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沉舟找到蜷缩在出租屋角落的我时,我像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鸟。
>
他陪我熬过被家族抛弃的至暗时刻,一点点把支离破碎的我拼凑起来。
>
可当许哲带着白月光的光环回来,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偏了航。
>
超市里,他拿起我爱吃的坚果饼干,我却脱口而出:许哲对坚果过敏,特别是杏仁……
>
他拿饼干的手停在半空,眼神像瞬间熄灭的炭火。他轻轻放下购物篮,声音哑得厉害:这些年,你记得他的过敏源,连杏仁酥都记得。可我胃疼起来整夜睡不着的时候,你好像……一次也没问过
>
我追到尘土飞扬的工地,看见他摘下安全帽,汗水浸湿的额发下,目光温柔地落在一个女工程师身上,轻轻吻了她的额角。
>
陆总,您未婚妻……女工程师有些局促地看向我。
>
他头也没回,只专注地看着图纸:不用管她。
>
后来,我的公司轰然倒塌,许哲带着我最后的希望消失得无影无踪。
>
记者拍到我在便利店吃泡面,头顶的小电视里,正播放着陆沉舟的世纪婚礼。他看向新娘的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那是我穷尽一生,都没能再次得到的。
---
陆沉舟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出租屋门时,一股混合着霉味、廉价外卖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把自己更深地缩进角落的阴影里,恨不得融进那斑驳脱落的墙皮里。门缝里透进来的霓虹光,像一条脏污的红绸带,铺在地上,也勒得我喘不过气。
脚步声停在门口,不是房东催命的敲门,也不是隔壁醉汉的胡言乱语。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稳稳地落在我耳边:
苏晚。
我猛地抬头。
他就站在那片狭窄的光影里。深灰色羊绒大衣纤尘不染,与这间破败油腻的小屋格格不入,像一颗误入垃圾堆的珍珠。昏黄的光线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沉沉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我心慌——震惊、痛惜,还有……一种快要压不住的怒火。
跟我走。他伸出手,没有踏进这片狼藉,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一刻,我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扑过去死死抓住了他的手。指尖冰凉,带着外面冬夜的寒气。他反手用力握紧,力道大得让我骨头生疼,仿佛要把我从这片烂泥里连根拔起。他没有一丝嫌弃,甚至没多看一眼屋里的狼藉,拉着我,转身就走。那扇破木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我所有的狼狈和不堪。
---
三个月前,我还是苏家风光无限的大小姐。一场精心策划的家族倾轧,我成了唯一的祭品。父亲躺在ICU生死未卜,曾经慈爱的继母和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撕下了所有伪装,联手把我踢出苏氏核心,冻结了我名下所有能动的钱。一夜之间,天塌地陷。那些曾经围着我转的朋友,电话要么关机,要么忙音。信用卡被继母恶意挂失,连最后的活路都断了。
我抱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去找许哲。那个占据了我整个少女时代所有幻想和心跳的白月光。他是大学里最耀眼的学长,才华横溢,温柔体贴,是我晦暗青春里唯一的光。我甚至能背出他喜欢的衬衫牌子,记得他弹琴时微微蹙眉的样子,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让我脸红心跳的话。
他住在市中心最贵的地段。当我带着一身落魄按响门铃时,开门的是他。一身舒适的家居服,头发微湿,带着刚沐浴过的清爽气息。他身后,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一个穿着真丝睡袍的曼妙身影。
许哲看到我,那张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浮起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距离感的惊讶:苏晚你……怎么弄成这样他的目光扫过我身上明显不合身的旧外套和眼下的乌青,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听说你家出事了真可惜。
他身体微微侧着,巧妙地挡住了门内好奇张望的女人。我现在不太方便,他语速有点快,带着急于结束的味道,改天再联系或者,你需要帮助的话……他顿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停顿片刻,像是在掂量一件物品的价值,可以找找别的朋友,我最近……项目上也紧得很。
那扇厚重的、象征着安全与奢华的实木门,在我面前咔哒一声合拢。冰冷的门板几乎贴上我的鼻尖,隔绝了里面所有的温暖和光亮。走廊里惨白的感应灯亮着,像无声的嘲笑。我清晰地听见门内传来女人娇滴滴的问话:谁呀然后是许哲模糊的、带着点轻笑的回答:没什么,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学妹,大概是日子不好过吧。
日子不好过。五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已经麻木的心脏。原来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很久没联系的学妹,一个日子不好过的麻烦。那些年我捧出的真心,那些为他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因为他一句夸赞就雀跃整天的悸动,都成了此刻最荒谬的背景音。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一直活在自我感动的幻梦里。
最后一点支撑也垮了。我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滩烂泥滑坐到地上,在空无一人的豪华走廊里,无声地崩溃了。眼泪流不出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冷。
---
陆沉舟把我带到了城西一套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空气里是洁净的香氛味道,一丝烟火气都没有。
以后住这儿。他脱下大衣,随手搭在沙发上,自然得像在自己家。缺什么,跟陈秘书说。
我像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呆呆地站着,环顾这奢华却空旷得让人心慌的地方。他没问我还好吗,也没安慰我。只是径直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几样东西,开火。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放在我面前。清亮的汤,细软的面,几片翠绿的青菜,卧着一个圆润的荷包蛋。最简单的食物,却散发着久违的、属于家的暖意。
吃了。他把筷子塞到我手里,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在我对面坐下,目光像探照灯,直直照进我空洞的眼睛里:苏晚,你姓苏。苏家的根,还没烂透。他顿了一下,每个字都敲在我心上,眼泪流干了,就该想想,怎么把被人抢走的东西,一点一点,夺回来。
热腾腾的面条滑进冰冷的胃里,冻僵的血液好像开始慢慢流动。陆沉舟的话,没有半点温情,却像一记闷棍,狠狠敲醒了我混沌的脑子。是啊,我姓苏。我不能就这么烂死在那间发霉的出租屋里,让那些算计我的人笑着看我倒下。
那碗面,像一颗丢进死水里的石子,在我死寂的心湖里,荡开了第一圈微弱的涟漪。恨意和一点不甘,在冰冷的灰烬下,悄悄冒了点头。
---
接下来的日子,陆沉舟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和最严厉的教官。
他雷厉风行,动用人脉,用最快的速度帮我重新注册了一家新公司——启明。名字是他起的,意思简单直接:在黑暗里重新点亮的火苗。启动资金,是他私人账户划过来的七位数。看到那个数字,我手都在抖。
这是投资,要还的,带利息。他坐在办公桌后,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咖啡不错。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借款协议推到我面前。签了。
没有施舍,没有同情,只有冷冰冰的商业规则。这反而让我松了口气。欠钱,总比欠那份沉甸甸、还不起的人情债要好。
公司注册只是开始。我过去在苏氏主要负责品牌和公关,对公司运营的核心——供应链、财务、技术——基本两眼一抹黑。陆沉舟开始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给我填鸭。
他把我按在他书房里,塞给我一摞摞比砖头还厚的专业书和报表分析。白天他处理自己庞大的集团事务;晚上不管多晚回来,铁定检查我的进度。他问的问题刁钻得要命,一个简单的财务模型漏洞,他能一层层剥开,问得我哑口无言,后背全是冷汗。我写的市场调研报告,他永远不满意,红笔在上面划满刺眼的叉和问号,批语就俩字:肤浅!
好几次,我被他逼到崩溃边缘,深夜对着那些冰冷的数据和图表嚎啕大哭,把报告撕得粉碎扔在地上。他就冷冷地坐在那里看着,等我哭不动了,才淡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撕完了捡起来,粘好。明早七点,我要看到改好的放在桌上。苏晚,眼泪在这儿最不值钱,连擦鼻涕的纸都不如。
他像个最严苛的教官,用高压水枪把我身上残留的骄纵、天真和不切实际冲刷得干干净净。每次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看到他书桌玻璃板下压着的那张老照片——小时候,大概七八岁吧,他爸和我爸并肩站在某个工地奠基仪式上,意气风发,我和小小的陆沉舟穿着同款背带裤,一人攥着一块小石头,站在后面,一脸懵懂却又无比认真地模仿着大人的样子——心底那点不服输的倔劲儿就会被重新点燃。我不能输,不能让九泉之下的爸爸,还有眼前这个一直在我身边的石头哥哥彻底失望。
陆沉舟的折磨不止在书房。他把我直接扔进了实战的泥坑。
他带我去参加那些充斥着假笑和讥锋的商务晚宴。我穿着他秘书送来的昂贵礼服,踩着磨脚的高跟鞋,像个提线木偶被他推出去。他让我去和那些老狐狸搭话,介绍启明这个还一无所有的空壳公司。我笨拙地递名片,说着干巴巴的场面话,收获的多是敷衍和毫不掩饰的轻视目光。
有一次,一个秃顶的建材商喝高了,借着酒劲凑过来,肥腻的手掌有意无意地搭在我腰上,嘴里喷着酒气:苏小姐哦,苏家的……啧啧,虎落平阳啊想拿项目简单啊,晚上……我们单独聊聊细节周围几个男人发出心照不宣的嗤笑。
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我的理智,血直冲头顶,浑身僵硬。就在我控制不住要爆发的时候,陆沉舟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身边。他甚至没看那男人一眼,只是伸出手臂,极其自然地揽住我的肩膀,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把我带离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圈子。他的掌心温热,隔着衣料传来沉稳的力量。
王总喝多了,风大,小心闪了舌头。他侧过头,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片,清晰地穿透嘈杂的音乐,砸在那秃顶男人脸上。那人脸上的淫笑瞬间僵住,脸色由红转白,讪讪地不敢再吭声。
陆沉舟把我带到露台,夜风吹散了些浑浊的酒气。他松开手,递给我一杯冰水。
觉得委屈他看着我,眼神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我咬着嘴唇,用力点头,眼眶又酸又热。
那就把这种恶心劲儿刻在骨头上。他声音冷得像冰,记住每一个看不起你、敢伸手碰你的人。苏晚,等你哪天真正站起来了,回头看看,这些现在让你想吐的东西,不过是你鞋底一粒灰。他顿了一下,语气带着残酷的清醒,这世界就认拳头。眼泪和委屈,只会让他们觉得你好捏,然后变本加厉。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我的委屈,只剩下一种更沉甸甸的东西——一种必须变强的狠劲儿。
---
在陆沉舟这种近乎拔苗助长的残酷训练下,启明这颗种子,竟然真的在夹缝里艰难地冒了芽。他没给我现成的项目,只提供信息和钥匙,逼着我自己去敲门,去抢。
我们盯上的第一个目标,是城东旧改项目中一个不大的智能安防分包标段。对手都是根基深厚的老牌公司,启明在人家眼里,连蚂蚁都算不上。为了啃下这块硬骨头,陆沉舟直接把我踹进了项目组。
那段时间,我几乎住在了公司。带着临时凑的几个工程师,没日没夜地研究标书,改方案,抠成本。陆沉舟派了他集团里一个以活阎王著称的技术总监过来帮忙,其实就是监工。方案被一次次打回重做,预算表被批得狗血淋头。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我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眼睛红得像兔子,咖啡成了续命的唯一指望。
最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关键设备的供货商突然坐地起价,卡住了我们的脖子。电话打过去,对方油盐不进,摆明了要宰我们这只新生的肥羊。我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燎泡,在办公室里像热锅上的蚂蚁。
慌什么。陆沉舟推门进来,正好撞见我这副德行。他刚从某个工地下来,裤腿上沾着新鲜的泥点,昂贵的皮鞋蒙了层灰。他瞥了一眼我电脑屏幕上那封措辞憋屈的邮件,眉头都没皱一下。
备车。他转身对助理丢下一句,然后对我说,跟我走。
我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下楼。车子没开往供货商的豪华写字楼,而是七拐八绕,开进了城市边缘一个嘈杂混乱的建材批发市场。空气里满是粉尘、油漆和劣质胶水的混合怪味。
陆沉舟熟门熟路地带着我在迷宫般的摊位间穿行,最后停在一个堆满各种金属管件、线缆的拥挤摊位前。摊主是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中年汉子,正蹲在地上理货。
老赵!陆沉舟喊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熟稔的穿透力。
那汉子抬头,看到陆沉舟,脸上立刻堆满了惊喜又实在的笑容:哎哟!陆总!您怎么亲自跑这泥坑里来了快请进快请进!他手忙脚乱地搬开挡路的货箱,把我们让进他那间同样堆得满满当当、只容得下两个人转身的小办公室。
陆沉舟没坐,直接开门见山:老赵,帮个忙。启明,苏晚苏总。他指了我一下,她那边急缺一批XX型号的智能网关控制器,型号偏,量不大,但时间紧。你路子广,给想想辙价格按市场规矩走。
老赵一拍大腿:嗨!陆总您开口了,再偏的型号我也得给您挖出来!我小舅子厂子就做这个的,他那儿型号齐!您放心,我马上打电话,保准最低价,最快速度送到苏总那儿!
困扰我几天的大麻烦,就在这间弥漫着汗味和金属味的简陋办公室里,三言两语解决了。坐回安静的车里,我还有点恍惚,不敢相信。
记住这地方,记住老赵。陆沉舟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平淡,苏晚,做生意,不是只在五星级酒店和写字楼里。上面有上面的道,下面有下面的路。你都得懂,都得会走。
他没有说教,只用实际行动给我上了一课。我看着他沾了灰的侧脸轮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陆沉舟这个豪门少爷的光环下,是他一步一个脚印、从最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真本事和人脉。他能站在云端,也能毫不犹豫地踩进泥里。这种认知,比任何漂亮话都有力。
---
历经波折,启明终于拿下了那个安防标段。虽然只是分包,利润薄得像纸,但这是启明成立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单!当确认函发到我邮箱的那一刻,巨大的喜悦和疲惫同时砸下来,我瘫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
为了庆祝这个小胜利,也为了犒劳跟着我拼命的同事,我决定亲自下厨做顿饭。陆沉舟那天难得没应酬,早早回来了。
我在厨房里忙活,锅碗瓢盆叮当作响。陆沉舟靠在开放式中岛边上,手里端着杯水,静静地看着我。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柔和了他平日里过于锋利的棱角。窗外是万家灯火,厨房里飘着饭菜香,一种久违的、属于家的宁静暖意,悄悄弥漫开来。
我一边切菜,一边絮絮叨叨说着项目后续的想法,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陆沉舟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简短地嗯一声,唇角却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放松的弧度。他放下水杯,很自然地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里装菜的篮子,帮我拿去洗。
小心手。他低声提醒了一句,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平日里少见的温和。
那一刻,心尖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我看着他在水槽边微微躬身的背影,宽厚又踏实。那些共同熬过的夜,那些被他逼出来的眼泪和汗水,那些他不动声色替我挡掉的明枪暗箭,还有此刻这厨房里的烟火气……无数画面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比血缘更坚韧的绳。
沉舟……我下意识地叫出声,声音很轻。
他关了水龙头,转过身看我,眼神带着询问。
谢谢你。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挤出这三个字。但我知道,他懂。他看到了我眼底翻涌的情绪。
陆沉舟看着我,眼神深邃,仿佛有细碎的星光落在那片沉静的深海里。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轻轻拂开了我额角沾上的一点面粉。他的指尖温热,带着薄茧,触碰到皮肤时,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麻痒。
空气好像凝固了,只剩下灶台上汤锅咕嘟咕嘟的轻响。一种无声的、带着暖意的情愫,在氤氲的饭菜香气中悄悄滋生。我能清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脸颊微微发烫。
就在这时,我放在中岛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一条新信息的预览毫无防备地跳出来。
发件人:许哲。
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厨房里刚刚升腾起的暖意:
小晚,我回来了。
---
许哲的归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努力维持的、刚刚有点起色的生活里,激起了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约我在一家格调高雅的咖啡馆见面。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空气里是咖啡豆的醇香和舒缓的钢琴曲。许哲坐在我对面,穿着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头发一丝不乱,嘴角噙着那抹我记忆里无比熟悉的、带着点疏离感的温柔笑意。时光好像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反而添了几分成熟魅力。
好久不见,小晚。他的声音依旧悦耳,带着刻意的熟稔,听说你最近……在创业真为你高兴。他端起精致的骨瓷杯,小啜一口,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我身上这套陆沉舟秘书置办的战袍。
嗯,刚开始。我尽量让语气平淡,忽略心底那点莫名的波澜。
重新开始不容易,尤其是你这样的……许哲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曾经让我沉溺的桃花眼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欣赏和一丝怜惜的情愫,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很欣慰。你知道吗在国外这几年,我一直……很担心你。
担心我我挑了挑眉,端起咖啡掩饰内心的波动。咖啡馆里暖气很足,我却觉得指尖有点凉。
当然。他语气真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当年……我走得急,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但这些年,我心里从没放下过你。看到你被苏家……唉,那时我在国外,鞭长莫及,心里急得不行。现在好了,我回来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小晚,让我帮你,好吗就当……弥补我当年的遗憾。
他的话像带着钩子,轻易地撩拨起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少女心事。理智在尖叫,提醒我他曾在我最狼狈时关上了门。可情感上,眼前这个温文尔雅、诉说着思念与悔意的男人,又和记忆中那个光芒万丈的学长重叠了。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和动摇,像藤蔓一样悄然爬上心头。
---
许哲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理由总是那么合理又体贴。
小晚,听说你们在竞标西郊生态园项目巧了,他们负责招标的王副总,是我在斯坦福的校友,关系还不错。周末有个私人小聚,要不要一起去聊聊他状似随意地抛出一个诱人的饵。
小晚,看你最近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我知道一个很棒的私人中医馆,调理亚健康特别有效,陪你去看看他适时送上关怀。
他甚至会在我加班时,顺路送来城里最难预约的那家米其林餐厅的精致夜宵。他坐在我办公室的沙发上,姿态闲适,聊着国外的见闻,聊着艺术和音乐,那些离我的现实世界很远却很美好的东西。他身上淡淡的、昂贵的木质香水味,悄然弥漫在充斥着文件油墨味的空间里,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诱惑的割裂感。
陆沉舟不是傻子。
有几次许哲送我回公寓,车子刚停稳,就能看见陆沉舟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越野车,像沉默的猛兽,静静地停在稍远处的阴影里。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当我们下车,许哲体贴地为我拉开车门,动作间带着刻意的亲昵时,陆沉舟的车灯会骤然亮起,两道雪白的光柱穿透夜色,精准地打在我们身上,带着无声的警告和冰冷的审视。然后,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车子毫不留恋地驶离,留下我和许哲站在刺眼的光柱中,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许哲通常会无奈地笑笑,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看来陆总对我成见很深啊。他体贴地替我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大衣领口,动作轻柔,小晚,我只是想关心你。他这样……是不是让你很为难
我没有回答,只觉得心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乱麻,又沉又闷。陆沉舟的沉默和冰冷的目光,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我摇摆不定的心。许哲的温柔体贴,又像沼泽,带着甜蜜的吸附力,让我难以挣脱。我开始下意识地在陆沉舟面前回避许哲的话题,每次接到许哲的电话或信息,也会不自觉地侧过身,避开陆沉舟的视线。这种刻意的疏离和隐瞒,像一道无形的裂痕,在我和陆沉舟之间悄然蔓延开。
---
那个周末,陆沉舟难得没有工作。他前一晚似乎熬了个通宵处理海外急事,眼底带着明显的倦色,脸色也有些苍白。
去趟超市他揉着眉心,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冰箱空了。
我点点头,心里莫名发虚。许哲早上发来信息,说下午想过来讨论一下生态园项目的关键细节。我还没想好怎么推掉,或者说……怎么安排时间。
大型仓储超市里人声鼎沸。陆沉舟推着巨大的购物车,走在我身边。他看起来很累,话很少,只是沉默地往车里放东西,动作精准但透着疲惫。我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掠过货架,脑子里却盘旋着许哲的信息和下午可能的见面。
走到零食区,陆沉舟停下脚步。他习惯性地伸手,从高高的架子上拿下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坚果——那是我以前最爱吃的,价格不菲。自从落魄后就没尝过。后来住进他的公寓,每次逛超市,他都会记得拿一盒。
这个……我看着那盒包装精美的坚果,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有点飘忽,……许哲对坚果过敏,特别是杏仁。有一次不小心误食了杏仁酥,差点出事,吓死人了。这种混合坚果的零食区,他从来不敢靠近的。
话一出口,我自己先愣住了。超市里喧嚣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我猛地转头看向陆沉舟。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拿东西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几秒钟前,他正要去拿旁边货架上的一袋原味苏打饼干——那是他常年放在办公室抽屉里,胃不舒服时用来垫肚子的东西。他胃不好,是早年创业时饥一顿饱一顿落下的老毛病,发作起来能疼得直不起腰,冷汗直流。我记得有一次他胃病犯了,整夜没睡,第二天脸色白得像纸,还硬撑着去开会。
时间凝固了。他维持着那个伸手的姿势,没有看我,目光落在那袋孤零零的苏打饼干上。超市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眼下的乌青和一种骤然冰封的沉寂。那沉寂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和……一种被彻底忽视的钝痛。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伸向苏打饼干的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半空中似乎有极其轻微的颤抖,随即被他稳稳地攥紧,垂在了身侧。他没有暴怒,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周身散发出的气息,瞬间从带着倦意的松弛,变成了一种彻骨的、能将人血液都冻住的寒意。
他不再看任何东西,也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是沉默地、用那只攥紧的手,推着沉重的购物车,转身,径直朝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步伐稳定,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
那盒精美的坚果,孤零零地躺在购物车的最上面,像一颗被遗弃的、仍在跳动的心,刺得我眼睛生疼,心口像被狠狠剜了一刀。
---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我猛地回过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我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声音带着哭腔:
沉舟!陆沉舟!你等等!我气喘吁吁地追上他,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臂。
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手臂在我指尖触碰到的前一秒,被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避开了。他径直走到收银台,动作流畅地结账、装袋,全程没有说一个字,没有看我一眼。那个装着坚果和一些必需品的购物袋被他拎在手里,轻飘飘的,又沉重无比。
沉舟!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再次喊他,声音在嘈杂的超市里显得微弱而绝望。
他终于停下脚步,在超市出口明亮的光线下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像两口结了冰的深潭,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狼狈和慌乱。
苏晚,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面上,也砸在我心上,这些年,你记得许哲对坚果过敏,连他误食杏仁酥都记得清清楚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惨白的脸,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却忘了我的胃病。
他自嘲般地扯了下嘴角,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心灰意冷,算了,是我……想多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颀长挺拔的身影迅速融入超市外汹涌的人潮中,消失不见。那背影,决绝得像一把出鞘的刀,斩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牵连。
---
陆沉舟再也没有回公寓。
我失魂落魄地回去,那个曾经充满灯火和共同奋斗气息的空间,此刻空旷冰冷得像个巨大的冰窖。我疯了一样拨打他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冰冷而规律的忙音。信息、语音,石沉大海。他彻底切断了与我的所有联系。连他的秘书陈锋,面对我焦急的询问,也只有公式化的陆总在忙、陆总行程不便透露,语气疏离得像对待陌生人。
公司的事情也瞬间变得举步维艰。之前几个推进顺利的项目,合作方突然变得迟疑、拖延,电话沟通时语气也变得疏离而客气。银行那边原本谈妥的贷款额度,审核进度也莫名停滞。仿佛一夜之间,支撑着启明的那股无形的力量被抽走了,大厦开始摇摇欲坠。
许哲倒是来得更勤了。他带来了生态园项目所谓的内部消息,拍着胸脯说王副总那边已经打点好,竞标十拿九稳。他温柔地开导我,为我打气,请我去高级餐厅用餐,试图用他的体贴和人脉填补陆沉舟离开后的真空。可看着他侃侃而谈、运筹帷幄的样子,我心里却像揣着块冰,那些承诺和温柔像飘在空中的肥皂泡,美丽却毫无根基,一戳就破。我越来越不安,却又像溺水的人,明知稻草不牢,却还是忍不住想抓住。
一周后,陆沉舟的特助亲自来了。不是快递,是面交。那个平日里对我还算客气的特助,此刻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公事公办地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我。
苏小姐,陆总吩咐送来的。
我颤抖着手打开文件袋。里面只有薄薄的一页纸。
是那份当初他借给我启动资金的借款协议。协议下方,借款方苏晚的签名旁边,龙飞凤舞地签着陆沉舟三个字。而在协议末尾,用醒目的红色签字笔,划掉了后面所有的还款条款和日期。
下面,是他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的一行批注:
借款即日起提前到期,本金及利息(按协议约定年化利率计算至今日)共计:
8,647,219.83。请于三十日内清偿。
落款是冰冷的日期和他的签名。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只有一笔算得清清楚楚、足以压垮此刻启明的债务,和一纸冷酷的逐客令。
八百万!像一座从天而降的冰山,瞬间将我砸入绝望的深海。启明账面上所有的流动资金加起来,也远远不够这个数字!我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文件从无力的指间滑落。巨大的恐慌和灭顶的悔恨,终于在这一刻,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喘不过气。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出来,不是委屈,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和对自己愚蠢的痛恨。
---
陆沉舟消失的第十天,我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濒临崩溃。启明的资金链断裂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正在吞噬一切。银行催贷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语气越来越严厉。员工工资的发放日迫在眉睫,账上却空空如也。许哲承诺的十拿九稳的生态园项目,招标结果迟迟不出,他口中的王副总也联系不上了,电话要么关机,要么转到秘书台。
巨大的恐惧和无处发泄的焦虑啃噬着我。我不能坐以待毙!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我——我要找到他!当面求他!求他看在过去的份上,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再给我一点点时间!他不能这么狠心!
我知道他最近在亲自盯一个位于城郊的大型工业园建设项目。那地方偏僻,尘土漫天。我开着我那辆破旧的二手小车,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导航,一路颠簸着找了过去。
工地很大,机器轰鸣,尘土飞扬。巨大的塔吊像钢铁巨兽般矗立,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间穿梭。我的车停在工地外围的临时停车场,像个误入的异类。我推开车门,刺鼻的粉尘味和震耳欲聋的噪音瞬间将我包围。
我茫然地环顾着这片巨大的、陌生的钢铁森林,不知该去哪里找他。就在这时,远处一栋正在浇筑混凝土的主体建筑旁,一群人吸引了我的目光。他们站在相对干净些的硬化路面上,似乎在讨论着什么。几个工程师模样的人围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即使隔着一层灰蒙蒙的尘土,即使他也戴着和其他人一样的黄色安全帽,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陆沉舟。
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喉咙。我拔腿就想朝他冲过去。然而,脚步刚迈出去,就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陆沉舟微微侧身,似乎在听旁边一个工程师的汇报。然后,他抬手,动作极其自然地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安全帽。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几缕发丝贴在饱满的额角。他脸上带着专注工作的神情,侧脸的线条在工地的强光下显得格外硬朗。
紧接着,我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她同样戴着安全帽,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工装,外面套着反光背心,手里拿着图纸和文件夹,一看就是现场工程师。她个子很高,身形挺拔,即使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也带着一股干净利落的飒爽气质。她正指着图纸对陆沉舟说着什么,神情认真而专业。
陆沉舟听着,目光落在图纸上,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动作。
他微微低下头,侧过脸,非常自然地将一个吻,轻轻落在了那个女工程师的额角。
不是脸颊,不是嘴唇,是额角。一个带着汗水、尘土气息,却无比清晰、无比亲昵的触碰。像是对一个默契搭档无声的赞许,又像是……一种无需言说的亲昵。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周围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工人们的吆喝声,全都消失了。我的世界只剩下那刺眼的一幕:他低下的头,他沾着灰尘却显得格外温柔的侧脸,他印在她额角那个短暂却不容错辨的吻,还有那个女工程师在他靠近时,微微怔忡后,脸颊瞬间飞起的一抹极淡却极其生动的红晕。
她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擦掉额角的触感,又像是想捂住发烫的脸颊,动作带着一丝罕见的羞涩。然后,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抬起,越过陆沉舟的肩膀,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她显然认出了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成一种平静的、带着点职业距离感的了然。她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正专注看着图纸的陆沉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的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陆总,您未婚妻……在那边。
陆沉舟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他缓缓地抬起头,顺着女工程师的目光,朝我这边看了过来。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隔着漫天飞舞的尘土,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我。
那双眼睛,深得像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没有解释的欲望,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或者工地上一块碍事的石头。
他只看了一眼。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图纸上,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只是拂去了一粒灰尘。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公式化的、不容置疑的平静,像在讨论下一根钢筋的型号:
不用管她。
他微微侧头,对身旁脸颊还带着一丝红晕、眼神略显局促的女工程师说,语气甚至比刚才讨论图纸时还要专注几分,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默契:
林工,我们继续。
---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的记忆是模糊的。只记得自己像个被抽掉魂魄的木偶,手脚冰冷地回到了车上。引擎发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眼前是漫天飞舞的黄色尘土,耳边是永不停歇的机器轰鸣,而脑子里,只剩下那双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和那四个字——
不用管她。
这四个字,像四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穿了我最后的侥幸和幻想。原来在他心里,我早已是那个可以彻底无视、彻底放下的她了。他有了新的开始,新的伙伴,新的、能与他并肩站在尘土飞扬的战场上、共同绘制蓝图的人。而我,成了那个被彻底清场的过去式,连多看一眼都是多余。
巨大的绝望和灭顶的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眼前一阵阵发黑,方向盘变得湿滑冰冷,几乎握不住。我猛踩刹车,轮胎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子歪歪扭扭地停在工地外围的土路边,扬起一片更大的灰尘。我趴在方向盘上,浑身抖得像一片秋风里的落叶,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在空旷的车厢里绝望地回荡。这一次,不是为了公司,不是为了钱,是为了那个被我亲手弄丢的、再也找不回来的人。
---
回到那个冰冷空旷的公寓,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板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是许哲发来的信息,语气依旧温柔而充满希望:
小晚,招标结果应该快出来了,王副总那边说问题不大,晚上一起吃饭庆祝一下我订了你喜欢的法餐厅。
我看着那条信息,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只觉得一阵阵反胃。陆沉舟冰冷的眼神和那句不用管她反复在脑海中回放,像钝刀子割肉。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许哲,他那些所谓的人脉和帮助,真的可靠吗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公司财务总监的名字。
我手指颤抖地划过接听。
苏总!不好了!出大事了!财务总监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银行!银行的人突然带着法务来了!拿着催收函和冻结令!说……说我们那笔贷款,因为主要担保方陆氏集团单方面撤销了连带担保责任!贷款提前到期!现在就要查封公司账户和所有资产!还有……还有我们刚签的那个建材供货合同,对方……对方说我们提供的担保文件是伪造的!要起诉我们合同欺诈!苏总!苏总您快想想办法啊!员工们都在闹了!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板上,屏幕碎裂开来,如同我此刻彻底崩毁的世界。
担保是假的起诉欺诈
我猛地想起,那份关键的合作担保文件,是许哲托关系帮我搞定的!他说绝对没问题!拍着胸脯保证!我那时正深陷在失去陆沉舟支持的慌乱和对许哲的盲目依赖中,竟然鬼迷心窍,没有做任何实质性的核查!
巨大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我疯了一样抓起屏幕碎裂的手机,手指哆嗦着拨打许哲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冰冷的电子女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我又打给他的助理,打给他给我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无法接通!仿佛这个人连同他所有的承诺,都从未存在过。
我跌跌撞撞地冲出公寓,开车直奔许哲那套顶级公寓。电梯直达顶层,我用力拍打着那扇厚重的、曾将我拒之门外的实木门。
许哲!许哲你出来!开门!你给我说清楚!我嘶喊着,声音沙哑绝望,带着哭腔。
门内毫无动静。
对门的邻居被惊动,一个穿着家居服的中年女人探出头,皱着眉打量我:别敲了!吵死了!这家人昨天就搬走了!大半夜的动静还挺大,好几辆车来拉东西呢!
搬走了昨天
我最后的力气被彻底抽干,顺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昂贵的地毯上。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在我还沉浸在他编织的温柔陷阱里,做着项目中标、东山再起的美梦时,他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卷走了所有能卷走的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项目,什么人脉,什么弥补遗憾……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他看中的,不过是我背后可能残存的资源,以及陆沉舟留下的那点余温!当陆沉舟彻底抽身,我这枚棋子也就失去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银行催债,合作方起诉欺诈,员工讨薪……所有的风暴,在这一刻,以排山倒海之势,轰然降临在早已千疮百孔的启明身上,也彻底将我拍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毯上,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对自己愚蠢至极的痛恨。
---
法院的白色封条,像两道刺眼的符咒,交叉贴在启明公司紧闭的玻璃门上。曾经灯火通明、充满希望的办公区域,如今一片死寂狼藉。文件散落一地,桌椅东倒西歪,如同被狂风席卷过。
我名下所有的账户被冻结。那间曾被我视为避难所和起点的顶层公寓,也被银行无情收走。我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装着仅剩的几件旧衣服,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这座曾经也属于我的繁华都市,只觉得彻骨的寒冷和无边的茫然。世界那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搬进了城市边缘一个老旧小区的地下室。房间狭小、阴暗、终年不见阳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地下管道特有的铁锈腥气。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白炽灯,光线微弱得连墙角的蜘蛛网都照不真切,像我残存的最后一点希望。
找工作成了奢望。圈子里早已传遍了我的事迹——被家族抛弃,被陆沉舟放弃,公司破产倒闭,还被骗子卷走了最后的钱。我成了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瘟神和茶余饭后的笑料。高不成,低不就。连去小餐馆应聘端盘子,老板看到我,眼神都会变得古怪而警惕,仿佛我身上带着晦气。
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我开始变卖身上最后值点钱的东西——那条许哲送的、后来证明是地摊货的项链,几件没被银行收走的、还算体面的旧大衣……换来的钱,勉强支撑着最廉价的泡面和这个地下室的租金。
那天晚上,胃里空空如也,饿得一阵阵绞痛。我翻遍了所有口袋和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只找到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最终,我拖着灌了铅似的脚步,走进了小区门口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叮咚——自动门打开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低着头,像个幽灵,走到最里面的货架,拿起一桶最便宜的、没有任何配菜的袋装红烧牛肉面。走到收银台,把手里攥得汗湿的硬币和纸币放在冰冷的台面上。收银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她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堆零钱,又抬眼看了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好奇和些许同情的打量。我难堪地别开脸,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
三块五。女孩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沉默地点点头,拿起那桶泡面,走到角落靠窗的简易吧台坐下。撕开包装纸,拿出面饼和调料包。饮水机发出沉闷的加热声。滚烫的开水注入纸桶,白色的蒸汽瞬间模糊了眼前肮脏的玻璃窗。
我机械地盖上盖子,等待那煎熬的三分钟。目光无意识地飘向窗外。街对面巨大的电器商城橱窗里,一整排超薄液晶电视正在同步播放着晚间新闻。画面切换,主持人的声音透过便利店的玻璃门隐隐传来:
……备受瞩目的陆氏集团总裁陆沉舟先生与林氏家族千金林薇小姐的世纪婚礼,今日于本市圣心大教堂隆重举行……
我的动作彻底僵住。
屏幕上,圣心大教堂恢弘壮丽,鲜花拱门如梦似幻。镜头缓缓推进,聚焦在红毯尽头的新人身上。
陆沉舟。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纯黑色手工礼服,身姿挺拔如松。曾经沾染工地尘土的眉宇间,此刻只剩下沉稳内敛的尊贵气度。他微微侧着头,目光专注而温柔地凝视着臂弯中的新娘。那眼神,像看着稀世珍宝,温柔得能溺死人——是我穷尽一生,都没能得到的眼神。
林薇。那个在尘土飞扬的工地,被他轻轻亲吻额角的女工程师。此刻的她,一袭曳地的圣洁婚纱,头纱下笑容明媚自信,眼神清澈明亮,带着一种与陆沉舟站在一起无比契合的、势均力敌的光芒。她不再是工装反光背心的模样,但那份干净利落的飒爽气质,在洁白的婚纱映衬下,更显出一种独特的、令人心折的魅力。她看着陆沉舟,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爱意和信任。
镜头捕捉到陆沉舟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的瞬间。他唇角勾起的那抹弧度,是我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温柔笑意。那笑容里,有欣赏,有珍视,更有一种尘埃落定、得偿所愿的圆满。那是我用尽全力,也未曾换来过的一刻温柔。
画面唯美得如同电影海报。宾客如云,皆是名流显贵,衣香鬓影,珠光宝气。镜头扫过,我甚至看到了几张曾在我苏家鼎盛时期对我父亲都爱答不理的面孔,此刻正对着红毯上的新人,露出无比热切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
……据悉,新娘林薇小姐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主攻建筑工程管理,归国后曾主导多个大型基建项目,才华横溢。此次陆林两大豪门的联姻,不仅是天作之合,更被视为……新闻主播字正腔圆、充满溢美之词的解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耳膜,也扎进我千疮百孔的心。
我呆呆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光芒万丈、拥有着全世界幸福的男人,和他身边那个足以与他比肩、笑容自信明媚的新娘。他们的幸福,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我此刻的狼狈和不堪。
纸桶里的泡面早已过了三分钟。滚烫的热气透过薄薄的桶壁传到我的掌心,带来一阵迟钝的灼痛。浓郁的、廉价的香精调料气味混合着地下室的霉味,萦绕在鼻端,熏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
便利店里惨白的灯光打在我身上,将我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射在肮脏油腻的地面上。我慢慢低下头,看着眼前那桶彻底泡发的、糊成一团的红烧牛肉面。浑浊的汤水上漂浮着几点可怜的油星和几片蔫巴巴的脱水蔬菜,面饼胀得惨白软烂,像一团烂泥。
我拿起旁边的一次性塑料叉,叉子尖微微颤抖着。我挑起一大坨软塌塌的面条,机械地、缓慢地送进嘴里。
味道咸得发苦,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工业调料味,糊在嗓子里,难以下咽。
我面无表情地咀嚼着,一口,又一口。视线被水汽模糊,分不清是泡面的蒸汽,还是别的什么。屏幕上,那场流光溢彩、万众瞩目的世纪婚礼还在继续,欢声笑语仿佛要溢出屏幕。那光芒太过耀眼,刺得我眼睛生疼,却无法照亮我身处的这个阴暗角落分毫。我和他,终究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只有塑料叉刮过纸桶内壁时,发出的轻微而刺耳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便利店里,清晰得令人窒息,像是我破碎的人生,发出的最后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