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看过来的动作很慢,甚至带着几分懒散。
可就是这么一个随意的动作,却让柳月婵浑身血液都仿佛在瞬间凝固。她僵在车门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恐惧。
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
这和她之前设想的任何一种情绪都不同。不是哀求时的卑微,不是被拒绝的难堪,也不是面对绝境的无助。而是一种低等生物在面对天敌时,最原始、最纯粹的战栗。
秦东收回了动作,不再看她,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为了确认一只闯入领地的蚂蚁。
他脚下那个被称作光头老大的男人,还在因为剧痛而无意识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像是破旧的风箱。
周围横七竖八躺着的打手,没有一个敢再发出哀嚎。他们蜷缩在地上,用尽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那个男人的下一个动作,会落在自己身上。
整个混乱的街角,除了那辆法拉利还在散热风扇的嗡鸣,安静得可怕。
柳月婵的骄傲,她的自尊,她身为柳家大小姐、天盛集团总裁的一切光环,在这一片死寂的血腥中,被碾得粉碎。
她终于动了。
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高跟鞋踩在沾着血污的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绕过一个抱着断臂蜷缩的打手,又跨过一滩黏稠的血迹,最终,停在了秦东面前。
距离不到三步。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形成一种让她头晕目眩的、属于强者的气息。
“秦……秦先生……”
她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吐出这几个字,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张往日里总是挂着高傲与清冷的俏脸,此刻再无半分血色,只剩下窘迫与无法掩饰的后怕。
“对不起!”她猛地一鞠躬,九十度,将头深深地埋下,“是我有眼无珠!是我狗眼看人低!请您……请您跟我回去。”
秦东没有立刻回应。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她,而是慢条斯理地抬起了脚,从光头老大的手腕上移开。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刚注意到她一样,发出了一声轻笑。
“哦?”
只有一个字,却带着无穷的戏谑与嘲弄。
“不骂我普信男了?”
柳月婵的身体剧烈地一颤,脸颊瞬间涨得通红,那股火辣辣的感觉,比被人当众扇了十个耳光还要难堪。
普信男。
这个她用来鄙夷他、定义他的标签,此刻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我……”她想辩解,却发现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她确实这么想过,也这么说过的。
“我错了。”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脸,声音细若蚊蚋,“秦先生,我真的错了。”
“公司现在……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她的话语里带上了哭腔,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几个亿的资金链断了,银行的贷款也批不下来,董事会的人都在逼我……爷爷他……爷爷他也被气得住院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
说到最后,她再也控制不住,眼眶瞬间红了。
想到爷爷躺在病床上,那双曾经叱咤风云的眼睛里只剩下死寂与决绝,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请您……帮帮我,帮帮柳家。”
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份属于天之骄女的坚强外壳,终于彻底崩塌。
秦东叼着那根未点燃的烟,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朵平日里浑身带刺、高不可攀的带刺玫瑰,此刻是如何在他面前收敛起所有的尖刺,露出最脆弱的花蕊。
“柳小姐。”他终于开口了,语调平淡得没有波澜,“你的公司,你的爷爷,与我何干?”
柳月婵猛地一愣,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她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回答。
她以为,她都这样低声下气地乞求了,他至少会……
“当初你把我赶出柳家,让人把我坐过的椅子都当成垃圾一样抬走的时候。”秦东的语调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你不是说,我只是一个刚出狱的劳改犯,一个对你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癞蛤蟆吗?”
“怎么?”他向前踏出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现在这只癞蛤蟆,能救你的天鹅了?”
柳月婵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羞辱。
赤裸裸的,毫不留情的羞辱!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将她那可笑的自尊心,一片片地割下来,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上一脚。
“我……我……”她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那个被秦东踩碎了手腕的光头老大,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抬起头,对着柳月婵喊道:“柳……柳小姐!你快走!别管我们!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虎哥……虎哥不会放过他的!”
他显然是认出了柳月婵的身份。
他以为秦东只是一个能打的莽夫,而柳月婵是柳家的大小姐。只要柳月婵走了,陈黑虎要对付的,就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臭小子。到时候,他还有报仇的机会。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砰!”
秦东头也不回,一脚踹在了他的下巴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光头老大的脑袋重重地磕在水泥地上,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只有嘴角溢出的血沫,证明他还活着。
整个过程,秦东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只是做完这个动作,然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柳月婵身上。
“看到了吗?”他问。
柳月婵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这个男人是如何用一种近乎漠然的态度,去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与痛苦。
那不是愤怒,不是报复,更像是一个人随手碾死一只聒噪的虫子。
“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说话的时候,插嘴。”秦东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解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听不懂,所以我教教他。”
他的话,是对着柳月婵说的。
那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柳月婵的脊椎,一路爬上天灵盖。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在跟她讲道理,也不是在单纯地羞辱她。
他是在给她选择。
是像地上这些人一样,被他用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教会”规矩。
还是……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向他臣服。
“扑通!”
柳月婵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直直地跪了下去。
那身量身定制的华丽职业套装,此刻跪在了这片肮脏的、混杂着尘土与血污的地面上。
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底线,在这一刻,被她亲手踩进了泥里。
“我求你!”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她脸上滑落。她抬起头,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半分犹豫与挣扎,只剩下最纯粹的绝望与哀求。
“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赶您走!我不该羞辱您!”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嘶哑。
“柳家快完了!天盛集团是我爷爷一辈子的心血,不能就这么毁了!只要您肯出手,您要什么我都给您!要钱,要股份,要什么都可以!”
“求求您……就当是可怜我……”
她跪在那里,像一个最卑微的信徒,向着她的神,献上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