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见两人吃饱喝足却迟迟不动,挂着职业笑容走了过来:“两位师兄,吃好了?承惠,三块下品灵石。”
他手里拿着账单。
叶春鸣和金不来身体同时一僵,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叶春鸣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咳……小二,这个……你看我们像是赖账的人吗?主要是……嗯,今日出门走得急,灵石忘带了。这样,我们回去取,马上送来!金少,你说是吧?”
他疯狂给金不来使眼色。
金不来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忘带了!我家就在……呃……栖霞坪!很近的!马上送来!”
店小二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神变得警惕起来:“两位师兄,这不合规矩啊。小本经营,概不赊欠。要不……你们看看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先押这儿?”
值钱的东西?叶春鸣和金不来面面相觑。叶春鸣除了那身衣服,就剩怀里那把五年没动静的“玄铁掌心雷”。金不来倒是穿金戴玉,可那都是凡物,在修仙界屁用没有,还俗气得很。
磨磨蹭蹭了小半个时辰,桌上的碗碟都快被店小二收走了,两人还是没拿出灵石,也没能溜走(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膀大腰圆的厨子守着)。店小二的耐心终于耗尽,脸色沉了下来:“两位,到底结不结账?再这样,我可要叫执事堂的师兄们来评评理了!”
执事堂!那可是管外门纪律的,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叶春鸣心中一横,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把店小二和金不来都吓了一跳。
只见叶春鸣挺直腰板(虽然穿着破外门服没啥气势),脸上摆出一副“道上混”的凶狠表情,指着店小二的鼻子,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呵斥:
“混账!你知道这条街谁罩着的吗?敢这么跟我们说话?!”
店小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唬得一愣,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结结巴巴地问:“谁……谁罩着的?陈……陈老爷?”
叶春鸣脑袋里灵光一闪!他隐约记得刚进坊市时,好像听人提过一嘴“陈老爷是这条街的话事人”,具体是谁不清楚,但名号响亮!他立刻顺杆往上爬,下巴抬得更高了,眼神睥睨(自认为):“没错!就是陈老爷!告诉你,这位!”
他猛地一指旁边还在发懵的金不来,掷地有声,“这位就是陈老爷的私生子!亲生的!如假包换!你敢动我们一下试试?小心陈老爷拆了你这破店!”
空气瞬间安静了。
店小二的表情从惊愕,慢慢变成了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嘴角不受控制地开始向上抽搐。他努力憋着,肩膀一耸一耸的,看向叶春鸣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就连后厨门口那个膀大腰圆的厨子,也探出头来,脸上肌肉扭曲,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噗……咳咳……”店小二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漏气的笑声,赶紧捂住嘴,但肩膀抖得更厉害了。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笑意,对叶春鸣说:“这位师兄……你……你确定他是陈老爷的……私生子?”
叶春鸣被他们这反应弄得心里发毛,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硬着头皮,色厉内荏地吼道:“当然确定!千真万确!如假包换!你们怕了吧?”
这时,一个穿着绸缎、看起来像是老板的中年人闻声从后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疑惑:“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店小二赶紧凑过去,在老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一边说一边还指着金不来,肩膀依旧在抖。
老板听完,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极其精彩,从疑惑到震惊,再到一种想笑又觉得不太礼貌的扭曲。他走到叶春鸣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金不来那珠光宝气(但充满凡俗土豪感)的胖硕身躯,努力维持着严肃:“这位小兄弟,你刚才说……他是陈老爷的私生子?”
叶春鸣被老板看得心里发虚,但还是梗着脖子:“是……是啊!怎么了?不像吗?”
他偷偷踢了金不来一脚,示意他配合。
金不来也反应过来了,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为了脱身,也只能挤出笑容,努力想摆出点“私生子”的派头,奈何气质这块实在拿捏不住,看起来更像地主家的傻儿子冒充贵公子。
老板和店小二对视一眼,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
老板率先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哎哟我的娘啊!私生子!哈哈哈哈!”店小二更是笑得蹲在了地上,捶着地板。
整个“百味轩”的食客都被惊动了,纷纷看过来,不明所以。
叶春鸣和金不来彻底傻眼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老板笑了好一会儿,才擦着眼泪,喘着气说:“两位……两位小哥……你们……你们可真是……哈哈哈……陈老爷……哈哈……陈老爷他……他确实是我们这条街的话事‘人’……但是……”
老板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笑意,一字一顿地说:“陈老爷,他今年——才九岁!”
“而且,”老板指了指门外,“他本体是一条‘修灵犬’!就是镇守坊市入口、负责嗅探危险灵物的那只!因为辈分极高,实力不俗,大家才尊称一声‘陈老爷’!你们居然说这位胖小哥是它的私生子?哈哈哈……难道他是……人……犬……哈哈哈哈哈……”
老板实在说不下去了,又爆发出一阵狂笑。
修灵犬?九岁?私生子?!
叶春鸣和金不来如遭五雷轰顶,石化当场!叶春鸣感觉自己的脸皮像是被放在火上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金不来更是胖脸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当场去世!他们居然对着一条狗认爹?!
“所以,”店小二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三块下品灵石,两位‘陈老爷的亲戚’,是付现呢,还是……”他指了指后厨,“我们这儿还缺两个刷盘子的?”
结局毫无悬念。
叶春鸣和金不来,青云镇“卧龙凤雏”,流云阁新晋外门杂役弟子,此刻正穿着油腻腻的围裙,淹没在后厨堆积如山的碗碟之中。
金不来那双保养得白白胖胖的手,泡在冰冷的、飘着油花的脏水里,拿着丝瓜瓤用力搓洗着一个粘着饭粒的盘子,表情悲愤欲绝:“我金不来……居然沦落到刷盘子抵债……还是因为冒充了一条狗的私生子……老叶!我恨你!”
“闭嘴吧你!”叶春鸣没好气地回怼,他正小心翼翼地摞起一叠刚洗好的盘子,结果手一滑,“哗啦——!”一声脆响,五六个盘子英勇就义,碎瓷片溅了一地。
“哎哟喂!我的青花灵瓷盘啊!”厨子心疼地大叫一声,脸都绿了,“工钱!扣工钱!你们俩得刷到明年去!”
就在两人绝望地看着满地碎片,感觉修仙生涯一片灰暗之际,后厨那油腻腻的布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异常干净的手掀开了。
一股熟悉的、能将后厨油烟都冻住的寒气弥漫开来。
凌霜寒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与这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他那双淡琉璃色的眸子,冷冷地扫过满地狼藉、一脸油污和生无可恋的叶春鸣和金不来,最后落在气得跳脚的厨子身上。
他什么也没问,似乎对发生了什么毫不关心,只是屈指一弹。
叮当。
四块闪烁着温润光泽的下品灵石,精准地落在旁边还算干净的案板上。
“他们的账。”凌霜寒的声音清冷如碎冰,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说完,他看也没看如蒙大赦、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的“卧龙凤雏”,转身就走,青色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帘子后,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污染了他的鞋底。
“凌兄!恩公!等等我们!”叶春鸣和金不来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扯掉围裙,连滚爬爬地追了出去,留下厨子拿着三块灵石,看着满地的碎瓷片,欲哭无泪。
回去的路上,金不来跟在凌霜寒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搓着被泡得发白的手,小声嘟囔:“其实……当修灵犬的私生子……好像……也挺威风的?至少不用刷盘子了……”
走在前面的凌霜寒,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几度。
叶春鸣赶紧一把捂住金不来的嘴,对着凌霜寒僵直的背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凌兄,他胡说八道!您别往心里去!今天真是多谢您了!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恩同再造!……”
回应他的,只有凌霜寒加速离去的背影,以及那周身散发出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混合着“心累”和“想杀人”的冰冷寒气。