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滋啦一声,爆开一小簇火星。
我翻动着手中的肉串,油脂滴落,瞬间腾起一股夹杂着孜然和辣椒香气的浓烟。
烟火气是人间的味道,能洗掉监狱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五年了,我以为自己会忘了这种感觉。
夜市喧嚣,人声鼎沸,但我心里很静。
静得能听清三米外那个女孩耳机里漏出的情歌,能分辨出邻桌那对情侣是热恋还是在闹别扭。
这种静,是在囚室里对着四面墙壁练出来的。
都他妈别动!卫生检查!
一声粗暴的吼叫划破了夜市的和谐。
我没抬头,继续刷着酱料。
该来的,总会来。
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为首的是个光头,脖子上盘着条褪了色的龙,人称龙哥。
他们是这条街的规矩。
砰!
我的烤炉被一脚踹翻,烧得通红的炭块和烤到半熟的肉串滚了一地。
滚烫的铁架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周围的食客和摊贩瞬间安静下来,投来或同情或畏惧的目光。
龙哥用脚碾着一根羊肉串,慢悠悠地开口。
小子,新来的懂不懂规矩你这肉,干净吗吃出问题,你担得起吗
他的一个小弟立刻会意,拎起旁边卖果汁大叔的桶,作势要泼。
龙哥,别,别!我……我马上交,马上交!果汁大叔哆嗦着从腰包里掏钱。
我慢慢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炭灰。
我没看他,也没看我那片狼藉的摊子。
龙哥,新换的牙不错。
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空气里很清晰,就是上颚有点磨得慌吧找的师傅手艺潮了点。
龙哥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后槽牙。
我继续说,像是在拉家常。
昨晚在城西的金龙坊,手气不好输了就别拿兄弟们的生计撒气。那地方抽水黑,赢了也落不着好。
龙哥的表情彻底变了。
他那几个小弟也面面相觑,停下了动作。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到他面前。
里面的规矩,出来了也一样。都是求财,别伤了和气。这炉子我回头自己收拾,不耽误龙哥你们发财。
里面两个字,像一枚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虚张声势。
他死死地盯着我,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但我脸上什么都没有。
五年牢狱,我见过太多他这样的角色。
外强中干,色厉内荏,靠着一身唬人的皮囊在底层丛林里觅食。
对付他们,你比他横,他会跟你玩命;你比他软,他会把你生吞。
只有用他懂的规矩跟他说话,让他知道,你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甚至比他更懂里面的生存法则,他才会怕你。
龙哥犹豫了几秒,终究没敢接我的烟。
他含混地骂了一句妈的,晦气,然后一挥手。
走了!
一群人来时气势汹汹,走时灰头土脸。
夜市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周围的摊贩们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蹲下身,一根一根地捡起地上的肉串,把它们扔进垃圾桶。
这时,一双干净的女士皮鞋停在我面前。
我顺着往上看,是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人,气质和这油腻的夜市格格不入。
她身后,是家挂着苏氏律所牌子的小办公室,灯还亮着。
你好。
她开口,递过来一张名片,我叫苏清影,是那家律所的律师。
我接过名片,纸张的质感很好。
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
她继续说,你处理得很好,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你需要法律服务,随时可以找我。第一次咨询,免费。
我看着她,这个女人很聪明,她看出了我解决问题的方式,也看出了这方式背后隐藏的更大麻烦。
多谢。
我把名片收进口袋,不过,我应该用不上。
说完,我扶起烤炉,开始生火。
我的人生,已经不能再用法律来解决了。
生意重新开张,刚才被吓跑的食客又聚拢了过来。
龙哥那一出,反而像个免费的广告,让不少人对我这个有故事的摊主产生了兴趣。
就在我忙得不可开交时,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由远及近。
一辆骚红色的保时捷911,像一把利刃,粗暴地切开夜市的人流,停在我的摊位前。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高定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夜市昏暗的灯光下,依旧闪着昂贵的光。
是赵天阔。
我刷酱料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然后,副驾驶上下来一个女人。
她穿着香奈儿的最新款连衣裙,挽着限量版的爱马仕包,长发如瀑,妆容精致。
是林薇。
我曾经的未婚妻。
我感觉胃里像是被灌了铅,沉甸甸地往下坠。
五年前,我替兄弟王浩顶下那桩经济罪,赵天阔信誓旦旦地对我说:阿震,你放心进去,你爸妈我来照顾,林薇我帮你看着,等你出来,我亲自给你接风!
结果,我爸妈的工厂倒闭,负债累累。
而林薇,成了他赵天阔的女人。
他们就像一对巡视领地的国王和王后,施施然地走到我的摊前。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阿震真的是你啊
林薇先开了口,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夸张的惊讶,像是发现了什么珍稀动物。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怎么……在做这个啊也对,毕竟你的履历,现在想找份正经工作,是挺难的吧
她每一个字都淬着毒,用最无辜的表情,说着最伤人的话。
我没有回答,只是机械地翻动着烤串。
赵天阔笑着走上来,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
兄弟,当年要不是你……有担当,我和微微还真走不到一起呢。说起来,我得好好谢谢你。
他加重了担当和谢谢两个词的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往我心里钉钉子。
他转向林薇,满脸宠溺。
微微,你看你,别吓到我们的大功臣。要不是他进去那五年,哪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
然后,他用一种施舍的口吻对我说。
老板,把你这最贵的,都给我来几串。让我好好尝尝,我这位‘恩人’的手艺,值几个钱。
我能感受到周围食客投来的目光,混杂着八卦、同情和鄙夷。
我成了他们眼中最精彩的戏码。
林薇娇嗔地推了一下赵天阔。
天阔,你别这样,你看他多可怜。我们快点吃完就走吧,我这身裙子,沾上油烟味可不好洗,很贵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嫌恶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仿佛我摊位上的烟火气是什么致命的毒气。
我依旧沉默。
我拿起几串刚烤好的鸡翅,刷上最后一层蜜糖,撒上芝麻。
然后,我把它们装进纸袋,递了过去。
一共,三十六块。我开口,这是今晚我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们精心准备的羞辱大戏失去了观众。
赵天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大概是希望看到我愤怒、失控,或者卑微地求饶。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的,扔在我的钱盒里。
不用找了,多的,就当是给你的小费。毕竟,你现在也挺不容易的。
他拿起烤串,故意在林薇面前晃了晃。
尝尝这可是我们‘恩人’亲手烤的,充满了……奋斗的味道。
林薇厌恶地别过头。
我不吃这种垃圾食品。
赵天阔哈哈大笑,自己咬了一口,然后像是被烫到一样,直接把整袋烤串都扔了我脚边的垃圾桶。
操,什么玩意儿,真他妈难吃。
做完这一切,他搂着林薇,像两个得胜的将军,在一片死寂中,钻回了保时捷。
引擎再次轰鸣,绝尘而去。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不远处律所二楼窗户后,苏清影那双复杂的眼睛。
赵天阔和林薇带来的屈辱,像一块冰,在我胸口冻结成最坚硬的形状。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监狱教会我最重要的事,就是谋定而后动。
第二天,我照常出摊。
但我花更多的时间去听,而不是去说。
夜市是个消息集散地。卖毛豆的李大爷、炸鸡排的胖嫂、做铁板烧的小夫妻……他们是这里的神经末梢。
我用几串免费的烤腰子,就从喝高了的李大爷嘴里套出了关键信息。
小雷啊,跟你说,最近有伙人鬼鬼祟祟的,到处打听咱们这片地……
听说是天阔集团,就那个搞房地产的赵天阔,看上咱们这块风水宝地了!
他们给的价钱低得离谱,还说不搬就让咱们做不成生意!
赵天阔。
果然是他。
他不仅要羞辱我,还要断了我的生路。
他以为我还是五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可以任他拿捏。
他错了。
晚上收摊后,我没有回家,而是走进了那家一直亮着灯的律所。
苏清影正在对着一堆文件发愁,看到我,有些意外。
哟,稀客啊。今天又有什么新剧情上演是来找我免费咨询的,还是来给我送夜宵的
她的语气带着点调侃,像是在化解我们之间并不熟络的尴尬。
我把一个打包盒放在她桌上。
十串羊肉,五串鸡心,没放辣椒。
她挑了挑眉,打开盒子,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苏律师,我想咨询一个法律问题。如果一个开发商,用威胁和欺诈的手段,想低价收购一片商业地块,摊贩们该怎么保护自己
苏清影咬着一串羊肉,动作停住了。
她放下烤串,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整个人瞬间进入了工作状态。
你还真把我当你的法律顾问了咨询费一小时八百,看在这顿夜宵的份上,给你打个八折。
她嘴上这么说,手上已经开始在电脑上敲击。
很简单。首先,联合所有摊贩,成立一个维权小组,法律上叫‘利害关系人团体’,这样你们就有统一的谈判主体。
其次,收集证据,比如他们威胁的录音、不合理的合同范本。
最后,用《合同法》里的‘显失公平’和《土地管理法》里的征地程序条款,去跟他们打拉锯战。拖得越久,他们的资金成本越高,就越急。
她说话语速很快,条理清晰,一针见血。
你懂的还真多。我由衷地说。
废话,我是律师。她白了我一眼,就是没案子接而已。这些理论我能倒背如流,就是没机会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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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有了底。
如果,我能给你提供一个实践的机会呢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再主动做什么。
我只是在和胖嫂聊天时,不经意地提起:嫂子,听说签合同得看清楚,不然以后房子没了钱也拿不到。
在帮李大爷搬东西时,随口说一句:大爷,我听说好多人联合起来,开发商就不敢乱来了。
我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夜市这潭看似平静的水中。
然后,在苏清影的专业匿名指导下,一份名为《关于非法逼迁及合同欺诈风险的法律警示》的传单,在一夜之间,出现在了每个摊位上。
上面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列出了赵天阔计划中的所有法律漏洞和风险点。
效果立竿见影。
当赵天阔派来的拆迁代表再次出现时,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盘散沙。
你们的征地批文呢根据《土地管理法》第四十七条,没有省级以上政府的批文,你们这是非法征地!
你这份合同属于格式合同,里面关于赔偿金的条款,严重违反了《合同法》第四十条‘显失公平’原则,是无效的!
拆迁代表被问得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走了。
当晚,我看到赵天阔那辆骚红色的保时捷又来了。
他没有下车,只是在夜市外停了很久,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的猎物。
他察觉到背后有高人指点。
但他绝对想不到,那个高人,正在不远处的律所里,一边吃着我送的烤串,一边兴奋地跟我复盘。
而搅动风云的我,正平静地给客人上着一盘烤韭菜。
赵天阔的反击,比我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毒。
他没有再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而是选择了一把最锋利的刀,直接插向我最柔软的地方。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种久违的、几乎让我落泪的喜悦。
小震!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赵总……就是你以前那个朋友赵天阔,他联系我们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说,他要帮你!他要跟你和解!他还说……他还说我们家工厂欠的债,他帮我们还了!你爸的医药费,他也全包了!
小震啊,妈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可人家赵总都做到这份上了,你可不能再犟了!他今晚在君悦酒店摆了和解宴,你一定要来啊!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针,扎进我的耳朵。
和解还债
我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挂了电话,我浑身冰冷。
苏清影看出了我的不对劲,追问之下,她只说了一句。
我陪你去。我是你的律师,我得在场。
君悦酒店,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正上方的横幅写着几个刺眼的大字——感恩和解,共创未来。
我一眼就看到了台上的我父母。
他们穿着不合身的新衣服,局促不安,又满脸感激。
赵天阔就站在他们身边,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像个救世主。
叔叔,阿姨,你们放心。
赵天阔拿着话筒,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大厅,雷震是我最好的兄弟。当年他犯了错,但谁年轻时没走过弯路我赵天阔不是小气的人。我今天,就是要帮他重新站起来!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那些被邀请来的宾客,都是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工厂的债务,我来还!您的医疗费,我全包!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雷震能放下过去,我们还是好兄弟!
我妈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抓着话筒,对着台下喊。
小震!你听到了吗!你在哪儿啊!快上来谢谢赵总!你别再那么犟了,放下仇恨吧,人家赵总不计前嫌,你还想怎么样啊!
我爸也跟着说:是啊,儿子,给赵总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我们一家人重新开始!
我被苏清影拉着,站在宴会厅的角落,像一个可笑的局外人。
我看着台上被蒙在鼓里的父母,看着他们用亲情作为武器,逼我向仇人低头。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撕扯着。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这只是前菜。
赵天阔笑着拍了拍手,一个穿着高级西装的男人,满面春风地走上了台。
是王浩。
我替他顶了五年罪的,我曾经最好的兄弟。
我看到他的时候,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王浩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
大家好,我是王浩,天阔集团的副总裁。很多人不知道,我和雷震,是过命的兄弟。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愧疚和感激。
五年前,我犯了错,是雷震,用他的五年青春,替我扛下了一切。我一直很愧疚,但也是这份‘牺牲’,让我有机会得到赵总的赏识,有了今天。
他看向我的方向,仿佛真的在寻找我。
所以,雷震,我真的……要谢谢你。你的牺牲,成就了我。现在,在赵总的无私帮助下,我们兄弟俩,终于可以一起走向光明了!你快出来吧,让我们拥抱一下,一笑泯恩仇!
轰的一声。
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父母的恳求。
兄弟的背叛。
仇人的伪善。
它们构成了一幅荒诞、残忍、却又无比真实的画面。
我被钉在原地,百口莫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审视、怜悯和催促。
他们都在等我上去,上演一出兄弟情深、浪子回头的感人戏码。
我感觉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灼烧着我的食道。
苏清影紧紧抓着我的手臂,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我看到赵天阔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只有我能看懂的,残忍而得意的微笑。
他赢了。
他用最慈悲的方式,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击。
宴会厅的喧嚣,被我关在了门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
回到我那间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出租屋,我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世界是黑白的,寂静无声。
五年牢狱,我没哭过。
被赵天阔和林薇当众羞辱,我没垮。
但今晚,我感觉自己心里的什么东西,碎了。
苏清影没有走,她就坐在我对面那把唯一的椅子上,没有说一句想开点之类的废话。
她只是沉默地陪着。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她才把一份文件,轻轻地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我托人搞到的,赵天阔让你父母签的‘赠予协议’的复印件。
她的声音很轻。
我麻木地拿起那几页纸。
赠予协议。
多么温暖的词。
我一字一句地看下去,看到最后一条附加条款时,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若受赠方或其直系亲属(雷震)有任何损害赠予方(赵天阔)名誉或利益之行为,本协议自动失效,前期所有‘赠予’款项将自动转为年利率24%的商业借贷,并以受赠方名下房产作为抵押。
24%。
房产抵押。
这不是赠予,这是枷锁。
这不是慈悲,这是最恶毒的陷阱。
一旦我反抗,我父母不仅要背上巨额高利贷,连我们家最后那套老房子都保不住。
我胸中那片死寂的废墟里,有什么东西,开始重新燃烧。
不是愤怒。
是比愤怒更冷,更硬的东西。
我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王浩那段感人肺腑的发言,清晰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你的牺牲,成就了我……
我把它反复播放,一遍,两遍,三遍。
每听一次,我心里的那块冰就更冷一分,那把刀就更利一分。
我抬头,看着苏清影。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我的声音很平,平得像一条冰封的河。
苏清影看着我,她没有问我打算怎么做,只是点了点头。
好。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开口。
那天上午,我回了家。
我爸妈一夜没睡,看到我,既愧疚又担忧。
小震,你……
我没有争吵,没有指责。
我只是把那份协议的复印件,放在了他们面前。
爸,妈,你们看看这个。
我指着最后那条附加条款,平静地向他们解释了什么叫年利率24%,什么叫抵押清偿。
我看着他们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从茫然到震惊,再到彻骨的恐惧和冰冷的悔恨。
他……他怎么能……他这是要我们的命啊!我妈的声音颤抖着,瘫坐在椅子上。
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
妈,这不怪你们。你们只是他用来对付我的工具。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现在,我要把这个工具,变成戳穿他的武器。
我爸猛地站起来,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此刻双目赤红。
儿子,你说,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听你的!
我拿出手机,把那段录音存进了电脑。
我的复仇,从这一刻起,再无任何动摇和软弱。
它不再是为了我一个人的沉冤昭雪。
而是为了守护我身后,这两个被我连累,差点被推入深渊的亲人。
赵天阔,王浩。
你们精心设计的这场戏,现在,该我来写下半场了。
我的出租屋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
苏清影坐在我的电脑前,手指翻飞。
她把宴会那晚我录下的视频,变成了一把淬毒的剑。
搞定。
她按下回车键,伸了个懒腰。
标题就叫《我最好的兄弟,踩着我的五年青春,感谢我们的仇人》,够不够劲爆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被她精心剪辑过的短片。
王浩的嘴脸被特写放大,每一丝虚伪的感激都清晰可见。
赵天阔那副伪善的恩人模样,被巧妙地和我父母的眼泪剪辑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讽刺。
够了。
我把这把剑,通过一个新注册的匿名账号,射向了互联网这个最广阔的战场。
然后,我照常去夜市出摊。
炭火,浓烟,孜然香。
一切如常,又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开始燃烧。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隔壁卖炸鸡排的胖嫂。她举着手机,凑到我面前。
小雷,你看,这视频里的人……怎么那么像上次开保时捷来的那两个
我探头看了一眼。
视频已经有了几万个赞,评论区炸开了锅。
卧槽!2024年了还有这种农夫与蛇的故事
这兄弟也太不是东西了吧踩着别人坐牢上位,还他妈当众感谢我三观震碎了!
那个赵总也不是好鸟,装什么大善人,恶心吐了。
求人肉这个王浩!必须让他社会性死亡!
舆论的火,比我想象中烧得更旺。
到了晚上九点,夜市人最多的时候,王浩这个名字,已经冲上了热搜前十。
我的手机开始震动。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
电话那头是王浩,他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和颤抖。
震哥!震哥是你吗视频是你发的对不对求求你,你快撤了好不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是人,我不该说那些话!
赵总要开除我了,我的工作要没了,我完了……
我没说话。
我只是把手机放在烤炉边,让他听着炭火燃烧的滋啦声。
听着食客们点单的嘈杂声。
听着我在这里,一串一串,靠着自己的双手,挣着干净的钱。
而他,曾经拥有的那些,正在一点点化为灰烬。
震哥,你说话啊!我们是兄弟啊!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拿起手机。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赵天阔就在旁边吧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告诉他,这只是个开始。
我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天阔集团的股价开始下跌的新闻推送,就弹了出来。
紧接着,是天阔集团发布的官方声明,宣布因个人品德问题解除与副总裁王浩的劳动合同。
王浩被抛弃了。
就像一条用脏了的抹布。
他被全网人肉,家庭住址、电话号码、过往的丑事,全被扒了出来。
他彻底地,社会性死亡了。
我用赵天阔最喜欢的体面方式,给了他最响亮的一巴掌。
收摊的时候,夜市的摊贩们看我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卖毛豆的李大爷,默默地帮我把烤炉抬上三轮车。
胖嫂硬塞给我一大袋刚出锅的鸡排。
小雷,好样的。
他们什么都没多问,但他们都懂了。
我骑着三轮车,消失在夜色里。
背后,是夜市温暖的灯火,它们自发地,成了我最坚实的后盾。
体面被撕碎后,赵天阔露出了獠牙。
我知道他会来。
所以,我提前在我的摊位周围,装了三个高清摄像头。
一个对着马路,一个对着我的烤炉,还有一个,藏在对面那棵老槐树上,角度刁钻。
我还找了夜市里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几个退伍回来的年轻人,让他们今晚别出摊,在我摊位后面的小巷里喝点酒,聊聊天。
果然,午夜刚过,夜市的人流散尽。
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路边。
车上下来几个手持钢管的壮汉,径直朝着我的摊位走来。
我坐在小巷的阴影里,身边是苏清影。
她坚持要来。
她说:我是你的律师,刑事案件的现场,我必须在。
我看着那几个人,动作熟练地开始打砸。
烤炉被再次踹翻,桌椅被砸得粉碎,我新进的各种食材被扔了一地,用脚狠狠地踩烂。
他们以为这会让我愤怒,让我恐惧。
他们不知道,我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因为他们砸的每一下,都是在为赵天阔的罪证,添上浓重的一笔。
动手!
我一声令下。
巷子里的几个兄弟,如猛虎下山般冲了出去。
那几个打砸的小混混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警笛声适时响起。
是我提前报的警。
派出所里,灯火通明。
我拒绝了警察的常规询问。
警官,我想和这个领头的,单独聊几句。
我指着那个被铐在椅子上的黄毛。
负责的张警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专业的苏清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审讯室里,只剩下我和黄毛。
我没问他谁派你来的。我给他递了根烟,帮他点上。
兄弟,道上哪个堂口的
黄毛吸了口烟,梗着脖子。
你管不着。
进去过吧看你走路的姿势,右腿受过伤,应该是当年抢地盘的时候,被对家捅的。伤口在膝盖后面,阴雨天就疼,对不对
黄毛夹着烟的手,抖了一下。
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妈有肾病,每周要做两次透析,费用不低。你这么拼,是为了凑医药费。
我把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
是他陪着一个憔悴的中年妇女,在医院排队的照片。
你猜,我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黄毛的心理防线,开始崩塌。
你以为你替赵天阔扛了,他就会照顾你妈他连跟了他五年的王浩都能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你算什么东西
你今天只是故意毁坏财物,进去最多关几个月。但如果你不说,苏律师会以‘有组织犯罪’和‘蓄意伤害未遂’起诉你,再加上你以前的案底,没个三五年,你出不来。
你好好想想,你妈等得了你三五年吗
我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他最脆弱的关节上。
是……是赵总的助理,张鹏!是他找的我!钱也是他给的!
黄毛彻底崩溃了,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我走出审讯室。苏清影正在门口等我。
她把一份刚打印好的文件递给张警官。
警官,我的当事人雷震,现在正式报案。我们有理由怀疑,这起打砸事件,与天阔集团高管张鹏有直接关系。并且,我们有证据表明,对方不仅试图恐吓我的当事人,还对我本人进行了电话骚扰和跟踪。我要求并案处理,将此案从治安案件,正式升级为刑事案件。
她的话,掷地有声。
我看到张警官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我知道,这把火,终于烧到了赵天阔的核心团队。
而他,正在亲手为自己挖掘坟墓。
刑事立案,像一把钥匙。
它打开的,是我那桩尘封了五年的冤案的大门。
苏清影拿着派出所的立案回执,直接走进了市检察院。
检察官,我正式请求,对五年前雷震合同诈骗一案,启动立案复核监督程序。
她将一沓厚厚的材料放在桌上。
这是新证据。证明了该案的主犯赵天阔,有利用非法手段打击报复证人的重大嫌疑。
天罗地网,开始收口了。
但光有这些还不够,我需要一把最锋利的矛,刺穿赵天阔最后的谎言。
我需要找到他。
当年被赵天阔用二十万收买,做了伪证的关键证人,我们公司的前会计,刘勇。
我通过夜市的人脉,很快就查到了他的住址。
一个破旧的老小区。
我堵在他家门口。
几年不见,他老了很多,背也驼了,一脸的穷困潦倒。
他看到我,像是见了鬼,转身就想跑。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刘哥,跑什么五年不见,不想聊聊
我把他拖进楼梯间。
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我开门见山。
赵天阔给了你二十万,让你做伪证。那二十万,你拿去给你儿子治病了,对吧可惜是白血病,钱花光了,人还是没救回来。
刘勇浑身一颤,死死地盯着我。
你……你调查我
我只是想告诉你,赵天阔是什么人。他现在因为别的事,被警察盯上了,他的助理已经被刑拘了。你觉得,他自身都难保,还会管你的死活吗
当年的事,追诉期是十年。你做伪证,是妨害司法公正罪。现在自首,是立功表现。如果你继续替他扛,等警察找上门,你就是他的同案犯。
我看着他不断变化的脸色,加了最后一根稻草。
我听苏律师说,立功表现,在量刑的时候,会考虑进去的。
刘勇的腿一软,靠着墙壁滑了下去,抱着头,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他做出了选择。有了刘勇的翻供,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赵天阔的商业帝国,开始发出崩塌的巨响。
银行风控部门的电话,第一个打了进来,要求天阔集团提前偿还贷款。几个正在合作的投资方,连夜发表声明,宣布撤资。
公司内部,更是人心惶惶。
几个知道内幕的高管,为了自保,开始匿名向纪委和税务部门递交材料,互相倾轧。
我坐在苏清影的律所里,看着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新闻。
天阔集团涉嫌巨额偷漏税,已被税务机关立案调查。
天阔集团多个地产项目因违规操作被紧急叫停。
据悉,天阔集团董事长赵天阔,已被限制出境,正在接受有关部门的全面调查。
苏清影给我倒了杯水。
天快亮了。
我看着窗外,东方的天空,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我知道,我的天,也快亮了。
赵天阔,这张我为你织了五年的网,你还喜欢吗
法庭上,灯光明亮得刺眼。
我坐在原告席,对面,是形容枯槁的赵天阔。
他再也没有了那副运筹帷幄的伪善面孔,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换成了一副冰冷的手铐。
苏清影站了起来。
她像一个冷静而优雅的战士。
审判长,我方证据如下。
证据一,被告人赵天阔指使其助理张鹏,对我当事人雷震进行暴力打砸的全部物证和人证。
证据二,被告人赵天阔以‘赠予’为名,设下高利贷陷阱,企图对我当事人父母进行合同欺诈的协议原件。
证据三,引发全网舆论的视频,证明被告人赵天阔与其同伙王浩,对我当事人进行公开的人格侮辱和名誉损害。
证据四,也是最重要的证据。本案关键证人刘勇的翻供证词,以及赵天阔向其转账二十万的银行流水。
所有证据,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清晰地证明了,五年前的所谓‘雷震合同诈骗案’,从头到尾,都是被告人赵天阔一手策划、并恶意收买证人作伪证的,一起彻头彻尾的冤案!
她的声音在庄严肃穆的法庭里回荡。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赵天阔早已崩溃的神经上。
最终的判决,没有任何悬念。
……经本院审理,五年前雷震合同诈骗案系错案,予以纠正,恢复雷震名誉……
……被告人赵天阔,犯诬告陷害罪、合同诈骗罪、故意毁坏财物罪、偷税漏税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没收全部个人非法所得……
当法官敲下法槌的那一刻。
我胸口那块压了五年的巨石,终于化为了齑粉。
我走出法院,阳光照在身上,暖得让人想哭。
赵天阔的资产被依法查封拍卖。
而林薇,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女人,也因为参与了赵天阔公司的一些不法洗钱活动,被牵连其中。
虽然罪不至入狱,但早已声名狼藉。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廉价的菜市场。
她穿着起球的毛衣,和菜贩为了一毛钱的差价争得面红耳赤,再也没有了半分名媛的体面。
她也看到了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雷震!你满意了你毁了我的一切!你这个扫把星!
我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从她身边平静地走过。
我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我用国家赔偿金,加上这阵子摆摊赚的钱,联合了夜市所有的摊贩。
我们成立了一家正规的餐饮管理公司,就叫人间烟火。
我把夜市重新规划,统一管理,打理得有声有色,成了这个城市一张响亮的美食名片。
开业庆典那天,人声鼎沸。
我把苏清影拉到天台。晚风吹起她的长发。
苏清影。
我看着她的眼睛。
谢谢你。
光说谢谢可不够,我的律师费还没结呢。
她笑着,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那就用我下半辈子来还,够不够
她没有回答。
只是踮起脚尖,在我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我抱住她,在漫天烟火和人间喧嚣里。
过去的阴霾,彻底消散。
两年后。
人间烟火餐饮管理公司,已经成了本地餐饮界的龙头企业。
我带着父母搬进了新的房子,我爸的身体在最好的医疗条件下,恢复得很好。生活平静,且幸福。
我驱车来到城郊的监狱。
在探视的名单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我再次看到了赵天阔。
他穿着蓝白相间的囚服,头发被剃成了板寸,露出了灰白的头皮。
曾经不可一世的富二代,如今瘦得脱了相,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球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却失败了。
我们都没有说话。探视电话的话筒,就放在我们中间。
我没有拿起来。
我不是来嘲讽他的,也不是来炫耀的。
那太低级了。
我只是想来看看,我亲手送进来的人,如今是什么样子。
探视时间快到了。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似乎急了,终于拿起了话筒,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雷震……你赢了……你很得意吧
我也拿起了话筒。
这是我今天,也是这辈子,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用了五年时间,在里面,学会了怎么在黑暗里活下去。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而你,现在才刚刚开始学。
我放下话筒,转身离去。
背后,传来他彻底崩溃的、绝望的嘶吼声。
那声音,像是野兽的悲鸣,在空旷的探视大厅里回荡。
但我没有回头。
监狱外,阳光普照。
苏清影靠在车边等我,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在阳光下美得发光。
她递给我一瓶水。
都结束了
嗯,都结束了。
我发动汽车,汇入车流。
对了,公司下一个季度的慈善计划,你看了吗
苏清影打开手里的平板。
看了,我建议把资助对象,从贫困学生扩大到出狱人员的再就业培训。毕竟,你也是从那儿出来的,你知道他们有多难。
我握住她的手。
好,都听你的。
车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是川流不息的人群,是充满希望的阳光。
我曾经从最深的黑暗里,汲取了复仇的力量。
现在,我想把这份力量,用来回馈这片我深爱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