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妻子秦雨 > 第一章

我就想拼命赚钱,这有什么错
再说了,我还不是想让我的老婆变成南京城里的富婆。
可是,她倒好,不支持也就罢了。
竟给了我记大耳光!
1
躁动
时代的气息是可以感受到的。
一九八四年的风,就有股子鲜活的气息。
现在,街面上的人都说,政策是真松了——个体户像雨后春笋般,噌噌往街面上冒;平反的老干部又挎着公文包重新进了机关。
连前几年收走的房子、旧家具、老钟表,也陆续往原主家返还。
整个城市像刚醒的灶膛,火星子在灶灰底下翻涌,透着股要烧起来的滚烫。
吕晨蹲在院门口的梧桐树下,看着墙根晒的干辣椒,眼里闪着火红的光。
他正信心满满地准备大干一场。
摩拳擦掌。
如饥似渴。
他拍了拍裤腿上的灰,转头冲屋里喊:小雨,出来,跟你说个正经事。
秦雨掀着门帘出来,脸颊红扑扑的,手指头绞着的确良衬衫边:咋了她刚把两人那点可怜的行李归置好,心里头还七上八下的,穿越到这年月,没户口没粮本,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想想就发怵。
我决定了。吕晨说得干脆,往她跟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就到夫子庙摆摊,那地方人多,肯定能挣钱。
秦雨眼皮跳了跳,嘴抿成个小月牙:可……可我还是觉得,正经人谁干这个体制内多稳当……
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噎住了,他俩哪有资格进体制呢
吕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蹭过她额前的碎发:傻姑娘,咱俩这情况,没身份没门路,除了甩开膀子干个体,还能咋地再说了,现在政策多好,街上那些摆摊的,哪个不比厂里师傅挣得多
他说得实在,秦雨没法反驳,只是小声嘟囔:那也得弄明白咋干啊……
早摸清楚了。吕晨拉她往院外走,步子轻快,新街口那边看了个房,三十多平,月租十五,给中介十块跑腿费,手续都能办利索。离夫子庙也近,走路一刻钟就到。
秦雨跟着他走,听他算账:摊位费一月二十,卫生费加管理费十块,再办个执照——没户口能挂靠,再打点打点,总共六十八块全下来。
她听得咋舌,拽了拽他的胳膊:十五块租金!是不是太贵了那房子得多大啊
不大,但够存货、歇脚。吕晨停下脚步,转头看她,眼神认真,我是准备长期吃这碗饭,不想整天被红袖章撵着跑。
流动摊贩就是再好的生意,也早晚会被撵黄了。
有个老窝,办齐手续,心里踏实。
秦雨看着他眼中跳跃的火苗。
她总觉得,那应该是在正经工作中才有的光亮,此刻却燃烧在练摊这种投机倒把的事情上。
有这必要吗她心里沉甸甸的。
嘴上却轻轻嗯了一声。
俩人蹲在夫子庙的石板路上琢磨进货时,秦雨忽然拍了下大腿:哎,你看没看见这两天街上时髦姑娘们穿的红裙子,可好看了!要是咱进红裙子,指定好卖!
吕晨笑了,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阵子刚上了部电影,《街上流行红裙子》,往后这红裙子啊,肯定会风靡全城。
他顿了顿,往她耳边凑了凑,不过我们不能只卖红裙子。你想啊,这几年大伙穿得不是黑就是蓝,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现在日子松快了,谁不想穿得鲜亮些女人家爱俏,咱得往高档了弄。
高档的秦雨眨眨眼。
嗯,去羊城进货。吕晨语气里带着兴奋,那边能弄到港货,样式新,料子好,准能抢手。
秦雨脸一下子白了:去那么远火车得走好几天吧路上要是……
放心。吕晨握住她的手,掌心暖暖的,我多带点钱,买卧铺,到了就给你打电报。再说了,等挣了第一笔,下次带你一块儿去。
他的手很稳,秦雨攥着他的手指头,心里慢慢涌上股甜丝丝的味道。俩人在树底下说得正起劲儿。
旁边一个女的探过头笑:哟,琢磨啥发财路子呢
吕晨看她面熟,好像是住隔壁的,冲她摆摆手:瞎琢磨呢,混口饭吃。
她笑着没再问,眼里却透着股过来人都懂的热乎劲儿。
次晨,白下区工商所。
没户口秃顶科员钢笔敲着玻璃板,回原籍开证明!
吕晨不慌不忙推过网兜:三条牡丹烟刚好露出了商标。
同志您看,我们替街道解决待业青年摊位……
烟消失在抽屉的刹那,钢戳咚地盖在临时执照上。
秦雨抢过那张薄纸,指尖抚过墨渍未干的经营人:吕晨。
心里老觉得不真实,这就给办了
接着吕晨和秦雨又马不停蹄。
到夫子庙街道办,交了摊位费和管理费。
刚进夫子庙集市,就看到了一个熟人,邻居郑月。
郑月正好闲着,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怎么样,按我说的,办好了吗
吕晨也笑眯眯地跟她客气。
郑月这女人不错,拎得清,只要价钱合适,什么忙都肯帮。
他们
3
人,边说边走。
街道全长不过五百米,宽八米,去掉两边摊位占的区域,中间过道就仅剩下三米左右。
此时夫子庙的摊位十分简陋,就是在地上用石灰划一块区域,标上多少多少号,用竹竿做支撑,扯两块布,就着路旁的树自然形成一个树摊。
又或是撑一个木制的大帆布伞,有的干脆什么都没有,直接在三轮车上铺货。
这营商环境看得秦雨心里直犯嘀咕,这跟民间耍把式卖艺的没什么区别,刮风就得躲,下雨全玩完。
吕晨却跟没看见似的,立即蹲身扒拉砖块:劳驾,借您锤子楔个桩。
干啥
拴招牌。他早就准备好了,就算是个路边摊,也要捯饬得像模像样。
他为摊子取了个名,叫晴裳。
晴天的晴,衣裳的裳。
2
进货
傍晚,两人又在院子里合计到羊城进货的计划。
正巧,郑月也坐在院子里纳凉。
只有那边才生产港货,如今大街上卖的蛤蟆镜、牛仔裤都是从南方过来的,要想卖好货就得去那边进。
吕晨的话音刚落。
怎么你有路子郑月恨不得从吕晨的耳朵钻进他的心脏,折叠椅子好似长在屁股上,说话的功夫,就紧紧靠了过来。
路子倒是没有。
嗐!白高兴一场。
郑月很实际,折叠椅子又好似长了腿一般,远远同吕晨拉开了距离。
秦雨仰着头,嘟着嘴,左右摇着头,她思想跟不上趟。
现在没有路子,不代表以后没有。
吕晨缓缓说道。
郑月一想是这个理儿,倾斜着身子,吕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手里拿着钱,还怕买不到货真不知生意是怎么做的。
这话伤害性很大,侮辱性也极强。
但郑月没有接腔,她默默地想了想。
她觉得吕晨说得对:拿着钱进货,还怕别人不卖到广州去,好歹亲自看一看,这个大胆的想法让她兴奋。
吕哥,你啥时候准备动身,我跟你一块去,咱俩做个伴
吕晨看了眼郑月,点了点头。
经过几天的接触,这人热心肠,可以合作。
说走就走,第二天,两人就到火车站买了票。
火车呼啸而行,时光悄然而逝,饭点不期而至。
郑月干个体一年多了,平时都从隔壁批发,进价高,挣得都是辛苦钱。
临出发前她就想好了,尽量不在火车上买东西吃,因为太贵。
他们的行程又远,从南京到羊城要三十几个小时,一份盒饭就要两块五,这个价钱她吃得心疼。
创业不易,能省点是点,她自备了干粮。
她的心思,吕晨看得明白。
他没多说,直接买了两盒盒饭。
呐,接着,给你买的。
这……多不好意思,吕晨,咱们一块出来,无缘无故让你请我,这说不过去啊!
郑月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她也是个有骨气的人。
见郑月不接,吕晨直接把盒饭放在了桌子上。
这几天我办证找摊位,你帮了我许多忙,请你吃盒饭,我还赚了呢。
一番话,让郑月对这个男人有了新的认识。
有魄力、有担当、又懂得知恩图报,真是个好男人。
高第街位于羊城越秀区。
建国前已是羊城商业中心之一,店铺林立。
店铺多为前店后作坊模式,经历过时间的考验。
改开之后,高第街也从最初的单一零售,发展成为闻名全国的服装批发中心之一。
走进街道,人流如织,喧闹声如潮,人还没有进去,便提前感受到了高第街的繁华。
老板,这牛仔裤怎么卖
到了高第街也不需要弯弯绕,直奔主题。
二十五一条,闻名全国的苹果牌牛仔裤,当下最时髦的服装。
这位靓仔气质特别出众,我看只有这苹果牛仔裤才能匹配。
吕晨和郑月都伸出手摸着牛仔的布料,检查做工。
不错,这高仿的质量真不错,一点不比真的差。
吕晨笑了笑,道:老板,我们不零买,想批发,不知道最低价给多少
这老板一听是来批发的,两位里面请。
进了店里面,老板才说道:不知道你们想要多少
五十条。第一次拿货,一个货单吕晨不敢进太多。
之所以说五十单,基于先前在夫子庙了解的情况,知道苹果牌牛仔最低都可以卖到二十五一条。
老板听一次性拿五十条,虽不是太大的单子,但这一单也不算小。
十八,怎么样
九块。见面砍一半绝对没有错。
这个价位一出,老板心里咯噔一下,眼里疑惑地打量了下这两位买主,看着年轻,但不像生瓜蛋子。
不管是新手还是老手,既然讲了价,那就必须继续。
博弈嘛,总要看看最终谁先叫停。
十八。
十块。
……
十六。
十一。
只要他价位肯往下降,说明这服装的底线还有空间。
第三轮喊完价,吕晨道:张老板,十二块,可以,我从您这拿五十件,不行,只能抱歉了。
张老板听完这番话,低着头默默盘算。
心里暗道,这价格基本已接近最低价,到底做不做呢
本想狠狠宰一下,没有想到是个懂行的。
张老板眯着眼睛:吕老板不常来高第街吧
吕晨笑着回答道:是不常来,原来不干这行。但今后,我们想把这里作为固定进货点。
张老板听吕晨如此说,来了精神,你们是哪里人,做多久了吕晨随口:干了十年服装。
他有点不相信,实在是吕晨和郑月看起来不过
20
多岁。
他笑着说:看不出来。
天生面嫩,没办法。不知道张老板做不做这单生意吕晨不想跟他乱扯一通,赶紧回归正题。
做,当然做。
这年头谁跟钱过不去,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转眼的功夫,第一单进货就完成了。
整个过程,郑月看在眼里,想想自己原来的进货价,真他妈亏大了。
两人在高第街转了两天,吕晨和郑月约定,两人进货尽量错开,避免同款。
郑月深以为然。
由于带来的钱不多,她就进了些女士服装。
而吕晨像个土财主,不仅进了
200
件服装,还进了
500
双女士丝袜和
200
只卡西欧电子表。
表是最新款,经过反复砍价,最后
3.5
元一只。
到广州火车站时,吕晨终于感到为难了。
他进的货物实在太多了,光是衣服就有两大包,100
多公斤重。
郑月的服装也超重了,50
多公斤,还有一些丝袜。
他让郑月帮忙守着,一个人到进站口溜达。
适逢秋季开学,吕晨找到了几个大学生,真诚地讲清楚了自己的困难。那个时代的人都善良,四个大学生帮他把一包服装和一包丝袜认领了。
几个人终于挤进了车站。
没想到,上车时还是出了幺蛾子。
列车员就是不让吕晨和郑月上,非要他们办托运。
满眼的鄙夷,一脸的严肃,满嘴的规章制度。
吕晨最烦这种假大空。
两人只好跑到另一节车厢,那里的列车员是个男的。
眼看着开车的时间就要到了。
两人都心慌。
只见郑月快步迎了上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哥,我和我哥都是待业青年
话还没说完,她一个趔趄,竟晕倒在列车员身上。
吓得那个男列车员手足无措。
混乱中吕晨连忙塞过去两包烟。
满脸堆笑:同志,行行好!
郑月趁机站直。
那列车员捏了捏烟盒厚度,小声笑骂:真有你们的!
眼睛却看向了远处。
两人如蒙大赦,麻溜地赶快上车。
一路艰辛,一路小心,就这样回到了南京。
房门吱呀推开时,霉味混着秦淮河的水汽扑面而来。
秦雨正踩着板凳,往剥落的墙皮上糊新领的营业执照,闻声回头,手里的浆糊碗哐当砸在地上。
你……她嗓子眼像被棉花堵住。
昏黄的十五瓦灯泡下,吕晨倚着门框,身体显得更瘦了。
那身出发前浆洗挺括的卡其布工装,如今裹满黑色的油渍和煤灰,肩头是一个被尼龙绳勒破的口子。
他脸颊凹陷,颧骨像刀削般突出来,青黑胡茬爬满下颌,嘴唇干裂翻着白皮。
最刺目的是那双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白里,瞳孔却烧着两簇炭火似的亮光。
灼得秦雨心口发疼。
这哪是那个在矿上绘图室里,连扳手都要按毫米间距摆放的技术员就是在劳改农场通宵守厕所,他偷懒打盹醒来时,眼皮耷拉着也还透着股活气儿。
可眼前的人,像刚从矿井里拖出来的煤球,浑身透着被碾碎又草草拼凑的灰败。
怎么……弄成这样秦雨声音发颤,扯过毛巾浸热水。铝盆里倒映出他摇晃的身影,她才发现他左脚鞋帮裂了,露出的袜子洇着暗红。
吕晨却咧嘴一笑,露出沾着煤灰的牙:成了!
他反手拽进两个鼓囊的蛇皮袋,袋身被撑出尖锐棱角,拉链缝里漏出一截宝蓝色垫肩,广州十三行新到的港货!这回运气好,直接进了库房……
话没说完,人已踉跄着栽向板床。
秦雨拧干毛巾给他擦脸,热气混着汗酸味蒸腾起来。
毛巾拂过眉骨时,他眼皮痉挛般跳了跳,喉结滚动着咽下她喂的温水。水流顺着他脖颈淌进领口,冲出一道灰白的沟壑。
睡会儿吧,秦雨指尖抚过他眉心的川字纹,天塌下来也等醒了再说。
可刚替他掖好被角,身后就传来布料摩擦声——吕晨竟挣扎着坐起,抓过剪刀去绞蛇皮袋的封口绳。
得理货!服装全挤在袋子里焐着……
他手指哆嗦着解死结,指甲缝里塞满黑泥,这批垫肩西装是杀手锏,压皱了卖不上价……
秦雨吃惊。她看着吕晨的动作,突然蹲下身,抓起剪刀咔嚓绞断绳结。
米白风衣放最上面,她声音闷闷的,手却利落地抖开一件西装,垫肩要用衣架撑起来,对吧灯光流过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满地宝蓝、酒红、雪白的衣料像打翻的颜料罐,渐渐淹没了那个曾经只肯穿灰蓝制服的姑娘。
吕晨愣怔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
小雨,明天你把这个穿上。
吕晨笑眯眯地,把那件宝蓝裙子递给了秦雨。
这……太露了吧她指尖碰了碰领口,就立即缩了回来,
穿成这样站街上,太夸张了吧!
她看着那
V
领,心里直犯嘀咕: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媳妇啊,哪有让自己老婆穿成这样的
哎呀,我的好小雨!吕晨凑过来,半是哄半是急,这叫时尚!
想着那些压在货上的钱,秦雨最终点了点头。
收拾完服装,吕晨又把一包电子表推到她手边:数二百个塑料袋……别沾汗。
两人肩挨肩跪在水泥地上,拆包声、计数声、衣架碰撞声填满了小小的阁楼。
窗外,夫子庙夜市喧哗的声浪正漫过河堤。
3
练摊
一大早,吕晨和秦雨吃过早饭,收拾了部分货物,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夫子庙。
夫子庙的一天,是一首热闹的生活交响曲。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红裙子,黄裙子,全是女同志喜欢的花裙子。同志您别急走啊,瞧瞧这黄裙子,不瞒您说这可是市面上最新款。
不贵,十五,您拿走。
这边刚讲完价,那边就响起了,全场十二,统统都十二。
呼啦啦引得一帮人跑过去了。
唉,卖什么的
过来看一看,过来瞧一瞧哈,闻名全国的苹果牌牛仔裤,原价三十五,现价二十五,简直就是不要钱。
从早到晚叫卖声此起彼伏。
有人扯着嗓子喊,有人则拿着小喇叭喊。
整个市场为了拉拢顾客,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所有人都在卖力地吆喝着。
这叫卖、拉客的方式真是令人激动。
在这样的氛围里,吕晨自然不甘人后。
但他并没有吆喝。
可是,晴裳摊前却人挤人,像沸腾了一样。
怎么回事
原来,吕晨的办法引起了轰动,更准确地说,秦雨太美了。
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裳。
这宝蓝裙子,简直就是为秦雨量身定做的。
掐腰设计刚好,突显女性魅力。
裙子下摆悬垂挺括,隐隐露出笔直的腿型。
垫肩又正好撑起几分飒劲儿……
她往那儿一站,别说路过的姑娘们挪不动脚,连隔壁卖凉粉的大叔都忘了翻勺子,直勾勾盯着看——这广告效应,想不火都难!
整个夫子庙逛下来,就数晴裳摊位有这活招牌。
大姑娘小媳妇们围着叽叽喳喳:
同志,这料子滑得跟水似的,多少钱
能试试不我穿肯定没你俊……
秦雨被晒得脸颊绯红,汗珠顺着脖颈滑进领口,嗓子也喊哑了,却还得扯着笑应付:五十八!纯正港货,就剩三件了!
她生硬地报着价,动作还有点刻板。
吕晨则像只陀螺,收钱、找零、扯塑料袋,汗湿的背心紧贴在精瘦的脊梁上。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上午就卖出了
10
多件。
两人忙前忙后,口干舌燥,又是长期站着。
现在两人也已经筋疲力尽。
就算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顶不住这火爆的生意。
中午时分,突然来了两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
领头的瘦高个,脖子上挂着条掉色的金链子,一双眼黏在秦雨胸口:哟!模特同志,身上这件卖不卖啊
语气间带有几分戏谑。
那样子一看就不怀好意。
正挑丝袜的中年大姐被挤得一个趔趄,丝袜盒撒了一地。
挤什么挤!没长眼啊!大姐气得骂。
瘦高个却当没听见,手指头几乎戳到秦雨肩膀:问你话呢!脱下来,爷买了!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秦雨脸上。
秦雨脸色瞬间结冰。
她不是没听过荤话,可这种赤裸裸的市井调戏,像脏水泼在脸上。她猛地退后一步,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像刀片,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买衣服,我欢迎。耍流氓,找错地方了!不买就让开,别挡着正经顾客!
那姿态,不像摊贩呵斥混混,倒像机关干部在训斥违纪的下属。
瘦高个被秦雨的语气刺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装什么清纯大小姐!在这摆摊卖骚还立牌坊——
秦雨心里腾地一股怒火。
兄弟!一声洪亮的招呼炸响,带着热络的笑意。
一只手轻轻拍了下秦雨。
吕晨已闪身插到秦雨与混混之间,脸上堆着圆滑的笑容,仿佛刚才那句污言秽语是句吃了没。
随后,他手里变戏法似的弹出两根大前门,精准地塞进两人手里,动作熟练。
天热,火气大嘛!抽根烟消消暑!他声音敞亮,故意让围观人群都听见,手却顺势拍在瘦高个肩上——力道不轻不重,既像套近乎,又压得对方晃了晃。
您几位要是瞧上我爱人身上这件,他侧身让出秦雨,宝蓝西装裙在日光下流光溢彩,我这就收摊,带您去库房拿新的!港版原包装,垫肩保准不塌!
话锋突然一沉,笑意还挂在嘴角,眼底却淬出寒光,可要是想挑事...
他猛地俯身凑近瘦高个耳边,音量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碾出来:夫子庙西市老刀是我朋友。西市这片,红袖章一天巡逻八趟。兄弟你选——是现在体体面面做买卖,还是我喊一嗓子『抓流氓』,让联防队『请』你们去喝茶
街道上群众纷纷围上来,以为有热闹好看。
眼见不妙,瘦高个喉结滚动。他干笑两声,把烟胡乱塞进皱巴巴的运动衫口袋:
开、开个玩笑嘛!那什么……给我拿条牛仔裤!
秦雨不情愿地拿出一条,她心里多希望吕晨能揍这两个流氓啊。
吕晨赶忙接过,自己递了过去,25
一条,成本价,就当交个朋友啦。
那瘦高个看也没看,付了钱,转身就走了。
两人刚走。
吕晨的嗓门就响了起来,对不住各位街坊了!
他脸上堆着劫后余生般的诚恳笑意,冲惊魂未定的人群连连拱手。
刚才一点小事情搅了大家的兴!今儿我吕晨赔罪——『牡丹牌』尼龙丝袜,原价一块八一双,现在买三送一!只限今儿中午!
人群嗡地炸开了锅。几个看完热闹想溜的大婶猛地刹住脚,眼睛像探照灯般扫向摊位。
买三送一那不就是……一块三毛五一双!
一个烫着菜花头的大姐心算飞快,嗓门拔得比吕晨还高。
当时,南京国营百货的尼龙丝袜凭券供应还要一块五,黑市上能炒到两块二!
这赔罪价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秦雨被这突如其来的促销砸得一愣,她本以为吕晨会来安慰自己。
她下意识看向吕晨,却见他已手脚麻利地扯开一包新货。
那印着妖娆女郎腿的彩色包装盒堆成小山,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买三送一秦雨心里咯噔一下。这批丝袜的底价她再清楚不过——广州沙河批发市场,六毛五一双!
就算按促销价一块三毛五卖,利润都翻倍有余。
这哪是赔罪分明是借机促销、拉人气!
算盘珠子都要崩人脸上了。
给我来三双!要肉色的!
我要六双!黑色肉色都要!
人群瞬间忘了刚才的冲突,大家一窝蜂地开始抢购丝袜。
生怕过了这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汗津津的手攥着毛票已经伸到了秦雨鼻子底下。
铝饭盒、网兜、甚至手帕都成了临时钱包。
秦雨只好压下心里的疑惑,机械地收钱、递货。
指尖触到油腻的纸币,耳边是主妇们为抢最后一双黑色丝袜的尖声争执。
吕晨的吆喝在继续拱火:出口转内销!日本机器织的!勾丝包换啊!
鬼的日本机器!秦雨心里冷笑。进货单上白纸黑字写着:福建晋江乡镇企业代工。
那些丝袜的缝头粗糙得像蜈蚣爬,稍用力一扯就会脱线。
同志,钱!一个满脸雀斑的姑娘把几张汗湿的五毛票拍在摊位上,眼巴巴等着她的三加一。
秦雨看着姑娘磨得起毛的衬衫袖口和眼底的兴奋光芒,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这五块五毛钱,可能是她省下一月的早饭才攒下的。
而吕晨轻飘飘一句买三送一,就让这些紧巴巴过日子的女人,心甘情愿来买单。
她沉默着抽出四双丝袜塞过去。塑料包装袋窸窣的摩擦声,此刻听来格外刺耳。
愣着干啥找钱啊!吕晨急促地低声提醒在耳边响起。他正手脚并用地理货,额角挂着亮晶晶的汗,看向她的眼神带着特有的亢奋和得意。
秦雨猛地低下头,指甲狠狠掐进一摞丝袜包装盒。薄纸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太阳明晃晃地晒着那些各种颜色的西装裙,亮得晃眼。可这看起来光鲜的晴裳摊子,底下藏着的全是几毛几分的谎话,还有大婶们省下来的早饭钱。
她身上这件五十八块的港版垫肩裙,这会儿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死死贴在身上。
但人气这个东西真的很怪,人啊,就是喜欢扎堆。
吕晨忙得不可开交。
等人流终于退去时。
他们带来的货,已基本卖光了。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本就感到不适的秦雨更加觉得玄幻。
他们累得已经站不住了,坐下就不想起来。
看着夕阳的影子拉长,吕晨一声收摊。
要不是累了一天实在没有多少力气。
这一刻,秦雨非得跳起来不可。
看着秦雨终于露出高兴的样子,吕晨的嘴角一扯,笑得特别真实。
两人收拾的动作也特别利索。
这练摊真不容易!
这是秦雨对他们第一天练摊的总结。
她内心真实的想法是:终于结束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眼光,还有那乱糟糟的喧哗,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吕晨听到秦雨的总结,只是笑笑。
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是:秦雨说得对,做生意不吃苦怎么能致富。
不是谁生下来就在罗马的。
路上两人简单吃了两碗鸭血粉丝汤,这是他们今天的第二顿饭。
中午忙得午饭都忘了。
回到家,吕晨就迫不及待地关门。
神秘的动作让秦雨脸上一红。
精神这么好!她心里打鼓。
不过,熟悉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吕晨只是把装钱的皮包拿了出来。
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数钱。
十块,十二…………1512
块五毛。
越数他表情越丰富,直到最后乐开了花。
今天才开张就卖了一千五百多,刨去成本,毛利润居然有小一千。
当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秦雨也着实吓了一跳。
虽然她也知道今天生意挺好,
但没有想到竟会如此好。
这哪是在卖东西啊,分明是在抢钱好嘛。
而且是一茬一茬地抢。
摆摊的神奇,她算是领教了。
直到把钱整理好,锁进柜子。
吕晨才过来抱着秦雨。
手脚开始不安分。
原来,我要排在钱的后面
秦雨心里闷闷不乐。
回应的动作有点僵。
4
心事
按理说,南京是秦雨出生的地方。
这里有她的家和儿时的伙伴。
这地方,她太熟了。
她无法忘记:自己穿着白衬衫蓝裙子,从鼓楼区机关大院骑自行车去上学,一路上嘴巴里都在哼着《歌唱祖国》。
那时的岁月多么井然,多么安详。
记忆最深的,是周末或傍晚,家里客厅常常坐满了人。
小小的秦雨有时趴在里屋门边偷看。
她看到来访者进门时那份小心翼翼的恭敬,看到问题得到解决时他们脸上如释重负的笑容,也看到父亲送客时,对方总是微微躬着身,双手紧握父亲的手,连声道谢。父亲则温和地拍拍他们的肩膀。
她早已习惯了那种和谐的氛围,以及周围友善的目光。
这种氛围,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大院的宁静、有序与外面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它无声地告诉秦雨:这才是她熟悉和归属的世界——一个讲究规则、尊重、体面,以智慧和责任解决问题的地方。
她多么希望回到那个世界啊,是如此的安稳与充满希望。
那里的一切,才能让她感到安心。
但一趟穿越之旅,时光不过流逝了
17
年,就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现在的她,正如张爱玲所说:旧人不知她现状,新人不知她过往。
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来讲,只有一个熟人:吕晨。
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虚妄。
可是,她觉得生活不应该是这样。
明明是在自己的故乡……
却跟个陌生人一样。
一天天地在这个城市流浪。
吕晨倒是很快就适应了摆摊的生活。
他每天都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倒不是说他多喜欢,但是穿越的经历,让他对这一切充满了信心。
想得透、信心足,这是他与别人摆摊不一样的地方。
简单说,他身上充满了能量。
郑月是第一个感受到这种能量的人。
她主动跟晴裳摊位边上的老李互换了摊位。
现在,她完全唯吕晨马首是瞻。
两人一起进货、串货、吆喝。
常常形影不分。
吕晨也乐意同她商量,有些事,两人拿主意,总比一个人强。
他们每天都在开拓新的赚钱机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
而郑月也像永远不知疲倦似的,与吕晨有唱有和。
此刻她正把一摞纸箱砸到吕晨脚边:常熟那批『上海货』到了!贴个港标就能当广货卖!
吕晨咧嘴一笑,露出赞许的神色:还是你脑子活!
两人头碰头蹲在货堆前,郑月掏出小刀划开纸箱,飞溅的塑料泡沫沾上吕晨汗湿的鬓角,他也浑不在意。
秦雨别开脸,她懒得理会,因为她一点也不担心。
河对岸大光明电影院的海报鲜红刺目——《街上流行红裙子》的女主角正扬起裙摆。
三天前,吕晨和郑月就着这张海报策划了红裙风暴:在摊前挂出看电影送折扣的硬纸板,穿红裙顾客可领晴裳优惠券。
郑月甚至搞来一台破录音机,循环播放电影插曲《金梭和银梭》。
买裙子!送电子表!
吕晨举着喇叭喊,纸箱里却是郑月从南京金桥市场批发的杂牌表——表盘印着ROLAX的假洋货。
人群疯了似的抢购,吕晨收钱收到手软,郑月踮脚给他擦汗。
那一刻,秦雨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始终游离在晴裳之外。
而吕晨和郑月却兴奋地眼睛冒光。
那劲头比工厂里的工人高多了。
由于新点子多,晴裳的品牌效应也越来越响。
在夫子庙市场上隐隐成了龙头。
秦雨虽然也是当事人,但总是觉得别扭。
她的心里始终看不起这里。
那种数钱的快乐仅仅能维持一会儿。
然后就是漫长的辛苦、无聊和琐碎,还有尔虞我诈。
吕晨对秦雨的表现看在眼里,也是唏嘘不已。
明明眼前摆摊的收益越来越好,可她就是不兴奋、不上心。
每天穿着时髦的样品服装,机械地应着顾客问价,脸上却总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他开导过她好多次,他真的在乎这个拯救过自己的媳妇,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看,可她就是不为所动。
吕晨每次从羊城进货,都会给秦雨带礼物。
这次他塞来一双崭新的红色高跟鞋,鞋跟细得像锥子。
羊城最新款!你试试。
他眼底闪着献宝似的热切,换上!明天你穿这个站摊头,保准……
但这一次,那抹猩红刺痛了她——越来越不像话,这鞋不是旧上海舞厅里舞女穿的吗自掉身价!
她神情冷淡:我穿布鞋挺好。
吕晨不知秦雨的小心思。
还在那里说得天花乱坠。
为她一样样展示从广州买来的稀奇玩意儿。
秦雨盯着他指甲缝里的黑泥,闻着他身上沾染的郑月身上刺鼻的廉价香水味。
她想起劳改农场,吕晨省下半块玉米饼塞给她时,手心却是干净的。
现在,怎么会这样呢她感到心酸。
她的冷漠,让吕晨手足无措。
吕晨有时觉得是不是自己买的东西她不喜欢,于是他改变了方法,
直接给钱。
但除了生活必需,秦雨总是三个字:我不要。
又把钱推了回去。
吕晨眼底的光终于暗淡了下去。
挣钱不就是为了让她开心吗
他不懂,她宁愿对着批斗会上那个为她挨揍的男人嘘寒问暖。
却始终不给眼前这个能把假货卖出黄金价的商人一点好脸色。
为什么呀
再说,时光已经回不去
1967
年了啊
对钱和商品都不感兴趣的女人,吕晨也是头回见。
他彻底没辙了。
秦雨也知道自己有点矫情。
别人都在憧憬美好的生活。
她却在现实中,活成了一个拧巴的人。
她也不想这样。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望着远处,心里一片荒芜。
5
父亲
转眼到了年底。
吕晨和秦雨到南京已经快半年了。
3
个月前,吕晨给谢队长写了封信,说他们还活着,因不可抗力的原因暂时失联,导致他们没有及时将钱还给农场,请谢队长理解。
同时,他将
5000
元的公款,还有
1000
元的利息一并汇给了他。
大体上,他们的回答是真实的。
虽然欠债不还的人多了去了,但像他们这样穿越了还惦记着还钱的,还真是挺稀少的。
不过,这样做才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谢队长。
毕竟口袋里有钱。
汇单寄出的那一刻,他们如释重负。
现在,吕晨的晴裳又雇了个小姑娘小雯负责招呼客人。
他和郑月则主要负责制定销售计划。
运输也有了固定的渠道,列车员已被打点好。
吕晨或郑月,只需轮流到羊城验货、付款。
剩下的事情,都不用自己亲力亲为了。
生意算是走上正轨。
一个月前,他们又花一千元,买下了现在房子的产权。
应该说,他们目前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南京人了。
日子像变魔术一般,越来越好。
吕晨也早就不勉强秦雨当模特了。
现在她想干嘛就干嘛。
想做饭就做饭,想去摊位上溜达就溜达,活像个甩手的老板娘。
每次她一来,吕晨都特兴奋。
媳妇儿,尝尝这个,广州新来的荔枝!
小雨,这件羊毛衫特意给你留的!
他还是想方设法地哄她开心,矢志不渝。
眼瞅着就要过春节了,他觉得那件事的时机差不多了。
什么事呢
他的目标始终明确且纯粹:让秦雨物质富足、精神体面地与父亲相认,他会用钱去弥补她因穿越和家庭变故失去的一切。
他的一切不择手段,根源都在于此。
在他的软磨硬泡下,秦雨终于下定决心,回家看看。
走进机械局家属大院,她恍如隔世。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熟门熟路地来到自家门口。
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谁啊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围着碎花围裙,手上还拿着锅铲。
请问秦局长在吗秦雨小心翼翼地问,眼睛却忍不住往屋里瞟。
阿姨上下打量着这个时髦的姑娘,总觉得莫名眼熟:局长还没回来,您是
我是他亲戚。秦雨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心想:嗯,亲生女儿也算是亲戚吧
你请阿姨心里虽纳闷,身子却不由自主让开了。
秦雨一走进客厅,就愣住了。
熟悉的房子、熟悉的家具,还有挂在墙上一家三口的照片。
一切都没变!
她心里立即涌起一股暖流。
就在这时,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
秦局长拎着公文包走进来,一抬头就僵在了原地。公文包啪地掉在地上。
你...你是...局长的声音都在发抖。
爸——
这一声爸喊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话音未落,秦雨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扑到了父亲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呜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内心无比踏实。
其实,她早就想哭了,这生活的种种,她怎么看都觉得荒诞。
现在终于哭出来了。
这哭声里,既有对父亲深切的思念,也有一个女儿浓浓的委屈。
她憋了将近
20
年。
这一顿哭啊,淋漓酣畅。
连一旁看着的吕晨和保姆张阿姨,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那的确是真情的流露。
秦局长也激动得老泪纵横,但更多的是开心,开心极了。

1967
年底就收到农场的来信,说秦雨外出采购失踪,应该已经死亡。
这么多年,他根本不信。
对女儿的牵挂,是他在那个艰苦年代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现在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开心得简直无以复加。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说嘛,我的女儿一定活着,看嘛。
哈哈,只要活着,这就够了。
秦局长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很快恢复了冷静。
这时,他才注意到客厅里站着的吕晨,心里虽然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是看向女儿。
小雨,这位是
他是我男人!
这说话的风格也太秦雨了,空气突然安静。
她并没有多想,只是出自本能,实事求是地介绍。
在知识分子家庭,这种关系本来应该称为丈夫。
可他们的结婚申请,农场不是没批准吗
这是她尴尬的地方。
所以,她选择了很有生活气息的词语:男人。
但这个称呼,怎么说呢虽然粗俗,可意味深长。
她的介绍,同时惊呆了秦局长,还有吕晨。
秦局长心里打鼓,似乎难以接受。
而吕晨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唉哟喂,虽然这是事实吧,但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真的好吗!
沉默了仅仅一秒钟,秦局长就清醒了过来。
他的表情相当精彩,先是震惊,然后是不敢相信,最后变成了哭笑不得。
他看看女儿,又看看吕晨,突然哈哈大笑:好!好啊!我闺女都有男人了,好!总比我闺女一个人强!
吕晨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想:这老丈人,够开明!
阿姨在一旁小声嘀咕: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这不就是墙上照片里的姑娘嘛!是...长大了一点,还带了个男人回来...
听到秦局长的话,虽然吕晨眼里还噙着泪水。
但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太知道秦雨这个人了。
肚子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他必须为她的半截子话,赶紧补台。
秦局长,您好,我是吕晨,徐州矿山机械厂技术员,秦雨的同事。
哦,你们一块儿失踪的。
秦局长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
秦雨这才反应过来。
她居然连吕晨的名字都忘了介绍。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失礼,回到家里,她就是主人。
她只是有点担心吕晨,那张嘴卖衣服时吹得天花乱坠。
她怕吕晨露馅。
来之前,他们约定,见着父亲之后,吕晨尽量不要说话。
站在一边听她说就行。
这家伙,总是喜欢临时给自己加台词。秦雨心里腹诽不已。
而秦局长并没有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他只惊讶女儿竟如此重视这个吕晨。
他招呼保姆多加了几个菜。
一家人高兴地落座。
秦局长正要举筷给女儿夹菜时,突然偏过头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瞬间洇开一抹刺目的猩红。
秦雨心里一惊,爸爸的病根果然还在。
她忙着拍了拍父亲的后背,担心的表情溢于言表。
秦局长迅速攥紧手帕,强撑着笑道:老毛病了,你们吃你们吃!
一家人边吃边聊。
一顿饭下来,秦局长终于搞清了女儿现在的情况。
他是又惊又喜,这一晚上,他还真是惊喜不断。
惊的是,吕晨和女儿竟然在摆摊。
一个堂堂省机械工业局局长的千金。
居然在干个体户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
喜的是,吕晨的眼光和胆量。
尤其是对女儿的那份感情。
可以说是情比金坚。
女儿真是捡到宝了啊。
吃完饭,秦正邦就张罗着收拾房间,他的宝贝女儿终于回来了,他可不想再让她在外面流浪。
秦雨却温柔又坚定地对父亲说:爸,我平时就不回家住了,吕晨现在生意很忙,我们住在新街口,离摊位近,便于照顾,我要与他在一起,以后我每个周末再回家来看您,好吗
秦正邦愣了一下,不过很快释然,他自嘲地笑道:
我忘了,你是已经嫁出去的媳妇喽……
一句话,说得秦雨脸又红了。
她差点就脱口而出:我们还没领证呢!
好,既然如此,那说好了,每个周末必须回家。秦正邦非常严肃地对着秦雨和吕晨说道。
秦雨和吕晨连忙点头。
实际上,现在吕晨心里对这个岳父,那是由衷地点赞。
为什么就凭能接受他这样的个体户,就够了。
这种超越时代的眼光,单凭这一点,吕晨就笃定地认为:这岳父真不一般!
6
看病
开春以后,天气渐渐转暖。
每到这种季节,秦局长的肺结核就越发严重。
听着父亲不停地咳嗽,秦雨的心一阵紧张。
按照父亲给的方子,她买回一堆的药。
可是,效果甚微。
几次以后,秦雨终于明白了,这根本就是药不对症。
她跑遍了南京各大医院,打听了无数医生,最终在省医院宣传栏看到齐医生照片:英国皇家医学院…博士…专攻结核病…
照片里这男人,金丝眼镜,白大褂一尘不染,眼神深邃又自信。这才是真正的体面人,和夫子庙那些油腻的商贩、粗鲁的顾客,还有……还有为了几分钱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的吕晨,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是他了!秦雨攥紧了病历本,心里燃起了希望。
连续两天蹲守医院挂号处的秦雨,眼下挂着厚厚的黑眼圈。
这齐医生的专家号竟比春运火车票还难抢。
第三天清晨,秦雨索性直接杀到诊室门口。候诊区坐满了拿着叫号单的病患。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却不愿就此离开。
鬼使神差地,她缩在墙角,找了个位子坐下,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
嘎——吱!诊室门突然打开。
秦雨瞬间来了精神。
那不就是齐医生嘛!
只见他快步走了出来,手指还无意识地转着听诊器。
显然心情不错!
这简直就是福至心灵,秦雨怎么可能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她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像个跟屁虫。
眼看着齐医生进了一个房间,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溜掉。
突然,她看清了房门上的标志:男厕所!
她赶忙停下脚步,后背惊出一层薄汗。
好险,只差一步,她就冲了进去。
但一想到父亲咳出的血丝,此时的秦雨根本顾不得形象。
她立刻化身门神,牢牢堵住了厕所出口。
啪哒!
齐医生刚洗完手,抬腿就撞见了她。
他吓了一跳,被人堵在厕所门口,这还是生平第一遭。
只见是一个浓眉大眼,一身鹅黄色连衣裙的姑娘。
而且,她正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
齐医生!就耽误您三十秒!
秦雨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我父亲秦正邦肺结核
III
型合并咳血他下过农场现在每天发烧三次,我试过十七种偏方都不管用他们说全南京只有您——
等等。齐医生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成月牙,你父亲知不知道,你在男厕所门口狙击他的主治医生
唉,这地方好像的确是有点不雅。
秦雨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抱...抱歉!她手忙脚乱掏病历,结果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齐医生战术性后仰的瞬间,她又甩飞了钢笔,墨水在白大褂上画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我这就——
别动。
齐医生突然抓住她手腕,盯着溅上墨渍的袖口轻笑:现在你确实需要对我负责了。
五分钟后,诊室里。
齐医生翻着病历挑眉:秦雨同志,你刚才的行为...
非常抱歉!
不,很专业。他忽然推过一张加号单,知道吗凭秦局长的身份,看病是不需要挂号的。
秦雨盯着单子傻眼时,听见对方压低声音:但你父亲确实需要立即干预,这样吧,明天,你把你父亲的资料包括最近吃的药方,一起带来我看。
顿了顿,他又开口,你很勇敢,我喜欢。
第二天,她早早就来到了齐医生的门口。候诊区依然坐满了病人,咳嗽声此起彼伏。
8
点钟,齐医生准时走来,整个走廊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他个子很高,白大褂干净得像是刚熨过,走路时自带一种沉稳的节奏。
他进去没过一会儿。
3
号,秦正邦家属。护士喊号。
秦雨赶紧起身,跟着走进诊室。
齐医生正低头翻看
CT
片,听到脚步声才抬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一亮。
眼前的秦雨没有了昨日的莽撞,虽然眉眼间仍透着些许焦虑,却也掩饰不了那种天生的慵懒和优雅。
那种气质太熟悉了。
齐医生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请坐。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温和,示意她坐下。
都带来了吗
是的,这些都是。他肺结核多年,最近咳血加重了……秦雨赶紧递上病历和各种资料。
齐医生接过资料,修长的手指快速翻动,眼神专注。
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点头,最后轻轻推了推眼镜,抬头看向秦雨:你父亲的病灶确实比较顽固,但并非没有希望。
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图,耐心解释:目前国外有一种新药,针对耐药性结核效果显著,国内暂时没有,但我可以帮你联系渠道。
秦雨眼睛一亮:真的
齐医生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是能穿透秦雨内心:只要你听我的,有效率在
85%
以上。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但每个字都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我听,一定听。
秦雨连忙表态。
她潜意识里,已经将齐医生看作是一个体面人,而体面人是值得她信任的。
她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父亲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医生。
临走前,齐医生专门递给她一张名片,声音低沉而温和: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只是,指尖轻轻地碰触到了她的掌心。
秦雨接过名片时,脸有点热。这才是……正常男女之间应有的距离和分寸感吧哪像摊位上那些男人,眼神恨不得粘在人身上。
这种对比,在她被小流氓调戏后尤其强烈。
她现在就像一个青春少女,看人仅凭身份、凭外貌。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直到她转身,齐医生那眼神就没离开过她。
那眼神里噼里啪啦的,是燃烧的火苗!
在齐医生的帮助下,很快特效药就买到了。
很贵,280
元一瓶。
价格让秦局长都咂舌,但秦雨和吕晨根本不在乎。
7
听我的
买来的药服用后,效果不错,不愧是进口的。
连吕晨看着秦局长症状减轻,心里也高兴。
他对秦雨说:你应该对齐医生意思意思。
秦雨有点不明白,怎样才算意思意思。
这天,她到晴裳摊位上,挑了一件最贵的西装。
她心里暗想,这够意思了吧。
拿了西装,她急匆匆地就走了。
她还要找齐医生咨询特效药的事。
到了医院,已经快到中午,病人不多。
她刚在诊室门口坐下,胃里突然一阵绞痛——又没吃午饭。
嘶……她捂着肚子弯下腰,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诊室门吱呀一声打开,齐医生端着茶杯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缩成虾米的秦雨。
秦雨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急切,胃疼
秦雨勉强点点头,疼得说不出话。
齐医生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责备:你这样可不行,赶快进来,我给你做个检查。
说着,他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能站起来吗
秦雨想拒绝,可胃里翻江倒海的疼让她没了力气,只能任由他半扶半抱地拽进诊室。
刚进来,她就对着齐医生说:门口还有我送你的礼物。
齐医生笑了笑,怎么好意思,不过,他还是拿了进来。
躺下。他指了指检查床,顺手拉上了窗帘,然后关上了门。
阳光被过滤成暧昧的昏黄,秦雨突然有点不安:嗯,我爸的药快吃完了,我想再问问国外有没有新进展。
好的,先躺好。齐医生一脸严肃,白大褂在光线下像堵雪墙,胃病可不能忽视,万一穿孔了怎么办你父亲还等着你照顾呢。
提到父亲,秦雨哑火了。
她慢吞吞躺下,手指死死攥着衣角。齐医生的手贴上她腹部时,烫得她一哆嗦。
这里疼
嗯......
这里呢
啊!轻点......
齐医生的手突然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暗了下来:秦雨,你太紧张了,绷得这么紧,我没法检查。
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来淡淡的酥痒,来,放松……
秦雨感觉到那双手在自己肚皮上游走,内心犹如万马奔腾:
这是检查,
别胡思乱想,
他是个体面人。
但齐医生的眼神,总感觉有点异样!
齐、齐医生......她声音发颤,我觉得好多了......
别动。他按了按她乱蹬的腿,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滑进衣摆,可能是胃痉挛,我听听肠鸣音......
秦雨瞪大眼睛,看着白大褂的衣领在她眼前晃啊晃。
恍惚间想起吕晨第一次带她摆摊时,也是这么俯身教她认布料——只不过那家伙满身汗臭,而齐医生身上飘着香皂味。
你皮肤真好。齐医生突然变得温柔,手指轻轻摩挲她腰间,像......
像什么他没说完,因为秦雨猛地弓起身子:我、我、我真的好了!
她手忙脚乱要爬起来,却又被一把按了回去。
齐医生显然有点恼了,露出泛红的眼角:听我的,我是医生......
秦雨突然僵住:是啊,他是医生!
她终于安静下来,脸上泛起红晕。
齐医生看着娇羞无限的秦雨,突然胸口被一种冲动扼住,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抓住秦雨的手:秦雨!你太美了...
秦雨吓了一跳:齐医生你
他没有理会,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你知道吗打第一眼瞧见你,我的魂就被勾走了——这账,可得算在你头上。
他这话说得太不讲理了,男人心动往往都这样。
秦雨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温热的嘴唇就贴了上来!
她想推开对方,手却软得像面条;想说话,嘴巴又被堵上。
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不、要、不要。
她瞪大眼睛,脑子里疯狂斗争:
这是什么意思!这样好吗!
齐医生却已忘情。
他越吻越疯狂,心里就像憋着一团火。
秦雨此时的内心还在激烈地纠缠着、矛盾着。
等秦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多巴胺的旋律已经奏响。
她只觉得心跳如鼓,干脆闭眼。
她仰着脖子,躲避着,无意识地嘟哝着不要、不要。
这声音欲拒还迎,
欲望疯狂地滋长。
终于,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他本来就是狼,
而秦雨,就像一只小白羊。
一阵吃痛,秦雨的指甲刺进他的皮肤,他趁机俯下身咬住她的耳垂;
疼么他问。
她只是喘气,蒙着水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是疼的问题吗是世界的崩溃啊!
怎么会这样她不知道。
他还在秦雨耳边喋喋不休,真的,秦雨,你不知道,我爱你爱得快发疯了!
多么荒唐!秦雨的眼角留下了一行无言的泪水。
她的神智开始涣散,只听见耳边一个遥远的声音传来:小雨
小雨。
一瞬间,她就迷失了。
中午的医院静悄悄的。
吕晨站在走廊上,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
那天早上,吕晨看见秦雨过来了一趟,没多久就走了。
他不放心秦雨,问小雯,小雯说老板娘拿走了一套西装。
吕晨心里知道,这是为了感谢齐医生。
他并没有在意。
但随后的时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慌。
而且是特别的心慌,那种感觉很不好。
连郑月过来与他商量进货的款式。
他都心不在焉。
看着他脸色发白,眼神飘忽。
郑月以为他不舒服。
不由分说。
就催促他赶紧去医院看看。
就这样,吕晨也来到了医院。
8
破碎
吕晨到医院时,已经中午了。
他心想既然来了,干脆也过来了解一下秦雨咨询的情况。
他一路问,一路摸索着往齐医生的诊室走过来。
突然,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出现在他前方。
只见齐医生半搂半抱着秦雨走进诊室。
而秦雨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眼神迷离地注视着他。
那神态、那眼神,分明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这一幕就像晴天霹雳,让吕晨如遭雷击!
他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赶忙奔来。
突然,门关上了!
这就更耐人寻味了。
吕晨的一颗心,终于啪嗒掉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秦雨是什么时候跟齐医生搭上线的。这事越想越想不明白,越想不明白内心就越不平静,内心越不平静,这事在他心目中就越加神秘。
原本,他对秦雨充满了信心。
开玩笑,他俩是什么关系
那是一起挨批斗、一起滚牛棚、又一起穿越的革命情谊。
这份感情承载了太多,它远远超越了情感本身。
摆摊将近一年了,吕晨觉得这日子是风生水起,越来越好。
他没有瞎说,他是有底气的。
他现在的存款,早就超越了当时社会上流行的万元户。
有种说法: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真是太形象了,现在的吕晨就是这种感觉。
可惜,
膨胀吧,越膨胀死得越惨!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就想拼命赚钱,这有什么错
再说了,我还不是想让我的老婆变成南京城里的富婆。
可是,她倒好。
竟然给了我记大耳光!
这一刻,他深深地体会到世界的荒诞。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为秦雨搭建天堂,却不知在对方眼里那不过是地狱。
吕晨突然觉得胸口痛,像被万箭射穿一样,嗓子也是火辣辣的。
整个身子沉甸甸的。
脑袋里有个东西在炸开。
一瞬间,脑海里浮现两人纠缠在一起的画面。
吕晨知道秦雨红嫩的嘴唇有多美味。
现在他想到她的嘴唇,就想到了一切恶毒的诅咒。
吕晨打了一个哆嗦。
不敢想,不敢想。
有个瞬间,他太想冲进去了。
捉住那个医生,痛打一顿……
然后呢打了又能怎样
秦雨的心留不住,到头来最痛的还不是自己
毕竟一江春水向东流啊!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万念俱灰。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家里的。
他的心里无比落寞。
与秦雨在一起的画面,像一部黑白电影,无声地在脑海中不停地播放。
秦雨对摆摊的纠结,对生意人的鄙视。
吕晨早就发现了。
他为什么没有引起警觉
他也非常清楚齐医生是怎么想的。
男人,就像动物世界里的求偶。
看见好的,就想抢。
他用力扯开自己的领口,让风灌进来。
那一丝微凉能让他暂时好过点。
最后,吕晨明白了,当秦雨幸福被证明是虚幻,当拼命赚钱被证明是徒劳,当整个价值体系崩塌后,他面对的就是一片空无。
他存在的理由消失了。他为什么留在南京为什么忍受这一切
他提笔给秦雨写了封信。
小雨,我以为有钱就能让你快乐。
事实证明,我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今天的事,我看见了,我不怪你,你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毕竟,在法律上,你我还是自由的。
家里有存款
6
万,我留
4
万给你,父亲看病需要钱。
另外,房子也留给你,它对我没用。
我走了,
你幸福!
吕晨
这封信,是他对自己整个奋斗历程的最终判决。
而离开是他能想到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成全秦雨的方式。
秦雨离开医院时,脑袋还是懵的。
她不敢回家,一个人在街上溜达了很久。
直到黄昏。
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门。
一进房间,她就看见了吕晨留给她的信。
她的心又一次碎了。
不仅碎了,整个世界天崩地裂。
她哭着跑出门,拦住一辆三轮车。
好说歹说,就往火车站赶。
但当她看到火车站的人潮汹涌时,她才知道找一个人是多么难。
就像面对茫茫人海。
她目光不停地到处寻找。
鞋跟断了,头发散了,下半身还隐隐作痛,这些她都顾不上了。
看不见吕晨的身影,她都快急疯了。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对吕晨的依赖有多严重。
没有了他,这个世界她觉得害怕。
她心里不停地念叨:吕晨快回来,我错了,只要你回来,我跟你练摊,天天练、月月练,行吗
吕晨,你听见吗,你不能丢下我不管,是你带我到这里的,你要对我负责,你听见了吗,
你到底在哪儿啊!
她失魂落魄、如丧考妣。
这一切都怪自己。
也怪这医生,枉我把他当体面人,啊呸!他根本就是个畜生!
道貌岸然,趁人之危。
我都说不要、不要了,他听不懂吗
这算什么,能算强奸吗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唉,真是活该,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真该死!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那句话: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吕晨走了,她的心也碎了。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没了,什么都没了。
啊-啊!
她冲进站台,对着火车大喊,对着铁轨大喊,她又哭又笑。
吕晨,你走了,你以为我还活得成么
呜-呜-,她放肆地咆哮着,怒号着,
怎么好好一个日子,突然就这样呢
站台上,许多旅客惊愕地看着这个肝肠寸断、悲痛欲绝的姑娘,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能是张着嘴、搓着手,然后流下几滴同情的泪水。
唉,一个情字!
真的,什么抽筋、剥皮、凌迟加一起,也抵不过这个情字伤人。
痴情被伤,终生难忘。
而且被情伤害的是心,平时没人能看得见。
只有灵魂嗜咬,爱情破碎时,直到疼出了眼泪,才知道珍惜。
这世界就是这样的光怪陆离。
每个人都渴求婚姻的美满,吕晨和秦雨也一样。
但没有事情是完美的。
婚姻的基础是爱情,可爱情就是个童话,童话都是骗人的啊!
她受不住尔虞我诈的市侩,更扛不住时间带来的倦怠。
毕竟生活平凡,而平凡太难。
在秦雨刚到火车站时,
吕晨登上了一列开往上海的火车。
他踏上列车的刹那,脑袋突然震颤,纷乱的记忆碎片中一下子冒出一个句子:当人们感到非常苦闷时,总是喜欢日落。
然后,他看向了窗外。
别说,那天傍晚的太阳真是好看,像一个溏心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