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冰冷刺骨的寒意渗入骨髓,却不是漫天飘舞的雪花带来的。是水泥地面的寒气,带着都市后巷特有的、混合着垃圾霉变与机油馊臭的味道,粗暴地穿过我单薄的皮毛。我猛地睁开眼。
视野很低,四周的景物拉得奇高,陌生的建筑轮廓宛如沉默的钢铁巨人,用冰冷的几何线条切割着灰蒙蒙的天际。身下是冻得发硬的纸板箱,缝隙里积着混浊发黑的雪水,散发着腐朽的死气。饥饿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的胃里反复切割搅动。肺叶每一次扩张,都牵扯着尚未愈合的伤处,带来清晰的锐痛。那疼痛如此熟悉,如同烙铁烫在灵魂深处留下的疤痕。
我是谁
迷蒙的混沌中,唯有大片跳跃扭卷的赤红顽固地盘踞在意识深处,它不是温馨的篝火,是吞噬一切的焚城烈焰,卷着浓密、窒息、滚烫的黑色浓烟,发出沉闷的咆哮。扭曲变形的金属猫笼在火焰中发出濒死的尖啸,当啷啷——笼门在高温下崩飞。无数熟悉的、毛茸茸的小身影在火舌里疯狂翻滚、撕扯、凄厉地尖叫,那些琥珀色的、翠绿的猫眼因为极致的痛楚和无法理解的恐怖而睁大到极限,瞳孔里倒映着冲天火光,下一秒又被泪水淹没。那声音叠加在一起,形成一种超越听觉极限的、直抵灵魂深处的恐怖噪音。
在这片灼热地狱的尽头,模糊晃动着一个人形轮廓。烈焰舔舐着她的裙裾,勾勒出一个冷酷的剪影。她的脸像是隔着一层滚烫的油污,怎么都看不真切。唯有一处,清晰如刀刻——嘴角!嘴角向上弯着,拉出一个冰冷而玩味的弧度,带着一种审视自己杰作般的残忍欣赏。那弧度在烈焰的映衬下,像魔鬼的契约烙印。
喵……呜……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溢出嘶哑破碎的呜咽,气若游丝。心脏在瘦骨嶙峋的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震得全身紧绷的白毛簌簌发抖。渺小,惶恐,被庞大而充满恶意的未知黑暗世界层层包裹、挤压。这就是……我的新生一只在都市钢筋水泥缝隙中苟延残喘、连温饱都无法保证的流浪白猫
不!不对!
另一个名字在意识深处燃烧——顾朗。它像一颗坠入深海的星,光芒微弱却执着地不肯熄灭。顾朗不是抽象符号,它意味着那个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的木地板的味道,咖啡豆馥郁的香气在午后弥漫,还有十几只猫……咪咪、煤球、小橘子……它们信赖的呼噜声织成温暖安谧的海,将我轻柔包裹。这温暖的海被一把名为喵屿的钥匙打开。我的猫咖!我半生的心血!我和它们共同的家!
那个女人的冷笑,撕裂了这一切!
强烈的应激反应让我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弓,细弱的爪子猛地弹起,向着冰冷污秽的墙壁抓挠!利爪刮过粗糙的水泥墙皮,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带下几点污白的粉末,几缕肮脏的白色绒毛在寒风中飘荡。徒劳!一股巨大的绝望几乎将我压垮。力量!在这陌生的猫躯里,只剩下原始的、对生存的卑微渴求。
本能在混沌的意识里亮起红灯:食物!没有食物,这具身体很快就会变成垃圾场里一具不起眼的骸骨。
我拖着虚弱不堪、四条腿都仿佛灌了铅的身体,贴着冰冷的、散发着尿臊味的墙角挪动。每一步都牵动着肋骨下的旧伤,细微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翻倒的垃圾桶旁结了冰的残羹冷炙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不知在阴暗潮湿、蛛网密布的窄巷里踟蹰了多久,眼前骤然被一片高大、森然的纯黑雕花铁门拦住了去路。
一辆线条如流水般畅滑、车身反射着冷冽蓝光的顶级跑车低吼着驶入那扇缓缓开启的电子铁门,如同鲨鱼滑入深渊。铁门即将合拢的缝隙里,我看到了——
光。
巨大的、几乎两层楼高的落地玻璃幕墙,在冬日下午吝啬的阳光里,像一幅纤尘不染、价值连城的工笔画框。框内是另一个世界:米白色的意大利纯手工地毯温柔地覆盖在光可鉴人的深色实木地板上,巨型几何吊灯洒落碎钻般的光辉。一个女人斜倚在一张巨大的真皮沙发里,侧影优雅得如同博物馆里最完美的希腊雕像塑模。阳光流淌在她酒红色的丝绒睡袍上,像最醇厚的葡萄酒。她微侧着头,一头如云的黑发倾泻而下,素白纤长、连指甲都精心打磨得如同贝壳的手指,正以一种近乎情人般缱绻的姿态,缓慢而陶醉地,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伏在她腿上的一只海豹重点色布偶猫。
那只布偶猫,浑身覆盖着如同奶油浸染过一般的丝缎长毛,闭着眼睛,喉咙深处发出极其满足、极其规律的呼噜声,整个身体软得像一滩融化的云朵。
那个画面完美得像家居杂志的封面。
可就在这时,我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玻璃幕墙反射光线映出的——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
它们没有低垂!没有落在怀中的猫身上!而是斜斜地抬起,越过沙发的靠背,落向客厅角落一个巨大的、空无一物的展示架上。那束目光是凝固的!冰冷、幽深、仿佛淬炼了无数怨毒冰晶的深渊!眼神的最深处,跳跃着一簇病态的、闪烁着纯粹毁灭快感的火苗!像顽童盯着快要被开水烫死的蚂蚁窝,带着一种近乎哲学的、非人的残忍玩味!
就是这束目光!
轰——!!!
脑海深处那堵摇摇欲坠、禁锢着火焰与绝望的屏障轰然粉碎!滔天的烈焰卷着浓烟、刺鼻的皮毛烧焦味、惊恐万状的惨叫……排山倒海般冲垮了我的理智!
是她!
就是这个抚摸布偶的女人!那个站在喵屿门外,拿着汽油桶和打火机的魔鬼!她的脸在那熊熊火光后骤然清晰——嘴角那抹冷酷无情的、如同死神镰刀弧线般的笑容!
是她烧死了我!烧死了顾朗!烧毁了喵屿!把几十个无辜的、信赖我的生命活活炼成了焦炭!
喵——呜——嗷!!!!!
炸裂的悲鸣和狂怒从喉管深处不受控制地炸开!那不是猫叫,是厉鬼的咆哮!全身原本因寒冷而紧紧贴附的白毛瞬间如钢针般悚然根根竖起!腰背高高拱起,僵硬的尾巴笔直竖立如同刺向苍穹的剑!细弱的四肢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剧烈抓挠,却只在污雪泥泞中留下几道凌乱的痕迹。徒劳!巨大的力量悬殊让我绝望。
玻璃墙后,那个名叫李薇薇的女人,精致如画的侧脸轮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偏,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掠过她细长的眉毛。随即,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窗外这阴暗污秽的角落,瞳孔中那深渊般的冰冷玩味似乎更浓了一瞬。
李薇薇!
这个名字带着血肉的腥气和汽油的刺鼻味,从记忆的焦土里破土而出,像带血的荆棘缠绕住我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锐利的刺痛!
目标,确认!
第一章:秽土孤魂
夜幕,如同一块饱吸墨汁的巨大绒布,覆盖了城市。刺骨的寒风穿过高楼间的峡谷,发出呜咽的声响,如同万千怨灵在低语。城市的光污染照亮了云层底部,却照不进这些冰冷肮脏的后巷。
我蜷缩在一栋老旧居民楼后狭窄得仅容一人的缝隙里。这里是城市光鲜亮丽躯体上的溃烂伤疤,堆满破家具、废弃的电器和散发出馊味的垃圾袋。寒风像无数细小的刀子,切割着我单薄的皮毛。腹中的饥饿如同饥饿的毒蛇,反复噬咬着我所剩无几的力气。
黑暗是我唯一的盟友。借着从远处高楼上透射而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残影,我辨识着环境。身体里属于顾朗的记忆和属于雪团(一只被我占据躯壳的流浪白猫)的本能在激烈交锋、撕扯。
顾朗的逻辑在尖叫:这不可能!你只是一只猫!你什么都做不了!去找人报警暴露在李薇薇眼皮底下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报警证据呢李家势力有多大你很清楚。那只布偶猫吗那只是她用来满足表演欲的道具!一个拿猫咪表演完美人设的恶魔!这具猫的身体虚弱、笨拙,连跳跃都显得格外沉重,空气中弥漫的腐烂气息和下水道的恶臭让它恶心反胃。
但刻骨的仇恨像凝固的岩浆,覆盖了一切恐惧和不适。报仇!一个绝望而决绝的意念主宰了一切。没有力量就去借!借黑夜的掩护,借这城市的肮脏角落,借她自身的狂妄和弱点!她高高在上,视万物如蝼蚁,她的洁癖和对失控的恐惧,恰恰是我能刺穿她铠甲的针!
深夜,都市的喧嚣渐渐沉入低谷。那栋如同艺术馆般的豪宅灯光大部分已熄灭,只有零星几盏壁灯散发出昏黄的、象征性的暖光。
绕到豪宅的后方。没有前门那种奢华的高科技,这里是为佣人、运输服务的区域。空气里除了高级涂料和鲜花的残留芬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隐藏在精致之下的腐败感——那是修剪整齐的昂贵花木底下,埋藏过深的花肥散发出来的甜腻死气。
一个隐蔽的入口。巨大、半悬空设计的木质露天平台下方,用于支撑的坚固水泥墩柱之间,由坚固的铸铁栏杆和深色防腐木格栅封闭。其中一处格栅角落,靠近地基的潮湿泥土被落叶长期腐蚀浸泡,一块木板早已朽烂,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黑黢黢的豁口。
我匍匐下来,像一道贴着地面流淌的白烟,几乎没有声音。猫的脊椎在狭小空间中展现出惊人的柔韧与协调。头、前肩、胸腔、后腰、尾巴……骨节逐次收拢,谨慎地挤过那狭小的洞口。
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香味混合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是李薇薇家那个巨大的、半开放式的厨房。巨大的中岛台在窗外惨白月光照射下,宛如一块凝固的冰,映出我模糊而警惕的白色轮廓。
目标明确,顾朗的理智在黑暗中冷静地计算着路线。
避开那些闪亮的铜锅、德国刀具套装。墙边,一个嵌入式的开放展示格如同小型橱窗。几双鞋子静静地立在聚光灯下,被擦得光亮如镜。
我的目光瞬间锁定最顶端那双——细得仿佛能戳穿心脏的超高鞋跟,鞋面覆盖着密镶的、在微光下依旧闪烁的晶莹碎钻,像某种神秘异兽的冰冷鳞甲。
水晶高跟鞋。李薇薇的社交战靴之一。
鼻翼翕动。外面花园泥土的气息,混合着一种淡淡的、啮齿类动物死亡后特有的腐甜气息。
循着那气息,轻巧地潜行至巨大的对开门后服务阳台角落。几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整齐堆放着。其中一只袋口微张,散发出的气味浓度陡然提升。
锋利的猫爪无声弹出,小心翼翼地在坚韧的塑料垃圾袋上划开一道小口。腐臭、变质油脂、清洁剂和……一丝微弱的尸臭混杂在一起。一只体型不小的灰老鼠僵硬的尸体被压在湿漉漉的厨余垃圾下,尾巴末端像一截脏绳子。
我叼住那冰冷僵硬的尾巴末端。黏腻滑溜的触感让人作呕。胃部一阵抽搐。
厨房里死寂无声。月影西斜。我跳上冰冷光滑的展示格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双高跟鞋敞开的鞋口。深吸一口气,用尽这具猫躯此刻能调动出的全部力量和技巧,甩动脖颈。
噗嗤。
那具带着湿冷垃圾粘液的灰鼠尸体,精准地、如同投入井口的石块,落入了那细窄锃亮、价值连城的水晶高跟鞋深处。深不见底。
悄无声息地撤离。
三天后的清晨。
尖利!足以震碎灵魂的、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尖叫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豪宅清晨的宁静!
啊——————!!!!!!!
我正蜷缩在高高的壁炉架上,隐藏在厚重的洛可可风格檐边投下的深沉阴影里,如同一小团凝固的雪。
主卧房门被砰地撞开!李薇薇只穿着薄如蝉翼的酒红色吊带真丝睡袍,精致的晨妆尚未描画,那张美艳绝伦的脸此刻因无法言喻的恐怖和恶心而彻底扭曲变形。浓重的黑眼圈是她连日噩梦的勋章。她双手紧握着一条丝巾——昨天她还戴着它出席慈善晚宴,在镜头前展示着优雅与仁慈。浅金色的、犹如流淌着阳光的名贵丝缎料子上,此刻却被几枚清晰的、沾满污秽煤灰的猫爪印记粗暴玷污!像一个野蛮的诅咒符号!
她的嘴唇疯狂颤抖着,血色褪尽,像是被吸血鬼吸干了所有生命。手指死死抠着丝巾华丽的苏绣边缘,指关节捏得发白。那不是简单的愤怒,那双漂亮的凤眼深处,是难以言喻的惊疑和一种……更深、更隐秘的被彻底窥破、被肮脏触手直接攥住的、赤裸裸的恐慌!仿佛那条名贵的丝巾,此时灼烧着她的手掌!
几个闻声冲进来的佣人惊恐地停在门口,不敢靠近。豪宅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风暴。
我冷冷地看着。洁癖完美无瑕的人设这不过是你精心维护的昂贵甲胄,用来遮掩那肮脏腐烂的内在。我,正用最原始、最卑微的方式,一层层剥开它、玷污它、践踏它!
恐惧正在侵蚀她的神经。她开始大量依赖安眠药物和私人医生的镇静剂,窗台上堆积的药瓶宛如小小的坟冢。
机会再次来临。一个星期后的深夜。整栋豪宅如沉没的巨轮,唯有主卧还透出一点昏昏欲睡的光晕。
厚重如幕布的酒红色丝绒窗帘顶端,我悄无声息地滑落,落在靠近李薇薇头部的高级胡桃木床头柜上。昂贵的电子钟散发着幽幽蓝光。一排精致小巧、宛如艺术品的香水瓶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每一只都代表李薇薇精心挑选的、不同情境下的完美面具。
其中一只长方体的磨砂玻璃瓶,在微光下泛着珍珠贝母般温润的光泽。正是她个人定制、作为标志性签名、使用频率最高的那款香调——名为雪巅囚徒。冷冽到极致的雪松混合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纯粹、带着淡淡腥气的麝香。一种冷冰冰的、掌控一切的权力气味。
就是它了。
毫不犹豫,以一种宣告的姿态,我抬起后腿,对着那温润的珍珠贝母光泽玻璃瓶最突出、最显眼的位置——
嗒…嗒嗒嗒……
一股温热、带着强烈猫骚味的水流精准地冲击在那纯净光滑的玻璃瓶身上。液体顺着优雅的瓶身曲线蜿蜒流下,在昂贵的深色实木台面上,无声地洇开一小滩浑浊的水渍。空气中,她引以为傲的标志性冷香迅速被另一种原始的、充满挑衅意味的气味粗暴地覆盖、污染。
第二天清晨。
呃……呕——!!!!
比上次更甚的崩溃瞬间爆发。那歇斯底里、带着剧烈呕吐欲望的尖叫声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几乎掀翻了主卧价值不菲的水晶吊灯。佣人们面无血色,几乎要把头埋进地毯里。整座豪宅陷入了冰封般的死寂和低气压。空气中仿佛能嗅到她被彻底打破纯净结界后的疯狂与狂怒。
完美人设的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第二章:华服下的阴影
为了压下连日笼罩在头上的霉运阴云,重振被玷污的名誉,一场盛大的夏日派对在李薇薇的顶级奢华别墅拉开了帷幕。
当暮色四合,精心设计的照明系统将广阔的庭院瞬间点亮。那巨大的、边缘呈不规则几何延伸的游泳池如同坠落凡间的璀璨星河,池底暗藏的射灯将漂浮其上的巨大睡莲形状泡沫灯饰映照得如梦似幻,水波荡漾着光影碎片,折射在每一个盛装宾客兴奋的脸上。身着华服的人们手持精心调制的鸡尾酒或顶级香槟,笑靥如花,空气里填满了各种昂贵香水味、特调花香以及冷餐台上精致食物飘散的油脂与奶油混合的、暖烘烘的、能诱发深层欲望的甜腻味道。
露台,这个高出庭院地面数米、由顶级玻璃幕墙与纯钢结构框架构成的巨大空中平台,成为了今晚绝对的中心舞台。
李薇薇出场了。
她换上了一件Dior当季高定,裙身由上万片精心切割的浅蓝色水晶薄片缀成,行走间流光溢彩,如同把最剔透的地中海海水凝成了裙裼包裹在身上。钻石项链在雪白的颈间闪耀如星辰。脸上妆容完美无瑕,每一个微笑的角度都经过精密计算,再次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焦点。她被精心打扮的男男女女们簇拥着,手执细长水晶酒杯,宛如被群星拱卫的女王。
露台角落阴影深处,我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冰雕,蛰伏在一片足有两米高、枝叶繁茂的散尾葵巨大盆栽投下的浓密暗影里。细碎的叶片阴影如同天然迷彩,将我雪白如缎的皮毛切割、隐没。属于顾朗那份冰冷的、被压抑至极限的杀意,与这只名为雪团的流浪白猫在极度危险环境下激发出的原始警觉、暴戾求生欲、和隐藏在柔弱外表下的强悍野性,在喧嚣的音乐和鼎沸人声中,在此刻达到了一种奇异而致命的融合。
派对气氛渐入高潮。DJ加大了电子节拍的力度,音浪如同实质的海啸,冲刷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舞池里的人影疯狂扭曲。欢笑、碰杯声、奉承恭维汇集成巨大嗡嗡作响的音墙。觥筹交错间,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假而滚烫。
一个看起来经验尚浅、穿着黑色马甲的年轻男侍者,有些紧张地从一个堆满了冰块的白葡萄酒桶中费力往外掏一瓶快被埋没的霞多丽。他被一个急于拍照的、全身缀满亮片的贵妇漫不经心地撞了一下手肘。
哗啦——!!!
一整杯刚刚从吧台取出、粘稠如血石榴般的特制无酒精混合果汁,杯身一歪,鲜红浓稠的果汁如同淋漓的鲜血瞬间泼洒出去,几乎呈放射状,狠狠撞在露台靠近玻璃护栏边缘的几块天然石材拼接而成的地面上!暗红色的、带着糖分粘性的污渍,在略显粗糙的灰白色石面上如同丑陋的疮疤般迅速洇开一大片,粘稠地反着光。
对不起!薇薇小姐!对不起!我……我马上清理!侍者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在身上寻找清洁工具。
没长眼睛吗!滚一边去清理!别挡着道!真是晦气!李薇薇身边一个妆容过度精致、穿着荧光绿紧身裙的女人立刻尖声训斥,带着一种优越感的嫌恶。那侍者狼狈地弓着腰,端着工具飞快地退向露台连接内厅的角落。那片暗红、粘腻、带着果汁甜腥的污渍在露台这个灯光暧昧的角落暂时性地被遗忘了。
我的瞳孔在阴影中危险地缩紧。如同隐藏在密林深处盯上猎物的猛兽,目光死死锁定了那片污渍后方、靠近玻璃护栏的临界区域!
巨大的、从地面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玻璃护栏冰冷光滑,如同切割空间的利刃,将纸醉金迷的内里和下方的虚空优雅地分隔开。就在紧贴玻璃护栏下方,露台外侧的悬空部分,前些日子几个花匠为了重新布置花园更换下来、还没被彻底搬走的几个沉重无比的天然水晶花瓶基座!它们每一个都足有半人高,通体采用整块巨大水晶切割打磨,表面天然形成的凹凸纹路和棱角被精心抛光保留,整体形状下宽上窄,宛如几柄巨大沉重的、准备刺穿大地的水晶尖锥!沉重、冰冷、棱角分明!
就在这几个水晶尖锥基座旁边,一个负责泳池照明临时维修的电工,大概是为了图方便,将那个装满了金属扳手、管钳等沉重工具、体积不小的蓝色金属工具箱,非常随意地斜靠在其中一个水晶基座上!工具箱的重量让那本就受力复杂的基座位置显得岌岌可危。
更致命的是,头顶上方不远处。一个作为空中园艺装饰的巨大藤编灯球,直径足有一米多,由韧性极佳的老藤手工编织,内部藏着复杂的LED光源,此刻正散发着暖暖的、象征祥和的黄光,悬挂在露台护栏内侧、靠近安全通道入口方向的一块开阔空间上方。它靠几股粗壮结实的高分子缆绳固定在一个造型简约的金属支架上。但这支架似乎是临时安装用来承重的,显得轻巧有余,而那几股缆绳,在灯球巨大的重量下紧绷着,连接处的金属固定卡扣似乎也存在着不易察觉的松动!
而下方那个金属工具箱的位置,距离其中一条承重缆绳下方的垂落点,不足三十公分!
高空的眩晕感,仿佛在无声地啃噬着她的神经。当李薇薇被簇拥着靠近那璀璨的玻璃护栏边缘,向下望时,我注意到,即使灯光昏暗,她那被钻石手链装点的手腕,正极其细微地、难以克制地颤抖着。雪白高跟鞋中的小腿,线条也变得僵硬紧绷。尽管她努力维持着嘴角那抹无可挑剔的弧线,脸色却在强光下透着一种虚弱的、粉底都遮盖不住的灰白。
宾客们沉醉在欢声笑语和酒精带来的浮华快感中,无人留意女王脚下那一丝细微的战栗。但她竭力掩饰的弱点,却被黑暗角落的猎手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她对着众人优雅举杯,下颌微微扬起,重新凝结起那副完美无缺的社交面具,红唇轻启准备再次用她那被粉丝奉为天籁的声音说点什么的那一刻——
我动了!
积蓄了数日的冰冷杀意和这具猫躯迸发出的极限速度、弹跳力汇聚成一道破空而去的白色闪电!
身体伏低到极致,如同离弦之箭,从盆栽浓密的阴影下以毫厘之差贴着几位女士拖曳垂地的昂贵礼服裙裾底部边缘猛蹿了出去!带起的微弱气流拂动了裙角的花边。
天啊!
哪来的脏猫!
哦上帝!吓死我了!
白色天呐好脏啊!谁的猫!
一片夹杂着尖锐女性惊呼和男性粗鲁呵斥的声浪如同海啸般轰然炸起!几乎瞬间吸引了露台中心区域所有人的目光!露台一侧的强力射灯有一束光正好扫过,精准地打在我如同炮弹般疾射而出的白色身影上!我那原本被隐藏得极好的、此刻沾满草屑泥污的白色皮毛在强光下纤毫毕现,犹如黑暗舞台上最刺眼突兀的闯入者!所有的污浊、狼狈、不堪,被这残酷的光线放大到了极致!
借着这一跃带来的惯性动能,我在疾驰中后腿猛蹬地面,腰身爆发出一股巨大的扭转力,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极其刁钻锐利的半弧,轻盈得违反重力般稳稳落在了那光洁冰凉的露台玻璃护栏最上方的金属窄边上!
位置——
就在李薇薇的正前方!距离那张绝美却充满惊骇的脸庞,不足三步之遥!
琉璃般冰冷幽蓝的猫眼圆睁,带着猫科动物在黑暗森林锁定猎物时特有的、深渊般吞噬一切的纯粹冷澈,凝聚了顾朗临死前所有质问、绝望、刻骨怨恨的目光力量,穿越了喧闹刺耳的人声、混乱晃动的光影、酒液散发的迷幻气息,如同两支淬满复仇寒冰的毒箭,直直地、分毫不差地——钉入了李薇薇那双刚刚还盛满高高在上的睥睨、此刻却骤然僵硬的瞳孔最深处!
时间!
在这一刻凝固了。空气仿佛被抽成真空。
她那如同顶级雕塑般完美的社交笑容,在十分之一秒内如同投入沸水的干冰,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那张精心描绘的脸上,所有的优雅、高傲、掌控一切的从容被一种极致的、无法置信的、来自灵魂深渊的原始恐惧瞬间冻结、覆盖、吞噬!
那束猫眼反射出的、凝聚了无尽怨恨的幽光!
像一道撕裂了宇宙星幕的、足以毁灭世界的死光!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她层层叠叠的眼影、高光、粉底和精心粉饰的皮肤!粗暴地、蛮横地捅进了她记忆最血腥、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一页地狱画卷的深处!
不是幻觉!
玻璃墙外沾满污血的我,瞬间与火海中那个浑身冒着黑烟、皮肉焦黑翻卷却死不瞑目的顾朗重叠!火舌疯狂舔舐着他破烂的衣角,那张脸在浓烟和热浪中痛苦扭曲,唯有那双眼睛!那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不是痛苦,是纯粹的、被背叛、被毁灭、要将她一同拖入地狱的诅咒火焰!
还不止!
那双眼睛刹那间在她惊恐放大的瞳孔中分裂!幻化为无数双!十几双、几十双喵屿里无辜惨死、在烈焰中疯狂挣扎惨叫的猫咪的眼睛!那些琥珀色、翠绿、湛蓝、金黄的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怨毒死死圆睁着!里面是滔天的痛苦和无声的、撕裂灵魂的尖啸!
……顾……朗……不……!!!是……是你们!你们这些该死的畜生!!!
啊——!!!!!!!!!
一声凄厉到完全不似人类所能发出的、饱含着无尽恐惧、惊骇、歇斯底里到彻底崩溃的尖叫,如同核弹在她喉咙深处被引爆!瞬间以毁灭性的威力撕碎了她精心维持的所有假象!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王被剥下了最后一件华服,赤裸裸地被扔在泥泞与荆棘之中!巨大且纯粹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惊骇如同巨兽,瞬间攫住并驱散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不再是一个优雅的人类!她退化成了一头被最原始恐惧支配、彻底疯狂的困兽!身体的本能不是理智地后退逃离,而是被那死死锁定她的、无数怨毒猫眼刺激出了毁灭源头的最暴烈反应!
高跟鞋如同锋利的凶器,疯狂地、不顾一切地跺踏在冰凉光滑的天然石材地砖上,发出密集如鼓点的嗒嗒嗒嗒爆响!价值连城的鳄鱼皮镶钻手包被她如同链锤般挥舞起来,带起凌厉的风声!她完全不顾周围宾客的惊呼和闪躲,眼中只剩下眼前那只碍眼的、象征着她所有罪孽、恐惧来源的白猫!她如同女妖般尖啸着,彻底失控地、带着要将之彻底撕碎的凶狠暴虐,猛地扑向我!
滚开!贱货!该死的畜生!给我滚开!!去死啊!!!
就在那包满名牌LOGO、镶满了水钻的鳄鱼皮手包带着巨大的力道,破开空气几乎要砸碎我小小的头颅的电光石火之间!
我等待多时的反击,启动!
目标——绝不是她的身体本身!那样太便宜她了!是完成这场复仇审判,必须启动的环境链条点!
身体以超越极限的柔韧度在半空中骤然拉长、扭曲成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如同最顶级杂技演员完成的规避动作!同时,积蓄在娇小躯体里的每一丝肌肉力量在瞬间爆发!右后腿的利爪像精密的弹簧刀般弹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微音,精准无比地、用尽全身的力气——
狠狠地蹬踏在那个斜倚着水晶基座的巨大金属工具箱最靠外侧、最不稳定、支撑点最小的一个凸角上!
金属工具箱本身的自重加上蹬踏的爆发力,就像一个被重重踢了一脚的、堆满沉重铁块的摇摇欲坠的积木塔!
**哐啷啷——!!!!!!!
一声刺耳、让人牙齿发酸的巨大金属撞击声炸开!
重量超过百斤的工具箱瞬间失去了平衡!如同醉汉般摇晃了一下,旋即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向一侧倒去!它倒下的方向,不偏不倚——是那根距离它最近、承担着巨大藤编灯球主要重量的高分子缆绳下方!
噗——铛啷!!!!!!
沉重的工具箱边缘带倒了旁边另一个堆着闲置园艺花盆的木制小推车!花盆稀里哗啦砸碎在光滑地砖上,泥土和陶片飞溅!而倒塌的工具箱主体带着巨大动能,其边缘一根最突出的、用来拧大型水管的一米多长的金属管套——如同一个被加速的重锤!
狠狠地撞击在那根紧绷下垂的缆绳中央位置!!!
嘣——嘎吱吱吱——!!!!
粗壮结实的高分子缆绳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横向冲击力狠狠刮擦、挤压、向一侧猛烈撕扯!绳索纤维发出一阵不堪重负、令人牙酸的呻吟!
连接绳索和上方金属灯架的、那个承受着灯球巨大自重的银灰色金属卡扣,其核心固定螺丝处猛然爆出一声细微却清晰的——
咔嚓!!!
螺丝金属疲劳——彻底崩断!!!
嘣!嘶啦——嚓!!!!!!!
缆绳瞬间失去了末端最重要的承力点!如同一道紧绷的弓弦被人从中间一刀砍断!
绳索断裂的刹那,那个直径超过一米、重量逾百斤的巨型藤编灯球失去了最重要的束缚!发出一连串沉闷而令人心悸的木头、藤条断裂挤压的噪音!
呼——轰隆!!!!!!
巨大的灯球如同一颗坠落的毁灭行星,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无可挽回地、直直地、冲着它正下方那片——原本是露台通向室内安全楼梯的空档区域!李薇薇此刻本能向后寻求庇护的、唯一安全的退路!——狠狠地砸落下来!!
头顶!!!
灯砸下来了!快跑啊!!
闪开!!!
我的妈呀!!!
人群的惊呼混杂着绝望的惨叫达到了顶点!混乱瞬间升级为灾难!
致命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唯一生路!那巨大的藤球撕裂空气、如同陨石般坠落的身影在李薇薇因极度惊惧而扩张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她猛地收住向前扑杀的狰狞姿势!甚至来不及调整重心,身体像一个被反作用力抛弃的布娃娃,不顾一切地、踉跄地向后急退!试图躲避这雷霆万钧的灭顶之灾!
那双镶嵌着亮钻、足足有12公分的ChristianLouboutin红底恨天高高跟鞋,本能地向着唯一安全的方向——那条没被藤球覆盖的、紧贴着落地玻璃护栏、但旁边堆放着水晶尖锥基座的小区域猛退!重心瞬间失控!一只脚后跟带着全部身体的重量——
嗒!!
精准地、分毫不差地——踏进了那片几分钟前被泼洒的、粘稠如血石榴汁、此刻在昏暗灯光下犹如致命陷阱的果汁污渍中心!
滋溜——!!!!!!
仿佛踩在涂满厚厚润滑油的冰面!远比普通水渍恐怖数倍的粘腻湿滑感瞬间麻痹了整个脚掌!踩入污渍的高跟鞋尖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猛地向前滑动!脚踝扭曲到一个违背生理的角度!
李薇薇脸上的惊惧在瞬间被一片绝对失重的、大脑完全空白的嗡声取代!那双曾经勾魂摄魄的凤眼睁大到极限,里面只剩下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荒谬和绝望!
整个人!如同一个被无形巨手狠狠推搡的、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彻底失去了重心!优雅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滑稽又惨烈的弧线!双臂绝望地向虚空胡乱抓挠,徒劳地挥动了一下!
砰——咚!!!!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沉重的藤球如同陨石,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狠狠砸落在她零点几秒前刚刚站立的位置!沉重的藤条、内部碎裂的灯管、变形的金属骨架发出可怕的爆裂轰鸣!碎屑、断木、塑料碎片如同手榴弹破片般疯狂四溅!那块区域瞬间化为金属与木屑的地狱!巨大的冲击波甚至让露台的地面都震动了一下!几个来不及躲远的宾客被飞溅的碎片打得惨叫连连!
而那巨大藤球的坠落位置,正好将她后退的、唯一的安全通路彻底——堵死!
致命的碎片风暴和冲击力让李薇薇躲避的动作在混乱中再次发生扭曲!本能让她的身体在失衡中极力试图避开那堆致命的落点,本能地向反方向——也就是紧贴玻璃护栏边缘、堆放着那几个水晶尖锥基座的方向闪避!
巨大的、带着巨大冲击惯性向后仰倒的身体,狠狠地撞在了她身后那一排倚靠在玻璃护栏外缘最突出、棱角最为锋锐的水晶基座上!
呃啊——!!!
尖锐的、如同钻石刀锋般的天然棱角,狠狠地、结结实实地顶在她后腰尾椎下方最脆弱的地方!一股瞬间穿透骨髓、直冲天灵盖的剧痛让她全身瞬间弓了起来!像一只被烧熟的大虾!窒息般的惨叫卡在喉咙里!感觉腰椎骨都在那一刻发出了呻吟!
这撞击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并未停止!那恐怖的重量狠狠砸在水晶基座上!
那个放置在最外侧、本就因为承重复杂而极其不稳的沉重水晶尖锥基座,受到这来自斜后方的猛烈撞击!
底座猛然剧烈一晃!
底座瞬间失去了平衡!
如同一个巨大沉重的不倒翁,向着外侧——露台之外——那毫无遮挡的——数百米高空的——虚无!
猛地一歪!!!!
不——不要——!!!!
李薇薇扭曲的脸上瞬间被前所未有的极端恐惧所吞噬!嘴里爆发出走调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嚎!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被那倾斜的基座拖拽着向下栽去!死亡的深渊气息瞬间将她淹没!她双手在绝望中疯狂挥舞,求生的本能使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任何可能救命的东西!
咔嚓!
她的左手五指猛地抠在了基座边缘一块突出的水晶棱角上!指甲瞬间劈裂!鲜血涌出!剧痛让她发出更加凄惨的嚎叫!但那滑不溜手的水晶棱角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抓握的地方!
她的右手则在绝望的混乱中猛地向下一捞!指尖似乎蹭到了什么东西!是藤球坠落炸开后散落在地上的、一根扭曲变形的金属灯架骨架!
救我——!!!
她歇斯底里地将全部的求生意志灌注在那根并不结实、带着尖锐毛刺的扭曲金属管上!
就是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她几乎全部身体重量都悬挂在了露台之外!只有那抠着水晶棱角、鲜血淋漓的左手指尖,和死命抓住那截金属管的右手在支撑!
然而——
她整个身体的重量和求生欲望带来的巨大负荷,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狠狠施加在那本就承受了藤球砸击、自身也在倾斜过程中结构不稳的露台玻璃护栏底部的钢制固定支撑框架上!
嘎吱——嗡!!!!!
一阵令人灵魂颤栗的、金属结构濒临极限扭曲断裂的恐怖哀鸣响彻露台上空!
固定着那块巨大玻璃幕墙的最关键、位于她跌落点下方的金属支撑梁,肉眼可见地被拖拽出一个向内凹陷的、惊心动魄的变形弧度!连接点的螺栓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崩!!!!!
金属的极限被彻底突破!那根负责承重的主要钢梁与露台主体框架连接处的一个关键结构件瞬间断裂!如同一根被拉断的弹簧!
哗啦——咔嚓嚓!!!!!!!轰隆——!!!
连锁反应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失去了关键支撑的整块巨大的双层钢化玻璃幕墙瞬间向内爆碎!成千上万的碎玻璃如同毁灭的瀑布般倾泻而下!一部分砸向露台内部引发新一轮的恐慌尖叫!而另一部分则随着崩塌的框架结构,如同千万把旋转的锋利飞刀,一起追随着那个绝望坠落的身影!
不要啊啊啊啊——!!!
李薇薇在彻底失重的、令人疯狂的高空坠落中发出了生命最后一声、被风撕碎的、充满无尽恐惧的尖叫。她的身体在破碎的玻璃雨中翻滚、被尖锐的碎片切割,那件价值连城的水晶长裙在夜空下反射着下方庭院的灯光,如同即将熄灭的、被毁灭的星河。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轰——————!!!!!!!
一声沉重到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响,混杂着骨骼断裂、内脏破裂、沉重物体撞击地面的恐怖杂音,在下方庭院的坚硬石板地和尖锐的假山怪石区域毫无缓冲地炸开!巨大的声音在相对封闭的庭院空间里反复回荡、轰鸣!形成一种地狱丧钟般的共振!连整栋别墅似乎都为之轻轻一颤!
死寂。
真正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喧嚣、音乐、笑谈、惊叫、惨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狠狠扼住喉咙,死死掐断!
露台上,如同群魔乱舞般惊慌失措的宾客们瞬间僵化!每一个人都如同文艺复兴时期最绝望的雕塑!眼睛瞪得眼眶几乎要当场撕裂!瞳孔里倒映着下方庭院混乱的手电光柱中,那个扭曲得如同破旧人形玩偶般躺在怪石堆里的身影!昂贵的礼服像染血的破布挂在嶙峋的石头上,肢体呈现出多个绝对非自然的、超越人类关节极限的怪异角度。
浓稠得发黑、几乎无法被称之为红的暗色液体,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在手电光柱的照射下如同拥有生命般,无声地向四面弥漫开来。与粗糙的黑褐色石块、顽强的墨绿色苔藓、散落满地的玻璃碎屑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无法言喻的、充满亵渎感的堕落画卷。
终结。
我安静地匍匐在露台冰冷的金属边缘。夜风带着血腥味和草木碎裂的气息吹拂着我肮脏的白毛。露台下方的庭院里,强光手电的光芒如同扭曲的蛇群疯狂乱舞,映亮了那张半埋在血污、碎石和散乱黑发中的脸。昔日的绝代风华彻底碎裂,像被狠狠掼在地上的劣质石膏面具,只剩下极致的痛苦和永恒凝固的惊惧在破碎的肌肉纹理中定格。深可见骨的伤口在聚光灯下狰狞外翻。
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洞感,如同从北极冰原吹来的死亡寒潮,带着冻结灵魂的冷意,缓缓漫过了意识中那翻腾灼烧了太久太久的愤怒火山。灼烫、能焚毁一切的岩浆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流尽冷却,留下一片广阔无垠、寂静死沉的灰烬荒原。
属于顾朗的刻骨仇恨,纠缠日夜的梦魇低语,那些被活活烧成焦炭的伙伴们的惨叫……所有这些,随着李薇薇的身体撞击地面的沉重闷响,如同爆裂后升腾的气泡,在冰冷的夜风里无声消散,踪迹全无。一丝残留的悲悯无关乎原谅,只是对这具名为李薇薇的、承载了太多肮脏的灵魂躯壳彻底毁灭后的本能叹息。
而属于雪团的感知——流浪猫对这残酷世界的本能警惕,对伤痛的记忆,对危险近乎冷酷的评估判断,此刻却前所未有的清晰、疏离而客观。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看客,冷眼旁观着下方庭院那场盛大灾难的终局。李薇薇的生死、宾客们的尖叫、保安手忙脚乱的呼叫、救护车遥远而急促的警笛,都如同隔着厚重的隔音玻璃在播放的默剧,声音沉闷遥远,带着不真实的疏离感。复仇结束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冷彻骨髓的寂静和……疲惫。
趁着混乱的灯光尚未扫到这个角落,趁着所有目光都被下方的惨剧吸引,再无一人会留意一只消失无踪的野猫。我最后一次低头,看了一眼那片血污狼藉的地狱景象,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轻盈地跃下矮墙,四爪落在冰冷地砖上,悄无声息地一头扎进了身后那无边无际、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背后是鼎沸的人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歇斯底里的命令和救护车那撕破夜空的、旋转着红蓝光芒的绝望信号。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城市的巨大阴影如同张开巨口的深渊魔兽,瞬间将这栋几分钟前还灯火辉煌、此刻却只剩下混乱与死亡的豪宅吞没。
第三章:黑暗中的薪火
彻骨的寒意再次包裹全身,比刚才更甚。夜风在高楼的夹缝中加速,如同锋利的刮骨刀,肆意切割着我早已不再顺滑的白色短毛。肋骨下的旧伤被奔跑牵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碎的疼痛。腹中更是空如擂鼓,前胸贴后背。
不知奔跑了多久,绕过多少条漆黑、泛着恶臭的下水道出口和堆满废弃工业垃圾的荒僻角落。身后的豪宅早已消失在水泥丛林的重重壁垒之后。喧嚣远去,只剩下风在空寂的街道上呜咽咆哮。连天空都显得更加阴沉压抑。
一个更深的、被遗弃的死胡同。垃圾在这里呈现出更极致的腐朽状态。成堆的建筑垃圾——碎裂的瓷砖、沾满石灰的破布、扭曲变形的金属条堆叠在一起,散发着尘土和铁锈的味道。几个翻倒、破裂的大号绿色塑料垃圾桶如同被丢弃的巨人内脏,敞开着黑洞洞的口子,流出乌黑黏腻的、散发着浓烈馊酸恶臭的浆液。几只硕大的老鼠如同此地的霸主,在垃圾堆里肆无忌惮地钻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而在这一片令人作呕的狼藉尽头,一个早已被遗忘的角落。黑暗中传来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呜咽。那声音太轻了,如同被撕裂的棉絮,带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像一片在狂暴旋风中即将彻底消散的枯叶。
我停下脚步,在巨大的建筑垃圾堆投下的黑色投影边缘。幽蓝色的猫眼穿透浓郁的黑暗,清晰地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
一只猫。
一只幼小得不可思议的猫。全身覆盖着没有一丝杂色的纯黑短毛,瘦骨嶙峋,几乎能看到肋骨在薄皮下凸起的狰狞轮廓。此刻,它一半的身体陷在一个布满铁锈、结构变形得非常厉害的老旧弹簧捕猫笼狭窄的金属卡口内!冰冷、带着铁腥味的生锈金属卡扣如同死神的牙齿,死死地、毫不留情地咬住了它一条同样瘦弱的后腿,将它禁锢在地狱入口!
幼小的黑色身体因为极度的惊恐和难以忍受的剧痛在剧烈地抽搐颤抖,每一次微小的挣扎都让它被金属刮擦得更深,溢出的鲜血染红了爪尖附近的皮毛。那对本应圆润的琥珀色瞳孔,此刻因绝望而缩成了两颗剧烈颤抖的黑色星点。它微弱地蠕动着,试图发出呼救,但每一次用力都只能让喉咙里的呜咽更加破碎。
我的脚步停下了。
静静地看着。
这一幕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了灵魂的冰封湖面。被关在笼中活活烧死的煤球……被李薇薇投毒的邻居老猫胖橘……无数被抛弃、被虐待、在这城市钢铁丛林的阴影下苦苦挣扎的影子……它们在顾朗的记忆里翻涌、哀嚎。
黑暗中,那双属于白猫雪团的幽蓝眼瞳注视着挣扎的小生命,只停顿了短暂的一秒。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压倒了对捕猎陷阱的生理性厌恶和对垃圾场恶臭的反感。我弓起身,脊背的线条在黑暗里绷紧。
我一步步走向那个散发着腐朽与绝望气息的陷阱笼。靠近它扭曲生锈的边缘。刺鼻的铁锈、霉菌和动物排泄物混合的浓烈恶臭毫无阻碍地钻入鼻腔。能清晰看到卡住幼猫后腿的那道U型金属卡扣边缘的尖锐毛刺,以及卡扣机关生涩扭曲的绞合处。
没有任何犹豫。我低下头,张开嘴,锋利的、带着昨夜沾染的血腥气的犬齿,如同最精密的手术钳,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住那根因漫长岁月和潮湿腐蚀而布满粗糙氧化颗粒和砂砾的锈蚀锁扣金属销!冰凉的、带着浓郁死亡气息的铁锈味瞬间充满了口腔。
咯吱…咯吱……吱嘎……
刺耳的、仿佛在撕裂灵魂的金属摩擦扭曲的噪音,在死寂的小巷里异常清晰地响起!每一次齿尖刮过那脆弱的锈蚀结构,都带来令人牙酸的震动,仿佛有冰冷的碎屑掉入了喉咙深处。
幼小的黑猫似乎感受到了陌生的气息靠近,颤抖陡然加剧,发出更加无助、更细弱的悲鸣,甚至试图用伤痕累累的前爪去抓挠我这个更大的威胁。
我没有停止。冰冷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怜悯退让,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专注。犬齿施加的压力持续加大,每一次咬合都精准地寻找着锈蚀卡扣金属结构最脆弱的晶界点。
咯吱吱……咔嚓!
一声轻微的、却如同天籁般的脆响!那根已经承受了太多岁月重负和腐蚀的销钉,金属纤维在犬齿强大的咬合力和持续的弯折剪切应力共同作用下,终于宣告彻底的屈服!
崩断!
束缚的黑幼猫全身猛地一松,沉重的捕兽笼结构瞬间因弹性回弹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幼猫小小的身体如同被弹射出去一般,啪嗒一声,软绵绵地跌落在旁边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湿冷垃圾堆污泥之中!
极致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剧痛!
那双小小的琥珀眼眸里只剩下了眼前庞大白影带来的巨大威胁!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它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被撕裂了表皮、深可见骨、正在汩汩渗出鲜血的后腿!
一声短促尖锐、带着破音的凄厉尖叫从喉咙里迸发出来,幼小的黑色身体在泥泞污秽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它像一颗脱离弓弦的黑色箭矢,又像一滴滚入浓墨的液体,拖曳着那条受伤严重、无法着力、只能在地上拖行画出血痕的左后腿,用一种极其扭曲痛苦却又歇斯底里的姿态,亡命地、不顾一切地扑向小巷更深处那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暗角落!迅速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湿漉漉的血印和被惊起乱飞的肮脏苍蝇。
冰冷的铁锈碎屑和断裂金属的锐利边缘划破了我的口腔内壁,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我没有理会。低下头,伸出舌头,仔细地、一遍一遍地舔舐着自己的前爪。不是清洁,而是刻意地沾取身下垃圾堆里混合着浓稠机油污垢的、黏腻腥臭的黑泥和下水道口积淤的腐败苔藓灰烬。
一遍,又一遍。污秽的黑泥彻底覆盖了原本的白色绒毛。很快,在稀薄月光的惨淡照射下,一只皮毛肮脏、几近黢黑的猫,静静地站在垃圾场弥漫的恶臭之中。幽蓝色的瞳孔深邃如同古井。
远方,城市无数参差林立的建筑轮廓如同沉默矗立的墓碑群,层层叠叠的窗户里透出各色灯光,冰冷而疏离,构成一片庞大、虚幻、与人欲交织的光海,映照着下方这片更深、更广袤、容纳了无数无声挣扎与湮灭的、污浊的阴影之海。
尾声:永夜巡礼者
黎明永远不会真正到来。城市只是从一种形态的黑暗,过渡到另一种形态的灰暗。
冰冷的雨水开始淅淅沥沥落下,敲打在无数金属屋顶、水泥路面和废弃的塑料遮阳棚上,发出杂乱的鼓点。水渍在肮脏的地面蔓延,冲刷着昨夜的污血和惊恐气息,却无法洗净人心底层的冷漠。
高楼大厦的墙壁在雨水冲刷下显得更加冰冷、疏离。那些窗格里的灯火依旧明亮,每一盏灯后或许都有一个平凡或精彩的人生在演绎,但对于那覆盖了城市大部分地面、如溃烂伤疤般的黑暗之海来说,那光芒遥不可及,甚至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残忍。
我无声地穿梭在这些由钢筋、水泥、碎玻璃和遗忘组成的废墟迷宫中。污秽的皮毛被雨水打湿,一缕缕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散发出垃圾和血腥混合的难闻气味。顾朗的意识沉睡了,如同意识底层一片被岩浆烧焦冷却的荒野,偶尔传来一点微弱的回响,是几只猫爪印被雨水模糊的景象。而属于雪团的求生本能和冰原般的警惕掌控着这具身体:听觉放大了雨滴的方位和远处车轮驶过水洼的沉闷声音,嗅觉敏锐地捕捉着雨水冲淡却依旧顽固的腐烂气息和活物微弱的腥气,每一块冰冷的落脚点都被迅速评估其稳固性。
城市,这个巨大的狩猎场与献祭台,它的规则从未改变。
在一个狭窄如肠道的、堆满报废冰箱和旧轮胎的岔道口尽头。我停下脚步,雨水沿着头顶破碎的瓦楞塑料板流下,形成一道肮脏的水帘。湿漉漉的皮毛紧紧贴着身体,抵御着刺骨的寒冷。目光穿透水幕和昏沉的天色,落在一处被几个破烂沙发和废弃油桶围出的、勉强能称为遮蔽的狭小角落。
两只猫。
一大一小。大的那只似乎是只三花母猫,体型比普通流浪猫还要小一圈,瘦得几乎脱形,肋骨嶙峋可见,湿透的毛发结成了肮脏的疙瘩。它整个腹部松垮地垂着,几乎拖到地面——一只曾经被遗弃或强暴、被迫不断生育的母猫。它怀里紧紧搂着一只瘦弱得几乎看不出形状的奶猫,那小家伙闭着眼睛,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它还活着。三花母猫仰着头,对着虚空发出微弱而凄楚的叫声,雨水顺着它凹陷的脸颊流下,如同血泪。那叫声断断续续,充满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悲哀,在雨声中几不可闻。它的一只前爪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似乎有陈旧的外伤无法愈合。
另一个方向。一座被巨大钢铁吊臂骨架环绕、早已停工的烂尾楼深处。几个明显带着亢奋和恶意情绪的雄性人类声音在雨水掩盖下隐隐传来,伴随着几声不怀好意的、模仿猫叫的下流口哨和粗鲁的大笑。随即,一块板砖大小的混凝土块带着风声呼啸砸下,落在布满碎石的深坑里,发出沉闷的巨响,泥点污水四溅,惊起坑底两只原本蜷缩在破纸箱里避雨的半大流浪猫。一只被溅起的石屑击中了耳朵,发出凄厉的尖叫,两只猫惊恐万状地向着更危险、暴露在风雨中的区域逃窜,发出哀鸣。
再远处。一个由旧仓库改造的、窗户都被涂成漆黑的、只有屋顶小小排气扇旋转的建筑物铁门外,堆着几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其中一个袋子因沉重的内部重量而撕裂了一角。雨水冲刷下,露出半凝固的、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正从破口处缓慢渗出,流进下水道口。那腥气浓郁得异乎寻常……还混杂着一丝……消毒水和腐烂皮毛的味道几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面相模糊的彪悍男人叼着烟,正粗鲁地将那沉重的黑色袋子往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上搬动。
城市幽暗的腹地深处,某种结构性的罪恶正如同深埋地底的暗河,永不枯竭地流淌着。
冰冷的雨水顺着鼻尖流下。
远处传来了更多微弱的、被雨水扭曲的幼猫哀鸣,带着惊恐、饥饿和纯粹的绝望。声音来自一个破旧游乐场废弃的旋转木马底部。仿佛不止一只。
我轻轻跃上身边一堵高耸的红砖墙头。断裂的玻璃碴在墙头闪烁着幽微的光芒,如同地狱之犬口中森然的利齿。沾满污血的白色爪子在湿滑的瓦砾间无声无息地移动、落下。视线掠过这片由绝望、痛苦和暴力织就的庞大阴影之海,投向更远更深的黑暗——城市如同无数蠕动的钢铁血肉的集合体,向着四面八方冷漠地铺展、延伸,它的边缘隐没在浑浊的地平线迷雾之中,不见尽头。
幽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感,如同覆盖着永冻冰层的深渊,倒映着这片由钢铁、灰霾、腐烂和血泪构成的无边炼狱。
下一刻,这只已彻底融入夜色、污秽如同阴影本身的矫健身影,从高墙纵身跃下,如同投入地狱熔炉前的一道暗光。它敏捷地穿过雨雾覆盖的街道,精准地避开巡逻车辆微弱的光柱,向着游乐场那片断断续续传来哀鸣声的方向,幽灵般消融在永夜深处。爪牙与污秽是仅存的武器,这暗无天日的城市里,巡礼才刚刚启程。它的目光穿透重重雨幕,如同不熄的微弱火焰。
永夜无尽头,暗处血未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