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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现场的音乐震耳欲聋,是那种八十年代迪斯科舞厅淘汰下来的曲子,配上主唱堪比杀猪的嚎叫,完美营造出一种土洋结合的诡异喜庆。
我身上这件一百块包邮的婚纱,蕾丝硬得像钢丝球,每动一下都在我皮肤上刮出新的红痕。可我得站直了,脸上还得挂着笑,因为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我那披着人皮的亲妈刘桂芬,正抓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她眼眶通红,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因为激动。激动她终于用我这个赔钱货换来了十万块现金,给她那宝贝儿子,我那不成器的亲哥林伟,还清了赌债。
晚晚啊,她压低声音,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带着一股大蒜和劣质口红混合的味儿,今天嫁过去了,就是王家的人了。要懂事,要孝顺公婆,要好好伺候你老公,知道吗你哥的命,可就全指望你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里冷笑。
伺候说得真好听。
我身边的新郎,王大强,本地屠宰场老板,一个体重两百斤、脖子上挂着小拇指粗金链子的移动五花肉。这是他第三次结婚,前两任妻子,一个被打得半夜跳河,幸好被人救了;另一个被打断了三根肋骨,卷了点钱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整个镇上,谁不知道他王大强是个什么货色。可在我妈刘桂芬眼里,他是个金龟婿。有钱,大方,最重要的是,他肯出十万块,买我。
我唯一的念想,就是给弟弟林晨凑够心脏病手术的钱。我拼死拼活在电子厂打了五年工,没日没夜地加班,省吃俭用,连瓶一块钱的矿泉水都舍不得买,终于攒下了八万。可这笔钱,上周被我妈以暂时保管为名,连同我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一起收走,转头就拿去填了我哥那个无底洞。
然后,她告诉我,王大强看上我了,愿意出十万彩礼。
晚晚,你想想你弟弟!这十万块,加上王家的人脉,让你弟弟去市里最好的医院做手术,不是分分钟的事你哥的债也能还了,一举两得,多好的事啊!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贪婪而扭曲的脸,第一次发现,原来人心真的可以烂到这种地步。
我的渴望很简单,赚够钱,治好弟弟的病,然后带他离开这个家,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个小小的刺绣店,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有一双巧手,自学了苏绣,那些藏在我床底下的绣品,是我对未来唯一的幻想。
可现在,这个幻想,连同我的人生,被我妈以十万块的价格,打包卖给了魔鬼。
新郎新娘,上台咯!司仪扯着公鸭嗓子喊道,我和王大强被推上了那个用啤酒箱临时搭建的舞台。
王大强的手顺势就揽上了我的腰,油腻的触感让我一阵恶心。我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他的手落了个空,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我妈在台下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敢给我找事,我回去就拔了你弟的氧气管。
弟弟,林晨。他是我唯一的软肋,也是我唯一的盔甲。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脸上重新挂上一个木然的微笑。行,不就是演戏吗谁怕谁。
司仪开始走流程,那些陈词滥调听得我耳朵起茧。直到他说:下面,有请我们新娘的母亲,伟大的刘桂芬女士,上台为新人致辞!
我妈扭着腰上了台,从司仪手里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她的表演。
各位亲家,各位来宾,大家好!她一开口,眼泪就下来了,演技堪比影后。今天,是我女儿林晚大喜的日子。我这个当妈的,心里是又高兴,又舍不得啊!
台下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们家晚晚,从小就懂事!她知道家里困难,知道她哥哥不争气,知道她弟弟身体不好,所以处处都为家里着想。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瞥我,像是在给我下最后的通牒。
所以,就在昨天晚上,这孩子拉着我的手说,‘妈,王家看得起我,是我的福气。这十万块彩礼,我不要了!’她说,她要全心全意地对婆家好,不能让婆家觉得我们是卖女儿!
轰的一声,台下炸开了锅。
哎哟,这闺女真懂事!
老林家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倒贴的!
王老板有福气啊,娶了这么个不图钱的好媳
我听着这些议论,只觉得浑身发冷。好一招釜底抽薪。她不仅卖了我,还要给我安上一个自愿的名头,断了我所有的退路。
可这还没完。
刘桂芬的哭腔更重了:这孩子还说,她知道她婆家要装修新房,手头紧。她把自己这几年辛辛苦苦打工攒下的八万块钱,对,就是准备给她弟弟做手术的那笔钱,全都拿了出来,说要孝敬公婆!你们说,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傻孩子啊!
这次,台下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有同情,有鄙夷,有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我清楚地看到,王大强那张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得意的、志在必得的笑容。
我放在身侧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这疼痛,却让我前所未有地清醒。
刘桂芬,你真该死啊。
她表演完毕,把话筒递给了王大强。
王大强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他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锁骨。
嘿嘿,谢谢我丈母娘。说得对,我们家晚晚,就是懂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在拍一件货物,我王大强虽然结过两次婚,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些娘们,一个个的,眼睛里就只有钱!不像我们家晚晚,图的是我这个人!
台下响起一阵哄笑。
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他提高音量,唾沫横飞,以后,林晚就是我王大强的女人!她的人,她的心,她的一切,都是我的!她要是敢有二心,或者敢不听话……他顿了顿,眼神阴狠地扫过我的脸,你们是知道我脾气的。
威胁。赤裸裸的当众威胁。
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突然凑过来,想当众亲我。那张涂满了油的嘴,离我越来越近。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他即将碰上我的那一刻,我猛地一侧头,同时脚下不小心一崴。
哎哟!我夸张地叫了一声,整个人顺势倒向另一边,完美地躲开了他的攻击,还让他扑了个空,差点从台上栽下去。
王大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妈在台下急得直跳脚。
我扶着舞台边缘,慢慢站直,脸上挂着歉意的微笑:对不起啊老公,高跟鞋不合脚,站不稳。
王大强气得鼻孔都在喷气,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硬生生把火气憋回去。
司仪赶紧出来打圆场:哈哈,看来是我们的新娘太激动了!那么,接下来,让我们听听新娘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
他把话筒递给了我。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他们等着看我哭,等着看我认命,等着看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我妈在台下用口型对我无声地嘶吼:你敢乱说,试试!
王大强站在我身边,眼神像刀子一样,仿佛在说:你今天要是让我下不来台,明天我就让你下不来床。
我接过话筒,入手冰凉。
我环视全场,将每一张幸灾乐祸的、麻木不仁的、充满恶意的脸都尽收眼底。
然后,我笑了。
大家好。我的声音很平静,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院子,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首先,我要感谢我的母亲,刘桂芬女士。我转向她,给了她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谢谢您,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然后,以十万块的价格,把我卖给了王大强先生,用来给我那嗜赌成性的哥哥,还清赌债。
一句话,石破天惊。
刘桂芬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王大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台下的宾客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刚才还在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我没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其次,我要感谢我的‘老公’,王大强先生。我转向他,眼神玩味,谢谢您,愿意花十万块巨款,来买我这么一个‘不图钱’的好媳妇。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布了您对我的所有权,顺便预告了一下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家庭暴力。真是坦诚得可爱。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王大强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抢过话筒,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这个疯女人!我看你是疯了!
我疯了我笑了,从身后一直攥着的捧花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我的手机。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锁屏幕,将它高高举起。
屏幕上,是一个正在进行中的短视频直播界面。鲜红的直播中三个字下面,是在线人数——5.6万,而且还在飞速上涨。屏幕上,弹幕像瀑布一样刷过。
【卧槽!现场直播买卖婚姻21世纪还有这种事】
【这女的好刚!粉了粉了!】
【那个男的就是王大强我们镇上的屠夫,打老婆是出了名的!】
【彩礼十万,嫁妆八万倒贴这妈是亲生的吗建议查查DNA!】
【已录屏!已报警!小姐姐挺住!】
王大强看着我的手机屏幕,眼睛都直了。他那点有限的脑细胞显然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CPU都快烧了。
我妈刘桂芬,则像是见了鬼一样,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从王大强手里,轻巧地拿回话筒。
各位网友,各位来宾,欢迎大家来到我的退婚现场,暨大型人口买卖普法直播间。我的声音通过话筒和手机,清晰地传了出去,我,林晚,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结婚,而是为了做个了断。
我从婚纱的腰带里,抽出了一张折叠的纸,当众展开。那是我从家里偷跑出来时,顺手带走的户口本复印件。
刘桂芬女士,我看着台下那个已经快要瘫倒的女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今天起,我林晚,与你,与这个家,断绝一切关系!生养之恩,我认,但这十万块,就当是我买断了这份恩情。从此以后,我活我死,与你无关!你那宝贝儿子是死是活,也别再来找我!
说完,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我刺啦一声,将那张户口本复印件,撕成了两半。
然后,我转向王大强。
他正暴怒地朝我扑过来,想抢我的手机。
我灵巧地后退一步,举起手中的捧花——那束用最廉价的塑料花和铁丝扎成的捧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在了他那张油光满面的大脸上。
王老板,这婚,我不结了。这十万块,你可以找我妈要去。如果她不给,我建议你报警,告她诈骗。
塑料花的边角和铁丝,在他脸上划出了几道清晰的红痕。
他捂着脸,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现场彻底乱了套。王家的亲戚想冲上台来抓我,我妈的娘家人则指着王家人破口大骂,说他们骗婚。宾客们有的在拍照,有的在起哄,有的在悄悄溜走。
一片混乱中,我扔掉话筒,提起那碍事的婚纱裙摆,赤着脚,跳下舞台。
我没有回头。
我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道目光,震惊的,愤怒的,幸灾乐祸的。我甚至能听到我妈那撕心裂肺的咒骂和王大强气急败坏的咆哮。
拦住她!给我抓住那个小贱人!
有人想上来拦我,但我跑得很快。我穿过一张张错愕的脸,穿过那些油腻的酒席,像一条挣脱了渔网的鱼,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院子。
外面的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
我跑了很久,直到身后的嘈杂声再也听不见,才停下来,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大口大口地喘气。
手机还在直播,在线人数已经突破了十万。弹幕里全是小姐姐快跑注意安全我们支持你。
我对着镜头,露出了逃出生天后的第一个微笑。
谢谢大家。我安全了。
说完,我关掉了直播。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可笑的婚纱,赤着一双被石子硌得生疼的脚,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我自由了,但我也一无所有了。
不,我还有林晨。
我必须尽快赚到钱,给他做手术。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是一双常年在电子厂流水线上劳作的手,指关节有些粗大,但却稳定而灵巧。
这是我唯一的资本。
我脱掉那双磨脚的高跟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然后撕掉婚纱碍事的长裙摆,让它变成一件勉强能走路的短裙。
夜色降临,我需要找个地方落脚。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我像一个游魂,与这个世界的繁华格格不入。
最终,我在一个正在施工的写字楼地下停车场,找到了一个暂时栖身的角落。这里安静,干燥,最重要的是,不会有人来打扰。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掏出我真正的嫁妆——一小包绣花针,几卷金银丝线,还有一块巴掌大的、从厂里捡来的废弃绸布。
这是我所有的家当。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借着那点微弱的光,开始穿针引线。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只知道,我不能停下来。
我必须活下去。
为我自己,也为林晨。
针尖刺破绸布,也像刺破了笼罩在我头顶的黑暗。
一针,一线,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飞舞的针尖和交织的丝线。
我要绣的,是凤凰。
一只在烈火中挣扎,即将涅槃的凤凰。
这就是我,林晚。
我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2
在地下车库的日子,比我想象的更难熬。
白天,我像一只地鼠,躲在最深的角落,听着头顶传来车辆进出的轰鸣和工人的叫骂声。晚上,这里就成了我的世界。我靠着捡来的纸板御寒,靠着商场卫生间的水龙头解渴,至于食物,则是附近便利店晚上八点后打折处理的、快要过期的三明治。
我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了那块绸布上。那只凤凰的雏形,在我的指尖下,一天天变得丰满。
我逃婚的视频在本地火得一塌糊涂。有好心人凭着视频背景找到了王家村,把王大强家暴的历史和刘桂芬卖女儿的丑事扒了个底朝天。据说王大强的屠宰场被卫生部门查封了,理由是卫生不达标。刘桂芬则成了全镇的笑柄,连门都不敢出。
这些消息让我短暂地感到快意,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
我给弟弟的主治医生张医生打了个电话,用的是路边公用电话亭。
林晚张医生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你总算联系我了。你弟弟的情况不太好,已经两天没吃药了。你家里人说,你把他的医保卡和存款都卷跑了,现在联系不上你。再这样下去,他随时可能有危险!
我的心猛地一沉。
刘桂芬,你真是好样的。你不仅扣下了我给弟弟准备的救命钱,还用这种方式逼我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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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医生,钱和卡我都没拿,我急切地解释,是我妈……是我家里人扣下了。您能不能先帮我垫付一下我很快就会把钱凑齐给您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一声叹息:林晚,医院有医院的规定。你还是尽快想办法吧。
挂掉电话,我靠着电话亭的玻璃,浑身冰冷。
我不能倒下。林晨还在等我。
我拿出手机,登录了一个国内顶级的国风设计大赛官网。这是一个线上比赛,不问出身,只看作品。一等奖奖金二十万,刚好够弟弟的手术费,还有富余。
我看着我那幅快要完成的刺绣《涅槃》,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用手机拍下作品的局部,上传报名。没过几天,我就收到了入围初赛的邮件通知。我的作品在几千份参赛稿件中脱颖而出,评委给的评语是:针法老练,构图大胆,虽是残幅,却有喷薄而出的生命力。
我看着那行字,第一次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感到了一丝暖意。
为了赶在决赛截止日期前完成作品,我开始没日没夜地刺绣。地下车库没有电,我就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点一杯最便宜的可乐,一坐就是一整晚。快餐店的灯光很亮,亮得晃眼,但我不在乎。我的眼睛里,只有那只即将浴火重生的凤凰。
我太专注了,以至于忽略了危险的降临。
那天晚上,我正在给凤凰绣上最后一根尾羽,金色的丝线在灯光下闪着光。快餐店的门被推开,风铃响了一声。
我没有抬头。
直到一双油腻的、沾着猪肉腥气的皮鞋,停在了我的桌前。
我心里咯噔一下,缓缓抬起头。
王大强那张肥硕的脸,正对着我狞笑。他身后,站着我的好哥哥林伟,和我那亲爱的母亲刘桂芬。林伟的眼神躲躲闪闪,而刘桂芬,则用一种看阶级敌人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我。
跑啊,你再跑啊王大强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桌子都晃了三晃,林晚,你真是好本事啊。把我王大强的脸都丢尽了,还把我生意给搅黄了,嗯
我冷静地将绣了一半的作品收进怀里,护住。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你哥厉害呗,刘桂芬尖着嗓子说,一把将林伟推到前面,他想起你以前老念叨,想在市中心开个店。我们就在这附近一家家找,总算堵到你了!林晚,你个白眼狼,你还有脸在这儿坐着你弟快被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
她上来就要抢我怀里的东西。
我侧身躲开,冷冷地看着她:害死他的人是你。是你扣了他的药,扣了他的钱。
你放屁!她破口大骂,要不是你逃婚,王家会不给你弟治病吗现在好了,你把人得罪了,把所有人都害了!
林伟在一旁小声帮腔:妹,你就跟王哥道个歉,回去吧。王哥说了,只要你肯回去,以前的事既往不咎,还照样给弟弟治病。
我看着他那副窝囊又贪婪的样子,只觉得可笑。
回去我转向王大强,回去继续给你当出气筒,当保姆,然后等着哪天被打死
王大强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点上,深吸一口,烟雾喷了我一脸。
林晚,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把烟头在桌上摁灭,留下一道黑色的疤痕,跟我回去,好好过日子。你要是再不识抬举……
他目光落在我怀里的绣品上,突然笑了。
哟,还玩上这个了怎么,想当艺术家啊他嘲讽道,就你一个厂妹,还懂这个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就只配在床上伺候男人!
说着,他突然伸手,一把将我怀里的绣品扯了过去。
还给我!我急了,扑上去抢。
但我的力气怎么可能比得过他。他轻易地将我推开,我撞在卡座的硬角上,疼得差点喘不过气。
他拿着我的《涅槃》,像是在看一块抹布。
就这破玩意儿,值得你熬夜
他端起桌上我那杯没喝完的可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不!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晚了。
褐色的可乐,夹杂着冰块,从上到下,浇在了那幅我倾注了所有心血和希望的绣品上。上好的绸缎瞬间被浸透,变得皱皱巴巴,金色的丝线也失去了光泽,沾上了黏腻的糖浆。
我的凤凰,在离涅槃只差一步的地方,被一盆脏水,浇熄了所有的火焰。
哈哈哈哈!王大强发出畅快的大笑,小贱人,我告诉你,除了我,谁也别想给你出路!你的命,就攥在我手里!要么,乖乖回来伺候我。要么,你就带着这块破布,去给你弟收尸!
刘桂芬和林伟站在他身后,脸上是同样的得意。仿佛毁掉我的希望,就能让他们获得无上的快感。
快餐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忙。
我看着那幅被毁掉的作品,看着他们三个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世界在我眼前旋转,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远去。
天,真的要塌了。
我慢慢地低下头,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们以为我崩溃了,以为我哭了。
王大强脸上的笑容更得意了: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晚了!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跟我走……
好啊。
我抬起头,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我的脸上没有眼泪,甚至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这下,轮到他们三个愣住了。
你说什么王大强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好啊。我重复了一遍,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我跟你们回去。
刘桂芬喜出望外:这就对了嘛!早这样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王大强也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得意。他认为是我终于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了。
算你识相。他把那块湿透了的破布扔回我怀里,走吧,车在外面等着呢。
我抱着那幅冰冷的绣品,像抱着一具尸体,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路过垃圾桶时,我不小心手一滑,绣品掉在了地上。
哎呀。我轻呼一声。
磨磨蹭蹭干什么!一块破布还当宝了!刘桂芬不耐烦地催促。
我没理她,蹲下身,慢慢地,仔细地,将绣品重新捡起来。在我蹲下的那一瞬间,我的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滑出,飞快地按下了手机的某个按键。
我的手机,从刚才他们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处于录音状态。
我把绣品重新抱在怀里,那黏腻的触感让我作呕,但我脸上却挂着前所未有的顺从。
走吧。我说。
王大强开的是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里一股浓烈的汗臭和猪下水混合的味道。我被夹在刘桂芬和林伟中间,王大强从后视镜里,用审视的目光不断打量我。
他还不放心。
林晚,光口头答应可不行。他阴恻恻地开口,等会儿回去,你得写个保证书。保证以后都听我的话,再也不跑了。还有,你那个什么狗屁刺绣,也别想了。你的手,以后只能用来伺候我。
好。我低着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还有,刘桂芬立刻接上话,你那个弟弟,手术费王家可以出。但是,你得签个字据,就说这笔钱,是你自愿从王家借的,以后要加倍还。跟你我们林家,可没关系。
好。我依旧是这两个字。
他们看我如此听话,终于彻底放下了心,开始在车里肆无忌惮地讨论着我的使用价值。
等回去了,先把她关几天,磨磨她的性子。这是王大强。
对对对,不能让她再跟外面联系了,手机也给她没收了!这是刘桂芬。
那……那钱什么时候给我这是林伟。
我听着这些污言秽语,抱着怀里冰冷的绣品,闭上了眼睛。
我的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车子没有开回王家村,而是停在了一家看起来就不正经的洗浴中心门口。
王大强把我拽下车:今晚,就在这儿给我赔罪。伺候好了,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我被他推进一个烟雾缭绕的包厢。刘桂芬和林伟很识趣地没有跟进来。
包厢里,除了王大强,还有他两个同样满身横肉的兄弟。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案板上的一块肉。
强哥,这就是你那个刚烈的小媳妇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一个黄毛混混笑着说。
等会儿你就知道她怎么样了。王大强淫笑着,朝我走来,来,媳妇,先给哥哥们倒酒。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又犯病了王大强脸色一沉,看来在车上还没给你长够记性!
他扬起手,一个巴掌就要朝我脸上扇过来。
我没有躲。
就在他的手掌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包厢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警察!都不许动!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女警。
王大强和他那两个兄弟都懵了,举着手,一脸不知所措。
女警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她皱了皱眉,然后对身后的同事说:先把这三个人带走。
等那三个人被押出去后,包厢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女警。
她走到我面前,看着我怀里那幅被毁掉的绣品,又看了看我。
你就是林晚她问。
我点点头。
是我报的警。我说,然后,我举起了我的手机,按下了停止录音键,将刚才在快餐店和车上录下的所有内容,播放给她听。
从王大强的威胁,到刘桂芬的算计,再到他们合伙毁掉我的作品,逼迫我签下不平等协议,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
女警听完,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这些,都可以作为他们非法拘禁和故意毁坏财物的证据。她说,你很勇敢,也很聪明,懂得保护自己。
我看着她,摇了摇头。
这还不够。
我说:我不要他们被关几天就放出来。我要他们,付出真正的代价。
女警看着我,眼神里有些疑惑。
我慢慢地,将怀里那幅被毁掉的《涅槃》,铺在了桌上。
虽然被可乐浸泡,但凤凰的轮廓依旧清晰。只是,那原本应该光彩夺目的羽翼,现在变得黯淡无光,布满了污渍,像一只落汤鸡,狼狈不堪。
这本来,是我唯一的希望。我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绸缎,现在,它被毁了。
但是……我话锋一转,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女警,您知道,什么是金缮吗
女警愣了一下。
我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道:金缮,是一种用金粉修复瓷器的手艺。人们认为,器物破碎了,不是终结,用金将它重新粘合,那些裂痕,会成为它独一无二的纹路,赋予它新的生命。
我指着我的作品:它现在也破碎了。但是,我不准备扔掉它。
我要修复它。
我要用最亮的金线,沿着这些污渍的边缘,绣出新的纹路。我要让这些丑陋的伤疤,变成它最华丽的勋章。
我要给它取一个新的名字,叫《重生》。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包厢里,却掷地有声。
女警看着我,眼神从疑惑,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和敬佩。
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你需要什么帮助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和两天时间。我说,还有,我需要您帮我联系一个人。
我报出了国风设计大赛主办方的官方联系方式。
请您告诉他们,我遇到了点意外。但是,我一定会带着我的《重生》,参加决赛。
我说完,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当我直起身时,我看到,女警的眼眶,有些红。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3
女警官姓周,叫周晴。她把我带回了警局,给我安排了一间空置的办公室。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盏明亮的台灯。对我来说,这里就是天堂。
周晴给我端来一杯热水道:王大强和他那两个同伙,因为涉嫌非法拘禁、寻衅滋生,暂时被拘留了。你母亲和你哥哥,作为胁从,还在接受调查。
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你的录音是关键证据,周晴看着我,但是,他们很可能会找律师,把事情往家庭纠纷上引。到时候,处罚力度可能不会很重。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捏紧了手里的针,我知道。所以,我需要更大的筹码。
我的筹码,就是桌上这幅《重生》。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我几乎没有合眼。办公室里很安静,静得只能听到针尖穿透绸缎的簌簌声。我将整幅作品用清水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净,晾干。那些可乐留下的污渍,像一块块丑陋的疤痕,烙印在凤凰的身上。
我的任务,就是让这些伤疤开出花来。
我拆开了一卷最亮的金线。我的手很稳,心很静。沿着每一块污渍的边缘,我开始落针。金线像一道道光,将那些破碎的色块重新勾勒、连接。我没有试图去掩盖那些伤痕,而是将它们放大、突出。
伤痕,成了凤凰身上最华丽的金色翎羽。
这不仅仅是刺绣,这是我和命运的一场对弈。
决赛作品提交的截止时间是第三天下午五点。
四点五十分,我绣下了最后一针。
看着眼前的作品,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画面上,那只凤凰正从一片混沌的污浊中振翅高飞,它身上布满了金色的裂纹,每一道裂纹都闪烁着不屈的光芒。它不完美,甚至有些狰狞,但那股向死而生的力量,几乎要冲破布面。
我用手机,将它拍了下来。
然后,我登录了大赛官网,上传了两份文件。
第一份,是我之前在快餐店拍下的、被毁掉的作品照片,文件名是:《涅槃之死》。作品简介我只写了一句话:凤凰浴火,却遭恶鬼泼污。
第二份,是我刚刚完成的这幅作品,文件名是:《重生》。作品简介同样只有一句话:不破不立,向死而生。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椅子上,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而来。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林晨的病好了,我们坐在一间洒满阳光的小院里,我绣花,他读书。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是周晴。
林晚,出事了。她的声音很焦急,王大强被他家里人保释出去了。还有你妈和你哥,也因为证据不足,被放了。
我心里一紧:他们……
他们去医院了。周晴说道,我的人刚收到消息,他们正堵在医院,说要找你弟弟。你千万别过去,我马上派人去处理!
我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他们这是要拿林晨来威胁我。
我挂掉电话,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定。我必须去医院。
我冲出警局,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市中心医院。路上,我的手机疯狂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我按了接听。
林晚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而充满磁性的女声,你好,我是国风设计大赛主办方,‘东方雅集’文创集团的品牌总监,我姓苏,叫苏曼。
我愣住了。
苏总,您好。
你的作品,我们看到了。苏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非常……震撼。评委会一致决定,你就是这次大赛的一等奖得主。我们想邀请你来我们公司面谈,讨论一下后续的签约合作事宜,你看什么时间方便
换做任何时候,接到这个电话我都会欣喜若狂。
但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我赢了比赛,却可能要输掉我弟弟。
苏总,我的声音在发抖,我现在有点急事,非常抱歉。能不能……能不能晚点再联系您
出什么事了苏曼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听你的声音,好像很慌张。如果不介意,可以告诉我吗或许我能帮你。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把心一横。
我把所有的事情,用最快的语速,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从我被卖,到逃婚,再到作品被毁,以及现在,他们正堵在医院威胁我弟弟。
电话那头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她会觉得我是个麻烦,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苏曼的声音重新响起,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容置喙的果决。
林晚,听我说。你现在,不要慌。他们要什么,你就给他们什么。
什么我不解。
他们无非就是要钱,要你屈服。苏曼冷静地分析道,你答应他们。约个地方,就说你要把奖金给他们,跟他们做个了断。把他们从医院引出来。
可是……
别可是了。苏曼打断我,你按我说的做。地点你来定,定了告诉我。剩下的,交给我。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我咬了咬牙,点头道:好。
我给刘桂芬打了个电话。
电话刚接通,就是她尖锐的咒骂:你个小贱人,还敢打电话过来!我告诉你,你再不出现,我就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弟!
我认输了。我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大赛的奖金,我拿到了。二十万,我全都给你们。我们找个地方,做个了断吧。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然后是王大强抢过电话的声音,充满了怀疑和贪婪:真的你没耍花样
随便你们信不信。我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再动我弟弟。地点你们定。
王大强和刘桂芬商量了几句,然后说:好!就去城南的‘帝豪KTV’,888包厢。你自己一个人来,要是敢带警察,后果自负!
好。
挂掉电话,我把地址发给了苏曼。
她很快回复了一条信息:【收到。稳住,我们马上到。记住,保护好自己,拖延时间。】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像一张巨大的网。而我,正主动跳向这张网最中心的位置。
帝豪KTV,888包厢。
我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烟酒和香水味的浊气扑面而来。
包厢里,王大强、刘桂芬、林伟,三个人正襟危坐,像是在审判我。王大强身边,还坐着他那两个被一起保释出来的黄毛和小平头兄弟。
看到我真的一个人来了,王大强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算你识相。他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过来,坐。
我走了过去,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离他保持着一米的安全距离。
钱呢刘桂芬迫不及待地问。
还在主办方那里,要走流程。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不过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会直接打到你们的账户上。但是,我需要你们签个字据。
签什么字据王大强警惕地问。
断绝关系协议。我说,还有一份,自愿赠与协议。证明这二十万,是我自愿赠与你们的,与买卖婚姻无关。签了字,钱就是你们的,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这是苏曼在电话里教我的。她说,要让他们的罪证,由他们自己亲手签下。
王大强和刘桂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贪婪。二十万,对他们来说是笔巨款。
好!王大强一口答应,拿来!
我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协议和印泥。一式三份。
你先签。王大强把协议推到我面前。
我没有犹豫,拿起笔,在三份协议上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晚。然后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王大强拿起一份协议,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陷阱后,满意地点点头。他把协议递给刘桂芬和林伟,让他们也签了字。
最后,他自己大笔一挥,签下了王大强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他把签好字的协议扔回给我,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看着我:行了,字也签了。现在,你可以打电话,让他们打钱了。
我看着那份签着他们名字的协议,嘴角,终于忍不住,微微向上翘起。
不急。我说,在打钱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就当是,满足一下我这个失败者的好奇心。
王大强心情很好,大手一挥:问吧。
第一个问题,问我妈。我看向刘桂芬,把我卖了十万,给我哥还了赌债,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刘桂芬脸色一变,尖声道:什么叫卖!你是我生的,我养的,你为你哥做点贡献怎么了天经地义!
好一个天经地义。我点点头,又看向王大强,王老板,你前两任妻子,一个跳河,一个跑路。她们也是像我这样,不听话吗
王大强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你问这个干什么不该问的别问!
我就想知道,钱是不是真的可以买到一切包括女人的命我步步紧逼。
是又怎么样!王大强被我激怒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老子有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姿色,十万块买你都嫌贵!我告诉你,等拿到钱,你还得跟我回去!协议算个屁,老子撕了它!
他旁边的黄毛也跟着起哄:就是!强哥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
还有我那幅绣品,我的声音冷了下来,毁掉我唯一希望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觉得,特别痛快
是!王大强狞笑着,我就是喜欢看你这副想反抗又无能为力的样子!我告诉你林晚,你这辈子,就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是吗
我笑了。
我慢慢地站起来,看着他们,像在看一群小丑。
该问的,都问完了。我说,那么现在,轮到我来回答你们的问题了。
什么问题王大强一脸莫名其妙。
你们不是想知道,钱在哪儿吗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手机,也不是银行卡。
而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类似U盘的东西。
我把它,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我所有的回答,和你们刚才所有的回答,都在这里面。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包厢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警察。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一身干练白色西装,气场强大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女人。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还有一个……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
摄像机的镜头,正闪着红光,对准了包厢里的每一个人。
那个女人,正是苏曼。
她看都没看王大强他们一眼,径直走到我面前,脸上带着赞许的微笑。
干得漂亮,林晚。
然后,她转向已经完全傻掉的王大强和刘桂芬,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自我介绍一下,东方雅集集团,苏曼。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屈指一弹,名片精准地落在王大强面前的酒杯里,就是你们口中,那个要给林晚二十万奖金的主办方。
你们刚才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她指了指桌上那个小小的录音笔,又指了指摄影师的镜头,这里,和这里,都记录下来了。
买卖婚姻,非法拘禁,故意毁坏他人财物,人身威胁……她每说一个词,王大强和刘桂芬的脸色就白一分,还有这份你们亲手签下的协议,我想,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应该够你们在里面,好好地待上一阵子了。
王大强终于反应过来,他上当了。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抓起桌上的酒瓶,就朝苏曼砸了过来。
臭娘们,我杀了你!
他身后的保镖动了。
我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王大强就已经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像一滩烂泥一样滑了下来。
另外两个混混想跑,被另一个保镖一人一脚,踹翻在地,痛苦地哀嚎。
刘桂芬和林伟,则像两只受惊的鹌鹑,缩在角落里,抖作一团。
苏曼走到那份协议前,拿了起来,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林晚,她回头看我,你刚才说,你要跟他们做个了断,对吗
我点点头。
那就,亲手了结吧。
她把那份协议,和桌上的一个打火机,一起递给了我。
我接过协议。纸上,是他们歪歪扭扭的名字,和鲜红的手印。这是他们亲手为自己签下的罪证。
我按下了打火机。
橙红色的火苗,舔上了纸张的边缘,迅速蔓延。
我看着那张纸,在火焰中,一点点卷曲,变黑,最后,化为灰烬。
就像我那被禁锢的前半生。
灰烬从我指尖飘落。
我抬起头,看到包厢门口,周晴正带着一队警察,站在那里。
她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也笑了。
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也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4
王大强和他那两个横行霸道的兄弟,被周晴的队伍直接押送回局里。罪证确凿,包括录音、视频和那份他们亲手签下的协议,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至于刘桂芬,因为主要罪行是王大强实施的,她作为教唆和胁从,也被暂时收押调查。
包厢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我和苏曼的人。
谢谢你,苏总。我看着眼前这个改变了我命运的女人,由衷地说道。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苏曼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是纯粹的欣赏,我看到了你的才华,也看到了你的坚韧。东方雅集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奖金,还有我们准备追加的签约金,明天就会到账。至于你弟弟的病,我已经联系了市里最好的心外科专家,明天就安排会诊。所有的费用,都由集团承担。
我的眼眶,终于忍不住,湿润了。
我以为自己已经流干了所有的眼泪,可是在这一刻,在铺天盖地的温暖和善意面前,我所有的坚强都土崩瓦解。
我不是无坚不摧。我只是,除了坚强,别无选择。
走吧,休息了片刻后,苏曼说,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我想,你现在最想见的人,应该是你弟弟。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我看到曙光的时候,给我最沉重的一击。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KTV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周晴打来的。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严肃。
林晚,有个情况必须通知你。主犯王大强已经被刑事拘留。你母亲刘桂芬也因为涉嫌参与买卖婚姻和非法拘禁,被继续收押。周晴停顿了一下,但是,根据初步审讯和现有证据,你哥哥林伟……因为情节相对较轻,被认定为胁从,刚刚办理了取保候审,被暂时释放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们低估了他的人性之恶,周晴的声音变得急促,他刚刚离开警局,就直奔医院去了!我们的人正在赶过去,你千万别冲动!
话音未落,我的手机另一个来电插了进来。是医院的急电。
我切换过去,是张医生。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慌乱。
林晚!不好了!你快来医院!你哥,你哥林伟,他刚才冲进病房,把你弟弟的救命药全都抢走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他说什么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他说……他说,他这辈子都完了,他要去把药卖了换赌资!我们已经报警了,但他跑得太快,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你弟弟他……他因为受了惊吓,现在情况很危险,急需手术!可我们找不到家属签字!
手机从我手里滑落,摔在地上。
苏曼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她从我的表情里已经猜到了一切。
怎么了
我哥……我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抢了林晨的药……林晨他……他快不行了……
刚从地狱爬出来,转眼又被踹了回去。
甚至,比地狱更深。
苏曼的脸色也变了。她当机立断,对身后的保镖说:老张,你开车,用最快的速度去医院!小李,你马上联系周警官,告诉她我们正在路上,让她务必封锁医院,全城搜捕林伟!
我像一个木偶,被苏曼塞进了车里。
车子风驰电掣地在午夜的街头穿行。我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为什么
为什么在我终于看到希望的时候,要让我承受这样的痛苦
我恨。
我恨刘桂芬的自私,恨王大强的残暴,但这一刻,我最恨的,是我那个无可救药的哥哥,林伟。
他不仅是吸血鬼,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想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的魔鬼。
车子刚在医院门口停稳,我就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直奔林晨的病房。
病房门口,围着一圈医生和护士。几个警察也赶到了,正在向张医生了解情况。
看到我,一个年轻警察立刻迎了上来:林晚同志,你冷静点。我们已经封锁了各个出口,周队正在带人逐层搜查。
冷静我看着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弟弟现在就躺在里面,生死未卜!你让我怎么冷静!
我推开人群,冲进病房。
林晨躺在病床上,脸上罩着氧气面罩,脸色青紫,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断断续续的警报声,那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我的弟弟,那个会笑着叫我姐姐,那个会用他攒下的零花钱给我买生日礼物的男孩子,现在,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我冲过去,握住他冰冷的手。
林晨,林晨你醒醒!姐姐来了!你看看姐姐!
他的眼皮动了动,似乎想睁开,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病人情况危急,必须马上手术!张医生冲进来说道,苏总请的专家已经在路上了!林晚,你是他唯一的直系亲属,快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我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它却重如千斤。
我颤抖着,在家属栏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就在我签完字的瞬间,一个护士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找到了!监控显示,嫌疑人往顶楼天台跑了!
天台!
我把同意书塞给张医生,转身就往外跑。
林晚!你去哪儿!危险!苏曼在后面喊。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亲手抓住那个畜生,拿回我弟弟的救命药。
我疯了一样冲向楼梯间,一口气爬上了顶楼。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我几乎站不稳。
我看到,林伟正被几个警察围在天台的边缘。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药瓶。
别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就从这儿跳下去!把这些药全都毁了!他情绪激动地嘶吼着,脸因为恐惧和疯狂而扭曲。
看到我,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仇人。
林晚!你个贱人!你害了妈还不够,现在还想害死我!我告诉你,没门!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后悔!让你弟弟给我陪葬!
林伟!我朝他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把药给我。那是弟弟的救命药。
你做梦!他歇斯底里地大叫,除非你现在就让他们放了我!再给我二十万!不,一百万!不然我死也不会给你!
周晴也赶到了,她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稳住他,她的人正在从另一侧悄悄包抄。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我叫了二十多年哥哥的男人。
哥,我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我们还没有被生活逼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被人欺负,是你拿着砖头去帮我报仇的。我发高烧,是你背着我,跑了三里路去卫生所的。那个时候的你,去哪儿了
林伟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和动摇。
就是现在!
两个警察从他身后猛地扑了上去,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药瓶从他手里脱落,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朝着天台边缘飞去。
我的心,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我几乎是凭借本能,一个鱼跃,扑了过去。
在药瓶即将坠落楼下的千钧一发之际,我抓住了它。
我的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天台。只要稍一松手,我就会掉下去。
一只手,及时地抓住了我的脚踝,将我拖了回来。
是周晴。
我瘫坐在地上,手心里,紧紧地攥着那个小小的药瓶。
得救了。
林晨得救了。
我转过头,看到林伟被两个警察死死地压在地上,他还在不甘心地咒骂着。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或许是地面湿滑,或许是他挣扎得太用力,压着他的一个年轻警察脚下一滑,失去了平衡。林伟抓住这个空隙,像一条泥鳅一样挣脱束缚,疯了一样朝我冲过来,想要抢夺药瓶。
给我!
他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然后,他的脚,踩在了天台边缘的一块苔藓上。
他脸上的表情,从疯狂,变成了惊恐。
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啊——
一声短暂而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然后,戛然而止。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慢慢地,爬到天台边缘,向下望去。
楼下,水泥地上,一摊迅速扩大的血泊,和一个不成形状的人体。
我的哥哥,林伟,死了。
以一种最荒诞,也最咎由取取的方式,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我看着那摊血迹,心中没有复仇的快感,也没有失去亲人的悲痛。
只有一片空洞的,麻木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这个家庭的悲剧,这个纠缠了我二十多年的噩梦,终于,以最惨烈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不知过了多久,苏曼走过来,用她的西装外套,裹住了我冰冷的身体。
都结束了。她说,专家已经开始手术了。林晨,他会没事的。
我抬起头,看着她。
眼泪,终于决堤。
半年后。
市中心一间明亮的loft工作室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一排排精美的绣品上。
晚来风急——我的个人品牌工作室,在苏曼的帮助下,成立了。我主打高端国风刺绣定制,在圈内已经小有名气。
林晨坐在窗边的轮椅上,捧着一本书,安静地看着。他的心脏手术非常成功,虽然还需要静养,但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他是我工作室里,最帅气,也是最治愈的吉祥物。
我正在整理客户的订单,助理小妹递给我一封信。
晚姐,监狱寄来的。
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刘桂芬。
我拆开信。通篇都是对我的咒骂,骂我是白眼狼,骂我害死了她唯一的儿子,让她老林家断了香火。信的最后,她话锋一转,开始乞求我,念在母女一场的情分上,给她请个好律师,让她能早点出来。
我看着信,笑了。
我走到窗边,看着正在给一盆绿植浇水的林晨。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抬起头,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
阳光,真好。
我转过身,走到碎纸机旁,将那封信,连同我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一起,送了进去。
机器发出嗡嗡的声响,将那些恶毒的字句,撕成了粉末。
香火
我林晚自己,就是一把烧尽一切旧世界的野火。
从今往后,我的人生,我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