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底绝命
冰冷的绝望,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扎进苏晚的每一寸皮肤,钻进她的骨髓深处。浑浊的江水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粗暴地灌入她的口鼻,每一次徒劳的呛咳都只是让更多的污水涌入肺腑,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沉重的身体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死死按向更深的黑暗,水底淤泥黏腻的触感裹挟着她,如同坠入无间地狱。
嗬…嗬……破碎的呜咽被江水吞噬,只剩下绝望的气泡向上翻涌。模糊的视线透过晃动的水波,勉强捕捉到岸边那两双属于魔鬼的眼睛。林薇薇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甜美笑容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漂亮的杏眼里只剩下赤裸裸的、淬了毒的快意。她精致的皮鞋尖正狠狠碾在苏晚探出水面、死死扒住岸边湿滑石头的手指上。
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在水流的轰鸣和暴雨的鞭笞中微不可闻,但那钻心的剧痛却瞬间炸开,几乎要撕裂苏晚残存的意识。
苏晚晚,林薇薇的声音尖锐地穿透雨幕,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得意,别挣扎了,你爸那份早就该给薇薇的‘遗产’,还有你那个碍事的妈留下的那点东西,以后都由我和泽宇替你好好‘保管’了!你安心去吧!
沈泽宇,这个不久前还在月光下对她许下一生一世诺言的男人,此刻只是冷漠地俯视着她。雨水顺着他英俊却毫无表情的脸庞滑落,他的眼神空洞得如同深渊,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完成任务的麻木。他配合着林薇薇的力道,将苏晚挣扎着想要攀上岸的手臂,又一次重重地摁回刺骨的江水里。
别怪我,晚晚。沈泽宇的声音低沉,毫无温度,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要怪,就怪你知道的太多了。薇薇想要的,我不能不给。
更多的江水疯狂地涌入。肺部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揉碎,每一次抽搐都带来濒死的窒息感。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的胸腔、头颅,意识如同被投入绞肉机的碎片,一点点被黑暗无情地吞噬、绞碎。最后一点光,是岸边那两张狰狞扭曲、带着胜利者笑容的脸。
不甘!蚀骨的不甘!
爸…妈…我好恨……
黑暗彻底降临,带着无尽的怨毒与冰冷。
2
重生之誓
嘶——
一声尖锐的吸气声骤然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难以置信的颤抖。
眼前刺目的白炽灯光芒,让苏晚猛地闭上刺痛的眼睛。不是冰冷污浊的江底,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干燥、温暖,还带着一点午后阳光残留的气息。耳边是沙沙的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偶尔有压抑的咳嗽,还有窗外远远传来的、属于校园的模糊喧闹。
这是…哪里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重新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瞳孔深处残留着溺毙的惊惧,一点点被眼前的景象取代。
熟悉的教室。
墙壁上贴着十年寒窗苦,金榜题名时的鲜红励志标语。黑板上残留着复杂的数学公式和英语单词的痕迹。课桌排列整齐,桌面上堆满了书本和试卷。一张对她而言既遥远又无比清晰的表格,正静静躺在她的课桌中央。
**普通高等学校招生考生志愿表**。
姓名栏,工整地印着:苏晚。
嗡——
巨大的耳鸣瞬间席卷了她,仿佛有无数只疯狂的蜜蜂在颅腔内振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咚咚声,几乎要破膛而出。她下意识地狠狠攥紧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那尖锐的刺痛感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浑身战栗。
不是梦。
指尖触碰到桌面,是温热的木头触感。她甚至能清晰地嗅到试卷油墨特有的、带着点苦涩的味道。窗外,初夏的风送来青草的气息,和着远处篮球场上少年们的呼喊。
这是十年前!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填报志愿的日子!是她所有噩梦尚未开始的起点!
前世那濒死的冰冷与窒息感,与此刻教室里的温暖干燥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极致反差。巨大的眩晕感袭来,苏晚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撑住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才勉强抑制住身体剧烈的颤抖和翻涌上喉头的酸涩。
晚晚一个刻意放柔、带着甜美关切的声音,像淬了蜜的毒针,毫无预兆地在耳边响起,瞬间刺穿了苏晚混乱的思绪。
苏晚的身体骤然绷紧,如同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发出无声的警报。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循着那刻入骨髓的声音望去。
林薇薇。
她就站在苏晚的课桌旁,微微弯着腰,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此刻正挂着无懈可击的、带着点天真娇憨的笑容。阳光透过窗户,恰好落在她精心打理过的栗色卷发上,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显得那么无辜,那么美好。她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淡粉色连衣裙,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昂贵香水味。
前世的最后时刻,正是这张脸,带着狰狞的快意,将她踩入深渊。那冰冷的江水,那骨头碎裂的剧痛,那窒息般的绝望……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苏晚强行构筑的堤坝。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极地的寒风,毫无征兆地从苏晚的眼底深处席卷而出!那寒意是如此纯粹,如此凛冽,几乎要凝成实质。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骤然降低了温度。
林薇薇脸上的甜美笑容猛地僵住了。她清晰地捕捉到了苏晚眼中那转瞬即逝、却又无比真实的恐怖寒意。那不像是一个十八岁少女该有的眼神,更像来自九幽地狱的凝视,让她心脏骤然一缩,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脊背。
晚晚林薇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强笑着,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你怎么了脸色好白啊是不是…昨晚太激动没睡好我们考完了诶!她伸出手,想去碰触苏晚的额头。
就在林薇薇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苏晚皮肤的刹那,苏晚动了。
她猛地侧头避开,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刻骨的嫌恶和冰冷,仿佛林薇薇的手指上沾满了致命的病菌。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林薇薇的脸,最终停留在那张虚伪笑容的深处。
我没事。苏晚开口了,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像是许久不曾说话的人。然而这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寒意。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反而显得异常诡异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冰封的湖泊,深不见底。
林薇薇被这笑容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前的苏晚,陌生得让她心慌。那股寒意,绝不是错觉。
噩梦林薇薇干巴巴地重复了一句,努力找回自己的节奏,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她重新挂上甜美的面具,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和亲昵,哎呀,都考完了还做什么噩梦呀!肯定是太紧张了!对了晚晚,你想好报哪里了吗
她亲热地凑近,目光自然而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在苏晚桌面那张空白的志愿表上,尤其在第一志愿那一栏停留了一瞬。前世,苏晚毫不犹豫地填了全国顶尖的医科大临床医学。
我们不是说好了嘛,林薇薇的声音甜得发腻,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报同一所大学呀!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逛街!多好呀!就像以前一样,永远是最好的姐妹!她伸手,极其自然地想要去拿苏晚桌面上的笔,仿佛要替她填写那份共同约定的未来。
永远是最好的姐妹
苏晚心底无声地冷笑,那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无尽的嘲讽。前世,就是这个最好的姐妹,在冰冷的江水中,用高跟鞋碾碎她的指骨,狞笑着宣告对她父亲遗产的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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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林薇薇的手指即将碰到那支普通中性笔的瞬间,苏晚的手更快。
白皙、纤细,甚至有些柔弱的手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力量,啪地一声,牢牢地压在了那张承载着命运的志愿表上。她的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瞬间阻断了林薇薇所有的企图。
林薇薇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尴尬地蜷缩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显露出一丝错愕和隐隐的恼怒。她看着苏晚,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被打断的不快。
苏晚没有看她。她的目光,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牢牢锁在表格上第一志愿那几个印刷体的小字上。前世的轨迹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顶尖医科大,临床医学(八年制本博连读)。那是她曾视为生命全部的理想。
她拿起笔。
笔尖悬停在纸上,带着千钧的重量。
然后,落下。
不是工整的填写。她的手腕以一种近乎毁灭的力道猛地挥动!笔尖如同锋利的刻刀,带着积压了两世的滔天恨意,狠狠地在临床医学(八年制本博连读)那行字上反复地、用力地涂划!
黑色的墨迹疯狂地洇开,像浓稠污浊的血,瞬间将那行代表着光明前途的文字彻底覆盖、抹杀!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啦声,几乎要被笔尖洞穿!那狠厉的动作,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惊得旁边的林薇薇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墨迹在纸上晕染开,形成一个丑陋、绝望的黑色污块。苏晚死死盯着那片污迹,仿佛看到了前世自己被拖入江底时,那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冰冷刺骨的江水,骨头碎裂的剧痛,林薇薇和沈泽宇那两张扭曲狰狞的脸……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撞击!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一股冰冷的怒火在四肢百骸疯狂奔窜,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握着笔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白得吓人。
晚晚!你疯了吗!林薇薇终于失声尖叫出来,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惊和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恐慌,那是你心心念念的医科大!八年制!你涂掉它干什么!
心心念念苏晚缓缓抬起头,看向林薇薇。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完美无瑕的冰雕面具。只有那双眼睛,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林薇薇完全看不懂的、令人心悸的暗流。
那目光太过冰冷,太过陌生,让林薇薇所有质问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只剩下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苏晚的目光只在林薇薇那张写满惊惶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漠然地移开。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她的视线,越过林薇薇的肩膀,精准地投向教室后门的方向。
沈泽宇正站在那里。
他斜倚着门框,姿态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潇洒和不羁。俊朗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正和旁边几个男生随意地说着什么,不时引来一阵附和的哄笑。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形,校服随意地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的名牌T恤衫领口。他像一颗自发光的恒星,轻易地吸引着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前世的自己,就是被这样一幅耀眼又带着点痞气的皮囊,迷得神魂颠倒,交付了全部的信任和感情。然后,被他亲手按进了地狱的深渊。
苏晚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一把冰冷的弯刀骤然出鞘时,折射出的那一线寒芒。
她重新低下头,不再看那对让她恨入骨髓的男女。目光落回被涂得一片狼藉的志愿表上。
笔尖悬停在那片浓重的黑色污迹旁边,空白的格子里。
然后,她开始书写。
手腕稳定得不可思议,与刚才的狂暴截然不同。一笔一划,清晰、冷静、力透纸背。
**第一志愿:海城大学金融管理学院(金融学专业)**
黑色的墨迹落在洁白的纸张上,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誓言。
写完最后一个字,苏晚轻轻放下笔。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她拿起那张承载着她截然不同未来的表格,指尖拂过那行崭新的、带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金融学字样。
然后,她再次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迎向正惊疑不定盯着她的林薇薇。
薇薇,苏晚的声音响起,像清泉滑过冰面,清脆悦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林薇薇的耳中,也飘到了后门沈泽宇的附近。你的分数,报顶尖的医科大临床医学有点悬。她的语气平淡,如同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林薇薇一愣,下意识地反驳:可是晚晚,你以前不是说我们可以……
但是,苏晚打断了她,嘴角那抹冰凉的弧度加深了,像精心计算过的面具,你的外形条件这么好,不去学点艺术相关的专业,岂不是浪费了老天爷赏饭她的目光像无形的扫描仪,挑剔又带着某种诱导性地在林薇薇精心打扮过的脸蛋和身段上逡巡。
影视学院,苏晚微微倾身,靠近林薇薇,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一种闺蜜间分享秘密般的蛊惑,表演系,或者播音主持。那里才是能把你所有优势都发挥到极致的地方。想想看,镁光灯,红毯,万众瞩目……那才是配得上你的舞台。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钩子,精准地挠在了林薇薇心底最虚荣、最渴望被关注的那个点上。林薇薇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被一种名为憧憬的狂热点亮了。顶尖医科大的光环固然耀眼,但比起万众瞩目、光鲜亮丽的明星梦……后者对她虚荣心的诱惑力显然更胜一筹!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聚光灯下,接受无数艳羡目光的场景。
苏晚看着林薇薇眼中迅速燃起的贪婪火焰,心底一片冰冷的讥嘲。她不再理会陷入幻想、呼吸都急促起来的林薇薇,而是拿起自己的志愿表,径直站起身。
她的脚步很稳,一步一步走向教室后门。鞋底踩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像某种倒计时的鼓点。
沈泽宇正和几个男生聊得火热,脸上带着他一贯的、漫不经心的自信笑容。看到苏晚走近,他自然地停下话头,露出一个自以为迷人的笑容,带着点调侃:哟,大学霸填好了肯定又是吓死人的目标吧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样去揉苏晚的头发,带着一种亲昵的占有欲。
然而,他的手在半空中落空了。
苏晚极其自然地侧身,恰好避开了他的触碰。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巧合。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沈泽宇脸上,那眼神不再是过去那种带着羞涩和依赖的柔光,而是一种……审视一种让沈泽宇莫名感到一丝不自在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沈泽宇,苏晚开口,声音清晰,没有丝毫波澜,你的分数,卡在重本线边缘,拼一把985的末流专业有点希望,但大概率是调剂去冷门。她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沈泽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被当众点破分数尴尬的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最讨厌别人质疑他的能力。
不过,苏晚话锋一转,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凉的、带着奇异蛊惑力的弧度,你脑子活络,口才好,天生就有控场的能力,在人群里永远是最亮眼的那个。她的目光扫过沈泽宇敞开的衣领和腕上的名牌手表,金融,尤其是证券投资、资本运作这一块,玩的就是心跳,拼的就是眼光和胆识。高风险,高回报,上限……无限高。
无限高三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引人遐想的魔力。
沈泽宇的眼神瞬间变了。那点被点破分数的阴霾迅速被一种强烈的、被认可和被点醒的兴奋所取代。他骨子里的冒险因子和对金钱权势的渴望被精准地戳中!金融!资本运作!操控庞大的金钱游戏!这听起来,可比去学个冷门的工科或者枯燥的理论学科刺激多了!也……体面多了!和他潜意识里渴望的人上人生活完美契合!
金融沈泽宇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燃起炽热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站在金融大厦顶层指点江山的未来。
嗯。苏晚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她不再看他,目光掠过他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径直走向讲台,将那张写着海城大学金融管理学院(金融学专业)的志愿表,稳稳地放在了班主任的桌面上。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她转身,没有再看教室里的任何人,包括那对眼中各自燃烧着不同欲望的男女,径直走出了教室门。
初夏的阳光倾泻而下,带着暖意,毫无遮拦地洒在她身上。苏晚在走廊上站定,微微仰起头,闭上眼。
阳光的温度透过眼皮,带来一片温暖的橘红。这真实的暖意,与前世溺毙时那彻骨的冰冷江水形成了地狱与天堂的极致对比。巨大的、劫后余生的晕眩感再次袭来,混合着一种沉淀了十年的、冰冷刺骨的恨意,在她胸腔里无声地翻搅、沸腾。
她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瞳孔深处,再无一丝迷茫和温度,只剩下淬了寒冰的清醒和磐石般的决心。
第一步棋,已经落下。诱饵散发着迷人的香气,精准地抛向了那两条贪婪的鱼。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毫无表情的脸。指尖在通讯录里滑动,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尘封的、标注为爸的号码。
前世,她为了所谓的独立和爱情,愚蠢地与父亲苏振国疏远,甚至在林薇薇和沈泽宇的挑唆下,觉得父亲的严格管教是束缚。直到父亲骤然离世,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才知道那份沉默的父爱有多深沉。那份庞大的遗产,最终成了她的催命符。
听筒里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通。
喂晚晚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浑厚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关切,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电话,志愿表填好了怎么样
那熟悉的声音,像一道滚烫的热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苏晚冰封的心防。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涌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她用力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将那几乎要失控的哽咽死死压了回去。
爸……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填好了。海城大学,金融学。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选择感到意外,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的欣慰:金融好,好!有眼光!比你之前总念叨的学医强!商场如战场,这才是我苏振国的女儿该去的地方!苏振国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豪气和理所当然的支持,你放心填!只要是你自己深思熟虑的决定,爸爸全力支持!天塌下来,有爸爸给你顶着!
有爸爸给你顶着……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同最坚实的堡垒,瞬间驱散了苏晚重生以来一直萦绕在灵魂深处的、那挥之不去的冰冷和孤独。一股强大的暖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底气。
谢谢爸。苏晚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那份紧绷的、带着死气的僵硬感,在父亲的声音里悄然融化了一丝。
挂断电话,苏晚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初夏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灌入肺腑。她重新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进入了一个加密的云端存储空间。
前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并非毫无准备。凭借着在父亲公司短暂实习时积累的敏锐,她早已察觉到林薇薇和沈泽宇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蛛丝马迹。那些刻意删除的通话记录,那些隐秘的转账,那些在父亲公司财务上动的手脚……她都默默地、像一只警惕的蜘蛛,将捕捉到的碎片信息,用只有自己明白的方式,一点一滴地备份在了这个安全的云端。
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一份份加密文件、一张张模糊但关键的照片、一行行冰冷的数字流水……如同拼图的碎片,在她眼前无声地铺开。前世的恨意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这些证据,滋养着它们,让它们散发出致命的幽光。
她需要这些。这是她复仇的刀锋,是埋葬仇敌的棺椁。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一个没有保存但苏晚烂熟于心的号码——林薇薇。
苏晚的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按下接听键,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手机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瞬间爆发出林薇薇激动到变调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穿透了听筒:
晚晚!晚晚!我决定了!我听你的!我要报京华影视学院表演系!就是那个!录取线高得吓死人、学费贵得要命的那个!我不管了!拼了!你等着看我当大明星吧!!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被欲望冲昏头脑的亢奋和不计后果的疯狂。背景音里,似乎还有纸张被狠狠撕碎的刺啦声。
苏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了然。撕碎体检单的声音果然如此。前世,林薇薇为了圆她的明星梦,同样在体检环节动了手脚,隐瞒了色弱的缺陷。这个致命的隐患,将是她未来星途上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哦苏晚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决定了
决定了!必须的!林薇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豪气,我林薇薇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晚晚,你真是我的好姐妹,眼光太毒了!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好姐妹苏晚无声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那祝你…得偿所愿。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在念一句冰冷的墓志铭。
电话刚挂断,甚至屏幕还没完全暗下去,又一个电话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
沈泽宇。
苏晚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眼底的冰寒更甚。她划开接听,没有将手机放到耳边,而是直接打开了免提。
……爸!这次你必须帮我!沈泽宇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和焦躁,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气急败坏,不是瞎胡闹!这是关系到我沈泽宇一辈子前途的大事!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疲惫又带着怒意的声音,断断续续,但足够清晰:……前途什么前途那是天价学费!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为了供你上这个重点高中,家底都快掏空了!还去念那种烧钱的金融专业不行!绝对不行!你老老实实给我报个普通大学的工科!
工科!沈泽宇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鄙夷和愤怒,那种出来当工程师累死累活能挣几个钱能有什么大出息金融!现在只有玩资本运作才有机会出头!才能跨越阶层!才能做人上人!爸,你目光太短浅了!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强硬而充满蛊惑:爸,这是投资!你懂吗最好的投资!押在我身上!我沈泽宇是什么人我能让你失望现在不砸钱,以后怎么赚大钱怎么翻身你那些债主天天堵门的日子还没过够吗抵押!把房子抵押了!等我学出来,一年!不,半年!我就能把本钱连本带利给你赚回来!十倍!百倍!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夹杂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痛苦和挣扎。最终,一个沙哑、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声音响起,带着认命般的疲惫和绝望:
……泽宇…你…你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那房子…是你妈……
还想什么!沈泽宇粗暴地打断,声音里只剩下对金钱和成功的狂热,再无半分对亲情的顾及,机不可失!爸!这是改变我们沈家命运唯一的机会!签!明天就去办手续!必须签!
电话被沈泽宇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残忍的余韵。
苏晚静静地听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暗不定。她缓缓地按掉了通话。走廊里恢复了寂静,只有远处校园广播里飘来的模糊歌声。
她转过身,背对着洒满夕阳余晖的走廊,一步步走向教学楼深处那间只供教职工使用的休息室。父亲苏振国,是这所私立高中的董事之一,她有这里的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门开了。里面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最后的夕阳。一片近乎凝固的黑暗扑面而来,带着尘埃和陈旧家具的气息。
苏晚反手关上门,落锁。轻微的咔哒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没有开灯。
她熟悉地走向靠窗的一个小酒柜。黑暗中,她准确地摸到了一瓶红酒和一个高脚杯。冰凉的玻璃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啵——
软木塞被拔出,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深红色的酒液注入晶莹剔透的酒杯,在黑暗中发出细微的、粘稠的流淌声。苏晚拿起酒杯,手腕轻轻晃动。
暗红色的液体在杯中优雅地旋转、挂壁,如同粘稠的、尚未凝固的血液。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伸出手,抓住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边缘,然后猛地向两边拉开!
哗——
刹那间,窗外城市璀璨的夜景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扑了进来!
无数巨大的霓虹灯牌争相闪耀,红蓝绿紫的光束粗暴地切割着黑暗的休息室,在墙壁、地板和苏晚毫无表情的脸上疯狂跳动、流淌。光怪陆离,喧嚣刺目,将这片小小的空间瞬间拖入了迷幻而冰冷的都市丛林中心。
苏晚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一半脸被刺目的霓虹映照得如同冰冷的塑像,另一半脸则彻底隐没在浓郁的黑暗里。她缓缓举起手中那杯晃动的红酒。
暗红色的酒液在变幻的光线下折射出诡异而妖艳的光芒,如同盛在杯中的、缓缓流淌的熔岩。
她微微侧过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穿透了空间,精准地落向了那两个正被贪婪和野心推向未知深渊的方向。冰冷的酒杯边缘贴上她同样冰冷的唇。
一个极淡、极冷的笑容,在她唇边无声地绽开,锋利如刀。
欢迎来到地狱,她的声音很轻,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清晰地回荡在光怪陆离的房间里,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冷酷,我的,宝贝们。
酒杯微倾。冰冷的、带着铁锈般涩意的液体,滑入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