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拿着那份薄薄的卷宗回到了三组的办公室。
他没有理会老李和老王投过来的那种又同情又觉得他活该的复杂表情,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坐了下来,把卷宗平摊在桌子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外界的嘈杂都消失了。
脑海里,那些被尘封的前世记忆碎片在“蝎子案”这个关键词的触发下,开始飞速地旋转,重组,拼接。
一个又一个清晰的画面浮现了出来。
那个代号“蝎子”的男人,真名李爱国,一个退伍兵,个子不高但身体很结实,下手又黑又狠,生性多疑,几乎不相信任何人。
他的左膀右臂,一个外号叫“屠夫”,人高马大,是蝎子手下最能打的,专门负责处理那些不听话的倒霉蛋。
另一个叫“鬼手”,是个瘦猴,心思缜密,负责管账和对外联络。
这些人的脸,他们的习惯,他们说话的语气,都那么清晰。
祁同伟甚至想起了蝎子那个最大的也是最致命的弱点。
他极度迷信!
尤其是信奉关公,他认为关公是黑白两道都敬的“武财神”,所以每次要做大买卖之前,他都必须找个地方偷偷拜一拜,不然心里头就不踏实。
还有他的情人,一个叫小凤的女人,是蝎子唯一会流露出一丁点温情的人,也是他最大的破绽。
甚至…他们内部接头用的那些暗号,祁同伟都记得一清二楚。
什么“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今天天气怎么样啊?”…
“你家水表是不是该换了?”…
这些在外人听来土得掉渣甚至有些滑稽的暗语,却是他们那伙人真实在用的东西!
所有关于这个团伙的情报,从核心成员到外围马仔,从藏匿地点到交易习惯,全都完整地呈现在祁同伟的脑子里。
他现在对“蝎子帮”的了解程度,恐怕比蝎子本人还要全面!
这哪是什么九死一生的卧底任务啊!
这对他祁同伟来说,简直就是开卷考试,不,连开卷考试都算不上,这根本就是让他去视察工作嘛!
祁同伟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干净的稿纸,拔开笔帽,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动。
他不是在写申请,也不是在打草稿,而是在给自己制定一份天衣无缝的行动计划。
第一步:如何安全地接触上蝎子帮。
不能直接闯进去,太莽撞了,蝎子那么多疑肯定会起疑心。
必须制造一个契机,一个让他们主动来找自己的契机!
第二步:如何用最短的时间取得他们的信任。
光靠能打能混是不够的,必须要做一件让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但又合情合理的事情,一次性就镇住他们!
第三步:如何引诱他们说出下一次的交易信息。
这个最简单了,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再抓住蝎子迷信的弱点,稍微挑拨一下,不怕他们不上钩。
写完最后一点,祁同伟长出了一口气,把那张写满了他计划的纸仔仔细细地折好,放进了内侧的口袋里。
就在这时,一直拿报纸挡着脸的老王终于忍不住了,他把报纸放了下来。
“我说…小祁啊…”老王慢悠悠地开了口,“你…你不会真要去碰那个蝎子吧?”
旁边喝着茶的老李也把茶缸子放下了,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担忧。
“小祁啊,听叔一句劝,别犯傻!吴军那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嘛?他摆明了就是想让你去送死,你好不容易才进来,可别把命搭进去了啊!”
老王也跟着点头,“是啊,这事儿你就拖着,拖个几天,回去就跟他说找不到线索,他还能真把你给开了不成?年轻人,别那么犟嘛,有时候低个头不丢人。”
他们两个虽然平时懒散,但毕竟是老警察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
让一个没经验的新人去卧底“蝎子帮”这种亡命徒团伙,这已经不是办案了,这是草菅人命!
祁同伟听着两位老大哥的劝告,心里头也流过一丝暖意。
他笑了笑,站了起来。
“王叔,李叔,谢谢你们。”
他看着两人,脸上的笑容特别轻松。
“放心吧,叔,我心里有数。”
“三天后,我请你们喝酒。”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卷宗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留下老李和老王两个人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小子…疯了吧…”老李喃喃自语。
祁同伟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局里领任何装备。
他径直去了市里最大的旧货市场。
他在一个摊位上花了几十块钱,给自己挑了一身行头。
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袖口和领子都磨得发白了,一条洗得发旧的牛仔裤,还有一双鞋底都快磨平的马丁靴。
他又在另一个五金杂货摊上,买了几件不起眼的小工具,不着痕迹地藏在了夹克的内衬和鞋子里。
当他从旧货市场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再也没有半点大学生的书生气,活脱脱就是一个在街面上混迹多年的小混混。
夜幕,终于降临了。
汉东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把这座城市装点得五光十色。
祁同伟换上了他新买的那身行头,走进了市中心一家名为“夜色”的酒吧。
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混杂着酒精与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舞池里,男男女女正在疯狂地扭动着身体。
他清楚得很,这家酒吧就是“蝎子帮”最重要的场子之一,也是那个叫“屠夫”的男人最常待的地方。
祁同伟没有四处张望,他直接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酒吧最里侧那个光线最暗的卡座走了过去。
今晚,他要找的第一个人就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