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碎月照寒棺 > 7

7
这念头像野草,在我心底疯长过无数次。
可目光触及祠堂外沉沉的夜色,耳边仿佛又响起母亲绝望的哭喊,眼前闪过城楼上悬着的那几颗血淋淋的头颅——那是我们的父兄,半月前被潜入的北狄细作刺杀,头颅至今还被挂在敌城示众!
家仇未报,血海深仇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像一座随时会崩塌的山。
逃?往哪里逃?逃开了这牢笼般的深宅大院,又怎么逃得开这刻骨的恨?
我侧过头,对上她那双盛满了孤注一掷和微弱希冀的眼睛。她的睫毛很长,沾着一点湿气,不知是夜露还是泪。
那一瞬间,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酸胀得发疼。我张了张嘴,想应一声“好”,喉咙却堵得死死的。
最终,我只是更紧地反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尖嵌入她的掌心。
没有言语。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来,一滴,两滴,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洇开深色的印记。她眼里的光剧烈地晃了晃,随即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们就这样在冰冷刺骨的祠堂角落里,在摇曳的烛光下,在沉默的牌位注视中,隔着汹涌的泪水,相视而笑。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却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近乎惨烈的决绝。
逃不了。那就不逃了。
把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意,那些想要携手天涯的奢望,连同滚烫的眼泪一起,狠狠摁进心底最深处。
用家仇,用国恨,用这泼天的血海深仇,将它们反复淬炼,炼成一把最锋利的刀!
刀锋所向,便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后来,她嫁入顾府,成了吏部侍郎顾亭柏的正室夫人。
那场十里红妆的婚礼,轰动京城。我站在萧府最高的阁楼上,看着那顶华丽的八抬大轿在喧天的锣鼓声中渐行渐远,刺目的红色灼痛了眼睛。
府中下人窃窃私语,说萧家那个疯魔了的女儿,把院子里那棵百年老槐劈得七零八落。没人知道,每一斧劈下去,我都在心里刻下一个名字——顾亭柏,李承胤,还有那些悬着我父兄头颅的北狄畜生!
木屑纷飞中,我对着虚空,对着那顶消失在街角的红轿,无声地立下誓言:“阿文,等着。终有一日,我以战功为聘,以仇敌之血铺路,接你回家。”
西北的风沙粗糙得像刀子,能刮掉人一层皮。我穿着沉重的甲胄,挥舞着“碎月”,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砍杀。
刀锋卷刃了,磨一磨再砍;手臂累得抬不起来了,就用牙咬着缰绳冲锋。
每一次浴血搏杀,每一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支撑我的,除了刻骨的仇恨,还有藏在贴身里衣暗袋里、那张早已被汗水浸得发黄发脆的纸条。
那是阿文托人辗转送来的第一封密信,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冷意:“顾亭柏痴迷柳莺儿,视我如无物。府中眼线密布,万事小心。”
柳莺儿这个名字第一次刻入脑海。
肮脏的东西,不配污了她的眼。
皇帝早已忌惮我萧家,让我上战场就没想让我活着回去。他早就想好了割地求和。
捷报频传。
我率军连克北狄三城,屠尽守军,将曾经悬挂父兄头颅的城楼付之一炬。
冲天的火光映红半边天,如同复仇的业火。
就在大军休整的夜晚,一只不起眼的信鸽穿过烽烟,落在我的案头。绑在它细腿上的竹筒里,是一张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素笺。
阿文的字迹依旧从容:“药引已齐,时机将至。柳氏愈发猖狂,顾亭柏与皇帝,待她如珠如宝。皇帝已想卸磨杀驴。”
柳莺儿得意得很,从皇帝口中知晓我必然活不了,她便利用我的困境一遍一遍去凌迟阿文。
时机将至
我用指尖蘸着刚刚斩下的一名北狄大将尚未干涸的、黏稠温热的血,在素笺的背面,重重写下四个字:“待我掀翻龙椅!”
墨色淋漓,血色刺目,杀意冲霄!
信鸽扑棱棱消失在北地苍茫的夜色中。我知道,她懂了。
当我跑死三匹战马,带着一身风尘和戾气撞开顾府大门,冲进那间弥漫着浓烈香烛纸灰气味的灵堂时,巨大的玉棺如同寒冰,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