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里外。
打头的男人一声轻呵，手中缰绳勒紧，黑马顿时急刹。
前蹄高高抬起，马身直立立起，复重重落下。
男人稳坐泰山，如玉面庞不见一丝波动，腰间金色杖剑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
只见男人面容冷硬，肤色冷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不点而朱。
说上一声面若冠玉，貌比潘安不为过，不枉朝臣私下骂上一句，蛊惑帝心的佞贼阉狗！
然而让人心惊的不是男人相貌，也不是那周身气势。
而是从千金裘里露出的胸前黑色蟒袍图纹，竟是五爪金龙！
这天下，除了皇上才能穿的五爪金龙袍，男人却穿在了身上，可见男人是如何得帝心。
这时后边一名男子翻身下马，来到男人身后侧，低首恭敬问道:“主子，您可要亲自审问？”
“别玩死了。”男人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话里自带的寒意，竟比这寒冷天还要冷上几分。
“是！”绣一拱手，随即翻身上马领着众人朝前边庄子疾驰而去。
不多时有血腥味传来，男人依旧坐于马背，好似不曾闻到一般。
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眸直视前方。
良久，才策马慢悠悠靠近。
半个多月后。
经过层层考核，半两终于从江南府城来到了天子脚下。
哪怕见识过了江南府城、以及沿路各大城池的繁华，还是不由感叹上京城的繁华。
纵使被皑皑白雪覆盖，上京城的繁华，也不是其他城池能比拟的。
对于雪，半两在上京途中看了一路，早已没了起初的新奇。
一眼望去满目的白，甚至让她有些怀恋江南的绿水青山。
说起雪，半两还曾避着人偷偷尝了一口。
不仅没甚味道，还格外冻舌头，若是在炎热夏日能吃上这么一口，倒是个好东西。
这是半两对雪的评价。
所有候选宫女安排住在一处宅院里，而明日便是最后一道考核了，过了就能进宫当宫女。
半两紧张得睡不着，直至夜半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下没多久，嬷嬷便前来唤人了。
卯时初，所有候选宫女一排排站在偌大院中，一眼望去乌泱泱的全是人头。
半两看不着，不是因着这会天还黑着，是她依旧是这里边最矮小的那一个。
好比她边上就站着最高挑的甘草，更衬得她如几岁孩童。
这会人多，用的香胰子也不一样，有家世稍好的还自备了香膏，倒不显得她身上的香有多突出了。
站在她另一旁的少女闻着了，还问她用的什么香膏，半两不知怎么回答，还是甘草给她挡了回去。
只说是在江南的时候有人送给半两的，半两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香膏。
那人听后有些不信，但也不好追问，便扭头和身旁的人小声嘀咕起来。
半两松了口气，又轻轻扯了扯甘草衣袖。
等甘草低头看向自己，方才用口型说了声‘谢谢’。
甘草笑了下没说什么。
举手之劳而已，只半两这性子，进宫实在不是好去处。
但又一想，这哪是她们这些被卖了的人能决定的。
负责查验以及考核的嬷嬷很多，在天微亮时便结束了考核查验。
到了这会，仍旧有小一部分人被淘汰。
为首的嬷嬷扫视一圈，提声道:“待会有贵人府里的管事嬷嬷前来挑选婢女，都机灵点，被指到的出列，别还傻站着！”
不多时，便来了好些个穿着打扮不一样的嬷嬷，但都梳着利落的朝天髻。
登时，院中所有嬷嬷都迎上半步。
来人有带着其他目的的，在简单寒暄后，皆向为首的嬷嬷询问，“那叫半两的，可还在？”
为首嬷嬷自是知晓其中含义，只这叫半两的
心中想着，面上却笑应，“在的。”
又给自己手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待会给这些嬷嬷以及姑姑都提个醒。
这批候选宫女中，自是不止半两一个特殊的，只这么特殊的，只有半两一个。
嬷嬷们都是记性颇好的，早将这些人的长相特征名字牢牢记在心中。
而挑选的顺序也有先后之分，依照来人背后主子的尊贵程度不同，依次进行挑选。
最先挑选的，是王府的管事嬷嬷，此次前来便是王妃授意，为世子挑两个贴身丫鬟。
说是贴身丫鬟，只要入了小世子的眼，那就是通房丫鬟了。
直到这位管事嬷嬷走过了第一排，下一个嬷嬷才开始上前挑选。
嬷嬷姑姑们一排排走过，细细打量后，便指着看中的少女。
少女早先得了提醒，被指之后当即出列。
很快，管事嬷嬷便来到了半两所在的那一排。
她早瞧见了有个鹤立鸡群的脑袋，这会正仰着头打量。
真丑，下一个。
时下女子英气的长相并不讨喜，只会让人觉得像男子。
这时，跟在后边的嬷嬷附耳提醒，“这位便是半两。”
半两学过规矩，不可直视贵人主子，以及比自己高一等的所有人。
她这会低垂着眉眼，心却跳到了嗓子眼，就怕自己被选中，当不成宫女。
“这丫头”管事嬷嬷语气狐疑，“怕是十岁都没有吧？
其实经过近一月的将养，半两身上已经长了些许肉，不过也就些许，依旧瘦瘦小小的。
手上冻疮大好，茧子也消了许多，只是相比较其他人还是糙得不行。
头发顺了些，但依旧枯黄。
身量也无半点变化，边上还有甘草对比，也难怪管事嬷嬷有此一问。
身后跟着的嬷嬷立即应声，“这丫头看起来是瘦小了些，但年纪却是足了的。”
管事嬷嬷哪能不知道候选宫女是有年岁要求的，有此一问也不过是半两给她的冲击有点大。
听罢也没言语，直接走了。
矮不拉几的瘦丫头，别说给世子当贴身丫鬟，招回王府里都失了王府排面！
接下来，每个来挑选的人都在半两跟前停上一会，皆带着打量。
带着目的来的，瞧见半两这般模样后，不是蹙眉就是摇头。
再极品，折腾个一回恐命都没了。
到底是个福薄的。
管事嬷嬷们很快挑好人离开。
甘草这才小声问:“其实我也好奇，你真有十四？”
半两仰头，露出她那张还不显模样的白皙小脸，声音软糯，“我只是身量不显，年岁却是实在的。”
甘草没忍住笑了声，这丫头起先话都说不利索，现在听多嬷嬷教导，还学到几分了。
皇宫侧门。
这儿是专门供宫女太监等进出宫的门口。
进入这个门，就是真正的宫女了。
半两内心是雀跃的。
乃至站在尚宫局女官面前，被女官用眼神打量一番后，指去了所有宫女都觉得最辛苦的地方——浣衣局。
那颗心还是雀跃的。
不管是伺候主子，还是干粗使打扫的活，她现在都是宫女了。
每月还有半两的俸银呢！
这批宫女，只有三人被指去了浣衣局，好巧是从一个地方来的。
当半两知晓甘草和阿杏一道被指去了浣衣局，还有些安心，总归是有相识的人在的。
甘草面上看不出什么，阿杏却垂头丧气，“我们怎的就被指到浣衣局了？那可是除净房外最累的地儿了。”
甘草对此不觉有什么，她在家中也是做惯了活计的。
想到这，她回头看了眼最后边的人儿。
阿杏见此，也扭头看去。
瞧见半两一副捡了大便宜模样，她不免瞪大双眼，心里的话也脱口而出：
“这怕不是个傻的吧！去浣衣局还这么开心，也不怕把自己的小身板折腾没了！”
甘草拍了她一下，想起初见半两时，对方手脚上的冻疮，以及满身青紫伤痕，瘦弱小身板。
“大抵以前苦日子过惯了吧。”
所以才会觉得浣衣局是个好去处。
想着，又回头看了眼，正好半两抬头拍去头上雪花，那露出来的细小手臂，已不见半点伤痕。
突地，前边带路的嬷嬷猛地跪下，额头抵着地面，人也更往边上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