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意比昨夜更甚,凝成细小的冰晶,附着在枯萎的草茎和裸露的岩石上。山洞口的篝火余烬早已冰冷,只留下一圈焦黑的痕迹。陈青阳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气息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但比昨日平稳了许多。五脏六腑的剧痛虽未根除,却已从撕裂般的尖锐转为深沉的钝痛,如同被重物反复碾压过。道力如涓涓细流,在近乎干涸的经脉中艰难地重新汇聚,虽远未盈满,却已足以支撑基本的行动和些许法术。
他看向洞口。苦行僧迦尔基如同山岩般盘坐在那里,背对着洞内,枯瘦的身躯裹在破旧的赭黄粗布中,纹丝不动,只有脖颈上那串乌黑油亮的佛珠在熹微的晨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他的气息悠长而沉凝,仿佛与脚下冰冷的山石、与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融为了一体。
几名士兵正在整理行装,动作轻微而迅速,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前路的凝重。昨夜,陈青阳强撑着用最后一点朱砂和符纸,为受伤的士兵重新加固了祛毒符,又画了几道简单的“辟邪符”分给他们。此刻,那士兵小腿的溃烂已被遏制,黑气褪尽,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中已有了生气。
“大师,”陈青阳站起身,走到迦尔基身后,声音依旧带着沙哑,“我的伤势暂可行动。此地凶险,需尽快找到有人烟处,联系我国使馆,方有生机。”
迦尔基缓缓睁开眼,那双金灯般的眸子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格外明亮。他站起身,动作并不迅捷,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他单手竖起,微微颔首:“阿弥陀佛。陈施主所言极是。此地向南三十里外,有一处名为‘桑吉普’的镇集,当有通讯之所。老衲可为向导。”
没有多余的客套,两人带着几名士兵,踏上了南行的山路。积雪在脚下发出单调的咯吱声,寒风卷起雪沫,打在脸上如同细碎的冰针。喜马拉雅余脉的荒凉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嶙峋的怪石、枯死的古木、偶尔掠过的寒鸦凄鸣,构成一幅肃杀而压抑的画卷。
沉默地行走了一段,迦尔基苍老而平和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陈施主道法精微,符箓引动天地雷霆,诛邪破秽,刚猛无俦。昨夜那三道神雷,煌煌天威,令老衲叹为观止。”
陈青阳微微侧目,看着老僧古铜色、布满深刻皱纹的侧脸,缓声道:“大师谬赞。符箓之道,乃借天地之威,行正法之令。雷霆至阳,正克阴邪。然……”他顿了顿,感受着胸口依旧隐隐作痛的旧伤,“引动天威,自身亦需承其重。道基不稳,反受其咎。昨夜若非大师梵音定魂,佛法锁困,青阳也难以毕其功于一役。”
迦尔基步履稳健,赤脚踏在冰冷的积雪碎石上,竟无半分滞涩。他微微点头:“我佛门亦有金刚伏魔神通,或刚猛如怒目明王,或浩瀚如佛光普照。然究其根本,乃在降伏其心。心魔既伏,外邪自消。梵音真言,非为杀伐,实为唤醒众生本具之佛性,驱散蒙蔽灵台之无明。昨夜那血族,心神被嗜血凶戾蒙蔽已深,老衲只得行金刚手段,以狮吼破其魔障,以佛光锁其邪躯,为施主雷霆一击辟开道路。此亦是缘法。”
“唤醒佛性…降伏其心…”陈青阳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若有所思,“道门亦有‘清静无为’、‘心神守一’之说,符箓之威,亦需心念澄澈,神与符合,方能引动天地正炁。心若浮躁,符箓便徒有其形,威力大减,甚至反噬己身。如此看来,佛道虽途殊,所求者,却皆是心之澄明,念之通达,以此驾驭力量,或引动天地,或降伏外魔。”
“善哉!”迦尔基眼中金光微亮,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施主慧根深种。万法归宗,心为枢纽。道法自然,佛性本具,皆不离此心。老衲观施主引雷之时,心神凝练如一,无惧无怖,此等心境,实属难得。”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探究,“只是,施主所修符箓之道,引天地伟力入体,如江河奔涌,施主如何疏导驾驭,使江河不溃堤,反成己用?”
陈青阳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看似随意地划过一道玄奥轨迹,一缕微弱的金光一闪而逝:“符者,天地之契也。画符之时,需以自身精、气、神为引,沟通天地间相应之‘炁’。符成,则契定。施法之时,心神勾连此契,如同打开一道闸门,引导天地之炁按符箓既定之‘路’运转爆发。自身道力,如同河道之基,河道坚固宽阔,方能容纳奔流而不溃。此所谓‘符路’与‘道基’相辅相成。”他看向迦尔基颈间的佛珠,“大师梵音真言,言出法随,直指本心,引动自身佛力共鸣天地,化无形为有形,亦是精妙绝伦。”
迦尔基抚摸着温润的佛珠,声音悠远:“佛力即心力,心力至诚,则佛光自显。梵音真言,乃诸佛菩萨心印,持诵即是唤醒自心佛性,内外明澈,邪魔自退。施主所言‘符路’,精妙如工笔描绘;老衲所行‘梵音’,则如风过铃响,自然成声。途径不同,归途皆是光明。”
两人边走边谈,言语间虽涉及佛道根本差异,却无半分门户之见,反而在相互印证中,对彼此传承的理解更深了一层。荒凉的山路似乎也因这思想的碰撞而少了几分死寂。士兵们跟在后面,虽听不太懂那些玄奥的对话,却也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沉凝气场。
日头渐渐升高,却驱不散山间的阴冷。他们已行至一片相对开阔的山坳,前方是更加茂密、光线幽暗的原始针叶林,通往桑吉普镇的道路就隐没其中。
就在陈青阳和迦尔基即将踏入林间阴影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最原始暴戾、贪婪与污秽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笼罩了整个山坳!空气仿佛凝固成粘稠的胶质,带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一种腐烂内脏的甜腻臭气!
嗡!
陈青阳和迦尔基身上的辟邪符与佛珠几乎同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符纸剧烈燃烧,瞬间化为灰烬!迦尔基的佛珠金光大放,嗡嗡震颤!
“吼——!!!”
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从前方密林深处炸开!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众人耳膜欲裂,气血翻腾!两侧山坡上的积雪簌簌滚落!
伴随着咆哮,一个庞大得超乎想象的身影撕裂了粗壮的树干,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魔神,轰然降临在山坳之中!
它身高近三米,体型雄壮如山!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污秽的靛蓝色,如同淤积了千年的污血!肌肉虬结贲张,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头颅——一张扭曲的、獠牙外翻如同野猪般的巨口占据了半张脸,獠牙上挂着粘稠的涎水和不知名的肉屑!本该是鼻子的地方只有两个黑洞,不断喷出带着火星的腥臭黑烟!而它的眼睛……竟有三只!额心正中,赫然是一只竖立的、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血色的巨大独眼!此刻,三只眼睛都死死锁定了陈青阳和迦尔基,充满了最纯粹的毁灭欲望!
它生有四条粗壮得不成比例的手臂!每一条都堪比成年人的腰身!一条手臂握着一柄巨大的、沾满暗红血污和碎骨的石斧;一条手臂缠绕着锈迹斑斑、带着倒刺的粗大铁链;一条手臂空着,但指爪如同弯曲的镰刀,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最后一条手臂……竟然抓着一颗尚在滴血、面目狰狞的人类头颅!
罗刹!
白象国古老传说中,最凶残、最嗜血、象征着毁灭与灾难的恶魔!在诡异降临之后,这种原本只存在于神话和经文中的恐怖存在,竟真的降临世间!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阴邪、暴戾、混乱,比之前遇到的任何敌人都要强大数倍!那是一种源自本源的、对一切生灵的憎恨与吞噬欲望!
“阿弥陀佛……”迦尔基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金灯般的眼眸中燃烧起前所未有的火焰,那是决绝的战意!“竟是此等魔物复苏……陈施主,小心!此獠凶威滔天,绝不可力敌!”
话音未落,那罗刹额心的血色竖眼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吼!”
它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脚下的冻土如同豆腐般炸裂!四条手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四道毁灭性的飓风,悍然发动了攻击!
巨大的石斧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当头劈向迦尔基!缠绕铁链的手臂猛地一甩,那锈迹斑斑、带着倒刺的铁链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横扫向陈青阳和他身后的士兵!空着的镰刀利爪则抓向陈青阳的腰腹!最后那条抓着人头的巨臂,竟将那颗头颅如同炮弹般狠狠砸了过来!腥风扑面,恶臭难当!
攻击瞬间覆盖了两人所有闪避空间!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海啸,要将他们彻底碾碎!
“结阵!散开!”陈青阳厉吼一声,提醒士兵的同时,自身已化作一道模糊的青影!脚踏玄奥禹步,在间不容发之际,险险避开横扫的铁链和砸来的头颅!腥风刮面生疼!
迦尔基面对当头劈落的石斧,不退反进!他枯瘦的身躯爆发出金刚般的力量,脚下生根!手中暗金短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杖头怒目金刚像仿佛活了过来!他口中发出宏大梵音:“唵!阿!吽!”
短杖带着万钧佛力,如同金刚杵撞山,精准无比地向上斜撩,迎向那柄巨大的石斧!
铛——!!!!
一声震耳欲聋、远超金铁交鸣的恐怖巨响在山坳中炸开!如同古寺巨钟被蛮力撞碎!狂暴的气浪呈环形炸开,卷起漫天雪尘碎石!
迦尔基脚下的冻土轰然下陷半尺!他枯瘦的手臂肌肉贲张如虬龙,赭黄粗布瞬间被震裂!口中闷哼一声,一缕刺目的鲜血从嘴角溢出!但他竟硬生生架住了罗刹这足以劈碎山岩的一斧!暗金短杖上的金光剧烈波动,却未曾熄灭!
陈青阳避过铁链和头颅,身形尚未站稳,那罗刹的镰刀利爪已带着腥风抓至腰腹!速度太快!避无可避!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吾身!急急如律令!”
陈青阳瞳孔骤缩,不顾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强行催动道力!一层比昨夜黯淡许多、却依旧凝实的金光瞬间覆盖全身!
嗤啦——!!!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金光护罩剧烈波动,光芒急速黯淡!罗刹的镰刀利爪狠狠抓在护罩之上,爆发出刺目的火星!护罩堪堪挡住利爪,但那巨大的冲击力依旧将陈青阳如同沙袋般狠狠击飞出去!
砰!
陈青阳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金光护罩彻底碎裂!他感觉自己的肋骨至少断了两根!眼前阵阵发黑!
“道长!”士兵们目眦欲裂,举枪疯狂射击!子弹打在罗刹靛蓝色的皮肤上,竟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只留下浅浅的白痕,连表皮都无法穿透!反而激怒了这头凶魔!
罗刹发出一声狂怒的咆哮,那条缠绕铁链的手臂猛地一挥!铁链如同狂舞的巨蟒,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横扫向开枪的士兵!
“快躲!”陈青阳嘶声警告,却已来不及!
噗!噗!噗!
数声沉闷的撞击和骨骼碎裂声响起!三名士兵如同被高速列车撞中,身体扭曲变形,口中鲜血狂喷,如同破麻袋般被扫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山壁上,再无声息!
“孽畜——!!!”迦尔基目睹此景,眼中金色的火焰瞬间化为焚天的怒焰!他猛地荡开压住短杖的石斧,不顾体内翻腾的气血,脖颈上佛珠金光大放!他枯瘦的身躯如同燃烧起来,一步踏出,缩地成寸般出现在罗刹侧面!
“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化作实质的金色音波洪流,混合着短杖怒劈而下的金刚佛力,狠狠轰向罗刹那条抓着人头的巨臂关节处!这是他在电光火石间观察到的,罗刹四臂联动时,此处似乎存在一丝微不可查的迟滞!
轰!
金光炸裂!罗刹发出一声痛楚夹杂暴怒的嘶吼!那条抓着人头的巨臂关节处,靛蓝色的皮肤被佛力灼烧得焦黑一片,甚至露出了里面暗红色的肌腱!它手中的头颅脱手飞出!
迦尔基这精准而悍勇的一击,为陈青阳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咳咳……”陈青阳拄着桃木剑,艰难地撑起身体,眼中是冰冷的杀意和不顾一切的疯狂!他知道,面对这种传说级的凶魔,任何保留都是找死!褡裢中,仅存的五张色泽深紫、隐隐有雷纹流动的符箓被他一把抓出!这是师门秘传的“紫霄神雷符”,威力远超五雷符,但反噬也更为恐怖!以他现在的状态动用,无异于饮鸩止渴!
“大师!攻它竖眼和心口!”陈青阳嘶声吼道,同时咬破舌尖,一股精纯的心头精血混合着残存的所有道力,猛地喷在五张紫符之上!符箓瞬间被染成刺目的血紫色,爆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波动!
迦尔基闻言,眼中金光爆射!他看到了!罗刹额心那血色竖眼在攻击时,血光会有极其短暂的明暗变化!而它那异常宽厚的心口位置,靛蓝色皮肤下似乎隐藏着一团不断搏动的、更为深邃的黑暗!
“明白!”迦尔基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他猛地将暗金短杖插在身前地面,双手合十于胸前!脖颈上那串乌黑佛珠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太阳般炽烈的金光!金光之中,无数细密的金色梵文如同活物般流淌!
“嗡!班!扎!萨!埵!吽!萨!埵!嘛!哈!萨!埵!”
他口中急速念诵着繁复无比的密宗真言,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重锤,敲击在虚空!他枯瘦的身体在金光中剧烈颤抖,皮肤下青筋暴凸如同虬龙,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金纸!一股浩瀚磅礴、却带着燃烧生命般悲壮气息的佛力疯狂涌出!他竟是在以自身生命本源为引,催动终极的伏魔神通!
“金刚萨埵!诛魔!”
随着最后一个真言吐出,迦尔基合十的双掌猛地向前推出!一道凝练到极致、如同纯金铸造、足有水桶粗细的金刚杵虚影,带着净化世间一切邪秽的浩瀚佛威,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轰向罗刹额心那血色的竖眼!同时,插在地上的暗金短杖嗡鸣震颤,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如同离弦之箭,直射罗刹那搏动着黑暗的心口!
罗刹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它三只眼睛同时爆发出惊怒的血光!四条手臂疯狂挥舞,石斧、铁链、利爪、甚至那条受创的手臂都试图回防!狂暴的魔气如同黑色烈焰般从它身上升腾而起,试图抵挡!
然而,迦尔基这燃烧生命的一击,太快!太猛!太决绝!
噗嗤!
金光金刚杵虚影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贯入罗刹额心那血色竖眼之中!
“嗷吼——!!!”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惨嚎从罗刹口中爆发!那血色竖眼如同被烧红的烙铁捅入,瞬间爆裂!粘稠腥臭、如同沥青般的黑血混合着污秽的脓液狂喷而出!它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头部,猛地向后踉跄,攻击动作瞬间变形、迟滞!那升腾的魔焰也剧烈波动起来!
就在这旧力崩散、新力未生、心神遭受重创的致命瞬间!
嗤!
暗金短杖所化的金色流光,如同烧红的钢针穿透朽木,精准无比地刺入罗刹那宽厚胸膛正中心搏动的黑暗核心!
噗——!
一股粘稠如墨、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黑血如同喷泉般从伤口处狂飙而出!罗刹的惨嚎瞬间变成了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它心口处的黑暗疯狂涌动、扭曲,试图修复伤口,却被短杖上燃烧的佛力死死钉住、灼烧!它身上的魔焰急速黯淡,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跌落!
就是现在!
陈青阳眼中厉芒爆射,燃烧着血紫色雷光的五张紫霄神雷符脱手飞出!他双手剑指并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引动符箓!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敕!”
轰!轰!轰!轰!轰!
五道水桶粗细、紫得发黑、带着灭世之威的恐怖雷柱,撕裂了阴沉的天空,如同五条狂暴的雷龙,带着审判一切的煌煌天威,狠狠劈在因要害被重创而僵直在原地的罗刹身上!
山坳瞬间被刺目的紫白雷光彻底淹没!震耳欲聋的雷霆爆鸣声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震碎!毁灭性的能量风暴疯狂肆虐!地面在剧烈颤抖,岩石在高温下融化、崩解!狂暴的气流将远处的陈青阳再次掀飞!
当那足以令人短暂失明的强光缓缓散去,震耳欲聋的雷音渐渐平息。
山坳中央,只剩下一个直径数丈、深不见底的巨大焦黑坑洞。坑洞边缘的岩石被高温熔化,流淌着暗红色的岩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焦糊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灵魂都被烧尽的恶臭。
罗刹那庞大恐怖的身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连一丝残渣都未能留下。只有那柄暗金短杖,孤零零地插在焦坑的中心,杖身黯淡无光,布满了细密的裂痕。
噗通!
陈青阳重重摔在雪地上,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鲜血不断从口鼻中溢出,染红了身下的白雪。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彻底碾碎,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强行催动紫霄神雷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他经脉中疯狂穿刺、灼烧。意识在剧痛和极度的虚弱中沉浮。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迦尔基的方向。
老僧依旧保持着双掌推出的姿势,站立在那里,如同亘古的山岩。但他身上那如同太阳般炽烈的金光已经彻底熄灭。脖颈上那串乌黑发亮的佛珠,此刻已寸寸断裂,变成一堆黯淡无光的碎块,散落在他的脚边。他枯瘦的脸上,所有的血色都已褪尽,呈现出一种纯净而安详的淡金色。那双曾燃烧着金灯般火焰的眼眸,此刻平静地闭合着,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般的微笑。他身上再无半分生命的气息,只有一股淡淡的、纯净的檀香气息,在焦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如同寺庙中供奉千年的古佛。
他圆寂了。以燃烧生命为代价,为陈青阳争取到了那唯一的一线胜机,最终坐化于此。
风雪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呜咽着卷过一片狼藉的山坳,仿佛在为这位以生命践行佛法的苦行僧送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陈青阳终于积攒起一丝微弱的气力。他挣扎着,用桃木剑支撑着身体,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挪到迦尔基的法体前。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全身断裂般的剧痛,鲜血不断从嘴角滴落。
他默默地看了片刻。然后,他丢开桃木剑,不顾满手血污,开始用双手在迦尔基脚边冰冷的冻土上挖掘。十指很快被冻僵,被尖锐的碎石划破,鲜血混着泥土,但他恍若未觉。他挖得很慢,很艰难,如同在雕刻一件最神圣的作品。
一个浅浅的土坑终于挖好。
陈青阳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将迦尔基保持着结跏趺坐、手结法印的法体,轻轻移入坑中。老僧的身体轻得几乎没有重量,面容安详如睡。
他用手,一捧一捧地将冰冷的泥土覆盖上去,掩埋了那破旧的赭黄粗布,掩埋了那枯瘦却蕴含金刚之力的身躯,掩埋了那张带着解脱微笑的淡金面容。
最后,他将那柄布满裂痕的暗金短杖,轻轻插在小小的坟茔之前,如同墓碑。
风雪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落下,很快就在新坟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
陈青阳拄着桃木剑,站在坟前。他破碎染血的道袍在风雪中飘荡,脸色苍白如鬼,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他抬起沾满泥土和血污的手,艰难地合十于胸前,对着那小小的雪堆,深深一躬。
“大师……走好。”
风雪呜咽,淹没了低语,也迅速掩埋了足迹。唯有那柄插在雪坟前的暗金短杖,在灰暗的天光下,依旧倔强地指向天空,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