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这个伪君子给我拉下去！
闺蜜她爸,本市受人尊敬的慈善会长,指着我的鼻子厉声嘶吼。
我刚刚当众撕碎了他颁发给我家的特殊贡献慰问金信封,全场都当我是嫉妒发狂。
我妈也冲上来,眼泪婆娑地哀求：算妈求你了,咱们斗不过人家的！
是啊,我爸只是个因公牺牲,档案上却留着待查污点的普通人,怎么斗得过手眼通天的王会长
可我没看他们,只是默默打开了手机,连上蓝牙音箱,将一段录音公之于众。
那是我爸的行车记录仪里,最后的录音。
里面没有车辆碰撞的巨响,只有王会长冰冷的声音：
老实开车,管好你的嘴,你当年那件‘处分’的旧事,我能帮你压下去,也能让它重新浮上来。非要当那个英雄,就别怪我让你女儿一辈子都当不成英雄。
1.
录音结束的瞬间,整个颁奖礼堂死一样寂静。
香槟塔,鲜花,红毯,衣香鬓影。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凝固在这片死寂里。
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有震惊,有疑惑,有幸灾乐祸。
王建业的脸,从涨红变成了铁青。他那张常年在电视上悲天悯人的脸,此刻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
伪造！这是赤裸裸的伪造和诽谤！他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姜月初,我知道你嫉妒我们家思乔,但你不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污蔑一个为本市做出卓越贡献的慈善家！
他身边的王思乔,我曾经最好的闺蜜,脸色惨白。她手里的奖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她看看我,又看看她暴怒的父亲,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妈冲上来,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嵌进我的骨头里。
月初,回家,我们回家！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全身都在发抖。我们斗不过的,你爸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啊！
两名保安已经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要把我拖出去。
我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台上的王建业。
王会长,这只是个开始。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礼堂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爸的行车记录仪,可不止录下了这一段。
王建业的瞳孔猛地一缩。
就在保安要把我拖出大门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等一下。
人群里走出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市里最大的媒体,《东江日报》的总编。
他扶了扶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过王建业,又落在我身上。王会长,音频的真伪,技术部门很快就能鉴定。但在此之前,这位小姐作为‘英雄家属’,我想她有权利把话说完。
总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记者们的镁光灯瞬间爆闪起来,镜头全都对准了王建业和他脚下那滩狼藉。
王建业的公关团队立刻上前,试图阻拦记者。可没人想错过这个惊天大新闻。
王建业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当然,我们愿意配合任何调查,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嘴上这么说,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剜在我身上。那眼神在说,你死定了。
保安松开了我。我妈立刻把我拉到身后,用她瘦弱的身体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中,我们走出了这个金碧辉煌的地狱。
礼堂外的冷风一吹,我妈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我扶住她,她却一把甩开我的手。
姜月初,你疯了！你这是要把我们母女俩往死路上逼！
2
回到家,我妈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无论我怎么敲门,里面都只有压抑的哭声。
我爸出事后,她一夜白头,现在,我怕她撑不住。
我坐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看着手机。果不其然,网上的舆论已经炸开了锅。
慈善会长王建业陷害门
英雄司机女儿大闹颁奖礼
词条的热度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攀升。
王建业的公关能力超乎我的想象。短短一个小时,风向就开始逆转。
无数营销号开始下场,把我描绘成一个因嫉妒好友而心理扭曲的疯子。
所谓的音频专家言之凿凿地分析,那段录音是AI合成的,破绽百出。
心疼王会长,做了一辈子好事,还要被小人泼脏水。
这个姜月初我认识,从小就阴阳怪气的,嫉妒思乔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爸死因官方都说是意外,档案上还有污点,她这是想讹钱想疯了吧
评论区不堪入目。我爸的牺牲,被他们轻飘飘地定义为一场意外,而我,成了那个无理取闹的小丑。
门铃在这时突兀地响起。
我打开门,王思乔站在门外。她换下了那身华丽的礼服,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眼睛红肿,看起来憔悴又无助。
月初……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乞求。我爸说那都是假的,是你骗我的,对不对
我看着她,这个从小和我分享一碗饭,一张床的女孩。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侧身让她进来。
我没有照片,也没有物证,只有一段可以被轻易污蔑为伪造的录音。
我看着她,轻声问：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跟你说,我爸因为一件陈年旧事可能要被内部处分,影响我考警校。你爸知道了,说他会帮忙疏通关系
王思乔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记得,他说他跟你们单位的领导很熟……后来,后来叔叔就出事了。
我爸出事后,档案上就多了个‘待查’的污点。而你爸,却成了‘警民合作楷模’,风光无限。
王思乔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她当然记得,我爸出事后,她父亲还特意带着她来慰问,言语间满是对我爸行事鲁莽,不顾后果的惋惜。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只是长辈的关怀。
这……这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只是巧合……王思乔的声音在颤抖,她自己都不信自己的话。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失魂落魄地走了。我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她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门,准备去买早餐。
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挂在门把手上。
我打开它。
里面是一只死掉的老鼠,血肉模糊。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用红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字。
再不滚蛋,下一个身败名裂的就是你妈。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妈的尖叫声在我身后响起,她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3
我妈在医院醒来后,抓着我的手,只有一句话。
月初,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求你了。
她的眼神里,是无尽的恐惧。我知道,王建业的警告奏效了。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击溃我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我握住我妈冰冷的手,轻声说：好,我们走。
我妈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当天下午,我就在个人社交账号上,发布了一封道歉信。
信里,我承认自己因为丧父之痛,精神状态不稳,被人利用,伪造了音频,污蔑了德高望重的王建业会长。我向王会长,向王思乔,向所有被我伤害的人,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最后,我宣布将注销账号,和母亲离开这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就说吧,肯定是假的,这女的终于承认了。
散了散了,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王会长真是大人有大量,居然没起诉她,要我我得让她牢底坐穿！
王建业的公关团队立刻转发了我的道歉信,配文：愿世间多一些宽容与理解,王会长选择原谅这个被悲伤冲昏头脑的孩子。
一场天大的风波,就以我身败名裂,仓皇逃窜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王建业赢了,赢得彻彻底底。他不仅洗清了嫌疑,还顺便给自己立了一个宽厚长者的完美人设。
我妈看着网上对我的谩骂,心疼得直掉眼泪。
没事的妈,他们骂几天就忘了。我安慰她。只要我们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她点点头,开始默默地收拾行李。
我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
对不起,妈。我骗了你。
我不是要逃,我是要——引蛇出洞。
王建业以为他赢了,他一定会放松警惕。而这,才是我真正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我真的像个战败者一样,陪着我妈处理家里的东西,联系搬家公司。
同时,我用一个新注册的账号,开始在我爸单位的几个老同事群里,大海捞针。
我爸出事后,他那些老战友都被下了封口令。所有人都三缄其口。
我发了很多消息,询问有没有人知道我爸那个处分的内情。
大部分消息都石沉大海。偶尔有几个回复,都是些劝我别查了,好好过日子。
我知道,他们都在害怕。王建业能让我爸背着污名牺牲,就能让其他人意外闭嘴。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匿名的私信发了过来。
别再找了,你斗不过他的。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我立刻回复：你是谁你认识我爸
对方沉默了很久,才又发来一句话。
李哥是个好人,他不该是那个下场。
李哥。是李叔！我爸最好的兄弟！
我激动得手都在抖,立刻拨通了语音电话。
对方没有接。
过了一会儿,他发来一个地址。
城西,废车场,晚上十点,一个人来。
我看着那个地址,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也可能是一线生机。
晚上,我骗我妈说出去见个老同学,告个别。她没怀疑,只是叮嘱我早点回来。
我打车到了城西的废车场。这里堆满了生锈报废的汽车,像一座座钢铁坟墓,在月光下透着阴森的气息。
我按照约定,走到一辆废弃的公交车旁。
一个瘦高的身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不是李叔。是一个看起来比我还小几岁的男孩。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眼神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和沧桑。
你是姜月初他问。
我点点头,你是
我是李兵的儿子,李然。
李兵,就是李叔的名字。
我爸他……他出事了。李然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恨意。在你爸出事后没多久,他说要去举报,结果被人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话都说不清楚。
我浑身冰凉。
王建业干的
除了他还有谁！李然的眼眶瞬间红了,我爸就是想帮你,他手里有证据,结果……
什么证据我追问。
李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旧本子。
我爸偷偷记下来的。王建业是怎么一步步套我爸的话,打听你爸当年的事,又是怎么威胁他,让他配合给你爸泼脏水的,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
我伸手去接,他却猛地缩了回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李然盯着我,你前几天还在网上发道歉信,谁知道你是不是王建业派来试探我的
4
李然的怀疑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刚刚燃起的希望上。
我理解他的警惕。他已经被王建业逼到了绝路,不能再信错任何人。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爸也死了。
我跟你一样,除了报仇,已经一无所有。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让他无法怀疑的重量。
他沉默地看了我很久,终于,把那个沉甸甸的本子,交到了我手里。
我翻开本子。里面的笔迹,工整,有力,我认得,是李叔的字。
日期,谈话内容,王建业的威胁,甚至是他收买某些人做伪证的记录。
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这不只是一个本子,这是王建业的催命符。
我爸说,这东西本来是要交给你爸的,但他还没来得及……李然的声音哽咽了。
我合上本子,郑重地对他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爸白白出事。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王建业最大的保护伞,就是他那个‘大慈善家’的名声。我要做的,就是亲手撕碎它。
我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一个疯狂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
第二天,王建业高调宣布,将与市里合作,捐赠一笔巨款,用于建设社区和谐中心。
而奠基仪式,就定在三天后。届时,全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场,各大媒体现场直播。
他要用一场空前盛大的表演,把他慈善会长的形象,彻底焊死在所有人的心里。
我看着新闻里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笑了。
他为自己准备的封神台,正好可以当他的断头台。
我回到家,我妈已经把大部分行李都打包好了。她看到我,露出了一丝笑容：月初,我已经联系好南方的亲戚了,我们后天就走。
我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妈,我们不走了。
我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月初,你……你又想干什么你不是答应妈妈了吗
我把那个本子拿了出来,放在她面前。
妈,这是爸和李叔用命换来的东西,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妈看着本子,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猛地把本子推开,歇斯底里地冲我喊：我不要看！我什么都不想看！我只要你活着！姜月初,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才甘心！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她哭着告诉我,很多年前,我爸还在工厂上班的时候,因为举报车间主任偷窃厂里财物,结果被主任找人打断了腿,还在厂里处处被排挤,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辞职。
从那以后,她就怕了。她怕我重蹈覆辙。
妈,这次不一样。我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爸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王建业的律师联系我了。我妈突然说。
我愣住了。
什么时候
就在你出去之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他说,王会长很同情我们的遭遇,愿意给我们一百万,作为你爸爸的抚恤金。只有一个条件……
让我们签一份保密协议,永远离开东江市,再也不提这件事。
我看着那张精致的名片,笑了。
一百万,买我爸的名誉,买我们的闭嘴。
王建业,你还真是慈善。
妈,你怎么想我问。
我妈犹豫了很久,眼神里满是挣扎。
月初,要不……我们拿着钱走吧。一百万,够我们下半辈子安稳生活了。你斗不过他的……
我知道,她是真的怕了。
我把名片从她手里抽出来,撕得粉碎。
妈,这不是钱的事。
这是人命,是名声。
律师给我打了电话,声音傲慢而冰冷。姜小姐,我们王会长的好意,不是无限度的。给你二十四小时考虑,明天这个时候,如果你还没想好,那就不是一百万能解决的问题了。
到时候,你和你母亲,可能连东江市都出不去。
赤裸裸的威胁。
我挂掉电话。我妈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手里,肩膀不住地颤抖。
桌子上,放着一张大红的烫金请柬。
是王建业的助理送来的。社区和谐中心奠基仪式的请柬。
送给英雄家属姜月初女士。
这哪里是请柬,这分明是一封战书,一封羞辱我的战书。
他断定我不敢去,断定我只能像只丧家之犬一样,要么拿钱滚蛋,要么被他碾死。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二十四小时的倒计时,开始了。
我妈开始收拾最后的东西,把现金和存折都塞进一个包里,一副随时准备逃亡的样子。
我的手机响了,是李然用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慌。
不好了！有几个人在我家门口晃悠,他们好像在找我！
我心一沉,王建业的动作比我想的还快。他要抢走唯一的物证,灭掉最后的人证。
你别慌,想办法从后门走,去火车站,我给你订票,去哪都行,先离开这里！我压低声音,快速地说。
本子……本子怎么办
你带着它！如果明天早上八点之前,你没有收到我的消息,就把它的照片,发给所有你能找到的媒体！
这是我最后的保险。一个同归于尽的保险。
挂了电话,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我妈抓着我的胳膊,眼泪流了满面。月初,听妈的话,我们现在就走,还来得及！我们去派出所,我们去报警！
我摇了摇头。
报警我爸出事的时候我们就报过警。结果呢意外事故,档案待查。王建业的关系网,深不可测。没有把他一击致命的证据链,任何反抗都是以卵击石。
电视里,正在播放奠基仪式的预告。主持人用激昂的声音,盛赞着王建业的丰功伟绩。
明天,那里将是他的巅峰。
我看着桌上那封血红的请柬,又看了看墙上我爸的黑白遗像。
照片里,他笑得憨厚,温暖。
我只剩下这最后一次机会了。我必须去。
去那个他为自己搭建的,最高,也最华丽的坟墓。
5
我走进房间,反锁了门。
我妈在外面疯狂地拍门,哭喊着我的名字。
我靠在门上,深吸一口气,拨通了一个电话。
王思乔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她的声音疲惫而沙哑。
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
王思乔,明天你也会去奠基仪式,对吗我问。
……是。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我为什么要帮你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怨恨,你毁了我的一切！
我毁了你的,本就是不属于你的东西。我平静地说,而你父亲,毁了我整个家。
你只要帮我把一个U盘,插进仪式现场播放背景视频的电脑里。就这么简单。
里面是什么
是你父亲的另一面。
我……
王思乔,你一直以为你家是书香门第,对你爷爷当年的事讳莫如深。你知不知道,你爷爷当年就是因为投机倒把,被人举报才丢了工作,潦倒半生
电话那头,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
而那个举报人,就是我外公。
你爸不是在做慈善,他是在报复！他处心积虑接近我爸,就是为了找到一个机会,一个能毁掉我爸,毁掉我们家的机会！他利用我爸的卧底任务,故意泄露情报,让他陷入险境,最后牺牲了还要给他泼上脏水,就是为了看我们家也尝尝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
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有证据。
思乔,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你爸做的那些事,不可能天衣无缝。今天他能为了报私仇害死我爸,明天就能为了更大的利益,牺牲任何人,包括你。
U盘我放在楼下信箱里,帮不帮我,你自己决定。
说完,我挂了电话。
这是我的赌博。我在赌,王思乔心里,还剩下最后一丝良知。
第二天一早,我妈已经哭累了,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给她盖好毯子,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奠基仪式的现场,人山人海,彩旗飘扬。
我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手里捧着我爸的遗像。遗像上,我爸穿着他最喜欢的蓝色工装,笑得那么灿烂。
我的出现,像是在这片喜庆的红色海洋里,投下了一滴刺眼的墨。
保安立刻围了上来。
小姐,这里是私人活动,请你离开！
我是姜月初。我举起手里的请柬,王会长亲自邀请我来的。
保安看着请柬,又看看我,面面相觑,不敢再拦。
我捧着我爸的遗像,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向那个高高的主席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惊讶,鄙夷,同情,看好戏。
王建业正在和市里的领导谈笑风生,看到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的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几个工作人员想上来把我请下去,都被他用眼神制止了。他不能在领导和媒体面前,表现出丝毫的失态。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捧着他害死的英雄的遗像,坐在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那个原本留给最尊贵客人的位置。
我甚至能听到他咬碎后槽牙的声音。
王思乔就站在他身后,她看到了我,脸色煞白,迅速地低下了头,不敢与我对视。
我的心,沉了下去。
她,还是选了她的父亲。
6
仪式开始了。
领导致辞,嘉宾发言,一切都按照流程进行着。
终于,轮到了今天的主角,王建业。
他走上台,整理了一下领带,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他先是感谢了各位领导和来宾的到来,然后,话锋一转,开始了他的表演。
今天,我们在这里,是为了建设我们更和谐、更美好的家园。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广场,充满了感染力。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那些在平凡岗位上默默奉献的人。比如,不久前因为意外去世的姜斌师傅。
他提到了我爸的名字。甚至还朝着我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
姜师傅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的精神,将永远激励着我们！这栋和谐中心,就是我们对他这样无私奉献者的最好告慰！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多么讽刺。仇人,站在高台上,悼念着被他害死的人。
我抱着我爸冰冷的遗像,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王建业的演讲还在继续,他身后的巨大LED屏幕上,开始播放精心制作的背景视频。一张张感人的照片,一段段催人泪下的故事。王建业的形象,在这一刻,被烘托得无比高大,宛如圣人。
他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演讲也进入了高潮。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画面,突然闪烁了一下。
感人的照片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页页泛黄的本子内页。
李叔那工整的笔迹,像一把把尖刀,清晰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2021年4月12日,王建业请我喝酒,套话,打听姜斌‘受处分’的旧事细节。
2021年5月2日,王建业给我五万,让我找机会在同事间散播姜斌‘手脚不干净’的谣言。
……
一条条,一笔笔,触目惊心。
广场上瞬间鸦雀无声。雷鸣般的掌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屏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建业的演讲也停住了,他僵硬地回过头,看着屏幕上的一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关掉！快给我关掉！他失控地对着后台嘶吼。
但已经晚了。
屏幕的画面再次切换。
出现了一段视频。
视频的画面很暗,在车里,镜头在剧烈地晃动。是李叔出事前,用手机偷偷录下的。
视频里,李叔把一沓钱摔在王建业面前。
王建业,你这是公报私仇！你害死姜斌还不够,还要毁了他的名声！
王建业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名声他冷笑一声,捡起钱塞回给李叔。他爸当年害我爸丢了工作,像条狗一样被人赶出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家的名声
我就是要让他女儿也尝尝,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抬不起头的滋味！他那个英雄梦,我亲手给它捏碎！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冲天的哗然。
天啊！这才是真相！
什么慈善家,就是个为了报私仇不择手段的小人！
记者们疯了一样地冲向主席台。
王建业瘫软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看到了台下的我,也看到了站在后台设备旁,脸色同样惨白的王思乔。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他最信任的,最疼爱的女儿,亲手把他送上了断头台。
不——！
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但这声嘶吼,很快就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和刺眼的闪光灯里。
7
几名穿着制服的干警迅速冲上台,在全场上千人的注视下,给瘫软如泥的王建业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他被带走的时候,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又转向王思乔。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无尽的怨毒和不解。
闹剧,终于收场。
我抱着我爸的遗像,慢慢站起身。
周围的人群自动为我让开一条路。那些曾经鄙夷我,嘲笑我,怜悯我的人,此刻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愧疚。
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到了现场。她穿过人群,冲过来紧紧地抱住我。
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骂我。她只是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没事了,月初,都过去了,没事了。
我把头埋在她温暖的怀里,眼泪终于决堤。
爸,你看到了吗我们赢了。
王建业的案子,因为涉及恶意报复、故意泄露卧底警察信息导致其牺牲,性质极其恶劣,被列为特大案件。
他那张巨大的关系网,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轰然倒塌。
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我爸和李叔,两个最不起眼的人,用最质朴的方式,记录下了他所有的罪恶。
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王建业利用慈善家的身份,掩盖他公报私仇的真实目的。他用国难发的财,再拿出一小部分,来给自己买一个大慈善家的美名。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肮脏的交易了。
而我爸,一名优秀的卧底警察,就是在调查一起案件时,被王建业故意泄露了关键信息,导致身份暴露,陷入重围,最后车毁人亡。
李叔的意外,也是他一手策划。
真相大白于天下。网络上,曾经骂我的人,开始排着队在我的旧账号下道歉。那些当初帮王建业洗地的媒体和营销号,也被一一清算。
一场风暴,席卷了整个东江市。
几天后,王思乔来找我。她瘦得脱了相,眼神空洞,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我们约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她坐下后,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对不起。这三个字,她说得无比艰难。
我摇了摇头,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
我把房子卖了,还有我爸给我的所有东西。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这里面是五百万。我知道这弥补不了什么,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一部分给你和阿姨,另一部分,给李叔和他的家人。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接。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
离开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如果……我还能重新开始的话。
她站起身,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月初,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看清了,我一直活在一个多么美丽的谎言里。
说完,她转身离开,背影萧瑟。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也是一个受害者,被自己的父亲,欺骗了整个人生。
8
王建业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
他建立的那个虚假的慈善帝国,一夜之间土崩瓦解。所有资产被冻结,用来赔偿国家损失和受害者家属。
李叔在最好的医疗团队的治疗下,奇迹般地康复了。虽然走路还有些跛,但至少,他好好地活下来了。
我和我妈用拿到的赔偿金,加上王思乔留下的那笔钱,成立了一个真正的基金会。
专门为那些因公牺牲或名誉受损的警察家属,提供法律和生活援助。
基金会的名字,就叫姜斌与李兵互助基金。
一年后,清明。
我和我妈,还有李叔一家,来到我爸的墓前。
墓碑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上面我爸的照片,笑容依旧。
市政府为我爸追授了烈士称号,撤销了王建业所有的荣誉,将我爸的事迹,写进了市里的英雄纪念册。
这一次,再没有人质疑。
我妈把一束白菊,轻轻放在墓碑前。她看着我爸的照片,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老姜,你闺女没给你丢人。
我靠着她,笑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我们身上。温暖,明亮。
我仿佛看到我爸,就站在那片光里,对着我们笑。他穿着那件蓝色的工装,那是他最好的伪装,像我们记忆里最熟悉的样子。
风吹过,松涛阵阵,像是在回应我们。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又仿佛是新的开始。
我靠在我妈的肩膀上,看着远方的天空。
湛蓝,辽阔,没有一丝阴霾。
就像我们未来的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