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琛把离婚协议甩在我脸上时,我正在熨烫他的衬衫。
他认定我推了白月光下楼,却不知我胃癌晚期刚失去孩子。
签完字我吐血昏迷,醒来听见他宣布订婚。
葬礼上他攥着烧焦的婚戒崩溃:她不可能死!
直到收到我的遗物箱——里面是二十封未寄出的信。
最后一封写着:海边风大,毛衣替我暖你。
他发疯冲到海边小屋,只看到监控里我最后的微笑:
下辈子,早点找到我。
后来傅氏总裁成了海边一具浮尸,口袋里的遗书只有一行:
璃璃,我来赴约了。
空气里弥漫着熨斗蒸腾出的、滚烫而湿润的气息,嘶嘶作响,像某种濒死的小动物在绝望低鸣。熨烫板上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挺括如新,一丝褶皱也无。我全神贯注地熨烫着最后一道边,指腹被高温透过厚布烫得生疼,却固执地不肯移开。仿佛这微不足道的痛楚,能稍稍压住胃里那团日夜不休、冰冷搅动的绞痛。直到那份轻飘飘的纸张,带着他指尖残留的冰冷和决绝,狠狠摔在我脸颊上,又滑落在熨烫板边缘,几乎触碰到嘶嘶喷吐蒸汽的熨斗。
签了,周璃。
傅琛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淬了冰,裹着毫不掩饰的厌憎,比胃里的绞痛更尖锐地刺穿了我。我捏着熨斗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瞬间绷得惨白。抬起头,灯光勾勒着他深邃而凌厉的轮廓,那双曾盛满星河般宠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针对我的寒冰。
你推晚晴下楼的事,我不追究。他吐出最后几个字,像丢开什么肮脏的垃圾。
熨斗的高温隔着湿布灼烤着我的指腹,疼痛尖锐。我没有推她。我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异常清晰地在蒸汽的嘶鸣中穿透出来。胃里那熟悉的冰冷绞索猛地收紧,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又被我死死咽下。
傅琛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仿佛听到了世上最拙劣的谎言。晚晴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脚踝骨裂!我亲眼看见她摔下去的时候,你就站在楼梯口!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你嫉妒她,周璃。从她回国,从我终于知道她才是当年在孤儿院陪我熬过最黑暗日子的人,你就一直在嫉妒!无时无刻!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密密麻麻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医生冰冷的声音再次在混乱的脑海深处炸开:周小姐,很遗憾…胃癌晚期,扩散了…乐观的话…三个月到半年…那宣判的回音震得我指尖发麻,几乎握不住沉重的熨斗。
我垂下眼睑,目光落在烫板边缘那份刺眼的离婚协议上。纸张很轻,却重逾千钧。我伸出冰凉颤抖的手拿起它,另一只手中的熨斗终于被搁下,滚烫的金属底座在湿布上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钢笔握在手里,冰凉的金属感刺骨,笔尖悬在纸面上方,细微地颤栗着。
就在这时,滴滴几声清脆的密码锁开启声,像一把小锤子敲碎了室内的死寂。
苏晚晴穿着一身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裙,衬得她楚楚可怜,右脚踝打着厚厚的石膏,倚靠着一支精致的银色手杖,一步一挪地走了进来。阿琛,周璃姐…她柔柔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愧疚,我…我是来道歉的。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害你们吵架…
她精湛的表演开始了。傅琛立刻迎上去,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胳膊,眉头紧锁,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心疼,甚至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替她拭去眼角那点若有似无的水光。晚晴,你伤着脚,跑来做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他低声责备,语气却温柔得像在哄一个易碎的珍宝。
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胃里的绞痛骤然加剧,那股熟悉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猛地涌上喉咙。我死死咬住口腔内壁,铁锈味瞬间弥漫开来,一丝鲜红终于还是从我紧抿的嘴角渗出,蜿蜒而下,滴落在素色的棉质居家服前襟,迅速晕开一小朵刺目的、妖异的红梅。
周璃,你看看晚晴!傅琛猛地转头,视线撞上我嘴角那抹刺眼的红,他脸上的温柔瞬间冻结,暴怒的表情僵住,眼底掠过一丝极快、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疑。但这丝波动立刻被苏晚晴更紧的依偎和低泣淹没。他像是被激怒的雄狮,咆哮声在空旷的客厅里隆隆回荡,她被你害成这样,还拖着伤腿跑来替你求情!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石头吗!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的声音异常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粗粝的木头,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胃部的剧痛和喉咙的血腥气,我没有推她。我的目光缓缓移向苏晚晴打着石膏的脚踝,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冰冷审视,苏小姐,苦肉计用得不错。这伤,值得吗
周璃!!傅琛的咆哮几乎掀翻屋顶的水晶吊灯,嗡嗡的震颤声在耳边回响。巨大的声浪和汹涌的情绪如同重锤砸在我的太阳穴上,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更多的鲜血从唇角涌出,滴落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发出细微却惊心的啪嗒声。
傅琛盯着地上那几滴刺目的红,又看看我苍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脸,暴怒的表情裂开一道缝隙,露出更深的、被冒犯权威般的狂怒。他猛地抓起茶几上的钢笔,几乎是砸向我:立刻签字!拿着你的东西,滚出我的房子!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看到你这张恶毒的脸!
那支冰冷的钢笔砸在我的手背上,带来一阵钝痛。我弯下腰,艰难地拾起它。钢笔沉重得像是灌了铅,笔尖悬在签名处,微微颤抖。傅琛和苏晚晴的脸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扭曲晃动。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手腕沉重地落下,笔尖划破纸张,一笔,一划,缓慢而清晰地写下周璃两个字。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无力的痕迹。
钢笔从我彻底脱力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与此同时,支撑我的最后一丝力气也瞬间抽离,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的一刹那,我似乎感觉到一双手臂带着熟悉的、曾经令我无比眷恋的力道和温度,惊慌失措地接住了我下坠的身体。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穿透厚重的黑暗,刺入我的耳膜:
周璃!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霸道,无孔不入,强硬地将我从昏沉的深渊拽回现实。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我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单调惨白的天花板。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坐在床边,是林煜,我在这座冰冷城市里硕果仅存的、还能称之为朋友的人。
醒了林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压抑的沉重,感觉怎么样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我的额头,又在半空中顿住。
我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投向病房门口。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冰冷的门板和门框投下的一小片阴影。没有那个潜意识深处或许还残留着一丝卑微期待的身影。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沉入无底冰渊,反而奇异地升起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孩子…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是不是…没了小腹深处那片令人心悸的空洞和沉重,以及昏迷前那汹涌的、仿佛要带走一切的热流,早已给出了最残酷的答案。
林煜的眼神骤然剧痛,他猛地别开脸,下颌线绷得死紧,几秒钟后才转回来,眼眶泛着清晰的红。是…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哽在喉咙里,送来的时候…情况非常凶险。大出血…你本身身体就极度虚弱,情绪又受到那样剧烈的刺激…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胸腔里的汹涌,我们…尽力了。对不起…周璃…真的对不起…
尽管早已猜到,亲耳听到这冰冷的宣判,我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无声无息地顺着眼角滑落,迅速洇入鬓角的发丝里,留下冰凉的湿痕。我闭上眼,将涌上喉咙的悲鸣和更多的泪水死死关住。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寂静。
他呢傅琛呢他把你送来签了字就消失了他知不知道你…你刚刚经历了什么!林煜的声音猛地拔高,压抑的愤怒和难以置信喷薄而出,他知不知道你差点就…
林煜!我猛地睁开眼,厉声打断他,声音因为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别说了。不重要了。我看向他,眼神空洞而疲惫,我的情况…胃癌…他知道吗
林煜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取代,他瞪大眼睛,像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你没告诉他!他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只涉及到紧急处理流产导致的大出血!他怎么可能知道你的胃癌!周璃!你…
他不知道就好。我甚至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笑容比哭更难看,带着一种彻底放弃后的解脱,不知道好啊…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和苏晚晴双宿双飞…不必承受任何…良心的谴责…挺好…
林煜死死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最终所有的愤怒和不解都化为一声沉重的、饱含痛楚的叹息。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单调而规律的滴滴声,像生命流逝的倒计时。
出院那天,来的是傅琛的特助陈默。他公事公办地递给我一串冰冷的金属钥匙和一份装订整齐、条款清晰的文件。周小姐,傅总交代,这是新公寓的钥匙。这份是赡养费协议,请您过目签字。傅总说…请您尽快搬离云顶别墅。他的语气平静无波,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瓷偶。只是缓缓地、非常慢地撑起身体。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像牵扯着全身断裂的神经,腹部的伤口被撕扯,尖锐的痛楚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冷汗立刻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我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血腥味,硬生生将涌到喉咙口的呻吟压了回去。
麻烦陈特助,我的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帮我办手续吧。我现在…就走。
新公寓位于城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门锁沉重冰冷。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样板间特有的、毫无人气的冰冷气息。黑、白、灰,构成整个空间的主色调,线条冷硬,家具崭新却毫无温度。当那扇沉重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彻底锁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我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光滑的门面缓缓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一直强撑着的、摇摇欲坠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溃决。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绝望和悲伤,如同冲破闸门的黑色洪流,汹涌而出。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嚎,只有低哑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被挤压出来,断断续续,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在死寂空荡、四壁光滑的房间里无助地回荡、撞击,最终被无边的寂静吞噬。
时间在这座冰冷的坟墓里无声流逝。我像一株被连根拔起、丢弃在沙漠中的植物,在绝望中迅速枯萎。胃部的疼痛日夜不休,变本加厉地啃噬着我残存的生命力。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微弱,呕吐成了家常便饭。镜子里的人一天比一天陌生,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皮肤失去了最后的光泽,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蜡黄,眼窝深陷,里面盛着的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林煜是唯一叩响这扇冰冷房门的人。他每次来,都不可避免地带来那个世界正在发生的故事,关于傅琛和苏晚晴的,光鲜亮丽的故事。每一次叩门声,都像敲打在我早已麻木的心脏上,带来一阵迟滞的钝痛。
傅氏集团成功并购了宏远科技,傅琛在庆功宴上高调宣布苏晚晴为集团慈善基金会新任形象大使…林煜一边熟练地给我扎针输液,一边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陈述,但眼中的愤怒和鄙夷无法掩饰,苏晚晴挽着他的胳膊,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镜头追着他们拍,简直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他狠狠地将胶布按在针眼处。
我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搭在薄毯上、瘦得骨节嶙峋、青筋毕露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几天后,傅琛和苏晚晴订婚的消息,像一场精心策划的风暴,席卷了各大媒体的头条。林煜拿着平板电脑冲进来时,我正伏在卫生间冰冷的瓷砖地上,经历着一场撕心裂肺的剧烈呕吐。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有酸苦的胆汁和灼烧般的痛楚不断翻涌。他立刻蹲下身,一手用力拍着我的背,另一只手却将那冰冷的屏幕,不容拒绝地放到了我的眼前。
屏幕上,加粗的、血红色的标题触目惊心:傅氏总裁情定新欢!世纪订婚宴,苏晚晴无名指鸽子蛋闪瞎全场!高清大图里,傅琛穿着剪裁完美的定制西装,苏晚晴一身奢华的高定礼服,两人在璀璨的水晶灯下深情对视,傅琛的嘴角噙着志得意满的笑意,苏晚晴的笑容甜蜜而张扬,尤其是她手指上那颗硕大得刺眼的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炫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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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呕吐,诡异地停止了。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极地深渊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名为理智的屏障。世界的声音消失了,眼前只剩下那颗光芒四射、象征着他彻底背叛和新生的钻戒。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伸出手,狠狠地将那个映照着他们幸福的平板电脑扫了出去!
砰——哗啦!!
平板电脑重重砸在光洁的瓷砖墙壁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刺耳的碎裂声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尖锐回荡。巨大的反作用力让我失去平衡,身体向前扑倒。与此同时,一大口暗红的、粘稠的、带着浓重腥气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我口中喷溅而出,星星点点,大片大片地泼洒在冰冷洁白的瓷砖地面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
周璃!!林煜惊恐的嘶吼在耳边炸开,他猛地扑过来,手臂穿过我的腋下,死死抱住我如落叶般向下滑坠的身体。
失重的眩晕和灭顶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我。视线开始模糊,耳边是林煜急促而恐惧的呼喊,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力气,冰凉的手指死死抓住他结实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他那双盛满惊恐和痛楚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火……点……火……
林煜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看着我眼中燃烧的最后疯狂、决绝、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火焰,那火焰微弱却执拗,烧尽了我所有的生机。他脸上的惊恐凝固,随即被一种同样疯狂、玉石俱焚般的狠厉取代。他重重地、几乎是咬着牙关地点头,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好!点火!周璃,我帮你点这把火!傅琛…他必须付出代价!他必须!
……
火灾发生后的第三天清晨,天色是铅块般的灰。焦黑的废墟前弥漫着呛人的烟尘和一种蛋白质烧焦后的、令人作呕的诡异气味。消防员和警察拉起了警戒线,周围是窃窃私语的人群和闪烁的警灯。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猛地刹停,车门被粗暴地推开。傅琛几乎是跌撞着冲下车,他脸色惨白得吓人,嘴唇没有丝毫血色,深陷的眼窝里布满骇人的红血丝,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手臂上,整个人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他推开试图阻拦的警察,眼神狂乱地扫视着这片狼藉的焦土,最终定格在空地中央一块覆盖着刺眼白布的担架上。
不…不可能是她…不是…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模糊的呜咽,踉跄着冲向担架,无视周围警察的警告和拉扯。他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手伸向那白布的一角,指尖抖得几乎无法控制。
白布被掀开一角。
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扑面而来。白布下是一具蜷缩的、完全无法辨认的焦黑躯骸。皮肉碳化,骨骼扭曲变形,呈现出一种地狱景象般的恐怖。傅琛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晃动着,几乎要当场昏厥过去。
就在他意识模糊、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了那具焦尸无名指焦黑的指骨根部——一个小小的、被高温熏烤得乌黑变形、几乎与焦骨融为一体的金属环状物。
他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俯下身,完全不顾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可怕的景象,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极度恐惧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极其艰难地试图将那枚紧紧箍在焦黑指骨上的戒指褪下来。
戒指被高温熔得几乎与指骨粘连,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绝望的温柔。终于,咔的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戒指被褪了下来,落在他同样沾满黑灰的掌心。那枚戒指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和形状,扭曲变形,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
他用沾满污迹的拇指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执拗,一遍又一遍,用力地摩挲着戒指的内圈。高温和浓烟并未能完全抹去内圈深处的印记。在厚厚的污垢之下,指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两个微小却深深镌刻的字母轮廓——
F
&
Z。
傅琛和周璃。
这是他当年为了应付家族联姻,随手买来的、敷衍了事的戒指。他甚至记得店员询问是否要刻字时,他那漫不经心的点头。他从未在意过它。
不……不可能……不是她……不是……傅琛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他拼命地摇头,像是要甩掉眼前这可怕的幻象,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那枚小小的、扭曲的、肮脏的戒指,从他剧烈颤抖、无法控制的指尖滑落,掉在同样焦黑肮脏的泥土里,发出叮的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那微弱的声音,却像一把万钧重锤,裹挟着地狱的寒风,狠狠砸碎了傅琛所有自欺欺人的屏障!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担架上那具面目全非、焦黑蜷缩的躯骸,一股无法形容的、灭顶般的冰冷洪流瞬间将他彻底吞没!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和心脏!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被活生生撕裂的惨嚎,猛地从傅琛痉挛的胸腔里迸发出来!他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担架旁的焦黑泥地上,额头狠狠地、毫无缓冲地磕在冰冷肮脏、满是瓦砾碎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鲜血立刻从他额头的伤口涌出,混合着大颗大颗滚烫的、汹涌而出的眼泪,一起砸落在焦黑的泥土里。
他被陈默和几个医护人员几乎是生拉硬拽地强行架离了现场,塞进车里。他像一具被彻底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瘫在后座上,双目空洞地睁着,失神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焦土废墟,只有额头上那个磕破的伤口,还在缓慢地、固执地往外渗着鲜血,顺着他的太阳穴蜿蜒而下,如同血泪。
车子驶入云顶别墅奢华的车库。客厅里灯火通明,苏晚晴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素雅的米白色衣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哀戚,如同等待归家丈夫的贤惠妻子。看到傅琛被陈默搀扶着进来,她立刻站起身,眼圈泛红,快步迎了上来。
阿琛!阿琛你怎么样吓死我了!新闻上看到那边出事了,我担心死了!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周璃姐她…她伸出手,带着哭腔,想去碰触傅琛额头上的伤口和血迹,想去安抚他看起来崩溃的状态。
滚开!傅琛猛地甩开她伸过来的手,力道之大,让穿着高跟鞋的苏晚晴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像是砂砾摩擦着生锈的铁片,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苏晚晴…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挡在你傅太太位置上的障碍…终于…彻底…消失了嗯
苏晚晴被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尖锐指向性和那冰冷的眼神吓得脸色瞬间惨白,她捂住心口,泫然欲泣:阿琛!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周璃姐出了这么大的意外,我也很难过…虽然她对我做了那样的事,可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意外傅琛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绝伦的笑话,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后变成了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他弯下腰,整个身体都在痉挛,嘴角甚至渗出了暗红的血沫,好一个意外!楼梯上摔下去是意外!现在被烧成灰…也是意外!苏晚晴,你的意外…可真他妈多啊!多到…都该死!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带着血腥味,一字一顿地挤出来。
苏晚晴被他眼中那疯狂燃烧的恨意和话语里赤裸裸的指控吓得魂飞魄散,强撑着辩解,声音却开始发颤:傅琛!你疯了!你是不是太伤心过度糊涂了我是苏晚晴啊!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傅琛停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咳嗽也诡异地止住了。他缓缓直起腰,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利箭,死死钉在苏晚晴那张精心描画的、此刻却写满惊惶的脸上。他向前逼近一步,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呼吸几乎喷在苏晚晴脸上,一字一句,如同来自地狱最底层的诅咒:
我会找到的。如果我查到…周璃的死…跟你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我傅琛,说到做到。
那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誓言,让苏晚晴瞬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她看着傅琛那双完全被恨意和疯狂吞噬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灭顶的恐惧。
接下来的日子,傅琛像个真正的疯子,不顾一切地追寻着我生前最后留下的、微乎其微的痕迹。他亲自去了那间化为焦土的新公寓,不顾危险地在断壁残垣间翻找,灰尘和焦炭沾满他昂贵的西装和双手;他找到林煜的诊所,不顾林煜的激烈反抗和冷眼,近乎偏执地逼问关于我胃癌的细节、流产的真相、最后日子的点滴,每一个问题都像是在凌迟他自己;他甚至驱车去了那座早已废弃的城郊孤儿院,在荒草丛生的院落和破败的房屋里徘徊,试图从残存的砖瓦和记忆中,找回那个模糊的、属于最初相遇的温暖影子。每一次寻找,都像在绝望的深渊里下坠得更深。
一个月后,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冰冷的雨丝密集地敲打着世间万物,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傅琛独自站在南山公墓一座新立的墓碑前。墓碑冰冷,上面只有一张我大学时代略显青涩的照片,和一个简单的名字——周璃。这是一座空墓,因为那场大火,什么也没能留下。
他没有打伞,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被雨水彻底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他像一尊失去生命力的石雕,直挺挺地跪在泥泞湿滑的草地上,额头抵着墓碑上那张照片里微笑的脸。冰凉的雨水混合着泥土的腥气,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颈不断流下。
璃璃…他的声音破碎不堪,被雨声切割得断断续续,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腑中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是我瞎了眼…是我混蛋…是我…亲手把你推开了…把你…害死了…他哽咽着,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痛苦的呜咽。
突然,他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一股灼热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猛地捂住嘴,却无法抑制,噗地一声,一大口暗红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墓碑上,在灰白的石面上蜿蜒流淌,很快又被无情的雨水冲刷、稀释,变成一片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粉红色水痕。
傅琛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彻底软倒,额头重重磕在墓碑的基座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没有再试图撑起身体,只是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住了那块冰冷的墓碑,仿佛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残存的、还能触摸到的依靠。冰冷的石碑透过湿透的衣物,将寒意一丝丝注入他的骨髓。
与此同时,距离这座城市喧嚣两百公里之外的海边,一片相对宁静的区域。一座简陋的白色小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沙滩边缘。屋内,我蜷缩在窄小的单人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依然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身体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蜡黄,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架,每一次呼吸都微弱而艰难。
林煜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正小心翼翼地将冰凉的止痛药液注入我手背上青筋毕露的静脉。他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眼圈通红,嘴唇紧抿着,压抑着巨大的悲伤。
周璃,再坚持一下…医生说新的靶向药…他的声音哽咽,带着一丝渺茫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希冀。
我虚弱地摇摇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没用的…林煜…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气若游丝,谢谢你…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真的…够了…胃部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绞索,已经榨干了我所有的生机。
林煜的手猛地一抖,针尖差点偏离。你…你不想见见他吗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痛恨,有不甘,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他疯了…真的疯了…满世界在找你…像条丧家之犬…
我的眼神涣散了一瞬,似乎在遥远的地方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带来一阵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心悸,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彻底淹没。不必了…我极其缓慢地合上沉重的眼皮,就这样吧…我好累…好累…想睡一会儿…就一会儿…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在微弱的呼吸里。
林煜看着床上那具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枯槁身躯,巨大的无力感和悲伤如同潮水将他淹没。他默默收拾好药具,坐在床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听着窗外永不停歇的海浪声,仿佛那是生命流逝的挽歌。
三天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海边那座孤零零的白色小木屋,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辆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轿车,如同失控的野兽,冲破密集的雨幕,带着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停在木屋前。
车门被猛地推开,傅琛跌撞着冲进狂暴的风雨里。他甚至来不及关上车门,任由风雨灌入车内。他全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昂贵的西装外套沾满了泥点,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像一头绝望的困兽,踉跄着冲到木屋门前,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单薄的木门!
门内昏暗的灯光下,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一个形销骨立、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静静地蜷缩在薄被下。那瘦削的轮廓,那深陷的眼窝,那毫无血色的面容…即使被病魔摧残至此,傅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刻在他骨血里、如今却即将被死亡带走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碎裂。
傅琛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咽喉的抽气声,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随即,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粗糙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爬到床前,沾满泥泞的手颤抖着,想要去碰触床上的人,却又在咫尺之遥猛地顿住,像是怕惊扰了一个脆弱的梦境。
璃璃……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只剩下气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泥污,我来了……我来了……他像个迷路太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充满了巨大的委屈和无法言说的痛悔。
床上的人似乎被声音惊扰,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目光涣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费力地聚焦在他那张被雨水、泪水和污泥弄得一塌糊涂的脸上。我的眼中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极其微弱地,我甚至尝试着,扯动了一下干裂的嘴角,露出一丝极其浅淡、近乎虚幻的微笑。
你来了……我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飘散在风雨敲打窗户的嘈杂里。
这句平静的问候,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傅琛强撑的最后一丝伪装。他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决堤般奔涌而出,滚烫地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对不起…对不起…璃璃…是我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混蛋…求你…求你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颤抖,他伸出冰冷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握住了我那只放在被子外、同样冰冷枯瘦的手,将脸深深埋进我的掌心,滚烫的泪水濡湿了我的皮肤。
我极其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抬起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他湿漉漉、冰冷的脸颊,笨拙地、徒劳地试图擦去那源源不断的泪水。
别哭…傅琛…我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微弱,我…原谅你了…
原谅两个字,像两颗最沉重的炸弹,在傅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里轰然引爆!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他拼命摇头,像个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发出困兽般的嘶喊:不!不要原谅我!我不配!璃璃,我不配你的原谅!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好!就是不要原谅我!不要走…他将我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
我的呼吸越来越弱,每一次吸气都像拉动破旧的风箱,异常艰难。但眼神却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的温柔。我看着眼前这个我爱了一辈子、也伤我至深、此刻却痛苦得近乎崩溃的男人,眼中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剩下一种看透一切、归于虚无的平静。
下辈子……我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窗外的风雨声彻底淹没,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我残存的生命,早点…找到我……别再…认错人了……
那只抚在他脸上的手,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软软地垂落下来。嘴角那抹极淡的微笑,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凝固在了苍白的唇边。眼睛,缓缓地、彻底地合上了。
璃璃璃璃!傅琛惊恐地嘶吼着,他猛地摇晃我单薄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体,不!不要!睁开眼看看我!求求你!璃璃!周璃!!他的声音凄厉绝望,穿透风雨,在狭小的木屋里疯狂回荡。
然而,床上的人再也没有任何回应。旁边简易的心电监护仪上,那代表生命跳动的绿色曲线,骤然拉直,变成了一条冰冷、无情、宣告终结的直线。刺耳而尖锐的长鸣警报声,如同死神最后的狞笑,瞬间撕裂了风雨的呜咽,响彻了整个房间,也彻底击碎了傅琛的世界。
傅琛的身体猛地僵住,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他死死地盯着那条笔直的死亡线,几秒钟的死寂后,他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哀嚎!那声音凄厉得仿佛来自地狱最底层,充满了无法承受的绝望和痛失一切的疯狂!他猛地扑倒在我逐渐冰冷的身体上,双臂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环抱着,仿佛要将这具失去生命的躯体重新焐热,勒进自己的骨血里,发出绝望的悲鸣,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倾覆的孤舟。
三天后,我的骨灰被林煜和傅琛带到了海边。没有仪式,没有悼词。在一个风平浪静、阳光却显得格外惨淡的清晨,林煜亲手将洁白的骨灰,缓缓撒向蔚蓝而深邃的大海。细碎的粉末在微风中飘散,很快便消失在海天一色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傅琛沉默地跪在潮湿冰冷的沙滩上,海水一次次冲刷着他的膝盖。他死死地盯着那片吞噬了最后痕迹的海面,眼中只剩下死寂的灰烬。许久,他颤抖着手,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枚被大火熏烤得乌黑变形、内侧刻着F&Z的戒指。他低头,极其缓慢地、珍重无比地将它,戴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
等我,璃璃。他对着空旷的大海,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不会太久的。
就在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端,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苏晚晴所居住的高档公寓区的宁静。她被一群面色冷峻的警察从精心布置的家中带走,罪名是教唆杀人和纵火。将她钉死的证据,是傅琛匿名寄给警方的一段清晰录音——里面是苏晚晴亲口承认如何安排人手纵火毁灭证据的完整对话,冷静而恶毒。
几个月后,海边小镇的居民开始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男人。他穿着皱巴巴、早已不复往日光彩的昂贵西装,形容枯槁,眼神空洞,早生华发。每天清晨第一缕微光出现时,和傍晚最后一抹夕阳沉入海平线时,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小镇边缘那处高高的悬崖上,对着下面永恒翻涌、深不可测的大海,不停地自言自语。时而温柔低语,如同情话呢喃;时而哽咽抽泣,像个迷路的孩子。海风吹乱他花白的头发,海浪声吞没了他大部分的话语。但离得近的渔民偶尔能捕捉到几个零星的词:宝宝、对不起、冷吗……
当地人都知道他的故事,叹息着摇头:喏,又在和他那个没了的太太说话呢。可怜见的,疯了…
每当夕阳彻底沉没,海天交界处只余一片暗沉的蓝紫色,他便会对着那永不止息的海风,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地、无比温柔地说一句:
晚安,璃璃。明天见。
而回应他的,只有大海永恒的、沉默的涛声,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岸边的礁石,仿佛亘古不变的叹息。
傅琛跪在周璃海边小屋的木地板上,手指颤抖地抚过她留下的每一件物品。三个月了,他仍然无法接受周璃已经离世的事实。这个小屋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周璃生前的样子——窗台上的贝壳风铃,书架上的医学期刊,厨房里洗得发白的围裙。
傅先生,这些是周女士的私人物品。林煜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纸箱,眼神复杂,我想应该由你来处理。
傅琛缓缓起身,接过纸箱。纸箱不重,却让他双臂发沉。他道了声谢,林煜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还有事傅琛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林煜深吸一口气:周璃最后的日子...很痛苦。但她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僵硬。
傅琛抱着纸箱回到卧室,坐在周璃曾经躺过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些零散的物品:一个发旧的日记本,几支笔,一本相册,还有...
他的手指碰到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一支小巧的录音笔。
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傅琛按下播放键,周璃虚弱却清晰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房间:
今天是确诊胃癌的第三十七天。傅琛又没回家,这已经是连续第十天了。苏晚晴下午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在选订婚戒指...她真残忍,明明知道医生说我最多还有三个月...
录音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然后是周璃带着哭腔的低语:宝宝,对不起...妈妈没能保护好你...
傅琛的血液瞬间凝固。宝宝什么宝宝他疯狂地翻找着纸箱里的病历,终于在一叠检查单中发现了那张流产报告——日期正是他逼她签离婚协议的那天。
录音继续播放:苏晚晴今天来别墅了,趁傅琛不在。她得意地告诉我,楼梯上那一跤是她自己摔的,监控录像是她找人做了手脚...她还说...还说...周璃的声音突然变得支离破碎,她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活该去死,就像我活该被傅琛抛弃一样...
砰!傅琛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顿时血肉模糊。他全然不觉疼痛,只有无尽的怒火在胸腔燃烧。苏晚晴!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不仅害死了他的孩子,还逼死了周璃!
录音的最后一段是周璃气若游丝的声音:林煜说我该告诉傅琛真相...但有什么用呢他爱的是苏晚晴...永远都是...我累了...真的好累...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傅琛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究竟对周璃做了什么他怎么能盲目到这种地步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抱着录音笔蜷缩成一团,无声地痛哭。
第二天清晨,傅琛红肿着眼睛出现在林煜的诊所门口。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录音笔,指节发白。
你知道。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傅琛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你一直知道真相,却什么都没说。
林煜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周璃不让说。她到死都在维护你,怕你知道真相后会自责。他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些是她写给你的信,从你们结婚那天起,一直到她...离开。她从未寄出过。
傅琛接过信封,沉甸甸的。他颤抖着拆开,最上面一封信的日期是五年前——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
亲爱的傅琛:
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你出差去了纽约。没关系,我知道工作对你很重要。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等你回来热给你吃。
今天整理衣柜时,发现你落下一枚袖扣在我这里。记得吗就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你戴的那对。我把它放在床头柜里了,这样每晚睡觉前都能看一眼。
永远爱你的,
璃璃
傅琛的视线模糊了。他记得那次出差,回来后因为一个并购案连续加班两周,根本没注意什么周年纪念。而那枚袖扣...他早就不记得丢在哪里了。
他一封封地读下去,每一封都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
傅琛:
今天你发脾气摔了碗,因为我说苏晚晴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对不起,我不该质疑你的青梅竹马。我只是...太在乎你了。
你手上的烫伤好些了吗药膏放在浴室柜子里了。
爱你的,
璃璃
阿琛:
医生说我有宝宝了!两个月了!我好想立刻告诉你,但你这周都在陪苏晚晴处理她父亲的后事...没关系,等你心情好一点再说。我要给宝宝织小袜子,蓝色的,你最喜欢蓝色...
永远爱你们,
璃璃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她死亡前一周:
傅琛: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胃癌是命运的安排,与你无关。
我只想说,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事。即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在那个雨天,为你撑起那把伞。
永别了,我的爱。
璃璃
泪水彻底决堤,傅琛将信纸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周璃残留的温度。他的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整个人蜷缩在诊所的椅子上,崩溃得不成样子。
林煜静静地站在一旁,眼中含泪:她到死都爱着你,傅琛。而你...却让她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痛苦。
葬礼后的第三十天,一位年迈的律师找到傅琛在海边的临时住所。
傅先生,我是周璃女士的委托律师。老人递过一个精心包装的盒子,这是她生前托我在她...离开后一个月交给您的。
傅琛木然地接过盒子,手指微微发抖。盒子不重,却仿佛有千斤重量。他谢过律师,关上门,坐在周璃最常坐的那把摇椅上,缓缓拆开包装。
里面是一件手工编织的深蓝色毛衣,针脚细密却略显笨拙,能看出编织者的不熟练。毛衣上放着一张纸条:
阿琛:
海边风大,你总是穿得太单薄。我偷偷跟王妈学了织毛衣,虽然织得不好...希望它能替我温暖你。
永远爱你的,
璃璃
毛衣下面还有一个小U盘。傅琛将它插入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周璃消瘦却依然温柔的脸庞。她穿着病号服,背景是医院的病房。
嗨,阿琛。视频里的周璃微笑着,眼睛却含着泪,当你看到这个时,我大概已经变成星星了吧别哭,我不喜欢看你哭的样子...
傅琛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他伸手触碰屏幕,仿佛这样就能摸到周璃的脸。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视频中的周璃轻咳了几声,首先,对不起,瞒了你我的病情。其次...谢谢你,给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孤儿院后面的小山坡上,你摔伤了膝盖,我用手帕给你包扎...
傅琛当然记得。那年他十二岁,周璃十岁。他被院里的孩子欺负,一个人躲在后面哭。是周璃找到他,用她唯一的手帕替他包扎伤口,还分给他半块偷偷藏起来的糖果。
...我知道你一直以为苏晚晴才是当年那个女孩。周璃的话让傅琛如遭雷击,但她不是。那年她生病住院三个月,根本不在院里。后来她听说了我们的故事,就...冒认了。
傅琛的世界天旋地转。原来如此!难怪他总觉得周璃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难怪他每次看到周璃的眼睛都会莫名心安...她才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而他却...
视频接近尾声,周璃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阿琛,我时间不多了...最后求你一件事:好好活着,别做傻事。找个真心爱你的人...忘了我...
屏幕暗了下去。傅琛呆坐在黑暗中,泪水无声地流淌。突然,他发疯般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去。
章节标题:第十二章:血债血偿
关键情节:傅琛为周璃复仇并完成她的遗愿
城郊女子监狱的会客室里,苏晚晴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傅琛。一个月不见,他瘦得几乎脱形,眼神却锋利如刀。
阿琛苏晚晴惊喜地伸手想碰他,却被他躲开。
为什么傅琛的声音冷得像冰,为什么要冒充她为什么要害死周璃
苏晚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你...你在说什么
孤儿院。糖果。蓝色手帕。傅琛一字一顿地说,那都是周璃,不是你。
苏晚晴的脸色瞬间惨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已经把录音和证据交给了警方。傅琛冷冷地说,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教唆杀人...足够你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了。
不!阿琛!苏晚晴突然扑到玻璃前,我是爱你的!周璃那个贱人根本不配...
闭嘴!傅琛猛地拍在玻璃上,声音震得整个房间都在颤抖,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会确保你在里面过得...生不如死。
说完,他转身离开,身后传来苏晚晴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咒骂。傅琛充耳不闻,大步走出监狱,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一年后的同一天,傅琛站在海边悬崖上,手里捧着周璃的遗像。这一年,他完成了周璃所有的遗愿:
他捐建了以周璃命名的儿童医院,专门救治贫困的癌症患儿;他将周璃的医学笔记整理出版,所有版税用于胃癌研究;他甚至在孤儿院后面的小山坡上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纪念生命中最美好的相遇。
现在,只剩最后一件事了。
傅琛穿着那件周璃亲手织的蓝色毛衣,口袋里装着他们的婚戒。海风拂过他的白发——短短一年,三十多岁的他竟已满头华发。
璃璃,我来赴约了。他轻声说,嘴角挂着温柔的微笑,这次,换我为你撑伞。
他向前迈出一步,坠入蔚蓝的大海。咸涩的海水瞬间将他包围,恍惚中,他看见周璃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三天后,渔民在海边发现了傅琛的尸体。他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人们按照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与周璃的混在一起,撒向大海。
从此,每当月圆之夜,当地人都说能看见一对年轻情侣手牵着手,在海边漫步。男人高大英俊,女人温婉秀美。他们时而低语,时而轻笑,最后总是相拥着消失在浪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