭之力侵蚀得不成样子的护身软甲。
“都说说吧，”云阳子缓缓开口，打破了沉寂，“接下去，该怎么办？”
执法长老一反常态地沉默了。那件软甲，是他亲手送给赵虎的。如今物是人非，他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传功长老叹了口气，声音嘶哑地道：“宗主，以目前的情况看，这个秘境……或者说，这个名为‘反物质军团’的天外魔神巢穴，其危险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等的预估。”
“它们的个体实力、智能、战术配合，都匪夷所思。
我们传统的、以宗门为单位、组成大部队进行开拓的方式，已经被证明……行不通了。
代价，太惨重了。”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是啊，连秦剑锋带领的、几乎是宗门最顶尖的炼气期队伍，都落得如此下场，再派谁去，又能有什么不同？
“可就此放弃吗？”执法长老终于开口，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烈阳宗的探子已经摸到了家门口，我们若是畏缩不前，这天大的机缘，早晚会被他们夺了去！”
“不，当然不能放弃。”
一个清朗、但略带虚弱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秦剑锋身着一袭干净的道袍，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重新恢复了坚定。他一步步地走进大殿，对着众人躬身一拜。
“弟子秦剑锋，参见宗主，各位长老。”
“剑锋？你怎么来了？你的伤……”传功长老关心道。
“谢长老关心，弟子已无大碍。”秦剑锋摇了摇头，随即直视着云阳子，沉声道，“宗主，弟子以为，我们之前的开拓方式，的确错了。”
“哦？错在何处？”云阳子示意他说下去。
“我们错在，想用我们熟悉的、对付妖兽和敌对宗门的方式，去对付这些天外魔神。”
秦剑锋的声音，掷地有声，“我们习惯了组成大军，堂堂正正地推进。
但这个秘境，它更像是一个……
需要无数人，用无数种方法，去不断试错、不断摸索的……巨大迷宫！”
“里面的魔神种类繁多，地形复杂无比。有擅长伏击的，有擅长冲锋的，有擅长远攻和指挥的。我们不可能用一套阵容，去应对所有的情况。”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弟子建议，”秦剑锋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颠覆性的想法，“解散大规模的开拓队。由开拓堂出面，将我们目前已知的所有情报，包括所有魔神的外貌、能力、弱点，以及那破碎的地图，全部公开给所有堂内弟子！”
“然后，设立‘悬赏榜’！”
“将探索任务，细化成一个个具体的悬赏。
比如，‘斩杀一具篡改者，取回能量核心，悬赏贡献点五十’；‘
斩杀一具掠夺者，取回臂刃，悬赏贡献点一百’，
‘获取一张一类凭证，悬赏贡献点三百’；
‘探明某某区域，绘制出地图，悬赏贡献点五百’……”
“让弟子们，根据自己的能力、功法、以及擅长的方向，自由组成三五人的小队，去接取这些悬赏！
这样一来，既分散了风险，避免了大规模团灭的惨剧，又能人尽其才，让擅长战斗的去战斗，擅长探索的去探索，效率反而会更高！”
“弟子们获得的贡献点，可以在堂内，兑换丹药、法器、功法，甚至是……那珍贵的灵气结晶！”
秦剑锋的一番话，让整个大殿，陷入了新一轮的寂静。
所有长老，都被这个大胆的、前所未闻的想法给惊住了。
这……这已经完全脱离了传统宗门的管理模式，听起来，倒更像是世俗中那些……佣兵和冒险者的行事方法。
让弟子自由组队？发布悬赏任务？
这成何体统！
然而，当他们仔细思索之后，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似乎……真的是眼下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破局之法。
云阳子久久不语，他看着殿下那个虽然身受重创，但眼神中却闪烁着智慧与坚毅光芒的弟子，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感慨。
或许，旧的时代，真的要过去了。面对这天外而来的、前所未有的变局，他们这些老家伙的固化思维，是时候……该改一改了。
“好。”
最终，他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
“就依你所言。从今日起，开拓堂，设立‘功勋殿’，颁布‘悬赏榜’。凡我宗弟子，皆可为宗门之崛起，贡献自己的力量！”
这个决议，如同一颗投入水中的巨石，在整个青云宗，不，在整个开拓堂内部，激起了千层浪花。
当那些被严格保密的情报，那些关于天外魔神的详细图鉴，那些充满了诱惑的悬赏任务，公布在功勋殿那巨大的榜单上时，所有的弟子都疯狂了。
悲伤与恐惧并未消失，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个人英雄主义与冒险精神的狂热，取而代之。
无数的三五人小队，如雨后春笋般，在青云宗内悄然成立。
而在药王殿的一间静室里，昏迷了三日的柳清颜，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柴房中的林星，通过系统目睹了这一切，笑得合不拢嘴。
“悬赏榜？任务大厅？贡献点商城？我的天，他们这是自己把新手村给建起来了啊！”
“专业！太专业了！”
他看着自己那283点的源点余额，又看了看商城里那售价500点的【筑基丹】，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亲爱的玩家们，你们的‘新手保护期’结束了。欢迎来到……真正的1.0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