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长河孤舟 > 第8章
秋雨敲打着城隍庙的琉璃瓦时,沈砚之正在整理父亲留下的地宫手札。案头摊开的宣纸上,画着幅从未见过的龙子图——第九尊“螭吻”俑的眉眼间,竟嵌着半片月牙形的青瓷,与阿竹常年攥在手心的碎片隐隐相合。
“先生,城西的老槐树倒了。”阿竹抱着个湿漉漉的布包跑进来,辫子上还沾着雨珠,“李都头说,树根底下挖出个陶制的龙头,像是……像是螭吻的尾巴。”
沈砚之抬头时,案头的青铜灯盏突然轻轻震颤。他记得父亲手札里的话:“九子缺一,龙脉似断非断;螭吻归位,方见潜龙全貌。”
赶到老槐树下时,雨幕中的坑穴已积了半汪水。李平正用布巾擦拭陶制龙头,那龙尾卷曲处的断痕,与阿竹布包里的青瓷碎片边缘严丝合缝。
“这碎片……”李平指着阿竹递来的青瓷,突然倒吸口凉气,“跟三年前从江里捞上来的那艘古船残骸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沈砚之蹲下身,将青瓷片按在陶尾断痕处。雨珠落在拼接处,竟顺着纹路汇成细小的水流,在泥地上画出半条龙形。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古城的龙脉并非藏于地下,而是顺着暗河与古河道蜿蜒,像条游弋的活龙。
“古船在哪?”沈砚之的指尖在湿冷的陶片上摩挲。
“在城南的旧船厂,还没来得及拆解。”李平往手心呵了口气,“当年捞上来时,船底刻着‘镇水’二字,船仓里全是灌满泥浆的陶瓮。”
旧船厂的雨棚下,古船的残骸泛着潮湿的乌色。沈砚之钻进船舱时,阿竹突然指着舱壁的刻痕惊呼:“先生你看!是螭吻的图案!”
火把光里,舱壁上的凿痕构成完整的龙子像,只是螭吻的脖颈处空了一块,形状恰好能容下那半片青瓷。当沈砚之将碎片嵌入其中,整艘船突然发出沉闷的嗡鸣,船底的排水孔开始汩汩冒出水泡,在泥地上聚成小小的漩涡。
“这船是……”李平的声音带着颤音。
“是龙脉的水脉枢纽。”沈砚之摸着舱壁上的水渍,“老周当年没找到螭吻俑,不是因为它藏得深,是它根本不在陆地上。”
话音未落,船仓角落的陶瓮突然“咔嚓”裂开,里面流出的不是泥浆,是叠着的泛黄纸卷。最上面的那张,画着艘更大的楼船,船头立着完整的螭吻俑,俑底标注着四个字:“江底龙宫”。
阿竹突然拽住沈砚之的衣袖:“先生,你看纸卷边缘的印章!”
火把凑近处,纸卷角落盖着个模糊的朱印,印文是“陈”字——是父亲的私章。
雨停时,沈砚之站在江边的礁石上。月光落在水面,像铺了条碎银的路,路的尽头,隐约有黑影在水底沉浮,形状竟与纸卷上的楼船吻合。
“爹当年被困的,可能不只是地宫。”沈砚之望着江水深处,“他在找螭吻俑,找这条游向江里的龙脉。”
李平递来件蓑衣:“江汛刚过,水下暗流多,要不等天晴了再……”
“等不起了。”沈砚之解开腰间的玉佩,玉面在月光下泛着柔光,“昨夜城西的井水上涌,今早北门的石狮子流泪,都是水脉失衡的征兆。螭吻再不归位,暗河倒灌的事还会重演。”
他转身看向阿竹,将那半片青瓷碎片塞进她手里:“你留在这里,若三个时辰后我没回来,就把这个交给我爹。告诉他,龙脉的尾巴,我抓住了。”
阿竹的眼眶红了,却用力点头:“先生要带着螭吻回来,我还等着拼完所有的青瓷碎片呢。”
沈砚之笑了笑,接过李平递来的潜水皮囊,纵身跃入江水。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沈砚之借着玉佩的微光辨认方向。水底的能见度极低,只有些模糊的影子在晃动——是当年沉船上的陶瓮,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像守护龙宫的兵俑。
不知游了多久,玉佩突然变得滚烫。他抬头时,看见前方立着座巨大的石拱门,门楣上刻着“潜龙入江”四个大字,门内的暗影里,赫然停着纸卷上的楼船。
楼船的甲板上,螭吻俑完整地立在船头,只是俑身覆盖着厚厚的青苔。沈砚之游过去,刚要伸手擦拭,俑眼突然亮起两点绿光——竟是两颗硕大的夜明珠。
当玉佩贴近夜明珠的刹那,螭吻俑发出震耳的嗡鸣,船底的淤泥开始翻涌,露出藏在底下的青铜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系着块半沉的木牌,上面刻着父亲的笔迹:“龙脉通江,方得始终”。
沈砚之突然明白,父亲说的“与城共生”,不止是守着城里的地脉,还要护着这条伸向江里的命脉。古城从来不是孤立的,它像条潜龙,身子藏在城里,尾巴却游进了江里,与江河湖海连在一起。
他用力扳动螭吻俑的底座,随着“咔嗒”一声轻响,俑身缓缓转动,露出藏在里面的凹槽——恰好能容下阿竹手中的那半片青瓷。
就在这时,水下传来异动。沈砚之回头,看见几道黑影正从石拱门游来,为首那人举着把短刀,左额的月牙疤在玉佩微光下格外刺眼——是老周!他竟没死在断龙崖,一直躲在江底!
“沈砚之,多谢你帮我找到龙宫!”老周的声音透过潜水器传来,带着扭曲的笑意,“这江底的宝藏,足够我换十个古城了!”
沈砚之迅速将玉佩塞进螭吻俑的凹槽,转身迎向老周。两人在水中缠斗起来,沈砚之借着对地形的熟悉躲避攻击,可老周带来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将他围在中央。
危急关头,楼船突然剧烈晃动。沈砚之抬头,看见螭吻俑的嘴里喷出股水流,水流卷起的漩涡将老周等人卷了进去。他忽然想起《潜龙秘录》里的记载:“螭吻好吞,能吞江纳海,亦能吞噬邪祟。”
当最后一道黑影被漩涡卷走,沈砚之游回船头。他摸出藏在怀里的另一半青瓷碎片——是从霸下俑底座找到的,与阿竹手中的碎片本是一体。
两半碎片拼合的瞬间,螭吻俑发出龙吟般的长啸,楼船开始缓缓上浮。沈砚之抓紧船舷,感觉脚下的甲板在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当他再次浮出水面时,天已微亮。阿竹和父亲正站在江边的礁石上,看见他抱着个裹着青苔的陶像,都笑了起来。
“爹,您怎么来了?”沈砚之踩着水问。
陈默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的玉佩在叫我,说它找到龙尾巴了。”
阳光下,沈砚之将完整的螭吻俑安放在江边新修的石台上。阿竹小心翼翼地将拼合的青瓷片贴在俑身的凹槽里,碎片拼出的图案,正是条完整的龙,龙头在城,龙尾入江。
李平带着百姓赶来时,正看见江水退去的地方露出块新的石碑,碑上刻着沈砚之写的字:“城是龙身,江是龙鳞,守一城者,护一江安。”
三个月后,江里的鱼虾多了起来,古城的井水清甜如初。阿竹将所有的青瓷碎片拼成了完整的龙图,挂在城隍庙的墙上,供往来的百姓观看。有人说,深夜能看见龙图上的鳞片在发光,像江里的星星落了下来。
沈砚之依旧时常带着阿竹去擦拭那些龙子俑,只是他的脚步不再只停留在城里。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坐上李平的船,沿着江水流过的地方,去看看那些藏在岸边的陶瓮,看看这条从古城游向远方的潜龙,如何在岁月里,守护着一方水土的安宁。
而江底的那座楼船,再也没人见过。有人说它沉入了更深的江底,有人说它顺着龙脉游向了大海。只有沈砚之知道,它一直都在,像条真正的潜龙,在水下静静守护着,城与江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