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卖掉了自己最黑暗的记忆。
手术台上,医生警告:删除后,你将永远忘记自己杀过人。
现金到账时,我松了口气——终于能支付妻子的医疗费。
可当晚,我收到匿名短信:你卖的记忆是假的。
紧接着,新闻播报我杀死的受害人还活着。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怎么游泳。
而淹死我的那个池塘,水深只有一米二。
01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发苦,死死压在舌根,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铁锈。惨白的光从头顶泼下来,没有任何温度,只把金属手术台照得一片刺眼的亮,边缘锐利得能割伤视线。我躺在这张台子上,感觉自己像一块砧板上等待解剖的肉,剥光了所有体面和保护层,只剩下赤裸裸的、无处可逃的脆弱。
最后确认一次,林默先生。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从头顶斜上方传来,金属摩擦般刮擦着我的神经。主刀医生,或者说,操作师,戴着完全遮住面孔的银灰色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仪器扫描般的精准和漠然。他手里拿着一个连接着无数细密导线的金属头环,导线另一端没入旁边一台沉默运行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复杂仪器中。您自愿出售编号为‘暗渊’的记忆片段,经评估,其内容为‘最黑暗的核心事件’,符合买家‘夜枭’的最高要求。交易金额:人民币二百万元整。交易一旦执行,该段记忆将被永久性摘除、格式化,无法以任何技术手段恢复。您确认放弃对该段记忆的所有权及知情权
头环冰冷的边缘已经贴上了我的太阳穴,那触感像一小块正在融化的冰。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每一块肌肉都在抗拒,细微地颤抖着。不是因为疼,是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恐惧,仿佛灵魂的一部分正被无形的手强行剥离。
确认。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喉咙紧得发疼,几乎挤不出这两个字。
医生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半秒,也许是错觉。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开了我最后一丝犹豫:基于医疗伦理强制告知条款,我必须提醒您:该段记忆包含一次致命行为记录。摘除后,您将彻底、永远地忘记自己杀过人。
杀过人三个字,像三颗烧红的钉子,狠狠楔进我的耳膜。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手术台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无菌布,清晰地传递上来,冻得我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的闷痛。
我闭上眼。眼前不是黑暗,而是那张苍白的、被水浸泡得肿胀变形的脸,湿漉漉的黑发粘在青灰色的额头上,空洞的眼睛圆睁着,直勾勾地望向我。水草像枯瘦的鬼爪缠绕着脖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腐的气息直冲喉头,又被我死死咽了下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无菌服,黏腻冰冷。
我需要那笔钱。这个念头像一块沉重的磨盘,压碎了一切翻腾的恐惧和恶心。妻子苏晴躺在特护病房里,昂贵的进口药像流水一样消耗着我们的积蓄和尊严。那张苍白憔悴却依然对我温柔微笑的脸,那双盛满了对生命渴望的眼睛,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确认。我猛地睁开眼,直视着医生面罩上毫无生气的反光,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斩断了所有退路,动手吧。
医生不再言语。他微微点头,那动作精确得像设定好的程序。金属头环被稳稳地箍紧在我的头颅上,冰冷的触点紧密地贴合着皮肤。他退后一步,手指在仪器幽蓝的控制面板上快速而无声地操作着。
神经链接建立…目标记忆锚定…‘暗渊’片段锁定…情感剥离程序启动…倒计时,十…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死寂的手术室里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神经末梢。
九…
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扭曲,像是隔着一层剧烈晃动的水波。
八…
刺耳的嗡鸣声在颅骨深处炸开,尖锐地穿刺着每一根神经。
七…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不是来自皮肉,而是从大脑最幽深的核心爆发出来,像是有一把无形的电钻在疯狂地搅动、撕扯着我的意识。灵魂仿佛正被强行撕裂。我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被束缚带紧紧勒住的手腕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汗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涌遍全身。
六…
眼前那张溺亡者的脸骤然清晰,又猛地破碎,像被打碎的镜子。水草的触感,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的窒息感,还有…还有那双死死抓住我脚踝的、冰冷僵硬的手!绝望和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
五…
啊——!!!我终于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在密闭的金属空间里回荡、碰撞,听起来无比陌生,像是垂死野兽的最后哀嚎。
四…
混乱破碎的画面、刺耳尖锐的噪音、冰冷彻骨的绝望感…所有与暗渊相关的感知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在我意识崩溃的边缘疯狂冲击、咆哮。我像一片狂风巨浪中的枯叶,随时会被彻底撕碎、湮灭。
三…
意识开始下沉,沉入无边的、粘稠的黑暗。那黑暗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仿佛能溶解所有的痛苦和罪孽。
二…
最后一丝属于暗渊的感知——那双溺亡者眼中凝固的、无尽的恐惧——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我的意识核心,然后…砰然碎裂。
一…
零。
记忆摘除完成。格式化处理中…处理完毕。神经通路重塑稳定。
电子音戛然而止。
覆盖在头颅上的冰冷压力骤然消失。头环被取走了。
世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粗重、混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手术室里异常清晰。汗水糊住了我的眼睛,又咸又涩。束缚带被解开,身体骤然一松,几乎虚脱。我瘫软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浑身湿透,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像刚经历了一场酷刑的幸存者。
脑子里…空了。
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少了一块。一块非常重要的、沉甸甸的东西不见了。那个如附骨之疽般折磨了我无数个日夜的黑暗核心,那个让我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的沉重罪孽…消失了。被硬生生挖走了,留下一个巨大的、边缘光滑的虚无空洞。
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没有那张溺亡的脸,没有冰冷湖水的窒息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茫然的、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种奇异的、失重般的空洞感。
医生冷漠地递过来一张消毒湿巾。我麻木地接过,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也许是泪水不知道。
交易完成。他毫无感情地宣布,递给我一个厚重的、密封的金属文件箱,你的‘报酬’。现金,不连号旧钞,按约定。
我挣扎着坐起身,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个冰冷的箱子。它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腿上,无比真实。
二百万元。苏晴的命。
我用一个空洞,换来了真实的希望。
走出那栋隐藏在旧城区深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暗建筑时,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手里的金属箱沉重得坠手,是此刻唯一的锚点。我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市中心医院的名字。
车窗外的城市飞速倒退,霓虹初上,流光溢彩。这一切喧嚣繁华似乎都与我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我的大脑还在适应那个新出现的空洞,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包裹着我,如同置身于一场巨大风暴过后的死寂废墟。没有负罪感,没有恐惧的阴影尾随,只有一种疲惫到骨髓深处的麻木。
02
特护病房走廊的灯光永远那么苍白,带着消毒水和某种隐秘绝望混合的味道。我抱着那个沉重的金属箱,像个刚打劫完银行的笨贼,脚步沉重地停在苏晴的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观察窗,看见她安静地躺着,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透明,只有旁边的监护仪屏幕上规律跳动的绿色线条,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阿默苏晴听到动静,微微侧过头,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特有的虚弱,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亮了起来,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温柔的涟漪,你来了今天…好像有点晚她的目光落在我紧抱着的金属箱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嗯,处理点事。我把箱子小心地放在她病床边的矮柜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扯出一个笑,伸手想去碰碰她的脸颊,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别担心,好事。
苏晴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温柔的探寻似乎要穿透我强装的镇定。她没再追问箱子,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我冰冷的手背上。她的指尖带着病中的凉意,却奇异地传递着一丝暖流。
你的手好冰。她轻声说,眉头微蹙,脸色也不好…是不是太累了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件事…最近…还困扰你吗
那件事
我的思维卡顿了一下。一个模糊的概念在意识边缘滑过,像隔着磨砂玻璃看一个影子。困扰什么东西在困扰我是苏晴的病吗还是筹钱的焦灼应该是吧。可为什么她问起时,我心底深处那个刚刚被挖空的区域,没有泛起丝毫涟漪没有记忆,没有画面,没有情绪。只有一片平滑的、毫无感知的空白。
没事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异常地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轻松,都解决了。真的。我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用力地攥紧,仿佛要将这真实的触感刻入骨髓,钱,凑够了。我们马上就能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专家。晴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苏晴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喜悦,随即迅速被一层薄薄的水光覆盖。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更紧地回握住我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
那一刻,看着她眼中重燃的光亮,感受着她手心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生命力,我觉得一切都值了。那个空洞算什么它换来了生的希望。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感冲刷着我,几乎让我忽略了心底深处那一丝极其细微的、源于未知的不安。我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和熟悉的气息,低语着:都会好的,晴晴,我保证。
我陪着她,看着她服下昂贵的进口靶向药,看着她因希望而焕发些许光彩的脸庞。主治医生周主任来了,看到我带来的现金,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被职业性的严肃取代。他详细交代了后续的强化治疗方案和费用安排,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林先生,这笔钱能解决燃眉之急,支撑第一阶段强化治疗。苏晴的情况虽然复杂,但并非完全没有希望,关键就在于这个阶段的用药和干预。周主任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我们会全力以赴。你也多陪陪她,心态很重要。
我连连点头,心中那块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大石,终于被那箱沉甸甸的现金撬动,挪开了一条缝隙。送走周主任,我回到病房,苏晴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微弱。我坐在床边,守着她,感受着病房里难得的宁静。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那个被挖空的区域安静地蛰伏着,没有带来任何梦魇。我就在这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宁静里,靠着冰冷的椅背,沉沉睡去。
没有噩梦。只有一片深沉的、无梦的黑暗。
03
手机的震动像一只突然惊醒的毒虫,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我猛地一个激灵,从并不安稳的浅睡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了几下。窗外已是深夜,城市的光污染在窗帘缝隙投下微弱的光带。苏晴还在沉睡,呼吸平稳。
我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刺得眼睛生疼。一条未读短信,来自一串完全陌生、没有任何归属地显示的数字号码。
指尖划过屏幕,冰冷的文字跳了出来:
林默,你卖掉的记忆是赝品。‘暗渊’从未属于你。真正的‘暗渊’,还在你脑子里。夜枭的钱,烫手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入我刚刚获得片刻安宁的心脏。
嗡——
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是剧烈的轰鸣。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死死盯着那几行字,仿佛要透过屏幕将发信人揪出来撕碎。假的我承受了那非人的痛苦,出卖了灵魂最沉重的一部分,换来的救命钱…竟然买走的是个假货!
那手术台上撕心裂肺的剧痛算什么那个被强行挖走的、让我得以喘息片刻的空洞又算什么一个笑话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一股混杂着暴怒、荒谬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手指因为用力捏着手机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是谁夜枭那个隐藏在代号后的买家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医生他们联手设了个局为什么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愤怒中,病房角落悬挂的壁挂电视,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大概是护士查房时忘了关静音,深夜的本地新闻频道正在播放。
……本台记者报道,我市警方今日成功破获一起尘封多年的悬案,确认十年前在东郊清潭水库溺水身亡的赵海生先生,其真实身份系遭遇抢劫后被人推入水中,侥幸生还后因重伤失忆流落外省……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沧桑但眼神清明的男人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旁边打着一行字:赵海生,十年前溺亡案当事人。
赵海生!
这个名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狠狠劈进我的脑海!
赵海生…溺亡…清潭水库…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瞬间引爆了那颗埋在我意识深处的炸弹!
嗡——!
比短信带来的冲击强烈百倍!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四面八方刺入我的头颅,疯狂搅动!眼前的一切——沉睡的苏晴、惨白的墙壁、亮着的电视屏幕——瞬间扭曲、旋转、碎裂!
呃啊!我闷哼一声,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假的!那个记忆是假的!那个被我杀死、被我淹死在冰冷湖水中的赵海生…他根本没死!他还活着!新闻里那张沧桑却活生生的脸,像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碎了我刚刚建立起来的、用巨大代价换取的平静!
我卖掉的记忆是假的。那个让我背负杀人罪孽的事实,根本不存在!
那…那个被摘除的、让我痛不欲生的暗渊…到底是什么是谁的记忆又是谁,将它如此真实、如此痛苦地植入了我的脑海
巨大的眩晕感和强烈的呕吐欲涌上来。我踉跄着冲向病房附带的狭窄洗手间,反手锁上门,扑到冰冷的盥洗池边,对着白瓷盆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布满冷汗、眼神因极度惊恐而涣散扭曲的脸。
这是我吗这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连自己记忆真假都无法分辨的可怜虫
混乱的思维碎片在剧痛的颅内疯狂碰撞。清潭水库…冰冷刺骨的湖水…挣扎…下沉…窒息…还有…还有死死抓住我脚踝的…那只手!
不对!
镜中那双惊恐的眼睛骤然收缩。一个冰冷彻骨的疑点,如同毒蛇般从混乱的深渊中昂起了头。
赵海生活着。我的杀人记忆是假的。那么…那个溺水者是谁那个在记忆中,被我亲手按入水中、最终沉入冰冷黑暗的人…是谁
我死死盯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狼狈的自己,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如果暗渊是假的,是被植入的,那么…那个被淹死的人…会不会…是我自己
04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一旦滋生,便疯狂啃噬着我残存的理智。如果那个溺水者是我自己…那现在站在这里的我,又是谁
镜子里那张惨白的脸扭曲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冰冷的盥洗池,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嘀嗒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
冷静…林默…冷静…我对着镜子里的人影低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记忆是假的…植入的…但经历…身体的本能…骗不了人…
本能对,本能!
溺水…挣扎…濒死的窒息感…这些在虚假记忆中无比清晰的经历,是否在身体深处留下了某种烙印比如…对水的恐惧或者…某种求生的技能
求生的技能…游泳!
一个关键的突破口骤然点亮。如果那个溺水濒死的经历是虚假植入的,那么,作为凶手的我,理应会游泳,至少应该熟悉水性。反之,如果那个经历源于真实…哪怕被篡改…身体对水的本能反应也可能存在!
我猛地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哗哗地冲下,在白色的池底溅起水花。我盯着那流动的、清澈的水,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抗拒感从心底升起。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源自本能的疏离和警惕。
我缓缓地,试探性地伸出手指,一点点靠近水流。
指尖触碰到冰凉水体的刹那——
嘶!
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股强烈的、冰冷的麻痹感和针扎般的刺痛感猛地从指尖窜上手臂!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慌!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我触电般猛地缩回手,踉跄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惊骇地盯着那还在流淌的、看似无害的水流。
为什么仅仅是触碰水流,怎么会产生如此强烈的生理性厌恶和恐惧
一个冰冷的答案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脑海:我的身体,在抗拒水!它在恐惧!
这绝不像是凶手该有的反应!这更像是…一个溺水者留下的创伤后遗症!
淹死我的那个池塘…
我喃喃自语,混乱的记忆碎片中,那个模糊的、长满水草的小池塘影像再次浮现。伴随着这个念头,一个极其关键、之前却被那个沉重的杀人阴影所遮蔽的细节,猛地清晰起来!
水深!
在那个植入的杀人记忆里,我把赵海生按下去的那个小池塘…岸边淤泥湿滑,水草茂密…但…水并不深!记忆的碎片中,当赵海生挣扎着试图站起时,浑浊的水面…似乎才堪堪没过他的胸口甚至…腰部
一个具体的数字,如同黑暗中自动跳出的密码,清晰地浮现在意识表层:一米二。
水深…只有一米二。
一米二!
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七的成年男人,怎么可能在一个水深仅一米二的池塘里被淹死除非…他被死死按住头,完全无法挣脱!这符合我作为凶手的记忆逻辑。但反过来想…如果溺水者是我自己呢一个一米七几的人,在一米二的水里,只要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怎么可能站不起来怎么可能被淹死!
除非…当时有某种外力,或者…他根本就不会游泳!对水的恐惧压倒了一切,让他连最基本的站起来的本能都丧失了!
我僵硬地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寒意如同活物,从脚底顺着脊椎一路爬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镜子里的人脸色灰败,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一米二的水深。一个不会游泳、对水有根深蒂固恐惧的人。
那个虚假的暗渊记忆,不仅篡改了我杀人的罪行,更可能…完全颠倒了受害者和加害者的身份!
我不是凶手。我是那个被按在水里的人!那个沉入冰冷黑暗、本该死去的…受害者!
那么,是谁将这段被颠倒的记忆植入我的脑海是谁让我背负了杀人犯的罪名长达十年又是谁,处心积虑地诱导我,去黑市卖掉了这个指向真相的赝品记忆
那个匿名短信的发送者…夜枭…还有那个冰冷的医生…他们在这场可怕的迷局中,各自扮演着什么角色
05
洗手间狭小的空间像一个冰冷的囚笼,水龙头没关紧,水滴持续滴落在池底,发出单调而催命的嗒…嗒…嗒…声,每一次都敲打在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镜子里那张脸,惨白、扭曲,布满冷汗,眼神里翻滚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巨大的荒谬感。
我不是凶手。我是那个差点被淹死的人。这颠覆性的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是谁是谁把刀子塞进我手里,让我以为自己沾满了鲜血又是谁,把我推上手术台,亲手挖走了指向真相的、唯一的伪证
夜枭…这个名字从我齿缝间挤出,带着血腥味。那个匿名短信…你卖的记忆是赝品…真正的‘暗渊’还在你脑子里…钱烫手吗…
警告嘲弄还是…某种更危险的信号
我猛地直起身,踉跄着冲出洗手间,反手轻轻带上门,生怕惊醒了沉睡的苏晴。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规律的电子音在微弱地鸣响。她依然安静地睡着,眉头舒展,似乎暂时摆脱了病痛的纠缠。昏暗中,她侧脸的轮廓柔和而脆弱。
我无声地走到病床边,蹲下身,贪婪地、近乎绝望地看着她熟睡的脸。指尖颤抖着,想触碰她温热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时,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不。不能碰。不能惊醒她。
我身上带着太多冰冷的谜团和未知的危险。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能篡改记忆、操控人心的力量,太过可怕。苏晴现在是我唯一的软肋,是我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亮。我必须保护她,绝不能让她被卷入这可怕的漩涡。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那个夜枭,那个买家,他/她花了二百万巨款,买走的那个关于我杀人的虚假记忆…他/她买来做什么仅仅是为了收藏一段扭曲的故事还是…那段被篡改过的记忆里,隐藏着对夜枭而言至关重要的信息甚至…是指向真正凶手的线索所以夜枭才要确保它被格式化,永无见天之日
而我,卖掉了这个赝品,就等于亲手掐灭了这条可能存在的线索所以夜枭才发来那条充满恶意的短信他/她是在警告我闭嘴,还是在…引导我去发现什么
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毒蛇。我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的窗帘一角。深夜的城市依旧灯火阑珊,车流稀疏。楼下医院入口处,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熄着灯,像一个蛰伏的幽灵。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是巧合还是…监视
心脏骤然收紧。那种被无形之眼窥视的感觉,再次如冰冷的潮水般漫过全身。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不是短信,是来电!屏幕上跳跃的,依旧是那串令人心悸的、无法追踪的陌生号码!
冰冷的恐惧瞬间攥住了喉咙。我盯着那不断闪烁、无声震动的手机,仿佛盯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接还是不接
几秒的挣扎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最终,一种豁出去的冲动压倒了恐惧。我深吸一口气,拇指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屏住呼吸。
听筒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没有呼吸声,没有电流杂音,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空般的沉默。
谁我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紧绷。
沉默。持续了大约五秒。就在我几乎要以为对方已经挂断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极度怪异。
它显然经过了精密的电子变声处理,失真得厉害,听不出男女,也听不出年龄,像两块粗糙的金属片在摩擦,冰冷、平板,不带丝毫人类情感,每一个音节都透着非人的机械感:
林默。池塘…深吗
嗡——!
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一股寒意瞬间从头顶贯穿到脚底!
池塘!又是那个该死的池塘!水深一米二!这个诡异的声音,精准地戳中了我刚刚发现的关键疑点!
你是谁!‘夜枭’!我压低声音嘶吼,恐惧和愤怒在胸腔里激烈冲撞。
那诡异的电子音无视我的质问,继续用毫无起伏的腔调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我的耳膜:
记忆…会骗人。身体…不会。你怕水…对吗它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空白里充满了冰冷的恶意,想想…你妻子苏晴…她…怕不怕
苏晴!
这个名字被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念出来,瞬间点燃了我所有的恐惧!像一桶冰水混合着汽油,从头浇下,然后被点燃!
你他妈想干什么!你敢动她一下试试!我失控地低吼出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变形,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喀啦…一声轻微的、仿佛信号不良的杂音。
真相…在‘源头’。那个电子音毫无波澜地继续,对我的威胁置若罔闻,找到…你‘忘记’的…实验室。时间…不多了。
实验室什么实验室!说清楚!我急切地追问,心脏狂跳。
嘀——
回应我的,只有短促而冰冷的忙音。
通话断了。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汗湿的耳廓。窗外,那辆停在阴影里的黑色轿车,依旧无声无息。那个诡异的电子音,夜枭的短信,新闻里活着的赵海生,一米二水深的池塘,还有…那个被提到的实验室…所有的线索碎片在我混乱的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源头…实验室…我忘记的…
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我,那个所谓的实验室,就是一切噩梦开始的地方!是记忆被篡改的源头!找到它,也许就能撕开这层层迷雾!
可它在哪里我连一丝相关的记忆碎片都没有!它就像被彻底抹除了一样,沉入了意识最黑暗的深渊。
就在这极度的茫然和焦灼中,一股极其微弱、极其熟悉的甜香气息,若有似无地飘过我的鼻尖。
这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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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猛地一僵!这味道…是苏晴最喜欢用的那款栀子花香氛沐浴露的味道!非常淡,几乎被消毒水的气味完全掩盖。但此刻,在这死寂的病房里,在这高度紧绷的状态下,这丝熟悉的甜香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激活了某个尘封的神经回路!
一段模糊的、被遗忘在角落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脑海——
不是黑暗的池塘,不是冰冷的湖水。
是一个…明亮的、充满科技感的空间冰冷的金属台…戴着口罩模糊的人影…手臂上传来针刺的微痛…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臭氧的金属电离气味
就在那模糊人影俯身靠近的瞬间,他白色实验服微微敞开的领口处…一个暗红色的、奇特的几何图案纹身…一闪而过!
实验室!是那个实验室!
这段碎片短暂得如同幻觉,转瞬即逝,只留下那丝微弱的栀子花香、消毒水味、金属电离味,以及那个暗红色纹身的模糊轮廓。
栀子花香…苏晴的味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段关于实验室的记忆碎片里
一个更冰冷、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的利齿,狠狠咬住了我的心脏:苏晴…她和那个实验室…会有什么关系
06
那股熟悉的栀子花香,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几乎令我窒息。苏晴…实验室…那个一闪而过的暗红色纹身…这几个词在脑海中疯狂碰撞,迸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火花。
不!不可能!我猛地摇头,试图将这荒谬恐怖的联想甩出去。苏晴是我的妻子,是我倾尽所有、甚至出卖灵魂也要守护的人!她温柔、善良,被病痛折磨得如此脆弱,怎么可能和那个可怕的、篡改记忆的实验室扯上关系那丝香气,也许只是记忆错乱时的联想,或者是当时实验室里恰好有类似味道的消毒剂…
但那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扎根的藤蔓,疯狂蔓延,勒紧了我的理智。那个电子音的警告——想想…你妻子苏晴…她…怕不怕——此刻回想起来,充满了恶毒的暗示。它不是在问我苏晴怕不怕水,而是在提醒我…苏晴本身,可能就是这巨大谜团的一部分她知情甚至…参与其中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疼痛。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病床上熟睡的苏晴。昏暗的光线下,她沉睡的侧脸依旧恬静美好,是我绝望世界里唯一的慰藉。可此刻,这份慰藉却蒙上了一层令人心悸的疑云。
我需要答案。必须立刻找到那个实验室!它是所有混乱的源头,也是唯一可能解开苏晴身上谜团的地方!
源头…实验室…
我喃喃自语,那个模糊记忆碎片里的关键元素——强烈的消毒水味、独特的金属电离气味、还有那个暗红色的几何纹身——是我唯一的线索。清潭市…哪里会有这种地方废弃的科研机构隐秘的生物实验室还是…伪装成普通建筑的非法场所
我的目光扫过病房。苏晴的私人物品不多,都收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的手机。里面或许有线索预约记录地图搜索或者…和某些人的通讯
这个想法让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罪恶感。窥探她的隐私,尤其是在她病重沉睡时,这无异于一种背叛。但那个诡异的电子音、那个暗藏的纹身、还有那丝出现在实验室记忆中的栀子花香…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推着我走向悬崖边缘。如果苏晴真的被卷入了什么,甚至处于危险之中…我必须知道!
对不起…晴晴…
我在心中默念,颤抖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她的手机、一本翻旧的诗集、一些零散的药盒。
拿起她的手机,冰凉的触感让我指尖一颤。屏幕需要密码。我试了她的生日,错误。试了我们结婚纪念日,错误。试了她常用的几个简单数字组合,统统错误。心脏沉了下去。就在这时,我的指尖无意中划过手机侧面的电源键,屏幕亮起,锁屏壁纸跳了出来——
那是一张照片。背景是熟悉的小区花园,苏晴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笑靥如花地站在盛开的栀子花丛旁。那笑容明媚纯净,瞬间击中了我的心房。照片的右下角,是拍摄日期:2023年5月17日。
5月17日…这个日期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另一扇尘封的记忆之门!
不是虚假的暗渊,也不是刚才闪回的实验室片段。是一段被日常琐碎淹没的、关于苏晴的、非常具体的记忆!
就在照片拍摄日期后不久的一天晚上,苏晴回来得很晚,脸色异常苍白,眼神有些飘忽,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问她怎么了,她勉强笑了笑,说公司临时加班处理一个紧急项目,太累了。我当时信了,还给她热了牛奶。但当她去洗澡时,我无意中瞥见她随手放在玄关柜上的一个…一个银灰色的、印着某个模糊Logo的硬质文件袋。那Logo…似乎是一个抽象的、由线条构成的几何图形颜色…暗红
暗红色的几何图形!
心脏狂跳起来!那个纹身!那个实验室人员领口一闪而过的暗红纹身!
我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她疲惫的状态上,只当是某个合作公司的资料袋,没有深究。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文件袋的材质、颜色、以及那个模糊的Logo,都透着一种非日常的、冰冷的技术感!与普通公司的文件袋截然不同!
而且,她那天晚上回来后的状态…那种疲惫中带着一丝隐秘紧张的状态…绝不仅仅是加班那么简单!
一个地点名称,伴随着这个记忆碎片,清晰地浮现出来:西郊!她当时含糊地提了一句,说项目地点在西郊,所以回来晚了。
西郊!
清潭市的西郊!那里早年是工业区,后来很多工厂搬迁,留下大片老旧的厂房和仓库区,地广人稀,管理混乱…是藏匿秘密的绝佳地点!
实验室!一定就在西郊那片废弃厂区里!
巨大的发现带来的不是兴奋,而是更深的寒意。苏晴…她真的去过那里!那个文件袋…她和那个实验室,果然有联系!是工作是被迫还是…更复杂的关系
不能再等了!我必须立刻去西郊!在夜枭或者实验室的人察觉之前,找到那个地方!
我小心翼翼地将苏晴的手机放回抽屉原处,仿佛那是一个易碎的梦。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她沉睡的脸庞,将担忧、恐惧和决绝一起压在心底。转身,无声而迅速地离开了病房。
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旷寂静,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走。我快步走向电梯,同时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有些发抖地调出地图APP,输入清潭市西郊
旧工业区。大片的灰色区域和废弃厂房的卫星图出现在屏幕上,像一片巨大的、等待探索的钢铁坟场。
电梯下行。冰冷的金属轿厢映出我紧绷而苍白的脸。
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走廊尽头,护士站的方向,一个穿着深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身影一闪而过,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他似乎有意无意地朝电梯这边瞥了一眼。
我的心脏骤然一缩!是楼下那辆黑色轿车里的人吗
电梯门合拢,开始下降。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行的轻微嗡鸣。我死死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手心沁出冷汗。被监视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
07
出租车在西郊废弃工业区的边缘停下。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人,收了钱,眼神古怪地瞥了一眼窗外荒凉的景象和黑黢黢的厂房轮廓,什么也没问,一脚油门迅速掉头离开了,尾灯的红光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破败的路口。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陈年机油和某种腐败植物混合的浑浊气味。夜风呜咽着穿过空荡的厂房缝隙和断裂的围墙,发出尖锐的哨音。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高速路上偶尔传来的、模糊不清的车流声。巨大的废弃厂房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在稀薄的月光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脚下是碎裂的水泥路面和丛生的杂草。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一束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前方坑洼的路面和锈迹斑斑的指示牌残骸。根据地图和模糊的记忆,苏晴那天提到的项目地点,应该就在这片区域的核心地带,一个代号红隼的老军工机械厂旧址附近。
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悸动和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窥视感,我迈步踏入这片钢铁废墟。
黑暗中穿行。脚下不时踩到碎裂的砖石或废弃的金属零件,发出突兀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手电光扫过之处,是剥落的墙皮、涂鸦覆盖的标语、倾倒的机床残骸、以及堆积如山的工业垃圾。每一个幽深的门洞,每一扇破碎的窗户,都像是怪兽张开的口,潜伏着未知的危险。
消毒水…金属电离气味…暗红纹身…
我一边艰难地辨认着方向,一边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三个关键特征,如同在黑暗中摸索拼图的碎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深入废弃厂区腹地,四周更加荒凉死寂。一栋栋巨大的、结构相似的厂房矗立在黑暗中,难以分辨。疲惫和焦躁开始滋生。就在我几乎要怀疑自己判断错误时,一阵微弱的风,裹挟着一丝极其熟悉、又极其突兀的气味,拂过我的鼻尖。
消毒水味!非常淡,混合在浓重的铁锈和尘埃味中,几乎难以察觉。但我的神经早已被这个气味标记,瞬间捕捉到了它!
精神猛地一振!我立刻停下脚步,关闭了手电,屏住呼吸,像猎犬一样仔细分辨着风向和气味来源。
左前方!
我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绕过一堆废弃的集装箱,穿过一条狭窄的、堆满瓦砾的通道。气味越来越清晰。最终,我停在了一栋看起来与其他废弃厂房并无太大区别的建筑侧面。
这栋楼相对较新,外墙的剥蚀程度较轻,几扇巨大的、原本应该是窗户的位置,被厚重的、暗色的金属板材从内部彻底封死,看不到一丝缝隙。一扇锈迹斑斑、但明显比其他厂房厚重得多的巨大铁门紧闭着,门上挂着一把同样粗壮的、布满油污的链条锁。
就是这里!
那股消毒水的气味,正是从这扇厚重的铁门缝隙里,顽强地渗透出来,混合着一种…更微弱的、类似金属被电离后产生的、独特的臭氧味!
找到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混合着找到目标的激动和即将面对未知的恐惧。我凑近铁门,试图寻找其他入口。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电子设备启动的滴声,从头顶上方传来。
我猛地抬头!
在厂房侧墙上缘,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一个微小的红点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针孔摄像头!
他们知道我来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被发现的惊悚感让我头皮发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转身就想跑!
然而,已经太晚了。
身后那条堆满瓦砾的狭窄通道里,响起了清晰的、带着回音的脚步声!不止一个!沉稳、快速、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正朝我这个方向包抄过来!
手电光!几道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猛地从通道两端交叉射来,瞬间将我笼罩在光柱的中心!强烈的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
别动!把手举起来!一个低沉粗粝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陷阱!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那个匿名短信,那个诡异的电子音电话,甚至…那丝引导我找到这里的消毒水气味…都是诱饵!他们的目的,就是引我到这里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被堵在了这条死胡同里,前后无路,暴露在强光之下。脚步声迅速逼近,带着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像是武器。
无处可逃。
08
刺眼的手电光束如同实质的牢笼,将我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脚步声沉重而迅疾地从前后两个方向逼近,踩踏在碎砖瓦砾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粗重的呼吸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
老实点!举起手!那个粗粝的男声再次低吼,距离更近了,带着浓重的威胁。
强光刺激下,泪水模糊了视线。大脑在极度的惊骇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在本能的驱使下做出了反应——不是举手投降,而是猛地向旁边一扑!那里堆着一些废弃的金属管道和板材,形成一个勉强可以遮挡的角落!
砰!
就在我身体扑倒的瞬间,一声沉闷的、带着消音器特有嘶鸣的枪响撕裂了死寂!一颗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几乎是擦着我的后脑勺飞过,狠狠钉进我身侧生锈的铁皮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
他们要灭口!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肾上腺素疯狂飙升,淹没了所有恐惧,只剩下求生的本能!我连滚带爬地缩进那堆金属废料后面,沉重的锈蚀管道和板材暂时挡住了几道手电光束。
妈的!还想跑!另一个方向传来气急败坏的骂声,脚步声更加急促。
子弹上膛的清脆咔嚓声在黑暗中格外刺耳!
完了!前后夹击,无处可躲!这堆废料根本挡不住子弹!我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后面,心脏在喉咙口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死亡的冰冷触感扼住了我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突兀而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西郊死寂的夜空!声音极其响亮,而且…不止一辆!警灯闪烁的红蓝光芒,穿透了废弃厂房的缝隙,在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投下急速变幻的光斑!
包抄过来的脚步声猛地一顿!
操!条子!粗粝的男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慌乱。
撤!快撤!另一个声音急促地吼道。
脚步声瞬间变得杂乱而匆忙,迅速朝着与警笛声相反的方向远离。几道手电光束也飞快地熄灭、远离。几秒钟后,通道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越来越近、震耳欲聋的警笛声。
警察他们怎么会来巧合还是…那个夜枭那个匿名者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袭来,我瘫软在冰冷的金属废料堆里,浑身被冷汗浸透,四肢百骸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警笛声和闪烁的红蓝光芒已经到了厂房外,刹车声、开关车门声、扩音器喊话声乱成一团。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警察!放下武器,双手抱头,慢慢走出来!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扶着冰冷的铁皮墙,勉强支撑起身体,踉跄着走出那条差点成为我葬身之地的狭窄通道。
几辆警车横七竖八地停在厂房前的空地上,刺眼的车灯将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一群身穿防弹衣、荷枪实弹的警察正以警车为掩体,枪口警惕地指向各个方向。看到我狼狈不堪、空着手走出来,一个领头的警官示意手下放下枪,快步上前。
林默警官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带着审视,是你报的警
报警我茫然地摇头,声音嘶哑,我…我没有…
警官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意外。他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我的手机!我们接到紧急定位报警,信号源就是这部手机,最后位置显示在这里。报警录音只有一句话:‘西郊红隼厂区,救命!’是个经过处理的电子音。他紧紧盯着我,不是你的手机
我的手机!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空的!什么时候掉的在通道里躲避时还是扑倒的瞬间是那个夜枭!一定是他/她用某种方式操控了我的手机,模拟了我的声音报警!他/她是在…救我为什么
巨大的混乱和荒谬感冲击着我,一时无法回答警官的问题。
这里发生了什么刚才的枪声警官追问,目光扫过我身后黑暗的通道和那扇紧闭的厚重铁门。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警察的出现暂时安全了,但那个实验室的秘密就在眼前!我指着那扇被厚重金属板封死、散发着消毒水味的铁门,急切地说:警官!那里面!那里面可能是一个非法实验室!跟…跟我妻子苏晴有关!跟记忆篡改有关!还有刚才那些人,他们要杀我灭口!
记忆篡改警官眉头皱得更深,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审视。这个词听起来太过科幻,像天方夜谭。但他也看到了我狼狈的状态,听到了刚才的枪声,以及我脸上真实的、无法作伪的巨大恐惧。
他犹豫了一下,对身后的队员做了几个手势。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立刻上前,警惕地包围了那扇厚重的铁门。有人拿出破门工具,沉重的撞锤对准了那把粗壮的链条锁。
哐!哐!哐!
巨大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厂区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火星四溅!那把看似坚固的锁在专业的破拆工具面前,只坚持了不到半分钟。
咔嚓!一声脆响,锁链崩断!
厚重的铁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被两名警察合力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比门外浓烈十倍的、混杂着消毒水和浓重金属电离气味的冰冷空气,如同冰封了十年的墓穴突然开启,猛地从门缝里汹涌而出,扑面而来!冰冷、陈腐,带着一种非人空间的死寂感。
门缝后面,一片绝对的黑暗。
所有的手电光束瞬间集中,刺向门内的黑暗深渊。
光束撕裂了浓稠的黑暗,勾勒出一个巨大空间的轮廓。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冰冷、光滑、布满各种管线和接口的金属墙壁。地面是同样材质的金属网格板。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手电光柱下飞舞。
这绝非废弃的厂房内部!这是一个高度专业化的、充满科技感的…实验室!
光束移动,扫过空旷的空间。中央区域,赫然矗立着几台造型复杂、连接着无数粗大线缆和透明管道的金属设备,像科幻电影里的维生舱或大型计算机组。其中一个舱体的弧形透明罩已经碎裂,裂痕如同蛛网。
光束继续深入,落在靠墙的一排金属控制台上。控制台屏幕大多碎裂,键盘散落在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其中一台相对完好的主控屏幕上,竟然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电源指示灯幽绿光芒!
而最让我,也让所有警察瞬间屏住呼吸、如坠冰窟的,是主控台正上方,那面巨大的、由无数小屏幕组成的监控墙!
大部分屏幕漆黑一片,碎裂的,或者蒙尘。但其中一块位于角落、相对完好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监控画面!
画面清晰度不高,带着老式摄像头的噪点,但足以辨认——那是一个手术室!或者说,记忆提取室!
惨白的无影灯,冰冷的金属手术台,旁边矗立着那台闪烁着幽蓝微光的、连接着无数导线的记忆提取仪器!一切都与我经历过的那间手术室…惊人地相似!
画面是静止的,像一张照片。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病号服、身形瘦削的人!他/她的头颅被那个熟悉的金属头环紧紧箍住,无数导线连接着仪器。脸部被阴影和头环遮挡了大半,但露出的下巴线条…那弧度…那种熟悉感…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
苏晴!虽然无法百分百确定,但那身形轮廓,那下巴的弧度…像极了病床上的苏晴!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医院吗!这个画面…是什么时候的!
就在这极致的震惊和混乱中,我的目光猛地被监控画面右下角的一行小字吸引!
那是一行叠加在画面上的、半透明的白色系统状态信息:
受试体:林默(编号:LM-07)
记忆项目:‘暗渊’(植入体)
状态:植入完成,深度覆盖
操作员:苏晴(权限:首席研究员)
时间点:2020-08-14
03:17:22
林默…受试体…LM-07…记忆项目:‘暗渊’(植入体)…操作员:苏晴(首席研究员)…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狠狠射穿我的眼球,轰进我的大脑!
嗡——!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崩塌、旋转、碎裂!
我是受试体编号LM-07那个让我背负了十年杀人犯罪名的暗渊记忆…是被植入的!而亲手执行这项手术的…是苏晴!我的妻子!首席研究员!
2020年8月14日…那是…我们结婚的前一年!在我们相遇、相爱之前!
呃啊——!一声非人的、痛苦到极致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不是因为身体的痛楚,而是灵魂被彻底撕裂、信仰被完全摧毁的剧痛!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属网格地板上,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
假的!全都是假的!我们的相遇我们的爱情我们这十年的婚姻我倾尽所有、甚至出卖灵魂去拯救她的那份深情…全都是建立在谎言和操控之上的虚假程序!我只是她实验室里的一个…编号LM-07的实验品!
林默!林默你怎么了!警官焦急的呼喊声仿佛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但我听不清了。巨大的监控屏幕,那个冰冷的手术室画面,那行刺穿灵魂的状态信息,像烙铁一样灼烧着我的视网膜,我的神经,我的每一寸意识!
画面右下角,那行状态信息的最末端,几个原本静止的小字,在幽绿的电源指示灯映照下,忽然极其诡异地跳动了一下,由灰白色变成了刺目的血红色:
警告:核心记忆防火墙遭遇非法访问!
深度备份‘源点’激活倒计时:00:00:59
…58…57…
倒计时!鲜红的数字,如同死神的秒表,在冰冷的屏幕上无声地、残酷地跳动着!
深度备份‘源点’那是什么是暗渊的原始记忆还是…苏晴留在我大脑里更致命的后门!
非法访问…是指我闯入了这里触发了某种自毁或者…清除程序!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于灵魂最深处的冰冷恐惧,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比被枪口指着,比发现自己不是凶手,比任何一次记忆混乱都要强烈百倍!仿佛一把无形的铡刀,已经悬在了我意识存在的根基之上!
嗬…嗬…我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无法思考,无法动弹,只能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不断减少的血红数字。
…42…41…40…
时间在流逝。死亡的倒计时。
就在这时——
滴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电子音,在死寂的实验室深处响起。不是来自屏幕,而是来自…我身后的方向!
紧接着,那扇刚刚被警察撞开的、通往外面废弃厂区的厚重铁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竟然开始缓缓地、自动地…合拢!
门!门在动!有警察惊叫起来!
控制系统还有残存电力!快!阻止它关上!
几名警察立刻扑向大门,试图用身体或工具卡住它。但厚重的金属门在某种残余动力的驱动下,关闭的力量大得惊人!门缝在迅速缩小!
林默!快出来!警官朝我大吼,伸手想把我拉起来。
但我像被钉在了原地,视线无法从监控屏幕上移开分毫。倒计时的红光映在我空洞的瞳孔里:…29…28…27…
源点激活…那会是什么彻底的记忆清除人格格式化还是…释放出某个更可怕的、被苏晴亲手锁在我意识深处的…东西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恐惧和混乱彻底吞噬的瞬间,我的目光死死锁在监控画面中,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受试体的手——那只没有被头环完全遮挡、无力垂落在金属台边缘的右手!
那只手…瘦削、苍白…但在虎口的位置…有一块极其微小的、浅褐色的…月牙形胎记!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那块胎记…那块胎记…我太熟悉了!它就在我自己的右手虎口上!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形状!
躺在那个冰冷手术台上,被苏晴植入暗渊记忆的受试体…是我自己!
2020年8月14日…我被植入了虚假的杀人记忆…然后呢然后我忘记了这一切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在虚假的自由意志下,生活了十年直到为了救苏晴…再次踏入这个陷阱
呃…啊…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巨大的信息洪流彻底冲垮了思维的堤坝。我是谁林默是谁LM-07又是谁那个被淹死在池塘里的人…到底是谁!
砰!!!
一声巨响!厚重的铁门在几名警察的奋力抵抗下,终于还是带着绝望的金属轰鸣,重重地、彻底地关上了!将内外隔绝!也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彻底切断!
实验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应急电源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和监控屏幕上那行不断跳动的、血红的倒计时:
…15…14…13…
倒计时的红光,如同恶魔的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凝视着跪倒在地、灵魂已然碎裂的我。
就在这时——
嗒…嗒…嗒…
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充满冰冷器械的实验室深处,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响起。
一步一步,敲打在金属网格地板上,也敲打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
有人…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